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椋帶孫撿恩去奶奶家吃飯。
早上下過一場雨后天氣陰沉沉的,車開了不到十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這也是火車經過的村子,孫撿恩坐車的時候先見到這個村子的風車,再看到石雕廠的神像。
盧椋的爺爺奶奶住在老房子里。
房子翻新過,隔壁還有幾棟新建的農村自建房。
門口好大的水池,可以看到自由的家養雞來回走動。
盧椋帶著孫撿恩回家,隔壁站在洗菜池前洗菜的鄰居問:“小盧啊,帶朋友回家吃飯了?”
鄰居也都是幾十年的鄰居。
盧椋當年出柜出得被親媽追得到處跑,半個村子都知道。
大家尤為關注她帶回來的女孩。
孫撿恩個高纖瘦,皮膚又很白,站在盧椋身后安安靜靜的,倒也沒那種熱戀的氛圍。
盧椋:“是啊,也是客戶,饞我奶奶燉湯呢。”
她大大方方帶孫撿恩進去,不忘伸手拿走她身上剛才落下的葉片。
老房子分好幾個部分,進去就是廚房。
今天爺爺奶奶都在,瞧見白凈的小姑娘,問孫撿恩要不要喝飲料。
盧椋:“她不喝。”
孫撿恩問:“有什么?”
盧椋低聲說:“親戚送的李子園,給你熱著喝,你喝嗎?”
她生怕奶奶聽見,是湊在孫撿恩邊上說的,聲音壓低到極致,呼吸都灑在孫撿恩的耳廓。
明明隔著披發,孫撿恩耳朵都著火了。
她完全不知道盧椋說了什么,機械式點頭。
盧椋給她熱了一瓶草莓味的,又對奶奶說:“您坐著吃飯就好了,我去盛飯。”
她想起了什么,問孫撿恩,“昨天給你訂的餐怎么樣?”
孫撿恩:“挺干凈的。”
盧椋又問:“吃完了嗎?”
孫撿恩搖頭,“太多了。”
基于這點判斷,盧椋給孫撿恩盛了半碗飯,“吃不下也不用勉強,還有湯呢。”
桌上是為了孫撿恩特地做的菜。
盧椋看到銀耳是單獨一碗甜湯,不是和白菜炒在一塊松了口氣。
奶奶和孫撿恩說話,盧椋爺爺問起功德碑的事,“什么時候做完?早晨那邊還給我打電話呢。”
盧椋:“明天吧,我給寺里送過去。”
她的爺爺奶奶歲數都不小了,盧椋的父親是他們的幺兒,盧椋也是家里最小的。
家里只有父親把石頭匠的工作做成了生意,盧椋不算發揚光大也算維持著。
一開始大家都擔心她接不下這個擔子。
幾年過去,也不說了,但盧椋要幫忙,還是都能幫襯上的。
要是有生意,也樂意給盧椋做。
爺爺:“觀音也做好了?”
老頭越老越精瘦,目光倒是很清明,“佛訊都發出去了。”
盧椋嗯了一聲,“已經做完了,明天找車拉走就完事了。”
她說話不忘催促爺爺吃飯,一邊的孫撿恩一心兩用,還要聽盧椋說話,問:“你經常做這種佛像嗎?”
盧椋:“沒有,我親手做得很少。”
“廠里師傅挺多的,這方面我手藝不如他們。”
孫撿恩分不清她的謙虛還是真話,只知道盧椋明天有事,問:“那我明天怎么辦?”
盧椋:“什么怎么辦?”
孫撿恩盯著她看,盧椋笑了:“你上學也不上班,到處溜達唄。”
“我讓我朋友下午就帶你去轉。”
孫撿恩的沮喪肉眼可見。
她氣質疏冷又有幾分青澀,性格卻挺孩子氣的,盧椋哄她,“我的朋友人挺好的,安全問題你放心。”
孫撿恩:“我可以待在你的廠里,像早上一樣。”
看盧椋咀嚼的側臉,孫撿恩問:“我礙你事了?”
盧椋搖頭,“沒有的事。”
她奶奶坐一邊聽得迷迷瞪瞪,問:“你要把小恩托付給誰?”
這才多久,怎么喊上人家小恩了。
盧椋失笑,“藍遷,瀾瀾的女朋友。”
孫撿恩:“瀾瀾又是誰?”
盧椋:“也是我的朋友,我讓她查查你的媽媽葬在哪個墓園。”
孫飄萍的身后事都是李棲人處理的,她讓朋友魂歸故里,卻還留了一點念想。
這些日記里也沒有寫,對孫撿恩來說都是大工程,盧椋卻一聲不吭安排好了。
孫撿恩半晌沒吭聲。
盧椋和奶奶簡單介紹了孫撿恩的身世,老太太一直哎喲,又給孫撿恩盛了一碗湯,“小姑娘家家的,這么瘦,多吃一點。”
“這段時間你可以都在奶奶這里吃,讓盧椋帶你就好了。”
盧椋:“奶奶,好歹給我留一塊排骨啦。”
“這么大人說話不許拖音。”老太太教訓了孫女。
盧椋還在笑,忽然一只手伸到桌下,放在了她的腿上,盧椋差點跳起來。
她叼著排骨,錯愕地看向坐在身邊的女孩。
孫撿恩目光平靜得像是沒干出拍人大腿的事,她對盧椋說了句謝謝,很自然地收回了手。
不是盧椋夸張,剛才那一瞬間她差點嚇發抖。
孫撿恩手的觸感還殘留在她的腿上,始作俑者若無其事地和奶奶聊天,問起盧椋到底有幾個朋友。
奶奶:“那她朋友挺多的,在揚草的就是剛才說的瀾瀾,上班呢。”
“瀾瀾的女朋友叫小遷,盧椋說等會讓她帶你去玩,不用擔心,小遷經常開車送貨,帶人不是問題。”
孫撿恩和李棲人一起吃飯不能多說話,她以為別人家里也是這樣的。
盧椋吃頓飯忙死了,又要和奶奶說,又要和爺爺說石雕進度,還要照顧孫撿恩。
孫撿恩她吃飯也慢慢吞吞,結合細瘦的手腕和薄如紙片的身板,老人家天然地想喂她多吃一點。
走的時候孫撿恩說:“我吃多了。”
盧椋:“你半碗飯還剩一半呢。”
她也有些不可思議,“不是說學跳舞的消耗很大,不用節食嗎,你怎么不一樣?”
孫撿恩的長發被風吹得有點亂,裙角微微鼓起。
她的衣服質感就不一樣,就算沒有明顯的標志,李棲人也很注重她的這方面,她和盧椋站在一起,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我現在沒跳。”
孫撿恩想到趙老師的要求,原創編舞是她最薄弱的地方。
老師卻要她突破。
她是想回揚草一了百了的,趙老師非要給她留一根引線。
孫撿恩皺眉,想到了安璐的提議。
發動汽車的女人還在說話:“藍遷半個小時到廠里接你,晚飯她也會帶你解決的。”
李棲人當年也為了編舞嘗試去愛。
她在日記本里寫自己失敗了。
孫撿恩卻覺得她已經愛過了。
那段她和孫飄萍扶持的少女時光,比任何迅疾的愛還洶涌。
但孫撿恩沒有得到過。
她不想要被動地追逐,她想要她想要的。
盧椋生活隨意,有好幾輛車也傾向于開最破的這輛。
車上掛著出入平安的香囊,沒有任何照片。
她比石頭還多刻痕的手背隨著打方向盤微微晃動,另一只手為了換擋偶爾動一下,始終目視前方,把側臉留給孫撿恩。
她說她沒有對象。
她說相親沒人看得上她,因為學歷不高,工作不體面。
就算是同性戀,好像為了生活也有條條框框。
孫撿恩不明白,她也還沒有到思考這些的地步。
她知道現在不能打草驚蛇,她至少要等搬進盧椋家再說。
“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
車往石雕廠開,盧椋發現副駕駛座的女孩又在出神了,問了一句。
孫撿恩:“嗯。”
盧椋嘆了口氣,“算啦。”
孫撿恩:“什么算了?”
盧椋:“不知道。”
孫撿恩:“你有話可以直接說。”
熟悉的路段對盧椋來說毫無難度,她手指點著方向盤,搖頭晃腦,“就是不知道說什么。”
孫撿恩:“你覺得我很麻煩嗎?”
盧椋:“小恩,你是我的客戶,不要這么問。”
孫撿恩見她早上刻碑,又見過她那好幾層高的觀音石像,知道盧椋或許能賺比她想象中的更多的錢。
“你應該不差我這點錢。”
盧椋點頭,“你是崔蔓介紹的客戶。”
孫撿恩:“我不認識她。”
盧椋笑了:“她是中介,她的朋友和你朋友的朋友也是中介。”
“我們就被串在一起了。”
孫撿恩:“你真的不覺得我很麻煩嗎?”
她很較真,盧椋的插科打諢沒用,只好搖頭,“不麻煩,多大點事。”
“你有錢也不挑剔,已經超過百分之九十的客戶了。”
孫撿恩更較真地問:“那剩下的百分之十只有我嗎?”
盧椋嗯了一聲,“只有你。”
孫撿恩:“那我可以晚上就搬到你家去嗎?”
車停在石雕廠門口。
藍遷開的是甘瀾瀾的小五菱,粉色的小車車很是可愛。
盧椋打開車門,長發扎在腦后的藍遷走到她的車邊,看向副駕駛座的女孩,“這么漂亮?真是客戶啊?”
孫撿恩:“盧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盧椋的朋友穿衣風格和她差不多,但身材豐滿許多,看熱鬧不嫌事大,“什么問題啊,是我想的那種問題嗎?”
盧椋看孫撿恩大有不回答不下車的意思,知道這事沒辦法拒絕,孫撿恩似乎真的黏上她了。
這和雛鳥破殼看見第一個人有什么區別。
她只好點頭:“明天可以嗎?我今天還要熬夜。”
孫撿恩下車,“好。”
盧椋把孫撿恩送到藍遷的小車里,對化肥店小老板說:“瀾瀾查到人了嗎?查到就帶她到公墓逛逛。”
“沒有的話……就把她送去看電影還是逛博物館,能打發時間就行。”
十幾年的老朋友眼神意味深長,“真是客戶?”
盧椋:“那不然呢?”
藍遷掃了一眼,發現孫撿恩還看著她們。
“不是富婆客戶愛上我的劇情?”
盧椋:“你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