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撿恩從小到大在李棲人的監督下作息穩定,也養成了對自我身體的嚴苛要求,很少犯懶。
就算已經和劇團請過假了,生物鐘依然在固定的時間叫醒她。
異地的酒店并沒有舞蹈室,她早晨也完成了基礎拉伸。
她發現不在劇團,也不上課的日子實在無聊,給盧椋發了消息對方沒有回復后,她詢問前臺本地是否可以打車后,滴滴到盧椋開的石雕廠。
一場雨從昨天下到今晨,下得斷斷續續,風依然很冷。
孫撿恩換下了昨天的一身,穿著淡粉色的短外套,圍巾放在手邊,高腰帶點闊腿的燈芯絨褲勾勒出她修長的腿。
就是被不長眼的海參貓看上了,這只肥貓厚顏無恥地蹭著客人的腳踝,貓毛甚至沾到了孫撿恩的襪子。
石雕廠很大,孫撿恩知道自己被誤會了也沒有澄清。
她對盧椋有幾分好奇。
石雕廠老板、墓碑師傅,這樣明顯應該經驗豐富的職業和工種都是越老越吃香。
不是孫撿恩以貌取人,她是真心想來看看這家石雕廠的工藝。
被錯認成老板的女朋友也是新體驗,孫撿恩沒有承認,都是別人認為的。
在保安把她交給前臺的路上,孫撿恩能看到天光下的巨大石料場地,堆滿了很多原生或者加工過的石材。
有很多工人來回推著車去一邊的廠棚,也有的在其中穿行,不時說著什么。
保安是想和她說什么的,但孫撿恩長了一張不好搭話的臉,親和不足,冷淡有余。
五官的精致令她多一分就是艷麗,少一分就是寡淡。
卡在中間的顏值很像這個季節,不具備冬天的冷冽,卻已經有了刺骨的先兆,令人本能想閉嘴。
盧椋的石材廠也有正兒八經的門面,剛才就是上了金漆的石刻大門,辦公樓和廠子連在一起。
前臺的臺看上去比孫撿恩想象的更有個性,也是大理石做的。
線條很流暢,并不輸給市面上一些公司的前臺專供桌椅。
這樣更趨向手藝的工廠行政方面堪比家庭作坊,只有前臺這么一個年紀小的。
她把孫撿恩迎入老板的辦公室,門關上就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隔著半遮還不如不遮的玻璃門,孫撿恩更覺得這個老板辦公室更像是被監控的。
明明是個老廠,家具都不是傳統老板喜歡的紅木硌屁股系列,反而更趨向時下年輕人走的簡約舒適風。
但孫撿恩怎么看,昨天盧椋那一身打扮都不像在這兒常待的。
她和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小貓玩了一會,其間喝了兩口前臺泡的茶,又看了柜子里和盧椋有關的一些工藝相關的榮譽證書。
桌上有盧椋和家人的合照。
一家五口,長輩坐在中間。
照片里的盧椋還沒昨天看著那么成熟,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小椋像她媽媽。”
孫撿恩看照片發呆的時候,一道輕快的老年人聲音插進來。
再平靜的人也被嚇了一跳。
孫撿恩抬眼看見照片上的老人家忽然出現在面前沖她笑,“小姑娘,你是小椋偷偷談的女朋友呀?”
孫撿恩放下照片,默默坐回沙發搖頭:“不是。”
盧椋的奶奶每天送飯順便拿菜,她和老伴就住得不遠,給小孩送個飯還能鍛煉身體。
老太太拎著的飯盒還冒著熱氣,看孫撿恩坐得拘謹,“不愿意說也沒事。”
“小椋鳥就是這樣。”
“孩子,你吃早點了嗎?”
孫撿恩搖頭,“小椋……什么?”
老人說:“鳥,她的名字是她媽媽取的。生她的時候不知道哪里來了一只椋鳥,孩子就來了。”
饒是孫撿恩再粗神經,也覺得這種話題太親密,并不適合只見過一次的她和盧椋。
她后悔自己當時不否認。
欺騙老年人她良心過意不去,正要解釋,一道身影從辦公室外掠過,盧椋簡直像一只鳥一樣飛了進來。
她臂彎掛著外套,似乎是開車一路開進廠子里,下車奔過來的。
女人略微平復了心跳,就一屁股坐到了另一邊。
“奶奶,你怎么在這里,平時不應該摘完菜回去看電視了?”
“還不是聽說你女朋友來了?我本來菜都捆好了。”
老人家送飯的裝備很多,菜籃子里還有好幾個盒子,打開蛋羹、米粥、配菜都有。
盧椋現在吃不下,她去飲水機接了水自己喝了兩口,問孫撿恩:“你怎么這么早?”
孫撿恩:“我沒事干。”
奶奶:“你多大啊,不上學嗎?”
也不知道她通過孫撿恩的相貌和沒事干里加入了多少臆想,看向盧椋:“你不會是好的不學,學什么壞的,網戀把人家從大城市騙過來的吧?”
她的菜籃簡直像哆啦a夢的兜,居然還能抽出一柄包漿秤砣。
孫撿恩一向沒什么波瀾的眼神都有些起伏。
眼前這些對從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孫撿恩來說全是年代電影里的東西。
盧椋簡直服了,老骨頭學新潮沒一次學在點子上的。
“網戀?什么年代了還網戀啊。”
都做石雕了,盧椋的力氣自然通過無數考驗,再活蹦亂跳的老太太也能拿下。
她把奶奶擺攤賣菜的秤砣塞回菜籃,不忘從里面掏出還熱乎的煮雞蛋遞給孫撿恩一個,“吃一個,自家養的雞下的。”
孫撿恩還惦記那把秤砣,問:“能用那個遞給我嗎?”
盧椋早上匆匆來的,頭發也亂,聲音也懶了幾分,“那個是哪個?”
孫撿恩:“秤砣。”
盧椋把秤砣遞給她。
孫撿恩又說:“把雞蛋放在上面給我。”
盧椋這輩子聽過最稀奇古怪的要求都是一個人提出的。
她不理解還是照做了。
只是奶奶的秤砣沒有秤盤只有鉤子,她又從菜籃里扒拉出一個塑料袋。
秤砣很有年代,秤鉤都掉漆了,更何況砣。
孫撿恩目光好奇,全然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的,盧椋問:“我不收你雞蛋錢,你自己耍著玩吧。”
“還能試試別的嗎?”
“你自己試。”
盧椋也算有問必答,沒發現外邊那群人都看向里邊,她奶奶笑得皮都展開了。
她這些年忙著維持石雕廠,不像十幾歲的時候總帶人回來吃飯。
本來父母就不在了,老人家擔心她可能一輩子得和石頭過。
說是喜歡女孩子,回頭自己雕個女孩子也算老婆,就這么得了。
盧椋沒想到孫撿恩玩個秤砣都很有意思,她偏頭瞧見奶奶的目光,看出她在想什么,也懶得說了,問:“您今天不去擺攤了吧?”
孫撿恩手上的動作一頓,小心翼翼地把秤砣塞回菜籃。
盧椋被她逗笑了,“沒事,她還有電子秤。”
什么話都讓她說了,老人家又多看了孫撿恩幾眼,越看越覺得她像石雕匠畫冊里的那些角,也是盧椋小時候最愛描的摹本。
“奶奶,問你呢,別老看人家。”
孫撿恩的漂亮很晃眼,昨晚盧椋第一次見就領教過了。
今天她穿著另一種毛外套,看得出這種風格對她來說很日常,和那些貂毛真富婆客戶比,孫撿恩更像富婆的女兒。
“都幾點了還擺攤。”
老太嘆了口氣,“你也吃啊,吃完了我帶回去。”
她不忘把另一份切好的素餅推到孫撿恩面前,“孩子你也嘗嘗。”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盧椋:“我都說了她不是……”
“我叫孫撿恩。”
孫撿恩晨起就喝了一杯水,雞蛋在她的選擇范圍,她接受了。
鋁盒里的早餐樣式豐富,盧椋米粥的小菜也有四五種,看著很有食欲。
關于揚草的一切孫撿恩都好奇。
她想知道更多,“奶奶你叫我小恩就好了。”
媽媽是孤兒,但是在揚草長大,她在這里沒有朋友嗎?
沒有有過交集的街坊鄰居嗎?
孫撿恩目光清澈,笑起來的時候更是清麗,盧椋移開眼,沒想到對方沒有不耐煩。
奶奶:“小……什么?”
盧椋:“恩人的恩。”
她看孫撿恩多看了幾眼自己的米粥,還沒吃之前勻了對方一半。
反正奶奶鋁盒多,不差一個,“吃吧。”
“吃完我們聊聊你的要求。”
孫撿恩:“我要先租房子,你說的房子在哪里?”
盧椋:“我自己有一套要出租的房子,圖片我現在發你微信。不過肯定沒酒店住著舒服,如果你資金夠的話,我建議你長租酒……”
“你那房子早晨爺爺給租出去了。”一邊收拾盒子的奶奶說。
盧椋:“什么?”
她筷子遞了一半,孫撿恩半天沒能拿走,目光掃過盧椋疊穿的內搭,掃過女人重疊袖口掃過的手背。
不太柔美的手形,手背還有很多細小的豁口,像是血肉填滿后溢出,仔細看很容易分辨。
因為微微用力,手背青筋也迸了一些。
孫撿恩想:不知道她做碑是什么模樣。
“早上有你爺爺的朋友電話打過來問的,問你樓上空房租出去沒有。”
“沒有的話就租給他的親戚,來這邊打工,就娘倆。”
盧椋頭都大了,“爺爺怎么不和我說呢?”
奶奶:“他也給你打過電話了,誰讓你睡得那么死。”
這點盧椋無法反駁,她苦惱地揉了揉頭,正要對孫撿恩說我再給你找找,奶奶忽然說:“小恩一個人住,住你那層不就好了?三個房間,還不夠你倆住的?”
盧椋:“奶奶,我和她昨天才認識,她是我客戶。”
老太太哦了一聲,“那又怎么了。”
盧椋:……
完全沒聽進去,完全不相信是吧。
她無奈地對孫撿恩說:“不好意思,我回頭再給你……”
孫撿恩:“和你住一個月要多少錢?”
盧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