盧椋回了孫撿恩一句明天就可以。
對方沒有很快回復,盧椋端著飯進客廳和奶奶看電視去了。
戲曲頻道變成固定的雙槍老太婆dvd,奶奶問:“你是去見客戶了還是干別的去了?”
盧椋本來就心虛,差點被排骨嗆了,“那我能干什么去啊。”
老太太上了年紀也沒什么事,頂多給廠房后面的空地種上菜苗。
天氣轉冷,白菜豐收。
盧椋每年最害怕這個季節固定的菜式,去年崔蔓來的時候還收了一蛇皮袋白菜走,友情支付了盧椋一塊錢。
大概是下午打牌輸了,又或者爺爺不和她跳舞鬧掰了,盧椋挨老太太越挨越近,“李月秀小姐怎么不說話了?”
奶奶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懂人家的小孩快三十了都帶著孩子,就盧椋特別。
當初讓她把廠賣了她說接下來。
雖然盧椋從小到大就沒有光彩照人過,但這么灰頭土臉一輩子的也不是個事。
老太太的麻花辮黑中帶白,搖頭像是給了盧椋一巴掌,“你最好干點別的去了,別讓我操心。”
盧椋:“沒別的啊,崔蔓介紹的一個客戶,忽然來了,我安頓安頓。”
她扒拉飯碗,又招呼路過的老貓。
可惜二餅老貓不搭理她,親奶奶也覺得她寒磣,“崔蔓?是那拉二胡的姑娘?”
盧椋:“是啊。”
奶奶:“她也喜歡女的?你們是有什么組織嗎?”
盧椋還好咽了一口飯下去,“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歡,反正她忙著呢。”
奶奶又問:“她介紹的客戶男的女的?是介紹客戶還是介紹對象啊。”
這話老太太之前也說過,偏偏這次盧椋心虛。
好在電視劇聲音激烈,自家老太癡迷雙槍風采,并沒有發現她瞬間的心虛,“客戶啊,我們不至于無聊到給對方介紹對象添堵。”
“崔蔓一天天夠忙的了。”
“她是忙,上回我去奔喪還瞧見她坐邊上拉二胡呢,沒見過這么年輕的坐那個位置的。”
老太太目不轉睛還不忘接茬,“好家伙,居然年紀輕輕就成了老師傅。”
盧椋差點笑出聲,“可不呢,也算半個同行。”
她嬉皮笑臉還東倒西歪,奶奶更嫌棄了,“去廚房吃去,別在我這噴飯,回頭又把蟑螂招來了。”
盧椋:“這玩意需要招嗎?”
她往后屋看,“爺爺呢,外頭溜達呢還是溜回來了?”
奶奶:“看他那破圖紙呢,還能干什么。”
盧椋沒過問兩口子是不是又吵架,問:“明兒我帶個人回來吃飯行嗎?”
“菜我讓人送過來,您愛喝的酒我也準備好。”
她平時有吃就吃,沒吃就自己外邊吃,難得提出這樣的要求,老人家電視也不看了,“什么人啊?”
“你真有女朋友了?”
“多大歲數?在哪工作?家里幾口人啊,是我們本……”
“不是。”
盧椋端著碗跑了,“客戶,富婆,給了我好多錢,蹭頓飯沒問題吧。”
“不許銀耳炒白菜啊。”
她很快跨過門檻沒影了,這時候里屋門打開,戴著老花鏡的老頭問:“小椋有女朋友了?”
老太太:“說是客戶。”
她看不太像標準的客戶,還是拉二胡那姑娘介紹的,估計歲數沒差。
盧椋吃完飯收拾了廚房,又回了趟廠房把離開前的一點收尾干了。
等折騰回到自己的住處將近十點。
車剛停到車位,正好租客回來,喊了聲房東,“我那熱水器壞了,我是找人來修還是您給修啊。”
下過雨的城郊一棟樓地上濕漉漉的。
盧椋穿著黑色的外套,在路燈下結合身高宛如一塊深色的大理石。
這棟樓是盧椋媽媽留給她的,一共四層。
一層盧椋自己住,樓上二層常年出租,現在只剩下頂層沒有租出去。
和她說話的是租在二層的女孩,在附近一家建筑公司上班。
“我先看看吧。”
盧椋下車后和她一起往樓道走,她手指勾著鑰匙,笑著說:“修不好那還是找專業的師傅。”
等她修完熱水器,手機上孫撿恩的消息已經是一個小時前發送的了。
就一個好。
后面的來自二胡仙人:聽說那小妹妹已經到了?我先申明我真不知道她誰啊。
崔蔓也不是撇清,純粹感覺客戶效率給盧椋造成了負擔,又連發幾條語音解釋。
盧椋洗完澡后懶得和她一字一句,干脆打電話問,“你和介紹她給你的人熟嗎?她性格……”
崔蔓:“不熟,只知道是學跳舞的。”
“你也知道我們這行偶爾演出總會遇見幾個學院派。”
盧椋在泛黃暖燈下喝著熱水看著院子外又下起的雨,“她說的和在微信上提的不一樣。”
“要做合墓,你知道合墓是什么意思。”
這是盧椋一天最放松的時候。
深秋的室內小電爐,沒有任何粉塵的環境,衣服也干干凈凈的。
但她露出的手并不無瑕,傷痕都成了皮膚的一部分,像是一種特殊的肌理。
崔蔓是搞民俗音樂的,又在揚草有自己的儀仗樂隊,多少懂這些。
“不是夫妻嗎?”
“等會,她多大歲數啊,不應該是個年輕人嗎?做合墓的都是……”
盧椋:“二十歲,舞蹈學院的學生,大學還沒畢業。”
她沒有去過北方,崔蔓倒是因為工作去過數次,盧椋也不避諱,問:“她叫孫撿恩,我在手機上查了,還算……”
崔蔓:“等、等等一下!”
她腦子里串了好幾個人,“我知道她!怎么會是她。”
盧椋看她也像知道什么內幕,頗為失望地嘆了口氣,“算了。”
她膝蓋上的平板搜索的名字是她和孫撿恩在酒店套房見過的。
孫飄萍。
后面的關聯詞就是李棲人。
新聞標題都寫得很遺憾,也有好奇這兩個人關系的,為什么孫飄萍的孩子是李棲人養著。
外人看來只有好奇,那當事人呢?
崔蔓:“你這么失望干什么,接單還要做這么詳細的背調?”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爽朗,和她本人一樣有種行云的灑脫,“盧椋,你不會……”
盧椋:“不會。”
她知道崔蔓要說什么,“也不看看我在哪里,人家是干什么的。”
一個做石頭的和一個跳舞的,簡直是世界上最堅硬和最柔軟的碰撞。
只會受傷。
先不說有沒有感情,會不會有,盧椋的理智已經給她拉響警鐘了。
盧椋的語氣很認真,崔蔓也沒有調侃她,她真心實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沒想到給你介紹的客戶這么小。”
“她要做家人的合墓?可是我看她的籍貫不是……”
盧椋:“是她生母和養母,和她的合墓。”
大概是一天的信息過載,盧椋也有些疲倦,“我看她狀態也不是很想活。”
她不知道怎么說,活人微死還是死人微活?
現在下結論也太早了。
崔蔓:“什么?”
她這下真怕自己介紹了什么不得了的活給盧椋干。
這年頭預制菜什么的不稀奇,預制棺材板都是老祖宗的智慧,但預制墓碑在年輕人身上還是比較少的。
盧椋揉了揉眉心,才剛開始而已,她已經有預感孫撿恩這個客戶不好做。
怪她財迷心竅。
現在還略微色迷心竅,居然想知道為什么。
通話結束后盧椋就去睡了。
因為她是老板,自己的私單營業額也是重大收入,所以沒什么規定的打卡。
盧椋會因為自己的狀態彈性上下班,沒想到睡過頭了,她是被奶奶的電話叫起來的——
“小椋啊,你是沒起來還是出去看石頭了,你的仙人客戶來了。”
昨晚盧椋說的時候老太太還沒放在心上,什么找對象也是隨口一說。
今天早上八點多一輛私家車停在石雕廠門口,下過雨的早晨就穿了一件短外套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客戶。
保安沒放她進去,孫撿恩說自己認識盧椋。
保安一尋思前老板在的時候操心的孩子感情問題,就給人放進去了。
放進去后全廠都在討論小盧老板女朋友來視察的事,在廠子后面喂雞的老太太聽見這才趕過來。
做石雕廠接待的前臺剛來三個月,一邊做前臺一邊準備自考考試。
她比孫撿恩還小幾歲,這會無心刷題,光顧著看玻璃門內坐在沙發上的女孩。
平時看人就跑,一點不讓摸的海參貓活像換了個魂,使勁往人家裙擺鉆。
毫無底線!
見人下菜!
死貓還顏控!
沒想到老板每天和石頭含情脈脈,居然還能找到這么漂亮的女朋友。
不過老板不灰頭土臉的也算濃顏系標桿。
盧椋頂多不符合大眾審美,是小眾賽道里的王者。
前臺暗自對比,發現老板和之前來送請柬的流水席師傅也算是濃淡顏系的各自為王了。
盧椋的石雕廠也有群,平時沒什么人說話,畢竟師傅們不怎么愛用手機聊天。
稍微年輕點的幾個都有自己的吃喝小群。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家的小廠群里消息99+.
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誰在傳謠!
怎么一覺醒來我就有了個早戀對象了。
這怎么就是我當年被我媽拎著電鋸狂追還說愛的對象了!
我當年沒對象啊!
孫撿恩怎么回事,不反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