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著了?
越爾只能感知到她窩在床上沒什么動靜,于是收回神識不再看。
小徒兒今日怎么睡得如此早,她往外望了望天色,不過是日頭才沾山頭的時辰,于蓬萊而言,不存在什么日落而息,這兒太南,白日熱如熔爐反而人少,夜里才是真正的熱鬧。
越爾搖頭笑了笑,也罷,左右會在這兒住上一陣,之后再帶這孩子出去逛逛吧。
她神識收回得太早,全然沒有發現那道顫抖的身影而后起身,要了一桶水沐浴。
第二日,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越爾乏累抬眸,窗欞有曦光柔和撒在眼簾,她才恍然自己竟沒能睡下多久,已是晨間。
“師尊?”隔門緊接響起人聲,有些發悶,喊過一聲又安靜了。
越爾聽出是自家徒兒,偏眼清醒了些。
這孩子,敲門都不敲大聲些,真不怕自己沒能聽見,一會把她晾在門外半日也等嗎?
“想進就進,何必敲門!彼艘粋清潔咒術,才是坐起理了理衣擺溫聲道。
那姑娘于是輕手輕腳進來了,闔門動作也輕,今日祝卿安隨意穿一件玉蘭錦衣,配雪青馬面裙,回身時那裙擺稍揚,其上金紋游動,更添幾分生氣,只一抬臉,那張明媚昳麗的面容便搶入越爾眼里。
眉目間神色清朗,壓去了血瞳帶來的一絲陰柔。
好一風流如畫的少年氣。
越爾虛虛瞧一眼便忍不住錯開,開口斂去心頭莫名的波動,“偷偷摸摸的,徒兒昨晚做賊去了?”
這下年輕女子的滿目舒情是驟然沒了,眉峰一擰,抱怨道,“師尊您又打趣我。”
她如今膽子倒是比之前大了許多,面對越爾的挑刺都敢直言頂撞,似乎沒了那股靦腆勁。
越爾意味不明輕嗯一聲,不說話了。
屋里竟如此安靜下來,各懷心事的兩人都含了猶豫,想等對方先開口講起點日常話,可誰都不曾開口。
半晌,祝卿安似是覺得自己呆愣愣站在這兒有點傻,才走過去越爾身邊,“師尊可是真要陪我過生辰?”她其實不太敢相信,昨日師尊又丟下她走了,更是擔心。
越爾揉揉她發頂,緩道,“騙你作甚。”
為讓小徒兒安心,越爾便拎著人出來了。
雖說明日才是這孩子生辰,但今日逛一逛也不錯。
她對這兒熟悉,帶著祝卿安七拐八拐到了一條長街前。
長巷滿是星羅密布的小攤小販,多是蓬萊特有的小吃、玩具、飾品一類,人也多,鬧鬧嚷嚷地在各攤販前流連。
女人牽過她進去,“這處得趣的小玩意多,可以走走”
蓬萊仙山貴來以紙醉金迷出名,白日人聲鼎沸也就罷,夜里也是燈火通明,漫山輝煌,難尋到什么清凈地方,但好在有師尊在側,祝卿安心里安定許多,這回算是有了心思閑逛。
一處掛滿面具的小攤后,祝卿安不由止步,目光落在那些個花花綠綠的面具上。
款式實在多種多樣,要說最生動的,還是隨意掛在側邊一張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雖只是半覆面式,卻畫得極為精巧。
同仙門鎮守那只白虎模樣相似。
“徒兒喜歡這些?”越爾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來,輕問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點兒像仙門口的神獸!弊G浒彩樟四抗。
“白虎那只?”越爾牽人過去,“老板,這張面具如何賣?”
“哎呀,客官你這可就挑對了!”小販將那面具取下,口若懸河介紹道,“這上面畫可是蓬萊鎮山神獸,長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這面具,日后必定福運佑身,無災無難啦!
“且這白虎有震懾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邊人欠債不還,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錢財,正巧剩這最后一張,可不要錯過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錢,只需十塊靈石,您看如何?”
小販夸起自家東西來可謂是天花亂墜,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恨不得把所有好處都往這面具上貼。
越爾沒管她如何說,只是偏頭去問小徒兒,“你想要嗎?”
祝卿安眨眨眼,覺著小販說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師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懷疑起自己,湊過去小聲問,“師尊,那面具真有這功效?”
“自然沒有,這樣一處小攤販怎么可能賣有護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討個彩頭罷了。”越爾笑同她解釋,“不過這張的確是里頭最精致的,你若喜歡,買下就好!
聽完這話,祝卿安思索來只覺沒什么必要,但這面具實在好看。
最后還是買了下來。
今兒高興,她不想再多考慮那些值不值得一類的事。
如此想來便更高興了,祝卿安笑去牽師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見了有一處賣吃的地兒,師尊我們去看看!
她此時在越爾的縱然下,行為舉止都放肆得多。
越爾念著這孩子生辰,也樂得隨她心意,任勞任怨陪這今日分外活躍的姑娘將鬧市各處攤販都逛了一遍。
但蓬萊圣地人實在是多,兩人像葉小舟在人濤里艱難行進,也逛到了夜幕鋪陳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見星子,都被燈火人煙沖散了去,唯剩一彎殘月懸掛,浸出幾分慘淡。
越爾比不過十八歲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帶倦色,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頭一回見識到自家徒兒鬧騰起來的威力。
“你還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進的大姑娘拉住,聲音都有些發顫,眼下那點紅痣燃盡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來。
祝卿安滿漲了整日的心口在她這話里落了潮,緩緩停下步子,好似終于意識到她家師尊是個好幾百歲的老人。
“師尊,您累了嗎?”她沉靜下來,下意識扶了扶越爾的身子,輕聲擔憂道。
“不用扶,為師不至于到這種地步。”越爾無奈抽出自個手來,幫忙將祝卿安額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臉面,才稍提一口氣,打起精神。
祝卿安不放心打量她幾眼,心頭有些悔意,只覺自己好像是玩過頭了,悶聲道,“不逛了師尊,我們還是回去吧!
“別想太多。”越爾不由分說牽過她,“前頭看起來有處香飲攤,去買一些解解渴!
祝卿安被她拉走了,攔也攔不住,莫名的覺著師尊是有些不服氣?
她悄然看了看越爾的側臉,那抹金色劍痕似乎柔和許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為何,察覺到這點時,祝卿安竟是品出一絲細微的喜悅,師尊這樣都愿意陪她閑逛,真好。
好似自己努力這么些年,終于離她近了,不用再隔著一層霧去瞧這個遠如天邊的女人。
小攤不遠,很快便到了,祝卿安心口還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飲子種類不少,甜水有蜜沙冰、涼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涼漿之類的酒水,瞧著不錯。
正適合現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凍的無需消暑,宗門里又崇尚辟谷,祝卿安活這么大是完全沒見過這種東西,扯扯師尊袖口,“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飲,味道不錯!痹綘査妓髦目谖,隨意指了幾個偏甜的,“徒兒可以試試這些!
祝卿安卻問,“旁的那幾桶為何不能喝?聞著明明更香些!
“那處都是酒水,怕你喝過會醉,不過若真是想嘗也可試試!
“師尊,我想嘗嘗,您給我選一些吧!彼坏朗呛闷。
越爾沉吟片刻,還是由她,選了幾種不易醉的。
買下后她想就地喝這兒未免太吵,便偏過頭對小徒兒笑笑,“我們找個觀景的安靜處如何?”
祝卿安哪有不肯的道理,點頭應了。
只要能同師尊在一起就好,去哪都不打緊。
越爾帶她出巷口招一片輕云離去,蓬萊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勢高低不平,大半樓閣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越爾便是提著小徒兒落在這樣一戶人家的屋頂。
見著屋下來來往往的侍女,祝卿安不免擔憂,小聲道,“師尊,我們這般不經允許闖進別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兩個賊人,這也太不雅觀了。
越爾被她逗笑,“徒兒真是道德高尚?”
“倒也不是,若被人發現,打出門去,很丟臉……”
“這地景色最好,為師好不容易才為徒兒找到的。”越爾語氣稍低,聽起來是有些難過。
祝卿安一僵,到底是師尊的地位打贏了臉面之重,只好艱難道,“那我們悄悄的,別讓人聽見了!
噗嗤一聲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頭望去,只見墨發女人隨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蘇搖動,“騙你的,為師認得這戶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傳音告知了。”
祝卿安頓時拉下臉,想生氣又惱不起來,幽怨道,“師尊!
“不是要喝酒?”越爾提起一壺酒水輕晃遞給她,“別生氣了,再不喝這酒可就沒這么好味了!
女人輕笑的臉太過愜意,讓祝卿安更是怒不起來,只得乖巧接過,坐得端正將那小酒壇揭開,湊到唇邊小飲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這般味道嗎?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潤,慢悠悠思索。
越爾支著下巴在旁看她那張熟悉的臉,神色難辨,最后輕開口,“徒兒悶頭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帶你來這處觀景,也不抬頭看看?”
祝卿安聞言抬眸,映入眼簾便是漫山連綿的燈火人家,星星點點似給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將天上殘月勾入水中,波光蕩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間。
她眸光輕閃,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滿目星輝,飲下那口酒的甜絲絲縷縷在口中綿化,融進喉間,融進心尖。
真好。
……真好。
祝卿安一瞬間想同師尊說很多話,她的感謝,她的高興,她的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頭對上師尊淺笑望過來的眼時。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語傳達,唯有心口陣陣激蕩,令她不自覺放下那壇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湊過去。
低低喊了一句,“師尊!
她這聲太柔,讓越爾禁不住恍然,眼前閃過許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沒能反應過來小徒兒悄無聲息的接近。
忽的,有溫潤貼上臉頰,帶了一絲輕甜的酒氣。
越爾愣住。
是小徒兒落了一片輕吻在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