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兇。
越爾脫力一般,脊骨軟下來,低聲輕喃,“怎么會?”
她心亂如麻,揉了揉額角。
“成為修士也不行么?”
越爾沉眸,呼吸有些艱難,再度觀察起這卦象,求路無門,求事無成,更有兇險丟掉性命之危。
無解之卦。
不,或許有一線生機。
越爾在案前沉思許久,終于還是做下了決定。
*
學堂接連去了幾年,祝卿安也漸熟悉起來,她就像一團棉花,求知若渴地吸收著那些未曾聽說過的知識。
積極程度讓邊臨都害怕,慢慢也不敢在課上打擾她了,雖然課下還是停不住嘴,但起碼不會再影響祝卿安聽課。
今日是莫辭盈來講第一堂課,她在掌門身邊待得多了,最愛的便是這群半大不小的孩子,這也就導致了——
她分外愛提問。
祝卿安近來很怕她。
人最容易注意到相熟的,她或許是在莫辭盈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每講到重要之處,這位大師姐就會看她,眼底隱隱有鼓勵,似乎是想催她表達些什么。
這對祝卿安來說,很可怖。
沒有孩子會喜歡被拎起來大肆表現自己的。
哦不,有一位喜歡。
祝卿安看著身邊站起來侃侃而談的邊臨,沒忍住露出一點兒驚恐的神色。
默默往旁坐了坐。
別讓辭盈姐姐順便注意到自己,她雖然愛聽,但真的不大愛說,寫都比表述出來有意思得多。
而后又是向長老的課,祝卿安對她最為喜歡,可能是因著這位長老同自己一樣是火靈根,講到煉丹的內容時多會展示如何運用靈火。
雖然她對煉丹無甚興趣,但靈火卻學的很舒心,只消看幾眼就能有所頓悟,記下來后自己悄悄練習,引動體內經絡中稀疏的靈氣,逼出指尖,嘩然騰起一小簇火。
很微弱,現下唯一的用處,大概就是在夜里回去時照亮身前幾寸的路。
但對一個十三歲的小孩來說,已然很厲害。
畢竟其他姑娘們都還停留在吞吐靈氣煉化的過程,也就是煉氣,做不到靈氣外顯。
邊臨對她這等天賦很是嫉妒,日日要抓著她問,試圖自己也練出來。
祝卿安對此很無奈,邊臨的靈根特殊,是金靈根,大概只能加附于武器身上,做不到她的程度。
不由感慨,這人的確是天生劍修的料。
過完充盈的學堂一日,祝卿安終于能踩著晚霞回峰,她自上學之后,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夜里又放課放得晚,極少見到師尊,如此更加想念。
恰逢今日樂閣的師姐好像是有事沒來,提前放了課,她便想早些回來看看師尊在做什么。
師尊……祝卿安恍然發覺自己都有點忘卻這女人的容貌了,自那次墜崖之后,越爾總說有要緊事忙,勸她搬回自己屋里,而后便再沒一同睡過。
她起先以為自己又會睡不著,可實際上,在學堂學一日回來,她能撐著把筆記溫習一遍再修煉半個時辰已是極限,只一沾床便倒頭就睡,壓根不用擔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祝卿安停住腳步,小院桃樹下,有兩個女人相對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紅衣云袖,墨發如瀑,眉眼分明許久未見,可只一瞧見她,腦中便簌簌冒出來對方平日里淺笑的模樣。
祝卿安這里有點遠,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紅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見也知道那點紅墜在何處。
師尊沒有看見她,目光皆是凝在對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彎了彎,看著心情很好。
她這才去觀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煙色錦衣,耳掛玉墜,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對著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祝卿安忽然有些不敢走過去。
她覺著自己與這兩人的氛圍格格不入,心頭莫名的就多了點落寞。
銀發小姑娘順廊道走,想繞過兩人回屋。
但廊道漸靠近桃樹,經過時總能聽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來我那兒住一段時日?”
祝卿安步子猛然扎住。
師尊要走?
“躲幾日。”紅衣女人聲音依舊輕柔,調兒淡淡。
“躲您那位徒兒?仙尊不喜她嗎?”
越爾聽見這兩字便頭疼,揉了揉眉心,“有別的緣故,總之,還是少見的好,她在學堂念了快兩年,到時又要見面。”
“有貪歡幫忙照顧她,離開段時日也不會有何影響。”
“再說,”越爾不明笑一聲,“本座也沒教過她什么,只是掛了個師尊的名頭罷了。”
咔嚓,一道葉片折碎的聲音。
“誰?”越爾蹙眉往聲源處望去。
廊道安靜,用神識什么也沒探出來。
“怎么?”錦衣女子也偏頭去看。
“風吹吧。”越爾慢慢道,卻沒再和她說這個,“屆時過去,就有勞池長老。”
她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著,殊不知廊橋拐角,緊貼墻站著一位銀發小姑娘。
祝卿安死死捏著那張師尊給的斂息符,心臟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來,根本沒有什么要緊事,只是師尊不想見到她。
她緩緩蹲下,抱緊自己,心頭的空茫逐漸酸澀,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來,掛了一臉水色。
師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祝卿安蹲在角落哭一會兒,怕被發現,趕緊擦干了淚回屋,走著她頭一回羨慕那位水靈根的姑娘,哭過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來洗一洗,不用被別人看見,著實方便。
但師尊以前給自己喂過水團,難道也是水靈根?
她想來想去又想到師尊,竟發現這女人似乎沒在她面前使用過靈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類的小術法。
討厭她到了這種地步么……
*
“你干娘那,可還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學堂,祝卿安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紅紅微腫,瞧著是哭了許久。
邊臨第一次被她主動找,茫然之余還有些興奮,“小師祖愿意理我了?”
祝卿安不適應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繼續,“我可否去?”
“啊?”邊臨像是終于反應過來,“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發現了什么秘密似的,湊過去小聲道,“小師祖同仙尊鬧矛盾啦?”
她一針見血,很是成功地勾動了祝卿安的煩心事。
“算是吧……”銀發姑娘一頓,低頭聲音低落道,她偷聽完昨日師尊那話后,現在連往常十分喜歡的課都聽不下去,雙目無神呆坐著。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師尊也不想要她。
邊臨安靜下來,直覺出了什么大問題,但祝卿安鮮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說仙尊,毫無頭緒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議,只好答應。
等這日學堂放課,祝卿安便跟著邊臨去了掌門殿所在的云疏峰,邊臨起先還只是以為小師祖開玩笑,不過是去她峰上玩玩,結果眨眼就見這人當真背著一個包袱。
她才曉得,原來小師祖是認真的。
“我想住一段時日。”祝卿安準備齊全,包袱里全是這幾年記下的筆記,用來溫習功課。
邊臨只看一眼都快要暈過去,“你真是……”
但她素來對朋友十分慷慨,還是讓祝卿安在自己屋里住了下來。
兩小只人不大,睡一張床上也不擁擠,祝卿安不是很習慣與師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絕了邊臨要同她蓋一床被子的邀請。
這是她的底線。
這姑娘走得決絕,還專在師尊屋里留下一封書信。
可憐越爾不過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來峰上就只剩下她自個了。
女人回來的晚,她算了算,想到這個時辰應是徒兒放課歸來的時候,怕被撞見,于是掐訣直接閃入屋里,連桃樹都沒經過。
結果一入門,就瞧見這信大大咧咧用筆擱壓在桌上,越爾眉梢微動,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開也能猜出來是誰放的。
果然是小徒兒的字跡。
這孩子的字不知跟誰學的,娟秀里暗藏了幾分鋒芒,不過的確好看,瞧著舒心,越爾這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等她認真把這封信讀過一遍,才愣住。
師尊親啟: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徒兒自知勞煩師尊多年,又無長進,多惹師尊不快,想來您已忍許久,那日的話其實徒兒聽見了,這兒本就是師尊的居處,哪有主人離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為了躲我而離開,徒兒自會搬離朝眠峰,不再于此礙師尊的眼。
望尊康健。
越爾乍然被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錯愕神色。
小徒兒這意思,是離家出走了?
年長女人后知后覺,昨日商量離峰的事應當是被這孩子聽了去。
她頭疼扶額,終于意識到,小徒兒已到了十三四歲——這人崽子最麻煩的年紀。
本是決意離開一陣的心,此時又有些動搖。
這幾年來,她一是因那卦象四處奔波,為自己的計劃作準備,二是每每看小徒兒的面龐,再見這孩子的火靈根,就不住的想起記憶里那人。
不敢親近,不敢多見,自己已試著放下她許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只一遇見祝卿安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越爾愈感痛苦,嘆息把書信收好。
養孩子這么些年的弊端終于浮現。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這姑娘在宗門里自生自滅。
還得去把人撿回來,越爾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兒在哪兒。
可細看兩遍,那簡陋的書信一點兒也沒寫這倒霉孩子的去向。
越爾鳳眸冷然,沒忍住——
猛一下把書信捏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