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
結合之前孫撿恩那些不太常規的反問,盧椋合理懷疑她是故意的。
但等她認真看過去,女孩卻低著頭看鋁盒里的小菜,似乎預料到了盧椋會看她。
奶奶:“那不然還有誰啊。”
老一輩邊界感沒有孩子們這么強,盧椋小時候就不喜歡過年串門和親戚擠在一起睡覺。
她大學時期就在外邊租房住了,正好碰見崔蔓,幾個人住在對門,經常湊在一起點外賣。
盧椋再次強調:“都說了我和她才認識第二天。”
奶奶不以為意:“上學的時候不都這樣嗎?”
以她對盧椋的了解,也不覺得孩子是小氣的人。
盧椋越是反駁,老太太越覺得有問題,“小恩不是問你價格了嗎?”
她的手機整點報時,一聽九點了急急忙忙要走,“我要走了,盒子你洗了帶回家啊。”
她拎菜籃子走得飛快,盧椋還想說她幾句,玻璃門已經關上了。
“現在的老年人。”
盧椋抓著筷子不知道吃點什么,看孫撿恩逮著醋豆使勁薅,“這好吃啊?”
孫撿恩吃得很均勻,豆子都是一顆一顆吃的。
也不知道盧椋怎么從幾乎從總量看毫無波動的小菜盒子看出孫撿恩的喜好。
這也令孫撿恩疑惑。
“還好。”
“好吃下次……”
盧椋的確算熱心腸,如果崔蔓這么說她估計會把奶奶的泡豆缸一起打包給她。
但孫撿恩看臉像喝露水長大的,盧椋又有些發愁,“房子的事你別聽我奶奶瞎說,我再給你找找。”
室內就剩她和孫撿恩,還有一只趴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海參貓。
盧椋的語氣認真了很多,“你就住兩個月,和我住沒必要。”
孫撿恩抓住她言語的漏洞,問:“那住多久合適?”
她看自己進工廠所有人都默認了盧椋的性取向,一向冷淡的臉也露出幾分明晃晃的好奇,“盧師傅你有很多前女友嗎?”
這又是什么猜測?
盧椋喝了兩口粥,“沒有,一個都沒有。”
如果說昨天的孫撿恩給盧椋一種壁畫飛天的神秘感,今天的孫撿恩未免太落地了。
盧椋問:“我們不應該談一談正事嗎?你怎么好奇起我的私人感情了?”
孫撿恩沒有迂回,她和盧椋對視,“我沒見過,好奇。”
“你們,和我的媽媽們。”
你們更像群體。
她的媽媽們,是盧椋搜索名字跳出來連新聞都寫滿遺憾的兩個人。
昨晚太匆匆,剛才還有老人家周旋,現在的對視才令孫撿恩看清盧椋的眼睛。
她的眸色和她給人的感覺一樣深,哪怕盧椋的氣質并不深沉,眼神卻像無窮的深井。
孫撿恩沒見過這么特殊的職業和矛盾氣質的女人。
她生命里重要的人都是與她專業相關的。
李棲人是,生母孫飄萍是,同學們也是從小學舞蹈。
大家活到目前的歲數,小一輩子都在為了舞蹈獻身。
盧椋笑了:“那你呢?”
孫撿恩是一張顯而易見的白紙,或許也只有這樣的人才適合做純粹的東西。
跳舞很適合她。
孫撿恩搖頭:“我更沒有。”
盧椋并不是對孫撿恩外貌的贊美,筷子隔空擺了擺,“你長成這樣,談戀愛不是很容易?”
孫撿恩還是搖頭。
她問盧椋:“戀愛這么簡單嗎?只看臉?”
盧椋沒好意思回味昨晚自己瞬間的心動,嗯了一聲:“這也是一種條件。”
孫撿恩:“好膚淺。”
雖然她一無所知,盧椋還是覺得自己被揍了一拳,“一見鐘情膚淺嗎?”
孫撿恩:“沒感受過。”
她長了一張很符合這個季節的臉,氣質比深秋的梧桐更寂寞。
盧椋想到她那復雜的養母生母關系,嘆了口氣,“算了,不和你說這個。”
“房子的事你再考慮考慮,預算多少,什么要求。”
“小地方沒什么鏈家自如這些大中介,要碰見好房東也看運氣,還是我給你找。”
孫撿恩:“你做我房東就好了,省得麻煩。”
她還挺固執,盧椋聽笑了,“你都知道我喜歡女人了,故意要和我住在一起折磨我?”
或許多少還帶著點大對方幾歲的固執,盧椋補充一句:“妹妹,我也要談戀愛的。”
“你可能不知道室友談戀愛對另一個室友影響很大。”
孫撿恩:“我不知道。”
她看向盧椋,秋水一般的眼眸寫著些許好奇,“什么大影響?你們會吵架?”
她的想象力好像僅限于此了。
盧椋一時語塞,“你還是別知道了。”
孫撿恩:“不能說嗎?”
盧椋:“你談戀愛了就知道了,我有什么好和你說的。”
她說話不忘記吃飯,粥也喝得三口兩口。
孫撿恩回過神來,小菜就剩自己愛的醋泡豆和酸蘿卜,剩下全都被盧椋光盤了。
眼前的女人坐下的時候挺平常的,起身的時候比自己就高幾公分。
明明盧椋的肩膀也不算寬,不知道為什么結合眉眼氣勢挺足,就算素著臉,眉毛也比描過的孫撿恩更濃。
孫撿恩露出驚訝的表情,聲音含糊:“你這就吃完了?”
盧椋:“是啊,你慢慢吃,我先去看一下工廠。”
孫撿恩腮幫子因為醋豆鼓起,抬眼的時候臉像個剛膨脹的饅頭,還是兒童款的,估計是奶黃餡。
盧椋聽笑了,越發覺得自己昨天只憑借聊天內容,推斷孫撿恩是個阿姨輩的富婆客戶有失偏頗。
“吃完過來找我就可以,我帶你看看現在常見的墓碑款式。”
孫撿恩卻更在意她的租房,在盧椋要走前拽住對方的一片衣角,“我想和你住。”
盧椋平地都差點跌倒,她盯著自己被拉長的衣角,頗為無奈地問:“我不是拒絕你拒絕得很清楚了嗎?”
孫撿恩:“你現在沒女朋友。”
這顆醋豆有點太酸了,女孩眉頭也微微蹙起。
盧椋難得為美色心動,但也不會為美色心動到把自己草率地托付出去。
況且對方還比自己小那么多,光長得高冷,實際上難纏。
“撿恩,我們只是客戶和老板的關系,你這么說是不是……”
盧椋很久沒有這么直白地說話了。她想說不熟,但收了人家訂金。
孫撿恩雖然和崔蔓也沒什么關系,好歹走了介紹的門路。
她的衣服因為拉扯緊繃,勾勒出的身材在幾層疊穿下依然很有力量感。
孫撿恩從小見慣了同性的身體,大家穿緊身練功服每天在舞蹈室練習。
彼此的競爭合作黏著到對身體也熟悉,卻無法產生多余的好奇。
盧椋和老師不一樣,也和其他人不一樣。
孫撿恩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特別。
她讓人很有食欲。
就像這頓多出來的早餐,本該只吃一個水煮蛋結束的孫撿恩多吃了。
在學校或者是劇團,或者是李棲人還活著,肯定或督促她早點消耗掉。
好像她來到揚草,就不受控制地開始變化。
是因為盧椋……吧。
盧椋沒見過這么漂亮又固執的眼睛。
比起討厭,更多的是她知道不可能所以想要拒絕。
事實上如果是崔蔓要來她的房子和她住一陣子,不說兩個月,兩年也無所謂。
她們是兩個互斥絕緣體,大學幾年也沒辦法萌生出多余的感情,盧椋簡直太放心了。
孫撿恩不同。
如果不是她的清澈和不諳世事非常淺顯易懂,盧椋甚至懷疑她是什么花叢老手,太懂得一鼓作氣,還能從得寸進尺進化到舉一反三。
孫撿恩:“你可以加錢。”
盧椋失笑:“我也沒有缺錢到要出賣自己的個人空間。”
她坐了回去,“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們沒有那么熟。”
“我也不喜歡和人合租。”
孫撿恩:“我沒有和人合租過。”
鋁盒里還剩下幾顆醋泡豆。
泡在腌水里的黑豆子吃進嘴里也酸酸澀澀的,唇齒都不會閑著。
這是孫撿恩第一次不那么克制,她抿了抿唇,對李棲人的負罪感蔓延到臉上,神色也顯得誠惶誠恐,“和同學住在宿舍算合租嗎?”
盧椋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你沒有獨自一個人生活過?”
她看孫撿恩一路南下冷冷淡淡的樣子,結合對方還是給母親做碑的,還以為這是個生活超能自理的女大學生。
沒想到皮囊還有偽裝成熟的可能性,骨子里還沒經過什么事,或者經歷的事都不太正常。
孫撿恩想了想,“我初中就住校了。”
那盧椋大學才離開家去外地讀書,她雙手插兜往后一靠,心想崔蔓是介紹了個祖宗。
昨天的她想過自己陪吃陪喝,沒想到還有陪睡。
雖然不是那種陪睡,把人帶回家還是很考驗她的。
盧椋的頭發乍看是短發,后面的一部分藏在領子里,偏頭的時候和耳釘一起露出,很像陰影重疊。
她把劉海都撥到了腦后,起身的時候這些頭發又簌簌往前卷。
孫撿恩想:蓬松得像云又像灰。
很符合她的工作。
女人順手收起最后一個鋁盒蓋,似乎干脆等著孫撿恩吃完了,“所以你怕一個人住是嗎?”
孫撿恩也說不清楚怕不怕,她的確沒有一個人生活過。
以前去外地比賽,學校一起,也沒有單人間,都是和同學住在一起。
如果是李棲人報名的國際賽,就是和李棲人住。
她最多的獨處就是一個人的舞蹈室,不會練到半夜,睡眠也在媽媽的控制范圍。
孫撿恩沒有正面回答,她只說:“昨晚是我第一次一個人住。”
她吃掉最后一顆黑豆,把垂落的幾縷發別到耳后。
女孩露出修長得開模機器都做不出的完美脖頸,盧椋職業病發作多看了兩眼,下意識思考如果建模的話要什么參數。
“好安靜。”
孫撿恩放下筷子,看向一身疊穿得氣質有些復古的石雕師傅,“像死一樣。”
盧椋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十幾歲的時候也這么想。”
“一個人很容易胡思亂想,你現在特殊時期也很正常。”
孫撿恩:“所以你陪我睡的話,要多少錢一個月?”
盧椋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知道自己無法拒絕一個千里迢迢為母親刻碑的邀請。
也知道就算真的拒絕孫撿恩,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
或許她的心還惦記著昨夜孫撿恩說的合墓。
還有剛才那句逗她笑的像死一樣,也藏著沒能刮開的答案。
她失衡的心跳先點頭。
理智吊著她搖搖欲墜的被美色所惑。
盧椋:“那我開得比整租還貴,你付得起嗎?”
沒想到孫撿恩說:“我可以再給你五萬。”
盧椋一臉正色:“妹妹,我不提供特殊服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