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撿恩第一次坐這么小的車。
和盧椋那輛破皮卡不同,這輛后排都坐不了兩條狗的車能看到不少拍立得。
開車的女人嘴里含著糖,馬尾扎得松垮,似乎還是早年流行過的線圈樣式,肉眼可見后面還有半撮頭發沒扎上去。
她也不太所謂,一邊開車一邊和孫撿恩嘮嗑,“妹妹有想去的地方嗎?”
“盧椋說你是跳舞的,要不要去看看……”
她說到一半不知道似乎放棄了,“先帶你去本地景點轉轉吧。”
孫撿恩目光掃過車上的聯排拍立得,看得出是開車的女人和她的女朋友。
照片親密得孫撿恩都不好意思看第二眼。
難以想象人怎么和對象噘嘴定格五秒以上,就為了拍上這么肉眼可見恩愛的照片。
她以為人過了二十歲,就不會這么幼稚了。
看來談戀愛的確能芳齡永駐。
看孫撿恩默不作聲,也不算怯生生的,純粹是冰雕型,藍遷也頭大。
她最愛聊天,沒事也跑過滴滴,甚至送過外賣,就是為了排解談戀愛也無法排解的聊天癮。
盧椋居然給她安排了一個葫蘆小孩。
“你是誰介紹給盧椋的?”
揚草縣城就屁大點地方,屬于本地人周末都覺得沒地方可以玩的乏味型城鎮。
今天天氣一般,但車開過郊區道路,周圍的風景對來自北方的孫撿恩來說都很陌生。
“朋友的朋友。”
孫撿恩回答。
藍遷想:聲音不是長相這種冷冷的啊,還挺有質感。
化肥店老板詞句匱乏,就是覺得這是盧椋喜歡的類型。
藍遷哦了一聲,“盧椋拜托瀾瀾查個墓碑,是你的媽媽?”
她倒是沒盧椋那么小心翼翼。
人生大事無非生老病死,化肥店老板經歷得也多,沒有把孫撿恩當成什么易碎品。
孫撿恩微微點頭,她目視前方總能看到車內掛著的噘嘴拍立得,忍不住問:“你和你女朋友,和盧師傅都是好朋友嗎?”
盧椋給她點的輕食外賣,也說老板是她朋友。
孫撿恩難以想象人可以有這么多朋友,都說物以類聚,那盧椋的朋友也不都是干她這行的。
“是啊,我們是初高中同學。”
藍遷沒有開車載音樂,掛著的手機偶爾彈出消息,孫撿恩不專門看也能掃到備注。
老婆。
她很難想象盧椋喊人老婆。
也很難想象一個小地方怎么學校就那么幾所,同齡人多多少少都認識。
孫撿恩:“這里就一個學校嗎?”
藍遷和盧椋個頭差不多高,雖然是繼承家業開化肥店,能扛好幾袋尿素,也比不上玩石頭的盧椋。
但她體格看上去還比盧椋驚人一些,開這么粉嫩的小車有點違和,更難想象她和一個人發語音喊老婆。
孫撿恩的世界觀在抵達這個南方小鎮后刷新率遠超她之前數年的認知。
“當然不是,我和她上的是初高中一貫的學校而已。”
正好車從郊外開到城區,開車的藍師傅指了指不遠處房頂的牌子,“瞧見沒,南斗中學。”
“我和盧椋的母校。”
她說完笑了,“不過母校得是有什么特殊貢獻的人才能這么說,我們都算小市民,談不上。”
藍遷說話的時候手機上的老婆還在給她發消息,無非詢問盧椋介紹的客戶多大歲數等等。
八卦到正主面前,女人也不窘迫,笑著回語音:“是很漂亮的妹妹,盧椋可以啊。”
后面五個字孫撿恩聽不懂,問:“什么叫盧椋可以啊?”
她長得不太像現實世界的臉。
藍遷不知道怎么形容,感覺和孫撿恩同框就像網上說的不在一個圖層。
說突兀也不對。
她看得出孫撿恩對盧椋感興趣,開了句玩笑:“那她總不能不可以吧,都讓我帶你出去逛了。”
“你肯定不是普通客戶。”
孫撿恩再次強調:“我算朋友介紹。”
藍遷:“她之前也有朋友介紹,沒派上我呢。”
孫撿恩想到盧椋那龐大體量的功德碑,“我不是急單,她要先做別的。”
沒想到藍遷沒有反駁,點了點頭,“也是,聽說你要在這里待兩個月,真是藝術家采風啊?”
藝術家采風聽起來很專業,孫撿恩問:“難道之前有人這么來過嗎?”
藍遷:“是有,拍廣告牌的還是干什么的。”
“盧椋也認識的。”
孫撿恩:“他們也在這里待了很久嗎?”
藍遷:“那我就不知道了。”
她看孫撿恩欲言又止,“你現在住的酒店?”
孫撿恩點頭,“我明天就搬到盧椋家里住。”
藍遷露出一個怪異的表情,“盧椋同意了?”
孫撿恩:“她一開始不同意。”
她也知道自己有些強買強賣,但她不想住在酒店。
孫撿恩不怕獨處,但從小習慣的集體生活并沒有養成她單獨睡覺的習慣,她要一個空間下有別人。
她的窘迫太明顯了。
好看的人窘迫也只會令人憐愛,藍遷心想盧椋不松口才不正常吧。
她肯定心里有鬼。
之前藍遷和甘瀾瀾感情分分合合,盧椋就差在邊上嗑瓜子看熱鬧了。
這簡直像風水輪流轉轉了回來,藍遷恨不得加把火,“沒事,她能同意就說明你不普通。”
“她最討厭集體生活了,上學不都是有同桌嗎?她就是謹遵三八線的人。”
中學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藍遷對盧椋的臭毛病印象深刻,“她這人,心理潔癖。”
“祖傳的石頭匠太適合她了,只有石頭無瑕,符合她的要求。”
藍遷這話更像感慨,孫撿恩聽出了幾分私人恩怨,不免更好奇了。
化肥店老板愛嘮嗑,說話風趣,對本地的店鋪也很了解。
盧椋找她也是藍遷從小愛玩,她望塵莫及。
沒想到孫撿恩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高冷沉默型,她簡直是個天選的捧哏,捧的藍遷什么話都往外蹦。
關于盧椋的信息更是知無不言。
等晚上盧椋從功德碑中回神,盯著自己發給孫撿恩沒有回復的消息納悶。
再看藍遷的消息,也不回復,她只好給甘瀾瀾打了個電話。
藍遷是個話癆,甘瀾瀾是個炮筒,上學的時候沒少打架。
兩個碎嘴子湊在一起要安靜只能親嘴。
盧椋青春期就愛看這種熱鬧,也沒想到這倆居然是唯一一對從雞飛狗跳走到柴米油鹽,最后塵埃落定到父母都點頭的。
盧椋的功德碑還剩三分之一。
晚上的飯點早就過了,奶奶中午聽盧椋說不回來,以往盧椋也會自己開小灶,沒有來送飯。
甘瀾瀾早就下班了,她這會就和藍遷、孫撿恩在揚草某家店吃飯。
電視臺這條街商鋪很多,幾乎是揚草吃喝玩樂唯一的一條街。
深秋外邊冷,三個人坐在窗邊吃串串。
孫撿恩只吃清湯,飯量少得藍遷皺眉,“我家狗吃的都比你多。”
甘瀾瀾長發披在肩上,發尾比蛋卷還卷幾分,紋的眉毛眉尾飛揚,從面相上就能看出幾分跋扈。
她不客氣地在桌下踹了藍遷一腳,細跟高跟鞋碾在化肥店老板新買的運動鞋,藍遷嗷了兩聲,在桌上握住甘瀾瀾的手,“老婆,回去再獎勵我不成嗎?”
孫撿恩被熱氣熏得迷糊,“什么獎勵?”
藍遷:“你還小不用懂。”
甘瀾瀾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是盧椋的。
她噓了一聲,推開藍遷喝了一瓶的燒酒,接起電話,“盧椋。”
盧椋:“你下班了嗎?藍遷不回我消息,怎么回事?”
孫撿恩是孤身來的,就算盧椋沒非分之想,她多少也有幾分監護人的職權轉移,哪怕孫撿恩是個成年人。
甘瀾瀾:“她喝多了。”
盧椋:“什么?她帶孫撿恩喝酒去了?她瘋了吧?”
她音量拔高,甘瀾瀾把手機拿遠了一些,“你的小恩妹妹沒有喝,人家自律著呢,晚飯也吃得少。”
喇叭和炮筒談戀愛注定沒有孫撿恩插嘴的余地。
孫撿恩一天獲取了太多信息,有些暈乎,撐著臉看對面坐著的女人。
甘瀾瀾和盧椋一個歲數,二十七歲。
生活好像趨向穩定,不像大學還沒畢業的孫撿恩,不知道自己要做事,去死也不太明白。
盧椋:“藍遷喝醉了不回消息就算了,她又是怎么回事?”
鑒于藍遷的前科,盧椋嚴重懷疑她套路孫撿恩喝酒了,“讓她接電話。”
甘瀾瀾撩了撩額發,笑著問:“她是誰啊?”
盧椋:“沒空和你們插科打諢啊。”
“人家外地來的,別欺負她。”
甘瀾瀾:“我們在你眼里就是這種人,好傷……”
盧椋:“快點。”
她完全不吃這套,硬邦邦得和她干的行業一樣,甘瀾瀾把手機遞給孫撿恩。
小姑娘的臉被串串香煮開的熱氣熏紅,還撐著臉在聽藍遷說盧椋的故事,眼神迷蒙,隔著熱氣,更像畫中人了。
甘瀾瀾把手機遞給她,孫撿恩還有些茫然。
“盧椋的電話。”
孫撿恩這次接過,“盧椋?”
這是她第一次喊盧椋的大名,可能一天聽藍遷說了太多次,帶了點本地的口音。
沒喝酒也微醺,聽上去沙沙又綿綿。
盧椋的話都卡在喉嚨,像是把陡然加速的心跳也咽了下去。
幾秒后,她語氣柔和了幾分,“在哪?”
孫撿恩:“不知道。”
盧椋:“要我來接你嗎?”
孫撿恩茫然地看了眼四周,“你沒有來啊。”
盧椋笑了,“我還沒來呢。”
孫撿恩嘟嘟囔囔,像抱怨又像撒嬌:“你怎么還沒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