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第 81 章
落階出現在馥虛靈鏡的時候,遺音正坐在流觴曲水邊上,半截瑩白小腿泡在冰水中。
她撐著臉頰看著水面上的蓮花燈發呆。
落階走到她身旁,問道:“在看什么?”
“選哪一盞?”遺音反問她,姿勢未變。
“這是什么?”
“凡人無情無盡的欲望啊!”遺音纖細的指尖一下下點著臉頰,“他們許下的愿望會流到這里,我選中一盞,他們就能進入馥虛靈鏡同我做交易。”
原來如此,落階之前還在想,那些人是怎么找到馥虛靈鏡的?原來不是凡人找到遺音,是遺音選中了他們。
遺音提了提下巴示意,“你選一盞?”
夜風微涼,大夫看著躺在床上滿身傷口還在不停沁血的人嘆息著搖了搖頭。
聽到這句話的落階也沉默了。
“怎么了?”
“等我把糧草送去雁城,見他最后一面,回到京中你就可以取走我的靈魂了。這樣外人就道我是病逝,他沒有休妻,不會背上罵名。”
“你是神啊!”遺音用手撥動著水,蓮花燈流得更快了,“凡人跪拜神佛不就是為了自己難填的欲壑嗎?”
我沒想過我有一天真的能嫁給他,我真的很開心。
“我們之間很多事都是這樣,他做得很好,沒有人能尋出錯處。但是,多余的東西,他從來都不會給。”
不待落階回答,她長袖輕揚,那日的場景重現。
“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薄月也跟著一笑,“是啊,可以嫁給他,是我做夢都不敢夢的事。只是,委屈他了。”
我夫君在京中買了一處宅子,把她養在了外面。
這個結果走向遺音和落階都始料未及,兩人愣在當場。
桌上的冰盞被茶壺取而代之。
遺音笑了笑,“哦?原本祈神真的有用呢。”
薄月笑了笑,“也許吧,后來我再也沒提過去看游燈會。人就是這么欲壑難填,總是奢望一些自己沒有的東西。”
遺音笑了笑,“但是你嫁給他了不是?”
后來回了京中,有一年的元宵節,西市有游燈會,我很想去,因為光明正大走在他身旁的人終于是我了,與他一同游園猜字謎的是我,我不用羨慕別人。”
遺音茫然地抬起頭。
薄月繼續道:“雖然他在云山鎮三年,但是他從來沒有頹廢,每日都早起煉武,看書寫字。我原是不識字的,是他耐心地把我教會。
“怎么突然問起她來?”
“情深?”遺音一臉古怪地看著她。
那時候我們沒有多余的銀錢,買宅子的錢還是向鏢局老板借的。我們只能把云山鎮的房子抵押給當鋪,拿了銀錢還了賬,上路回京。
他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常年要吃藥,我掙的銀子都補貼給他們了。
“其實這個故事講不完整只是我在逃避。
遺音歪頭想了想,“我不明白。”
我只是孤身一人,無人相伴。所以我羨慕地跟了他們一路,像一個陰暗的小人。
我出門跟著丫鬟護衛,馬車接送,不用多走兩步路。
薄月搖了搖頭,發髻素凈,只有一支便宜的木簪子。“不止為了他,也是為了百姓。雁城城破,邊關失守,多少百姓流離失所,他們何其無辜。”
“我們沒有相愛,沒有至死不渝。沒有的東西,何從講起呢?”
遺音說:“你現在有錢,可以贖回來。”
可能我做得不夠隱蔽,他發現了,還認出了我。你不知道,那時候我多高興,他竟然記得我。”
我遠遠瞧上一眼,少年將軍英姿颯爽,意氣風發。
說到這里,薄月笑了笑,她笑起來很好看,像芳菲四月的桃花。
如鯁在喉。“后來呢?”落階問。
薄月笑了笑,落階卻從這個笑容里看出了無可奈何。
京中的人都道我運氣好呢?竟然嫁給了宇文將軍。京中很多千金小姐都羨慕我,同時也很多人說他很快就把我休棄了。
薄月不見了,落階和遺音依舊坐在石桌旁。
落階嘆了嘆氣,“只是看他一腔情深,有些許可憐罷了。”
那時候我身上所剩的銀子也沒多少,要吃飯謀生,只能繼續擺攤賣豆花。
他是罪臣之子,想去大戶人家做護衛,人家不要,只得去碼頭做些苦力的工。
遺音皺眉,“他不愛你,但是給你買很多金簪鐲子,這是何道理?他給你你從前沒有的東西,這不算愛么?”
可惜,他母親沒有活著看到。
押送糧草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將軍夫人為了護著糧草身中數刀。
下一瞬,幻境消失。
那段日子,每天睜眼就是想著掙錢,粗茶淡飯,一件衣裳壞了補到不能再補也不舍得丟。
所有人都離開,房門被關上。
薄月放下冰盞,提出了自己的請求,“三個月前,他領兵前往雁城。運送至雁城的糧草一個月前就該送到了,但是直至今日還沒有消息。雁城的糧草一日比一日少,不出半月便要用盡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就算彈藥糧絕,也會戰至最后一刻,縱然以身殉城。
遺音道:“既然你是為了蒼生,等你壽終正寢時我才取走你的靈魂,這樣你就可以跟你夫君幸福地過完這一世。”
遺音覺得好笑,“賣給我的靈魂不能輪回轉世,生生世世都要在這里陪我。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值得嗎?”
落階覺得自己站在一旁有些許突兀,她坐在了石凳上,但是薄月仿佛沒有看見她。
“那些跟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是我偷來的,我以為我能想得通,但我只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我沒有辦法看著他另娶他人,看著孩子出生后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他從邊關回京那日,長街萬人空巷,全是來看他的。
“我在京中賣豆花,經常聽到人說,宇文小將軍在秋獵中拔得頭籌,三日就把哪里的土匪打得失魂喪膽,諸如此類。我想著,若是有朝一日他能來我的攤子吃完豆花該多好,我能同他說上一句話,我得多高興。
“我夫君是個大將軍,年僅十三歲便在邊關建功立業,戰功累累。京中無一人提起他不是夸贊。
遺音給落階倒了一杯茶,“真的是情深么?”
后來,我們掙了銀子,除去他母親的醫藥費,也能存下來一點。兩年后,我們在云山鎮買了一處宅子。雖然宅子很小也很簡陋,但是這樣的日子,是我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
他對我也很好,在京中買了大宅子,請了很多家仆,給我買綾羅綢緞和很多我從未見過的頭面首飾,金簪鐲子。
落階笑了,“我又沒辦法實現他們的愿望。”
“你又不是人,不需要明白。”
我知道外人只是妒忌。
落階看著薄月蒼涼地笑意,突然生出了同情。原以為的深情,不過是一廂情愿的深情。
不過遺音很快就想通了,她問落階,“你要聽聽薄月給我講的故事嗎?”
而現在的遺音跟幻境中的遺音重疊,她在給薄月倒酒。
想要什么他都會送到我面前。就連圣上的賞賜,他都會全部給我。”
她似乎在回憶那夜的花燈多么漂亮,游人人來人往,他把她擁護在懷中。
她說:“來不及了。”
我猜得沒錯,沒過多久,他同我說,他想回去繼續保家衛國,守衛邊關。
他們退婚后,葉家千金就另嫁他人,對方與她門當戶對。
大約是老天眷顧,他后來發現了我的豆花攤子,下朝之后會過來吃一碗豆花再回家,我總是偷偷給他盛最大碗。他第一次給的銅板,我用紅線穿起來掛在脖子上。
再后來,他家牽涉的那樁謀反案子被平反了。
“他年少時有一門親事,是禮部尚書的千金葉小姐。他們青梅竹馬,如果沒有謀反的案子,他們會成親,過上很幸福的日子。
我變賣了家中給我留下的宅子,拿著這些年賣豆花存下來的銀子,偷偷跟著他們一路南下。
他家世顯赫,而我只是街上賣豆花的孤女。我們云泥之別。”
不過,搬進去沒多久,他母親便病逝了。
掀起白紗,忽然想起那日馥虛靈鏡里薄月望著杯中酒出神笑著說出的帶著遺憾的話。
大將急了,“夫人,將軍在來的路上了,你再等等他。我再去催一催,你務必等等他。”
她搖了搖頭,“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偶然撞見過。”
他母親身體不好,路上吃不飽穿不暖,病了連個大夫都沒來瞧一眼。我拿銀子偷偷賄賂官差們,才給他母親請了個大夫。
天之驕子一朝跌落塵埃。
遺音喃喃自語,“難道我對情深有誤解嗎?”
所以,我想跟遺音老板做個交易,可以送糧草去雁城,解雁城的燃眉之急么?我用我的靈魂來換。”
所以,他回了軍營之后,很快靠自己一步步往上爬,成了大將軍。
大約,老天也在憐惜我夫君。葉家失勢,葉小姐的丈夫病逝,她婆家說她克夫把她趕了出來。
他母親便說他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之前與葉家的婚事也不作數了,讓他娶我為妻。
“拜一個愿想罷了。”
落階問她:“你還記得薄月嗎?”
結果薄月只是搖了搖頭,苦澀地笑了笑,“來不及了,葉小姐快要臨盆了,如果我不死,他的孩子出生就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殿外風雪交加,薄月從積雪中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走來,坐在了遺音幻化出來的石桌上。
不久后,因他飽讀詩書,身手很好,得一個鏢局相邀,不用再去碼頭做苦力了。
粗糙的手拿起盛著溫酒的冰盞,飲了一口又繼續道:“流放路上真的太苦了,他家很多人都受不住生病去世。但是我也沒有辦法,我身上的銀錢不多,只能顧著他母親。幸好,到云山鎮時,他母親熬下來了。
遺音把腿從流觴曲水中收回,赤腳站在她面前。
“但是,他沒來。”
從一個落魄少年講到他重回云端。
其實我知道我們不會回來了,但是我舍不得賣,那是我們第一個家。”
“你們先下去吧。”床上微弱的聲音道。
好吧。“所以呢?你來找我玩?”
薄月端起冰盞,看著里面的溫酒,把這段塵世深情娓娓道來……
染血的糧草送進雁城,一并送進去的還有一身傷奄奄一息的將軍夫人。
但那也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時光。
坐在一旁淡定喝茶卻沒被人看見的遺音一步步走到床邊。
遺音給她空了的冰盞滿上,“也許他只是有事要忙。”
我知道他志不在此,他是寧愿戰死沙場,都不愿意碌碌無為地過完一生的人啊。
落階:“所以?”
“后來?”遺音想了想,“后來我替她準備好糧草,她雇了人一同押送去雁城。不過中途出了點意外,跟她給自己寫好的結局有些許出入,但是也沒改變結果。”
遺音想起那一夜。
月老祠的傳說,在桃花樹下簪桃花的戀人,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
多美好的傳說。
落階:“中元節那日,我遇到了她的夫君了,她夫君求我讓他再見他夫人一面。”
大將急了,對著大夫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薄月說:“我給遺音老板講一個故事,我與我夫君的故事。”
捏著酒盞的粗糙手指一緊,薄月愣了很久,隨后綻出一個很漂亮的笑,“因為我夫君他不愛我。”
他說,我一個未成親的女子,跟他住在一起也不合適。
好像一語成讖。
我們租住的是一個很小的院子,我與他和他母親三人同住。他母親說,我一個人背井離鄉跟著他們,讓我一個人在外面住不合適。
可惜好景不長,他回京的第三年,他家牽涉進一樁謀反的案子中,天子念在他家戰功赫赫,只判了流放之刑。
自此只有我們兩人。
薄月笑了笑,“他對我好,只是因為責任也是償還流放三千里路的恩情。我知道他不愛我,是因為我見過他愛別人的模樣。”
在落階看來,這大約是一個情深不壽的故事,如果不是她聽到故事的結尾。
流放之路三千里,很苦。
“既然你們神不實現他們的愿望,那他們在拜什么?”遺音一臉天真無邪地問道。
但是,遺音覺得奇怪,“很多人來我這里給我講故事,都是講他們如何相愛,如何至死不渝。你一直在講你夫君。”
遺音覺得這樣真好,她第一次做這樣的好事。給一個故事畫上美好的句號,現在不愛又如何?兩人在一起久了,總有一天會相愛的。就算不想愛,她也得到了他,占有一生。
那年尚在京中,我曾在月老祠見過他們,少年意氣風發,少女嬌羞美好。他們會并肩同游,一起猜字謎投壺拿彩頭,一起寫桃花箋,他還會給她簪桃花。
落階想起那個中元節夜里,那個一身孤勇,只身迎鬼神的將軍,只為見他夫人最后一面的將軍。不應該是個薄情之人。
他真的很好很好是不是?
遺音想了想,“記得啊,我們交易已經完成了。”她青蔥指尖一指,不知落在哪一根冰柱上。
大將軍飛奔而來,沒有見到他夫人最后一面。
從此參商永隔。
遺音收走薄月魂魄的時候,薄月氣若游絲的最后一句話是,“其實現在這個故事的結局也挺好的,往后世人說起宇文將軍,不會說他娶了一個低賤的市井商女,大約會說,宇文將軍的夫人也是巾幗英雄。其實,元宵節的游燈會我一個人去了,花燈延綿長街宛若游龍,真的,很好看。”
第 82 章 第 82 章
從馥虛靈鏡回到無荒城的落階情緒低落,她去書閣找臨淵,推開門發現書閣里還有別人。
她沒有打擾他們,沉默地坐在四方桌前倒茶。
臨淵看了她一眼,把狼毫懸掛回筆架,示意戎崖拿走。
戎崖抱起書案上批復好的文書準備告退。
坐在四方桌前的落階看了他一眼,“決夙呢?”
“決夙忙,派我來,嘿嘿。”戎崖說完撓撓頭走了。
落階看著他匆匆跑走的背影,“他們是把這里當場游玩之地了么?”
臨淵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拿起桌上的葡萄剝皮,“傳聞無荒城妖魔鬼怪兇神惡煞,如今被落階城主治得服服帖帖,大家好奇來看看罷。”
……
遺音:“還有什么好吃的嗎?”
長街兩旁掛滿各式各樣的燈籠,延綿到暗色的天邊盡頭。
“快到了。”其實不遠,目之所及已經看到了,不過游人太多,走得慢罷了。
猙拎著壺正蹲在血靈草前看,落階蹲在他旁邊問他看什么?
落階和遺音走出巷子的時候都很沉默。
“那阿姐你的好友估計很快長出來了。”
落階道:“宇文將軍確實文武雙全。”
落階:“算了,還是我吧。”忤逆天道的事情干多了,有種債多不用愁的感覺。
落階并不這么覺得,“如若他真的是負心漢,又怎么會從不遠萬里的邊疆來到此地呢?”
前方的攤子可以猜燈謎,攤子周圍人群擁擠。他們三人站在外圍,略顯突兀。但是誰也沒上前。
落階仔細看,的確是,綠芽上一點熒光色的果子,細微得如同塵埃,不仔細認真根本看不清。
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血染了半件青衫。
他看到她們詫異的神色,解釋道:“我怕我夫人找不到我們的新家。”
遺音還是在流觴曲水中糾結選哪一朵蓮花燈,她見了落階,“來找我玩嗎?”
行吧。猙點頭應是。
遺音說:“既然想不到怎么說?便讓他們見面自己說吧。”她屬實不愛動腦子。
落階詫異地看向他,宇文昱坦蕩回望。
出了長街,走過青石橋。
落階沒有回答,說了句似是而非的話,“你說宇文昱還記得他沒有赴那個元宵之約么?”
落階把燈籠拿回去小院門前掛上,兩人又沉默地往外走。
他穿戴整齊面容平靜地躺在床上,那支他親手做的桃木素簪依舊插在發上,雙手緊緊抱著一個骨灰罐子。
這一個月里,他應當都在這里削竹篾,扎燈籠,糊紙。
嘴里咬著糖葫蘆,遺音含糊不清地道:“記得,一個負心的大將軍。”
但是遺音皺眉,“你誰啊?”
宇文昱收斂了笑意,“雖然仙子答應幫我,但我已經不抱希望了。其實想一想,我想再見她一面也不難,黃泉路上總歸能見到的。”
遺音震驚,“你不會畫畫?”
聽了這話,遺音多看了簪子兩眼,但是沒說話。
這樣再見一面真的可以釋懷么?她不太相信。
遺音的蔥油餅吃完,兩人也走到了花燈攤子前。
圓月高懸,月色傾瀉。
……
落階點頭,“今夜云山鎮有中秋游園燈會,一起去嗎?”
遺音想了想,“記得或者不記得還重要嗎?”
落階看到路邊有賣糖葫蘆的,她過去給遺音買了一串,“嘗嘗?”
指尖捻著葡萄喂進她嘴里,指腹還順便蹂躪了一下唇珠,“情緒怎么這么低落?難道故事不如你所猜測的那般?”
她嘆了一口氣,“說好的不插手凡人的命途呢?”
她見落階沒有回話,嘆氣道:“其實這事總歸是好辦的,他想見一面便讓他見一面唄,反正薄月如今在馥虛靈鏡,見一面多簡單。”
落階不解,“啊?你為什么覺得我會畫畫?”
攤子旁搭了一個六尺高的木頭架子,上面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素燈籠。
落階:……
落階轉身,是一月未見的宇文昱。
走進里間,她們見到了人。
她起身往后院走去。
說起這個,出門一趟,回來還沒有時間去看一眼血靈草。
“今日遇到你們也是緣分。”宇文昱看著落階道:“找我夫人一事便算了。”
她不知道落階為什么這么說?
遺音掃了一眼畫好的花燈,似乎沒有看到滿意的,但是實在不會也無可奈何。
遺音飛快地站起身來,“走走走。”
攤主說旁邊有顏料可以自己畫。
遺音想要,跟路人打聽清楚位置,拉著落階就要前往。
兩人同時沉默。
她說:“明日我來找你,讓你再見你夫人一面。”
“是啊,見一面很簡單。”她站在橋上,看著順著水流飄走的河燈,“但是兩人已經陰陽兩隔了。”
突然,一道聲音插進來,“在下略懂丹青,如若仙子不介意,我給你們畫吧。”
“對了,”猙突然道:“阿姐你說回來就同我比劃比劃,現在來么?”
臨淵把剝好的桃子遞過去,“有誤會問清楚不就好了么?”
他說這話的時候很平靜,讓落階有種心如死灰的錯覺。
她試探地咬了一小塊,皮脆果子軟糯,酸酸甜甜,“好吃。”
“那我替你插手?”
落階笑了笑,讓出了位置。
橋下的小溪飄滿荷花燈,岸邊擠滿人,都在許愿放河燈。
宇文昱不知道想到什么,驀然笑了笑,“以前在云山鎮時家徒四壁,也沒有多余的銀錢送禮物給我夫人,便親手雕刻了這簪子。是隨處可見的桃木,可以辟邪,也希望她能安康。她……一直很愛惜。”
“其實招魂那天我就想好了,如果見不到她,我便去黃泉路找一找她,一路上有人相伴總不會太孤單。”
沒有上次見到那般落魄,下巴的胡茬已然打理干凈,模樣清俊,身穿青衫,發上插著一支素簪。
兩人又走回宇文昱家,落階上前敲門,屋里的人沒有回應。
遺音:……感覺自己和馥虛靈鏡被歧視了,但不確定。
遺音看了一眼長街上的人,都是三三兩兩一起走,有恩愛夫妻,一家四口,三兩知己好友。
落階生怕她下一句說出,你也配替我畫畫的話,趕緊道:“這是宇文將軍。”
“宇文將軍的素簪在哪里買的?手工似乎不錯。”
落階笑了笑,“宇文將軍真是與夫人伉儷情深。”
遺音看著紅艷艷地果子,有點猶豫,“好吃?”
落階試探性地叫他,沒人回應。
“我夫人她很喜歡游燈會,她曾邀我一同去看,我被派往臨城剿匪沒有赴約。后來她便不提了,我公務也繁忙。那時候總覺得,我往后還有很多時間陪她做很多事情。而如今,那些沒來得及做的事情,成了遺憾。”
落階攤攤手表示不會。
……
所有的遺憾真的可以在見面后釋懷么?
落階嘆氣,“只是覺得,一個為蒼生舍命的巾幗英雄,帶著遺憾長眠馥虛靈鏡,有些凄涼。”
這個簪子落階見過,在馥虛靈鏡的幻境中,薄月的發髻上。
宇文昱把畫好的燈籠遞給遺音,落階選了一個圓球素燈籠,點上燭火像一輪明亮的圓月。
遺音認認真真選了一盞,指著一旁掛著的圖樣,說要這個仕女追月圖,讓落階給她畫。
只是今日,巷子兩旁都掛滿了花燈,各式各樣的花燈一直延綿到巷子深處的小院門口。
落階反駁:“你從洪荒活到現在不也沒學嗎?”
猙若有所思,“阿姐,你看看,這個芽上這一點是不是果實?”
落階:“但是我這幾日有事,要不你多練習幾日也能多些勝算。”
說話間糖葫蘆已經吃完了,遺音問:“你真打算幫他啊?”
院中放了很多做燈籠的竹篾,落階驀然想起畫花燈時,他露出的手上的無數細碎傷口。
他沒接話,提筆勾略,幾筆便勾勒出仕女的背影。
“遺音你看,這一路上根本沒有形單影只的人。”
推開院門,檐下也掛滿了燈籠,整個院子亮如白晝。
他說:“可以掛在你們小院門口么?如果她找不到這里來,回到以前的舊家,她總歸能看到的。她一直想回去。”
宇文昱有些許訝然,轉念一想,她們是神仙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落階笑了笑,與她繼續前行找畫花燈的攤子。
“話說回來,人間的仲秋佳節,你不跟臨淵一同來游玩,邀我來作甚?”
落階啃著桃子,若有所思。
他的屋子的陳設與她買下來的小院一模一樣,大約是主人用心布置過的,那段曾經,不止薄月一個人記得。
落階接過燈籠的時候,懊悔為什么沒有答應把小院還給他。
宇文昱走進屋中,拿出兩盞八角花燈,每一面都是執手的兩人。
落階嘆氣,“其實我也不確定。”雖說她活得久,但是鮮少接觸這種情情愛愛的東西,看走眼也說不準。
她無奈道:“那我們總不能抓他過來問,你知道你夫人為什么覺得你不愛她嗎?”
她們要怎么解釋薄月的魂魄為什么在馥虛靈鏡?直接告訴他,你的夫人為了你為了百姓把自己的靈魂賣了?
“你還記得薄月的夫君么?”
落階想起她們離開前他說的話,拉著遺音便穿墻而過。
遺音質問:“你從洪荒活到現在都不學嗎?”
長出果實了?
兩人在河邊站到天光微熹。
“要不買這個已經畫好的。”落階勸她。
遺音詫異:“這么快就出門了?”
“嗯。”落階。
“我覺得中間有點誤會。”
遺音說:“這些蓮花燈會飄到馥虛靈鏡。”
仲秋佳節,落階又去了一趟馥虛靈鏡。
臨淵突然便不知道怎么接話,只得沉默地再剝了個桃子。
她轉移話題,“你還要再吃點什么嗎?”
落階心中隱約有些不安,正待說什么,宇文昱便道:“有一事還是想仙子幫個忙,雖然有些冒昧。”
遺音眉頭更深,“是你啊。”
游人手上都提著畫著不同花色的花燈。
他躬身作揖,“謝謝仙子了。”
落階估摸一下,她解決薄月的事,回來估計可以把云知的魂魄揉進血靈草里了。
不一會,遺音拿著蔥油餅邊走邊吃,“畫花燈的攤子怎么還沒到啊?”
說著三人來到一個巷子前,巷子幽深,只有盡頭一戶人家。
云山鎮游人如織摩肩接踵,路兩旁的小攤販叫賣,好不熱鬧。
倒也不用如此迫切。
他說:其實想一想,我想再見她一面也不難,黃泉路上總歸能見到的。
而他早就做好了決定,親自去找她。
在千里冰封的馥虛靈鏡生活了萬年的遺音第一次覺得惋惜,她小聲道:“你怎么可能在黃泉路上重逢薄月呢?那是癡人說夢。”
第 83 章 第 83 章
無荒城后山。
烈陽高懸,竹林郁郁蔥蔥。
落階拿著一支手指粗細的竹條,猙站在對面,手里緊握著渡魂劍。
竹林肅靜,氣氛一觸即發。
臨淵站在不遠處,拿著一兜瓜子在一旁觀看。
猙有些緊張,他只有二十招的機會。
落階不動,他率先飛身而上。
二十招之后,猙和渡魂劍一起躺在了地上。
另一個人倒是不認同了,“將軍夫人那是巾幗英雄,我覺得她配宇文將軍綽綽有余。雁城城困,是將軍夫人帶著糧草送進雁城的。”
遺音把空了的杯子推到臨淵面前,示意他添茶,“先放你那里吧,我也不急著用。”
臨淵上前,把剛剛剝好的瓜子仁放在落階手心。
葉映寒讓婆子給遺音泡茶,遺音拒絕了,“受將軍夫人委托,我來問幾句,問完就走。”
臨淵含著她的唇笑了笑,“難得你主動投懷送抱。”
葉映寒城西的宅子不大,只有兩個婆子。
落階有些意外,但她也沒說什么,只是道:“碧流燈差不多用完了,正準備還你呢。”
遺音跟落階道:“我正待去找你呢?”
遺音也不想多言,問出最后一個問題,“你肚子里的孩子呢?”
落階感慨遺音的行動力,宇文昱是早上去世的,晚上她已經去了一趟迢城回來。
這輩子的遺憾永遠成了遺憾,無法彌補。
除了去過馥虛靈鏡的人,應屬臨淵與遺音相識最久。連臨淵也不知道,那……
又一中年男人搭嘴,說:“就算是宇文將軍的又怎么樣?那也是情有可原,男人嘛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何況宇文將軍那個正妻,就是一個低賤的商賈孤女,從前就是在京中賣豆花的,怎么比得上高門教養出來的貴女。”
昨日飄滿蓮花燈的小河流今日只剩漣漪。
“游燈會不好玩么?從云山鎮回來就悶悶不樂。”
果真是,造化弄人。
猙爬起來,小聲地問臨淵,“你說阿姐她是不是放水了?”不然怎么剛好敗在第二十招呢?
說完拉著她盤腿坐在原地。
“沒來得及。”
她在將軍府不遠處的一家茶肆中打聽。
今日,遺音在迢城找到了將軍府,長街熱鬧,將軍府卻門庭冷落。
“陪我在這里喝點酒?”臨淵道。
當天晚膳吃的是臨淵親自下廚炒的筍。
他幻化出酒盞,給她倒了一杯竹葉酒。
葉映寒苦澀地笑了笑,“是亡夫的。”
茶肆老板連忙跑出去端涼水。
老叟擺擺手,說:“那都是傳言,不作準的。”
臨淵笑了笑,“我倒是無所謂。”他一向對除了她以外的事情沒有興趣。
葉映寒叫住了她,“其實我與宇文昱之前不存在相欠,但是京中的流言確實因我而起,姑娘去將軍夫人墳前告知時,能否幫我帶上一句抱歉。”
那人一臉不信的模樣,“那葉映寒都有身孕了,她夫君又死了,說不是宇文將軍的誰信啊?”
茶肆老板是個年約六十的老叟,說他在將軍府門前開茶肆已經開了五十年了,什么都知道。
“對,我的雙生姐姐。”
桂花在茶水中沉浮,香氣四溢。
“哦?”拿著酒盞的手一頓,“你們沒告訴他,他的夫人在馥虛靈鏡么?”
不過她想知道的話,他也可以去打聽打聽。
遺音沒有用在茶肆用的借口,直接開門見山。
遺音搖頭拒絕,“我這段時日沒空。”
其實無荒城比云山鎮大得多,不過城中多是妖怪,只有一條主街。遠不及人來人往的云山鎮。
那中年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滾,遺音在桌上放下銀子就要離去。
遺音說自己是將軍府的遠房親戚,來投靠宇文將軍的。
驀然中,多是青衣麻布的人群中出現一個紅衣獵獵的身影,她穿過人群,走到落階和臨淵面前。
不知道怎么無端端腳在虛空中一滑,一整壺冒著白氣的熱茶便往那中年男人身上倒下來。
她正想問還有沒有家眷留在迢城的時候,鄰桌替她問了。
既然不需要他侍候,臨淵拿出方才還沒吃完的瓜子。
“你不想?”落階反問。
落階歪頭想了想,好像確實如此。幾千年了,他們立場相左,卻從未懷疑過對方的真心。
遺音說完就開始沒心沒肺地吃茶點,轉移話題非常迅速,“對了,我還沒去過無荒城呢?”
剛好茶肆老板端著剛煮沸的茶水而過,準備給遺音上茶。
手掌輕輕拍了拍她的纖腰,“回去了,我給你炒筍子。”
所有問題問完,遺音離開。
“客官們,嘗嘗咱們家的招牌茶點,這是桂花牛乳糕,這是桃酥,這是麻卷,這是桂糖糍粑。”小二端上一碟介紹一碟,“上齊了,客官們慢用。”
“哦?臨淵也在啊。”
也好,給這個故事添上最后的旁枝末節。
他們三人從茶樓離開,遺音跟他們揮手道別。
“不用你喂我喝。”落階不滿。
落階有些意外,“遺音的姐姐你見過嗎?”
店小二推薦桂花茶,他說:“深秋八月,金桂開得正好,曬干的桂花沖茶一絕。我再給你們上些茶點配桂花茶,妙不可言。”
“你想知道?”臨淵問。
熱鬧的長街漸漸安靜,夜已深,今日是八月十六,月亮比昨日的更大更圓,月色照在小鎮上,亮堂如白晝。
葉映寒皺了皺眉,不解,“將軍夫人不是已經過世了么?”
老叟說:“宇文將軍在兩個月前就辭官了,據說辭官的第二日就散盡家仆,什么也沒帶,就抱著她夫人的骨灰一個人走了。”
遺音笑了笑,“將軍夫人生前委托的,我收了錢,問了答案,還得去她墳前告訴她。”
落階更加詫異了。
“你……姐姐?”
“往日情分?”遺音笑了,“據我所知,當初宇文家牽扯到謀逆案里,葉家便與宇文家火速退婚。沒有齟齬已是好的了,哪有什么情分可言?”
落階點頭,“他死了。”
店小二退了下去。
猙點點頭,把渡魂劍還給他便一溜煙地跑了。
長街兩旁的燈籠還沒撤走,依舊明亮。
“我以為你會有耐心跟他玩玩呢?”結果招招狠手,速度飛快地結束。
敗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臨淵的瓜子還沒嗑幾顆。
缺失的最后一塊被填補上,落階聽完,有些悵然若失。
出門的時候路過地上的男人,狀似無意地踩上了他的手,她笑了笑,聲音如同冬日的泠泠泉水,徹骨寒冷,“說錯話了,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要給你懲罰。”
“都是一群拜高踩低的人,葉家失勢,我便是無用之人,何況,我被趕出來之前尚不知自己有了身孕。”
落階很想一同去看看那個雙生姐姐,但是她走不開,血靈草的果實已經長出來了,不日便要給云知移魂。
落階前面是一支新長的竹筍,她青蔥指尖有一下沒一下的剝著筍衣,“但是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解釋清楚誤會。”
落階吃著桃酥的手一頓,與臨淵目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里的不解。
唇齒間的酒香醉人。
“別說見,壓根就沒聽過這號人。”
三人找了家臨河的茶館。
落階和臨淵與她背道離開。
臨淵捏起她的下巴,把酒灌進她嘴里,語氣平靜地寬慰道:“凡人死了還能輪回轉世,我們天生靈識死了便死了,你應該同情自己。”
葉映寒在家,正在繡孩子的衣裳。
遺音不解,“你亡夫的唯一骨肉,他們不要?”
落階把竹條一丟,正欲與臨淵一同回去,卻被臨淵拉住了手腕。
落階:“哦,那你要忙些什么?”
“哦?”迢城,當朝皇都。
故事講完,杯中桂花茶已涼透。
“只是有些感慨罷了。來生的事誰能說得準呢?”
恰逢此時店小二端茶上茶和茶點,三人靜默。
遺音笑了笑,打聽了葉映寒在城西的宅子,便往城西去。
小鎮熱鬧,大約是酷暑,夜間比白晝游人更多。
……
“在云山鎮遇到宇文昱了?”
“我今天去了迢城一趟。”
葉映寒沒再說什么,“我現在住的宅子確實是宇文將軍買的,我夫君病逝,婆家把我趕出來無處可去,宇文將軍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給了些關照。”
葉映寒好像也打算隱瞞,“我鮮少出門,京中的流言最近才有所聽聞,實際不是如外面所言。”
臨淵笑了,“反正他都死了,讓遺音把薄月的魂魄放了,剩下便看他們自己造化了。”
可惜了。
落階一愣,接話,“那你這幾天要來逛逛么?”
“宇文將軍不是還有一個外室在城西嗎?”
瓜子仁喂給她,臨淵說:“我們之間沒有誤會。”
葉映寒撫著肚子笑了笑,“宇文家的謀逆案原本是全家抄斬的,我父親看在兩家的往日情誼,從中周旋了許久才判了流放。打點官差的錢也是我家出的,不然,真以為將軍夫人一個弱女子能拿著銀錢跟一路嗎?”
遺音端起桂花茶喝了一口,滿唇齒的芳香,她看向落階,“你怎么不問問我要忙些什么?”
落階嘆氣,“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放過手上蹂躪的竹筍,雙手攀在他的肩上,低頭一吻。
她甚至不會用。
“我嫁去了凡間的姐姐,生了個女兒,我去瞧瞧。”
恰逢此時茶肆老板端著一盆涼水回來,遺音讓開,那盆涼水就全部澆在還在大聲叫喊的中年男人身上。
飯后臨淵邀請落階去云山鎮散步。
她又使勁碾了碾,抬眸看向四周不敢說話的看客,“多嘴多舌,死后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兩人在鎮中逛夜市,順便把明日云歇要采買的東西都買上,也省得云歇明日再出來一趟。
小二走后,遺音才繼續說:“我找到了那位葉千金。”
臨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阿姐還不屑于放水,再去練練吧。”
每個人都有情有義,都做了對的事,為什么是這個結果呢?
凄厲地慘叫聲響徹整個茶肆,那人一邊慘叫著一邊蹦跳著想甩開滾燙的茶水,奈何熱水沾著他的褲子與他的皮肉粘連在一起。
走的時候不忘把方才落階剝掉筍衣的竹筍挖走。
落階問遺音,“來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遺音是上古戰場怨氣所生出的幻魅,迄今為止世間唯一的幻魅,連個同類都沒有,她說她還有個雙生姐姐。怎么能不叫人詫異?
“其實我跟宇文昱都心知肚明,我們的婚事無論哪一家出事都是要作廢的,怨不得對方。”
中年男人嗤笑,“到處糧草告急,她一個無權無勢的婦人,還不知道用什么籌集來的糧草。”
“最近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云知移魂,猙的劍,對了,無荒城沒有劍爐,我還得去一趟昆侖山。”
驀然間,臨淵低頭吻上她的唇,把所有話都緘封都吻中。
他說:“不急,來日方長。”
第 84 章 第 84 章
落階這段時日都在無荒城不出,天天去看血靈草的長勢。
猙告訴她,等血靈草成熟了就可以移魂了。
但是血靈草什么時候成熟,猙道說不準,得看著。
她只得天天去瞧一瞧。
臨淵見她沒什么事,最近也不出去,就回了一趟魔界。
她無事可做,每日給血靈草澆了水后就在書閣研究從冥界拿回來的無荒城的名單,但是名單翻來覆去的看,除了艷鬼的名字認識,其他都沒什么印象。
最無奈的是,艷鬼還不記得了。
她得研究一下有沒有法子可以窺探一下艷鬼的記憶。
來慢了的骨架舉起手,“我知道我知道。”
大家都不說話。
兮夏看著落階,“我在無荒城對落階上神也有所聽聞,一個上古神祇,為了一個魔受了四十九道天雷成了墮神關進了無荒城。”
“哦,那倒不是,那時候剛受了雷刑,半身修為沒了,以為你們都很是兇神惡煞。”
兮夏給她端來了茶,“沒有靈石。”
“狐妖?”云歇一臉茫然,“沒見過狐妖。”
結界的符印烙印在白皙的肌膚上,和黑紅色的痂印一起,看著可怖。
“那你在抖什么?”
她側身讓開,“城主怎么得空過來了?”
猙追上落階,“阿姐,原來你法術用得這么好?”
落階真的服了,他急急忙忙跑過來,然后一頓操作,說了半天沒說明白。
“那倒不用,”他只是有些好奇,“既然你法術這么厲害為什么拿著枯葉劍進城啊?是用來威懾我們?什么這是枯葉劍不長眼你就上來這樣?”
“我受夠了,天天說泡那個池子可以出去,到現在都沒人能出去,都不知道是不是騙我們的。我跟你拼了。”被凍住的一個妖獸猛的沖破了禁錮術,舉起利爪直沖她而來,還沒走兩步被凌空出現的枯葉劍穿透肩胛釘在樹干上。
云歇敲門,送進來一碗甜湯。
兮夏沒有回答落階的問題。
猙一臉坦然地問發抖的骨架:“你做壞事了?”
瓷杯擱置回桌上,落階起身離開。
“泡池子的時候打起來了。”
猙此刻才真切的理解臨淵之前所說的話,如今六界沒一個能打的。他阿姐隨手一個法術,他們就毫無招架之力,她進城時拿著的枯葉劍,更像是威懾之用。
落階拿著茶杯,看著里面漂浮的茶葉,聞言抬頭看著她,“所以我的下場不足以讓你醒悟么?”
落階:“都住手。”
看熱鬧的艷鬼笑出聲來。
落階冷笑,紫色的曳地長裙拖過地面,她不緊不慢地走到妖獸面前,施施然拔下了枯葉劍,“看來你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
“人妖殊途,你為什么執迷不悔呢?”
“今日是什么?”落階把冊子都放回書架上,回頭好奇問道。
“所以我其實很有自知之明,在無荒城茍活么?不知道哪一日就被其他妖怪撕碎吃掉了。在這里日復一日過著無望的日子,同死了有什么區別呢?不如拼一把。”
“傷呢?”落階提了提下巴。
兮夏來開門的時候看到落階有些詫異。
沒人理她。
她頓了頓,“我以為城主會是最理解我的人。”
下一瞬,纖細的指尖在虛空畫了一下,沾上池水的所有人都被凍結禁錮在原地,姿勢保留著打架出招時的姿勢,看著有些滑稽。
話還沒說完,枯葉劍一劍封喉。
落階把杯中的茶一飲而盡,“你別再逃出去就是謝我了。”
青蔥指尖接過茶盞,淡漠道:“我以為你是不想活了,拼了千年修為沖過結界。”
落階轉身就走。
“洗滌池的水可以洗凈戾氣,你想出去就要去多泡泡。當然,你不想出去當我沒說。”
“你快去看看啊。”
“看看你的傷。”紫色衣袂拖過門檻。
落階拿起茶杯,發現杯中的茶水已經涼透,又不動聲色地放下。
她對門口的云歇說:“看著點她。”
從魔族回來的臨淵看到這一幕樂了。
翌日,昨日有份參與斗毆的妖怪,都被落階從水牢提了出來。
“我……我害怕啊。”
花香四溢。
但是落階此時不知道猙所想,她只想知道大家為什么打架。“說說吧,為什么打架?誰先起的頭?”
她問云歇,“那只狐妖呢?”
落階回首看向還被禁錮術凍住一動不動的妖怪,詭譎一笑,“我拿你們當樂子,你們又能怎么辦呢?”
落階勾唇笑了笑,心想真是傻狐貍。長暮是下凡歷劫的仙君,命數司命仙君早已編好,死了那叫神仙歸位。
落階心里一驚,不會死了沒人知曉罷?
落階:泡池子也能打起來?
落階皺了皺眉,吩咐云歇,“無荒城再加一條規矩,沒有要緊事不能疾走。”
“聽猙說,你沒去泡過池子?”
她吃完甜湯,就去找狐妖。
“我知道我這一生都沒法出去,我一直很想見他一面,相思引讓我與他相通,他有危險,我想救他,就算是死,我也在死前見到他了,無憾了不是么?”
兮夏把袖子拉下來,“一天天見好。”已是很好。
落階有些無聊。
“妖怪們這幾日聽話嗎?”落階半個月沒有出浮生小筑了,也沒關心妖怪們的近況。
落階走到四方桌邊坐下,接過云歇遞過來的勺子。
骨頭架子,“沒……沒有啊。”
“誰打起來了?在哪里打?”
她給落階倒茶,雙手敬上,“很謝謝你,我以為我活不了了。”
每日下午這個時辰,云歇都會煮上甜湯送過來。
落階:……
所有妖怪都露出了驚恐的眼神,就連骨架都抖得骨頭咔咔作響。
狐妖的小院收拾得很干凈利索,落階也沒打算參觀,就在庭院中的桌椅坐下。
他一邊撿起自己的骨頭拼起來,一邊大聲道:“不好啦不好啦城主。”
兮夏扯開袖子,身上的傷有些已經結痂掉痂,卻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回城主,是酒釀桂花丸子。”云歇回話,“云山鎮的桂花開得正好,他們最近喜歡用桂花做糕點和甜湯,我特意去學的。”
猙不理解,讓他幫忙收拾收拾妖獸的尸體。骨架也不敢不聽。
大約是落階皺眉的樣子太可愛了,惹得狐妖哈哈大笑。
她驀然想起那個不聽話的狐妖,除了上次送藥好像就再也沒有去看看了。
猙在勸架。他把體型巨大的魔怪丟進水里,濺起巨大的水花,落階下意識的念了個屏障訣,除了她和站得遠的艷鬼,打架的看熱鬧的都被濺了一身。
幽冥司拿回來的名單沒有頭緒,她只得放在一旁。
就是這時,長街那端骨頭架子飛快地跑過來,跑得全身骨頭搖晃,仿佛下一瞬就要散架了。
落階趕到后山的時候,魔怪和妖獸還有幾個妖在大混戰,池子的樹木全部傾倒,一片狼藉,樹上原本懸掛著的燈籠在地上踩爛看不出本來面目。
兮夏認真點頭,“等我傷好了,我就去泡池子,等你親自送我出去。”
艷鬼倚在遠處的一棵大樹上抱臂看熱鬧。
話落,跑得快要散架的骨頭架子踢上了門檻摔倒在地,果然散架了。
眾妖怪欲哭無淚。
云歇:“沒什么事。”
落階側頭看了她一眼,“不勸架還好意思笑?”
無荒城的妖怪都很聽話。
“其實,我怎么能跟你比呢?”兮夏說:“你入無荒城,平日兇神惡煞的妖魔鬼怪都要臣服。”
她看向猙,猙迎上她的目光搖了搖頭說:“我來到的時候已經在打了。”
落階:……
落階也不想在這里跟她討究這個,她上前,指尖點了一下猙,禁錮術解除。
落階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
“大可不必。”
“只是,我高估了自己,我沒有欣然赴死的勇氣,我想活著,所以拼著一口氣又回來了,大約如果不是你,我應該已經死了。感謝你是真心的。”她說:“但是我身無長物,或者你需不需要人幫你掃大街?”
云歇點頭應是。
“沒想到不堪一擊是吧?”猙垂頭喪氣地補充。
酒釀桂花丸子用冰碗裝著,上面冒著絲絲涼氣,白胖的小丸子上漂浮著點點干桂花。
落階:“所以呢?”
“不說的話所有人都去城門口的大樹上吊著吧。”她冷笑,“誰先說就免罰。”
狐妖看在眼里,又從茶盤上拿來一只干凈杯子,又給她倒了一杯。
艷鬼一臉理所當然,“他們打架跟我有什么關系?不要傷及到我才好。”
“好。”狐妖點頭應是。
“他們打起來了。”
兮夏笑了笑,跟隨她進門。
方才跟著附和的其他妖怪瞬間噤了聲。
落階指著昨日打架時打倒的一大片樹木,跟他們說:“都給我一棵棵移栽回來。”
她在吃著,云歇便在書閣內收拾,半點閑不住。
妖獸還是憤憤不平,“誰知道你是不是拿我們取樂,看著我們滿懷希望的樣子覺得有意思。我們……”
落階親自監工,大家一邊種樹一邊心驚膽戰,生怕下一瞬枯葉劍就把他們切成兩半。
她把沾了血的枯葉劍擱在妖獸的脖子上,“我要殺你們易如反掌,誆你們?我閑得慌么?”
妖獸身首異處,鮮紅的血流入池子,瞬間染紅。
那個沒有骨氣的骨架忙前忙后斟茶遞水,被眾妖怪睥睨。
緣由也很簡單,一個魔怪占了大池子,然后被其他妖怪說擠著他了,大家誰也沒讓誰,雙方都很氣憤,然后打了一架。
“想學?”落階挑眉。
眾妖怪灰頭土臉地干活,落階端著茶優哉游哉地看著。
“干快點,種完樹過幾天還要去竹林削竹子做燈籠,什么時候做完什么時候從水牢里出來。”
大家不敢怒也不敢言。
第 85 章 第 85 章
遺音第一次見到行蒼,是在姐姐余韻婚宴那日。
余韻的婚禮在三月。
三月芳菲,延綿十里怒放的桃花與十里紅妝相映襯,轟動整個越國。
越國是南方邊境的諸侯國,雖是小國,因位處南方,雨水充沛,土地富饒。
簡單來說就是非常有錢。
說來可笑,余韻會嫁到越國當王后,也是源于遺音曾與越國國君夏侯暄有過一次合作。
三年前,鄒國兵起,越國與其他諸侯國以鎮壓為由攻打鄒國。
鄒國城破,主城塢城的城印卻不知所蹤。
遺音在高喊聲中,被安排坐在了行蒼旁邊。
她垂眸,看著宮人顫顫巍巍地蹲下,顫抖著手去拿地上的頭顱,覆在面上的黑發散開,是不曾閉目瞪大的雙眼。
說罷,她起身就走。艷麗的長袖從他眼前劃過,寒冰冷雪的味道侵入鼻腔,他莫名其妙地笑了笑。
她一飲而盡杯中美酒,放下杯盞時卻對上行蒼深究的眼神。
大殿上尖叫聲彼此起伏。
那一刻的余韻眼里含著星辰,盡數是對未來的期盼和喜悅,她重重點頭,“阿音,我會幸福的。”
行蒼還沒來得及接話,夏侯暄和余韻抱著小公主過來。
沉香木的香味被濃郁的血腥味所取代。
也是巧合,恰好塢城城印就在她手上。
遺音綻出一抹笑,“不認識。”
遺音歪頭看著她,笑意盈盈,“只是,你所開出的條件還不足以離開馥虛靈鏡。”
盒子是雕滿蓮花的萬年沉香木,香味濃烈甚至蓋過了大殿的龍延香。盒子便是千年難得一見的珍品,那盒內的該是什么東西?
夏侯暄接話,“怎么會?你做得很好。”
遺音和行蒼第二次見面,就是現在。
話落,方才端著茶過來余韻,卻瞬息間出現在王座上,一身滿繡的繁復華服,金簪珠冠步搖晃動。
遺音笑意盈盈地介紹道:“這是我,姐姐。”
他愣了一愣,訕訕地收回手,“心動不止一瞬,還能來日方長。”
“愛情的滋味?”她不解地看著他。
紅綢纏著的烏木箱放滿了大殿。
遺音:“是我考慮不周,嚇著姐姐了。”
“祝遺音老板坐擁這天下。”
夏侯暄說:“遺音老板大約聽來不少可歌可泣地愛情故事,就沒有想過投身其中么?”
“祝越侯坐擁這天下。”
那些如同螻蟻一樣奉上自己靈魂的走投無路的人,跪倒在馥虛靈鏡冰階之上的人。
“哦?”行蒼有些許訝然。
男人輕笑,坐在遺音對面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我叫行蒼,來跟遺音姑娘做個交易。”
遺音覺得可笑。
但是那張臉,夏侯暄認得,周國國君謀士孫和璧。
遺音笑了笑,被他這般一說都快要心動了。
他驀然道:“余韻真的是你姐姐么?”
他捂著傷口臉色未變,只有眼眸中一閃而過的訝然。
跪在桌旁的侍女給遺音空了的酒盞斟滿,遺音理所當然地端起,敬了行蒼一杯,“好久不見。”
鄒國國君死前把城印與遺音交易了,換他的家眷一命。
夏侯暄負手而立,氣宇軒昂,他舉手投足都像演練了千萬遍,他側頭對她一笑,燦如天光乍亮,“難道遺音老板不想嘗一嘗愛情的滋味么?”
遺音笑了,“其實我很心動,可惜,我不喜歡你。”
在那個罪孽彌漫的孤寂大殿中走出來的人,不會有資格得到幸福。
遺音讓他帶走,他說:“先送給遺音老板,萬一哪一日遺音老板想通了呢?”
見她不搭話,行蒼問道:“是很重要的人嗎?”
所以,在眾諸侯國的日夜找尋中,夏侯暄拿著城印接管了塢城。
夏侯暄想要擴大疆土,而遺音,只想要亂世。
倒是一旁的行蒼搭話,“小公主長得很像王后。”
遺音退后了一步,“我怕。”
其實遺音已經想不起他的模樣了,但是她看到行蒼,總會想起那個雪夜和白衣勝雪的神君。
又惹來一眾人的尖叫。
酒盞相碰,兩人的話似是而非,卻同時道:
那日的馥虛靈鏡,似乎也沒有不歡而散。
杯中酒飲盡。
眾人都伸頭探腦期待著是什么出自馥虛靈鏡的寶物。
夏侯暄衣袖一揮,“周國竟派人刺殺孤與王后?太不把越國放在眼內了。”
她不知道自己日后會不會想通,但是此時,與她八分相像的余韻端著茶過來了。
遺音抬眸。
她問余韻,“真的想好了嗎?只要你走出了馥虛靈鏡,就沒有資格再回來了。”
大約是,夏侯暄娶馥虛靈鏡真正的主人才是目的。半年后,余韻說,她答應夏侯暄的求親。
瞬息間萬籟寂靜。
一旁抱著小公主的余韻一臉茫然。
行蒼的視線從小公主臉上收回,落在遺音臉上。世人皆道馥虛靈鏡王座上并蒂雙生,兩人長相八分相似,但是與余韻很像的小公主,卻無本分遺音的顏色。
說話的男子模樣俊朗,一身普通的白衣卻掩不住身上與生俱來的貴氣,普通的白瓷茶杯握在手上卻像拿著的是舉世無雙的琉璃冰玉盞。風華絕代。
余韻把手里的嬰孩遞給一旁的侍女抱著,親自接過遺音手上的雕花木盒。
熱鬧非凡的越國王宮中的宮宴,祝賀國君和王后的小公主出生。
站在了夏侯暄和余韻面前。
修長的手執著地朝她伸來,似乎在期待她回握,“我們還有好幾十年,也許你能找到讓凡人長生之法。”
“我確實應該不記得你了。”遺音看著他,“其實這么多年中,一面之緣的人我都沒有記起過,但是,你的臉讓我想起一個人。”
行蒼低頭沉思間,夏侯暄和余韻已經帶著小公主去往別桌。
所有諸侯國翻遍天地都在找塢城城印,畢竟誰找到,誰就是新任城主。
余韻低頭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小臉蛋,“是啊,她像我。”
兩人幾乎同時側頭看向殿外的千盞花燈齊放。
金線織錦的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公主閉眼沉睡,鴉黑的眼睫纖長。
夏侯暄見到兩張八分像的臉愣在了原地。
行蒼沒有接話。
遺音覺得有趣。
而如今,余韻卻笑靨如花坐在玉攆中在人海中走向她的幸福。
遺音真是想發笑,他一個附屬國的國君,一個凡人,憑什么娶她?
所以,是如他所猜中的那樣嗎?
兩人默契共飲。
嘈雜熱鬧宴會上,絲竹聲悅耳動聽,衣著清涼的舞姬扭著細腰軟肢。
她懊惱地瞪他一眼。
用十車夜明珠和一斛東珠讓遺音找塢城城印。
便是那時,越國國君夏侯暄找到了遺音。
夏侯暄握著余韻的手與她一同打開。
原來是祈求長生。
長案上早已放置好珍饈美酒,遺音拿著酒盞,與不遠處的夏侯暄遙遙舉杯。
木盒中的人頭滾了出來,散亂的頭發被血塊結成團,腥氣瞬間彌漫整個大殿,臟污的血染上了琉璃地磚。
赤腳的舞姬在鼓上輕快地跳舞,水袖輕揚。
在一眾驚慌失措的人中,遺音抬眸看到了一旁坐著的行蒼,修長白皙的指尖端著白瓷酒盞,淡定地喝著酒。
她轉身離開時,他摔倒在地的姿勢宛若那一抹雪花。
她笑了笑,纖纖玉指一晃,落在前頭的冰封王座上,“其實她才是那個王座上的人。”
不料夏侯暄拿著一車車的寶物去馥虛靈鏡求娶她。
絲竹聲未曾停歇,高臺上跳舞的舞姬已經換了一批。
她回轉眸光,余韻的玉攆卻已消失在街角。
古戰場上零落的風雪中,掀起簾幔從帳中走出的神君,白衣墨發,肱骨捅進他的腹中,赤金色的血瞬間染紅白衣。
遺音詫異,“古戰場的怨氣可以生出我,為什么不能生出我姐姐呢?”
在遺音看來,這樁交易已經完成了。兩人今后就應該毫無交集。
坐在二樓茶館的她靜靜飲盡杯中的冷茶。一身紅衣勝血卻掩不住與生俱來的冰冷。
余韻說:“阿音你要抱抱她么?”
遺音看著余韻驚慌失措地臉,有趣地笑了笑:“前些日子,越侯與姐姐狩獵不是遇到了刺客么?你們一直找不到人,如今我給你找來了。”
野心和利用浮在明面顯而易見。
遺音就是這樣出現,手上捧著一個盒子,紅色曳地長裙從看臺中走過,穿過甩著青色衣袖的舞姬們。
“你喜歡寶物,越國最不缺的便是寶物。用琉璃和黃金砌成的宮殿,無數宮人供你使喚,冬日里永不停歇的地龍。”他狐裘披風中伸出凍得通紅的雙手,“這里寒冷孤寂,何必留戀?”
眾人這時才看清盒子里的人臉,氣憤早已蓋過驚恐,義憤填膺地高喊著讓國君出兵周國討一個公道。
可惜。“你是凡人歲數,而我不死不滅,我們終究是殊途。”
遺音不滿他突如其來的侵入,她冷冷一笑,指尖指向虛空,玉攆消失的街角。她說:“去找越國王后啊,她才是馥虛靈鏡的主人。”
故而她狠狠拒絕了。
余韻尖叫一聲,退回被夏侯暄一把抱住,手上的木盒便隨即掉落在地上。
行蒼回敬,“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
余韻笑得開心,也沒有強求,“幸虧方才她在睡覺,沒有嚇著。”
夏侯暄不愧是一國之君,此刻只是淡定地讓宮人過來,“把遺音送的賀禮放回盒子里。”
“姑娘不下去看熱鬧嗎?今日是越國國君與馥虛靈鏡主人的大婚。越國的一大盛事。”
遺音拿著象牙筷子,輕輕敲擊白瓷杯沿,與鼓聲伴奏。
嘈雜聲中,遺音突然道:“一年前你曾說與我的交易,如今還想要么?”
捏著酒盞的白皙指尖一頓,“哦?”
第 86 章 第 86 章
無荒城。
血靈草不日便要成熟了,落階怕出意外,天天在書閣里跟猙研究古籍,以保證萬無一失。
臨淵看著埋頭討論的兩人,覺得自己有些多余。
明明以前落階招魂,都是他陪在身邊的。
恰好這時,云歇端著甜湯進來。
她看到臨淵愣了一下,把手上的托盤放在桌上,甜湯拿出來。“尊上也在啊,我再端一碗過來。”
臨淵:……
他感覺自己有點多余。
自從上次在他阿姐手上抗了二十招,臨淵就說他出師了,平日自己多練練就好,再也沒陪他對打過。今日竟然難道說跟他比劃,他急迫地跟了出去。
低沉的聲音說著情話,她側身與他的目光對上,眸中含著笑意仿若稀碎星辰。
猙慌忙用手掌遮住了眼睛。
白日的長街依舊熱鬧,扈城人喜著青衫,但是人群中,遺音一看就看到從長街那頭走過來的人。
門外的男人慢條斯理地走進來,“我陪他練完了,現在他自己在練。”
臨淵語氣淡然,“你不怪他不敲門,怪我教壞他?在魔界,敢這樣闖進來,已經被拖去巖牢懲戒了。”
她看了看天色,重新畫了一個法陣。“今夜應該有月光,今夜移魂罷。”
……
落階皺眉,不是不想給他鑲寶石,只是“不硌手?”
臨淵笑了笑,“那答案很顯然易見,他在別處得知的。如果無荒城是個死胡同,你試試從他那里入手?”
“我去看看血靈草。”落階欲想起來,被結實的手臂環著細腰按回腿上。
她覺得她都主動開口了,他斷沒有拒絕的理由。以她以前所遇之人,甚至驚訝地馬上答應。
臨淵撐著頭,目光落在她的圖上,“這是什么?”
他勾唇笑了笑,粗糲的指尖摩擦著艷紅的唇珠,在不察覺間深入攪動唇舌,似是逼她妥協。
三日前,越國小公主的百日宴,遺音問行蒼,他一年多前說與她的交易還打算繼續嗎?
行蒼抬眸看她,雖然神色未變,她卻從他眼中看出了笑意。
反正碧流燈這種神器他用不了就對了。
落階想了想,“還是不一樣,因為無荒城被封印的時候城中的人都死了。”
結果,他只是捏著酒杯沉默了良久,說:“我所求之人已經去世。”
看她無力掙扎,看她眼角染上緋紅。
他雙手攬著她的腰把她抱起來。
落階深深嘆氣,“關于無荒城的事哪哪都不對勁,但是就是不知道哪里有問題。真讓人惆悵。”
“你有沒有懷疑過他是否參與其中?”
一刻鐘后,臨淵就施施然地回來了。
落階:“剛好還有千年玄冰剩下,也不需要特意去尋材料。”
猙想了想,“我其實想要把刀來著,不打架的時候可以砍砍別的。”
吃甜湯的時候,落階問猙:“你想要什么樣的劍?”
“問題就出在她忘了。”落階說:“所以我在想,能不能探取她的記憶?”
他一觸即離,粉嫩的唇頓時艷麗水潤。
落階又問:“那你想要什么樣的刀?”
逼她與他身軀緊貼,他身上的炙熱隔著薄薄的衣裳讓她避無可避。
落階不知道他的跳脫思緒,心道他這個問題也太莫名了。
落階知是他被打擾了興致不滿,覺得有些好笑,“你好了嗎?你好了我去看看血靈草準備移魂了。”
聽了這話,臨淵終于忍不住笑出聲。
“話雖如此,但是我總覺得隱隱有些不安。”
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故而他問,“我的刀我應該能用罷?”不要鍛造出來太厲害
臨淵:“能不能像曾經的楓木林一般,招魂回溯?”
猙搖了搖頭,“如果我的刀鑲滿靈石寶珠,然后插在敵人前面,得多有排面啊。就像你當初把枯葉劍插在無荒城門口一樣。”
落階撫著臨淵的背,跟猙說:“武器應當用來打架,不是用來杵在門口讓人看了害怕,別人害怕是因為你,而不是因為你的刀。”
“還想刀柄鑲滿靈石寶珠。”猙提要求。
落階這段日子把關于無荒城的記載看了無數遍,自然知道不可能,“不會,紫重仙人修煉成仙的時候,無荒城已經是現在的無荒城了。”
落階嘆氣,“有思路,但沒有法子。”
“唔~主要是招魂用的碧流燈要月光才能啟用,月圓之夜最佳。但是嘛,如果沒有月光其實也沒多大關系,用法術驅散云層,月亮自然就出來了。”
他說:“容我想想。”
他傾身把她壓在臂彎里,無視她的掙扎,把她雙手手腕緊握,唇舌深入。
“想你多陪陪我。”臨淵走到桌邊,俯身在她耳畔輕聲道。
葉子里的果實已經從塵埃長成了拳頭大小,散著熒光宛若一顆夜明珠。
落階把筆懸掛回筆架上,“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艷鬼是無荒城人士。”
“咳咳。”正在吃甜湯的臨淵嗆到了,拳頭抵著唇咳嗽,縱然是咳著的,也掩蓋不住彎起的唇角。
今日第三日,遺音在他們初見時的酒樓吃飯。
書閣中的旖旎氣氛對猙的心靈造成極大損傷,他只丟下一句,“阿姐我去后院等你。”便飛快地跑了。
猙懂了,反正就是要條件,沒有條件得自己創造。
“你……”話未落,大手掐著她白皙嬌嫩的脖子把他壓在身前,唇舌糾纏。
便是這一句想想,遺音在扈城等了三日。
落階搖頭,“楓木林當時有結界困住里面的魂魄未曾消散,故而能招,無荒城的人一千年前就死完,魂魄都不知道去哪找?況且楓木林有靈氣支撐法陣,這里沒有靈氣不說,怨氣叢生,要開啟法陣不易,要支撐這么龐大的法陣更是難上加難。”
臨淵覺得她低頭皺著眉頭思考的模樣實在可愛,忍不住湊上前咬了一口粉紅嬌嫩的唇。
眼底的情潮未退,他在她耳邊低語,“先別起來。”
驀然間,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下一瞬,門外的人推門而入,“阿姐血靈草長成了,噢你們在做什么?非禮勿視。”
落階到后院的時候猙在澆最后一次靈水。
落階哭笑不得,“你……”
猙嘟囔:“知道了。”
他隨意癱坐,占據了她寬大的紫檀木椅,她只有在他腿上的一席之地。
長案前的落階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是說陪猙練練么?”
遺音在越國主城扈城等了行蒼三日。
落階:“你這樣會教壞孩子的。”
“跟渡魂劍一樣的。”放下瓷羹,手起在虛空比劃了一下。
紫重仙人成仙之前,甚至他修仙的這一世出生前,無荒城已經已經被封印起來了,他一定不會是那個第一人。
落階沉思,“應該不至于刀也用不了吧?”
落階給他倒了一杯茶,臨淵接過,喝下去順了氣才道:“你還要多練練,走吧,我跟你出去比劃比劃。”
她當時覺得自己有些太上趕著了,故而她說:“上次未曾問清楚便拒絕你是我不對,但是我也不能無了期等你,三日后,若你沒有別的所求,此趟交易便算了。”
……
他含著她的耳珠,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不易察覺地喘息,“在案上,再試一次?”
指腹描繪著圓潤的指尖,“那你有法子了嗎?”
留下還沒反應過來的落階。
她偏不語。
“其實,無荒城門的重重結界,無荒城何妨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楓木林呢?”臨淵道。
“落階,你有沒有想過,你來無荒城這么久,都沒有找到根源所在,那么,讓你來的人是怎么知道無荒城有問題的?”
其實她沒有跟行蒼約定地方,如果他想不到在這里見,那便是沒有緣分。她吃過午膳,就回馥虛靈鏡了。
說時遲那時快,落階迅速把臉埋在他頸窩。
骨節分明的手捏著她的下巴,逼她對視,“回答我。”
“那魂魄去哪了?”
遺音:……
提筆畫圖的落階笑了,“支開他想做什么?”
“啊?”猙茫然。
猙沉浸在他鑲滿寶石的刀上,忽視笑得快要噎住的臨淵。
猙:?
臨淵冷笑,“而且,都這么大個人了,還算什么小孩子?”
落階看著他,靜待下文。
“哎,筆墨滴下來了。”
“其實我一直覺得紫重仙人的雷劫來得太奇怪了,但是當日眾目睽睽,至少我和辰樞都沒有看出端倪。”他們兩個都沒看出不對勁的地方,神族的其他人估計更看不出來了。
其實她當時也是想看看他一向平淡的臉會不會生出這樣生動的神色?
她也跟著沉默了很久,最后道了一句,“那你還有別的愿望要求嗎?”
“這個問題神族好像一直都沒人深究過,就連這里的魂魄沒有去幽冥司,大家都覺得理所應當。所以我覺得,第一個封印無荒城的人,屬實可疑。”落階翻遍了神族的記載,都沒有這個人的存在,這不應該,除非他不想別人知道。
他眸中情潮涌動,吻漸漸沿著白嫩的頸脖落在鎖骨,衣領被扯開,鎖骨染紅紅痕。
“反正無荒城的已成定局,也不用著急馬上找到答案。”
“走走走。”猙迫不及待地起身。
不過轉念一想,他也不干招魂的活。這么一想他又釋然了。
臨淵淡定地收回手,拿過手帕擦拭著指尖的水跡,語氣不悅,“下次進來之前先敲門。”
他用不了。
“那你拿穩。”
臨淵把玩著她纖細柔軟的手,想起是有這回事,“不是說她忘了么?”
猙把水壺放下,撓撓頭有些不解,“為什么一定要今夜?還要有月光啊?我翻看書籍,也沒有說移魂要月夜啊?”
一身青珀色衣袍,清冷出塵,負手而行,穿過人潮在酒樓前停了腳步。
他驀然間抬起頭來,與趴在窗沿的遺音目光對上。
遺音勾唇一笑,喊來小二,“上菜。”
第 87 章 第 87 章
扈城明月樓,最為出名的是銅鍋牛肉。
行蒼上樓的時候,店小二端著銅鍋上來。
銅鍋中間燒著銀碳,鍋里是牛骨頭熬的清湯,薄切牛肉放滿了一桌。
遺音拿著竹筷,點了點碗沿,邀約道:“坐下來一起吃。”
她對面的位置上,已經放了一副新碗筷和一碗明月樓蘸牛肉的特制醬料。
行蒼坐下,又點了一壺花雕。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來?”
遺音一臉莫名,“我不知道。”
行蒼說:“應當沒有。”
啟陣。
行蒼放下筷子,“你方才燙得太久,牛肉已經煮柴了。”
“我是凡人。”
遺音皺眉,還要等?不過算了,她回馥虛靈鏡等也是一樣。
遺音聳聳肩,腳步輕快地離開。
行蒼放下筷子,“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我所求之人已經死了么?”
虺蛇血畫出法陣,金色符咒顯現。
土壤收集好,云歇捧上來,問落階:“城主,這要種些什么?”
行蒼又繼續問:“都布置好了么?”
“這樣啊?我想著我們約定了三日,今天剛好是第三日。”
行蒼發現遺音出現在他房里是當天的深夜,房內一片漆黑,只有瑩瑩月光透過鏤空的窗落在青石板上,照亮她的臉。
艷鬼不滿地走了,嘴里還在嘟嘟囔囔。
云歇搖頭,“不對。”
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行蒼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我們約好了三日,但是遺音姑娘可以白日再來,真的不急在這一時。”
碧流燈散發出刺眼的碧色流光,地上法陣飛速旋轉。
猙拿著鏟子把紅色的土壤鏟進云歇捧著的木盒中。
今夜移魂,猙和云歇兩人雖然不懂法陣,但是都不約而同前來觀看學習。
臨淵拍了拍他們兩人的肩膀,“你倆不適合學陣法,太沒有天賦了,放棄吧。”
轉身便聽到猙和云歇埋頭在爭論。
遺音不理解,一來一回要多久?但她沒說話,就與他約定三日后在扈城城門見。
遺音皺眉,她還是想要那面鏡子,心里盤算著強搶的可能性大不大的時候,行蒼似乎看出來她的歪心思,趕緊又道:“不過好友還有一處祖宅,你看可以嗎?”
“遺音姑娘估計對凡物也不感興趣,我家祖上傳下來一面鏡子,名喚前世來生鏡,顧名思義可以看到人的前世和來生。我可用此鏡跟遺音姑娘交換。”
看到他醒了,她慢慢地開口,“你找到你那位故人的信物嗎?”
“嗯。”她知道啊。
遺音心想,這又不是什么大事,于她來說,除了神妖魔三界的地盤,她去哪里也是瞬息之間的事。
行蒼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熱茶。
“我是幻魅,幻魅不需要睡覺。”她懶懶地應道。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下一瞬,虛空中兩人現身,在行蒼淡定的目光中走到庭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遺音將就再吃了一口,確實好吃多了,牛肉嫩滑多汁。
遺音點頭,“這個倒也簡單,你把他生前的物品拿給我。那你呢?拿什么跟我換?”
“還是要過段時間,等云知血肉長出來才能走開。還能順便回一趟昆侖山,借用一下劍爐,嗯,用劍爐鍛造一把刀。”
猙:“你這法陣沒畫對,這里這個角不是這樣的。”
落階淡然地看著她,“別逼我在這里布個驅鬼陣法。”
行蒼慢悠悠地穿上鞋,越過坐在榻上的遺音,拿過一旁木架上的外衣披上,穿戴整齊。
她飲啜一口,確實不錯。
她沒回答艷鬼的話,“你大半夜不睡覺到處游蕩做什么?”
遺音覺得奇怪,“你們凡人說話是不能拿著筷子吃的嗎?”
行蒼坐起身與她對望,無語地問道:“你半夜不就寢就是來問我故人的信物?”
筷子在鍋中燙著牛肉,裹上特制的蘸料,咬上一口。遺音皺眉,“嘖,也不過如此,還說什么越國特色,別的地方不愛吃是因為難吃吧。”
落階路過時看了一眼,“你倆都沒畫對。”
遺音看著他的眼睛,夾了一塊肉在嘴里,笑得小人得志,含糊不清地說:“你是說你們不能這樣?”
呈越點頭,“都好了。”
移魂結束,落階收起碧流燈。
遺音皺眉,“我拿完就走了,你不用穿,一會睡覺還要脫,多麻煩啊!”
……
落階站在陣前,臨淵站在她身旁。猙和云歇都在身后。
行蒼扶額。
落階點頭。
三日后,遺音又來了一趟扈城。
猙拿過朱砂筆,在旁邊把記憶中的法陣描繪出來。“是這樣。”
下一瞬,碧流燈中一個金色光球顯現,緩緩下墜落在地上的血靈草果實上,兩方融合,金光侵蝕果實上的熒光,慢慢地,血靈草果實脫離血靈草落在落階所畫的法陣陣中。
行蒼重復一次,“三日后城門處,卯時。”別大半夜的來翻他起床。
行蒼淺然一笑,“家中規矩,食不言寢不語。”
行蒼覺得有些好笑,拿未用過的竹筷給她重新燙了一塊放到她碗中。
臨淵看了一眼,“種幽蘭吧,你在永夜城院子中的幽蘭花。”
臨淵接過朱砂筆,在紙上的空白地畫了出來。落階點點頭。
落階低聲跟臨淵道:“打擊他們的熱情干什么?”
明月高懸,杯中茶水漸冷,如這盛世月光。
臨淵說:“到時候我陪你去一趟。”
行蒼見已經聊完,拿起筷子繼續吃飯。
“看來我平日應該多往來人間才對。”
天地間如同裹著一層銀色的大霧,血靈草的果實越發光亮。
行蒼笑著道:“恰好好友與我從小一起長大,都是一個鎮子的,前世來生鏡也在祖宅,那便麻煩遺音姑娘陪我走一趟了。”
落階:“晝伏夜出是不對的,你要調整一下作息了。”
“但是我很急啊。”她起身坐在他對面,“我想要前世來生鏡。”
另一邊,果實在鎮中沒入土地之中。
熱過的花雕酒醇香撲鼻,酒香馥郁。
她坐在他床邊的塌上,一身紅艷艷的紗衣,歪著頭,一言不發地望著他看。
都怪遺音。
落階沉吟,“種什么好呢?”
落階一想,好像也對。“那不打擾你游蕩了,但是希望你下次不要隨便來浮生小筑,未經主人同意去人家家里是不禮貌的。”
“我需要睡覺。”行蒼無奈。
行蒼認命地嘆了口氣,告知她一個很遺憾的消息,“由于好友去世太久,他的宅子也賣掉了,扈城之中找不出他的遺物了。”
艷鬼:“但我是鬼啊,去人家家里要什么別人同意啊。”
祖宅啊,曾經生活過的地方,也行吧。“勉強可以。”
臨淵不滿地揉了揉她的腰,“讓他們別浪費時間。”
血靈草枯萎后的土,可以種珍稀靈草,不可浪費。
行蒼笑而不語。
沒有了果實的血靈草暗紅色的葉子開始化成水,艷紅的葉液仿若鮮血一般滴落在土上,漸漸地,整棵草化為血水消失不見。
兩人垂頭喪氣地拿過桌上的木盒和鏟子。
小二送上來剛點的花雕,行蒼接過,給她倒了一杯,“嘗嘗,扈城人喜愛的吃法,銅鍋煮肉配陳年花雕酒。”
碧流燈褪去光華,飛回落階手上,原本地上畫出來的法陣已經消失不見,不是地上一塊紅色的土壤,完全看不出曾經祭陣的模樣。
落階無話可說,撤去了后院中的結界,怕被誤闖的人打擾移魂,她在院中布置了結界。
艷鬼:“我白天睡覺,不得晚上才出來么?”
艷鬼茫然:“我是鬼啊,鬼就應該晝伏夜出不是嗎?”
云歇、猙:……
結界一撤,艷鬼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里竄出來,驚喜道:“這么晚你們不睡在這里做什么?我方才看到這里有魂魄的光,我尋思著過來看看,結果被結界擋住了,好不容易闖過結界進來,好像又什么都沒發生。”
“可以。”遺音對這面鏡子很感興趣,有了它,她就可以多做幾項生意。保不齊有人想知道自己的前世來生什么的。
云歇、猙:……
已經醒了,睡不著,他端著茶壺去庭院賞月。
行蒼:……
璃月看著遺音消失的方向,沉吟了半晌,“她有發覺么?”
她見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碗筷上,恍然大悟,“哦,方才見你到樓下才讓店小二添上的。”
“那便好。”
她很滿意,安排妥當。
行蒼笑了笑,“當然,我也沒有這樣的所求,只是他有一心愿未了,而他死得突然,我還沒來得及得知他未了的心愿,遺音姑娘可有法子?”
碧流燈懸在血靈草之上,碧色琉璃在風中叮鈴作響。
猙和云歇都用一種暴殄天物的眼神看著他們。
落階不甚在意,“那還得去永夜城一趟,上次遺音不是跟我說,她還沒去過永夜城么?等我去還碧流燈的時候順便跟她說一聲。”
她放下杯盞,“說說你的所求。”
云歇記性沒有猙好,故而還帶了筆紙。
遺音認真看著他,“我沒有本事起死回生。”跟幽冥司搶人什么的,她還沒有這種通天本領。
但是行蒼說:“扈城公務眾多,我離開之前需要與同僚交代一下,我們三日后出發罷。”
落階心想,撤了結界你才闖得進來,當然什么都看不到啊。
行蒼道:“那還請遺音姑娘等候幾天,我回去找找友人的遺物。”
深夜安靜,月光傾瀉。所有人都入了夢鄉,唯剩他獨自一人在院中喝茶。
“明明是。”云歇眼睛都沒敢眨,照著畫出來的。
她轉念一想,血靈果才埋在土里,最后關頭她也不敢走開,萬一出了些什么意外就前功盡棄了,連云知的魂魄都保不住。
“嗯?”
臨淵理了理袖子,“也不知道畫畫的書生攤主還在不在?”
落階:……
第 88 章 第 88 章
遺音和行蒼約好在三天后城門處見面。
她在城門口站了一刻鐘,行蒼才姍姍來遲,十里長街,他在匆匆行人中牽著一匹馬不急不躁地慢慢走近。
長街人潮如織,仿佛都成了浮光掠影,唯有他淡漠眉眼笑意清淺。
“遺音姑娘久等了。”行蒼停在她身前,淺淺一笑。
遺音的目光掃過他的臉,落在乖巧地立在他身旁的白色駿馬上。“不是,你牽著一匹馬是為何?”
行蒼驚訝:“難道你要讓我走路嗎?”
遺音沉默了很久。
身后眾人來來往往。
……
方才跟遺音爭吵的男人一口一個包子,遺音還沒吃幾勺子粥,那人用手把嘴上的油光一擦起身就走,只是還沒走幾步,那人就摔了個五體投地。
“不想喝就放在一旁吧,我去買吃的。”行蒼站起身,走到攤子前要了兩碗粥和一屜包子。
吃飽的行蒼勾唇笑了笑,遺音不滿,質問他笑什么?
“我還未來得及吃朝食,可否請遺音姑娘一同用食。”行蒼挑了一張干凈的桌子坐下。
遺音開心了,手上的玉骨扇搖得更歡了。
“啊呸,”那人正欲發作,看了行蒼一眼,一骨碌地爬起來走了。
行蒼放下筷子,“小小爭吵罷了,何必呢?”
遺音繼續沉默。
遺音瞄了他一眼,撇撇嘴,“為什么大家對我的姐姐這么感興趣呢?”落階是,夏侯暄是,連眼前的人也在問,真是無趣。
落階側頭看他,半副骨頭浸在水中有些滑稽,她道:“你的話,差不多了,你想什么時候出去?”
終于,遺音打破了沉默,“要不,你先去,到了用意念召喚我?”
狐妖沒在理他,從池子上來就走了。
“我沒有父母,名字是與生俱來。”拿起最后一個野菜包子,空著的手指百無聊賴一下一下地點在木桌上。
遺音點點頭,“也行。”
臨淵在書閣看魔族的文書,只有她一人閑著。
“我又不需要騎馬,我為什么要會?”
行蒼看了一眼平整的地面,很難讓人信服。
遺音覺得好笑,“不然呢?”
與馥虛靈鏡做交易的人無數,夏侯暄也是平平無奇的一個罷了。在她漫長的人生中不會留下波瀾,可惜,他心高氣傲不甘平凡。
無荒城。
由于猙突然生了去云山鎮看看的興致,落階便讓云歇帶著他出去逛逛。
周圍開開往往地人很多,嘈雜不堪。遺音本來就厭煩,桌前多了一個人影,她以為是行蒼回來了,抬頭一看,是個不認識的中年男子。
“吃什么?”行蒼拿過桌上倒扣的茶杯,給她倒了一杯茶。
行蒼不知道在想什么,沒有接話。
行蒼愣住了,他不解地道:“我以為你無所不能。”
她喝完最后一口粥,催著行蒼出發,“快快快,我想看看那面鏡子。”
遺音根本沒有當一回事,“沒事,我會護你周全的。”
行蒼不知道她突如其來的雀躍是怎么回事,只是隨意問道:“還有誰對王后有興趣呢?”
一旁的狐妖嗤笑,“就你這個連人型都修煉不成的樣子,出去了不還是要在深山老林里躲著?”
“是我怕一人路上孤寂。”
遺音冷哼,“他?一個玩物罷了。”
行蒼沒有接這個話題,只是道:“你叫遺音,是絕世遺音之意么?看來你父母很是愛你。”
正好馥虛靈鏡的風雪她也看膩了,不如出來看看這盛世人間,沿途風景。
遺音見行蒼沒說話,以為他是聽不懂,“反正你一個凡人也不認識什么神,更別說墮神了。”
行蒼笑了笑,“我活著一天便跟你做一天朋友不也可以?”
她都做到這份上了,遺音覺得自己一直站著也太不禮貌了,嘆氣坐下。
“跟幽冥地獄的惡魔差不多吧。”
橘子又大又甜,咬一口汁水充沛,她很快吃完一個,又拿一個出來剝,“之前夏侯暄還讓我給他找長命百歲的法子,嘖,他算什么東西啊?”
落階?天地之間唯一的墮神,除了落階還有誰?她識得遺音?
“為什么選中他?”
行蒼說他們此行會途經周國,但是因為夏侯暄被周國謀士孫和壁行刺,七日前越侯已經讓人出兵周國了。
只是,“你沒有父母哪里來的姐姐?”
“你跟我想象中的馥虛靈鏡的主人不一樣。”
遺音點頭,“我確實如此。”
遺音心情愉快,還拿了個包子吃。
行蒼見她滿臉嫌棄,笑了笑,從袖中拿出帕子把一旁的長凳擦拭干凈。
“是我考慮不周了。”
彼時他們正路過一個鄉村市集,兩人正在茶攤歇腳。
“這是我桌子。”遺音不滿。
茶葉沖洗倒進沸水中,行蒼問:“真的是孫和壁刺殺越侯嗎?”
中年男人還要再說,看在手里的碎銀子份上,端起自個的包子冷哼一生就走了。
“因為他異想天開。”為什么選中他?不過是因為他一屆凡人,還妄想娶她。
方才的郁悶一掃而空,遺音有些高興,“你怎么知道是我呢?怎么不能是他自己摔的呢?”
不過,等日后大家都知道她的姐姐,那就很有趣了。她有些期待。
行蒼知曉她不喜路邊的劣茶,故而路過城鎮時買了一包上等茶葉帶上,路上只討熱水自行沖泡。
骨架怒了,“你管我去哪?你是不是嫉妒我可以出去?你還要在這里。”
世人皆懼她,甚至不敢同她多說幾句話,他是唯一一人說與她同行的,不曾仰視,給予平等。
今日看著池子的是落階。
大約是兩人一馬在城門處站立太突兀了,路過的人都瞧他們一眼。
出了城,遺音坐在行蒼的良駒上,行蒼牽著韁繩走路。
與生俱來?神的名字便是與生俱來,伴隨靈識而生,如同身體的一部分,刻入骨血。她是幻魅,理應如此。
行蒼覺得好笑,“又不是我惹的你,你生我氣作甚?”
在這里吃東西的都是往來的小販和趕著出城的商賈,青衫麻衣行色匆匆,走過濺起浮灰。
行蒼不動聲色地道:“你與越侯不是很要好么?”
行蒼用托盤端著早飯回去的時候,遺音已經跟人吵起來了。
行蒼把早點放在她面前,被遺音怒瞪了一眼。
啃著野菜包子的遺音好奇,“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模樣?”
行蒼笑了笑,卻是不允,“一個人上路太過寂寞了。”
“隨便。”她又不知道這里有什么吃的。
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包子就要坐下來。
太多目光落在他們身上,行蒼有些不自在,把白馬的韁繩交給守城的守將,邀約遺音到不遠處的早餐攤子。
準備吃早飯的男人愣住了,“我吃飯啊。”
路邊攤子的茶水就是十錢半斤的劣質茶葉所沖泡,沖一大壺喝一個早上,早就涼透了。
遺音在馬背上一邊剝橘子一邊感嘆道:“你真好,可惜凡人短命,不然我們還能做朋友。”
行蒼去牽回他的馬匹,還借了一匹給遺音。
男人覺得莫名其妙,怒道:“什么你的桌子,這誰都能坐,你憑什么不讓我坐?”
遺音拿著玉骨扇給自己扇風,“我都說你先去再叫我的,是你非要讓我同行,怨不得我哦。”
入冬了,風過帶著寒意。
“所以呢?”遺音不解。
市集上有賣剛摘下來的橘子,行蒼買了一兜,給遺音拿著吃。
遺音側頭看在跪在她不遠處的男人,笑了笑,“倒也不用如此大禮來道歉。”
她低頭慢條斯理地開始吃粥,雖說是不上檔次的路邊攤子,但是咸粥的味道確實不錯,米香濃郁,綿密順滑。
那人握緊了拳頭,仿佛下一秒就要來打她,“千金就去茶樓里吃,跟我們這些窮人坐一塊還這種大小姐做派,給誰看呢。”
她冷笑,“你什么身份配跟我坐一個桌子嗎?”
她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未咽下去就盡數吐回杯中。
行蒼想起遺音和夏侯暄在花燈放飛的剎那,相視一笑和那句坐擁天下的祝酒語,怎么看都像一個陰謀。
遺音看著他的馬笑嘻嘻道:“我不會騎馬。”
日落西山,天邊驀然間生出粉紫色的漫天霞光。落階看得出神,骨架叫了她好幾次她都沒聽到。
“城主,你說我出去了還能再回來嗎?”
她拿著話本子在看,一旁泡著水的骨頭架子突然問她,“城主,你看我天天都來泡水,什么時候能出去啊?”
茶水沖泡好,遺音飲啜一口感嘆道:“這才叫游歷人間,喝前幾天那種又苦又澀的茶,那叫下凡受罪。”
“我一個好友,嗯,是個墮神,她得知我姐姐生了孩子甚至想跟我來看看。”
“城主!”
遺音冷聲道:“你干什么?”
遺音也沒有在意,繼續剝橘子吃。
那就跟他玩一下。
遠處青山連綿,此處世人忙碌。
遺音不說話。
行蒼趕緊過去攔著,拿了一塊碎銀塞到男人手上,小聲道:“對不住了,她不習慣與別人同桌。”
遺音皺著眉站在旁邊,不情不愿。
“所以我們可能會遇上攻城的越國軍隊,也可能遇到反擊的周國軍隊,反正一路上不會平靜。”
碧空萬里無云,今日陽光正好,透過樹葉落在地上留下斑駁。
茶喝完了,歇得差不多,他們繼續啟程。
行蒼低頭笑了笑。
骨架本是隨意一問,沒想到有意外驚喜,他震驚地再問了一遍,“城主你是說,我可以出去了?”
“什么東西這么難喝?又苦又澀還是涼的。”
落階回神,“你多呆幾日吧,我這幾天沒空送你出去。”
她把話本子一蓋,急匆匆地走了。
徒留在池子里不解的骨架。
第 89 章 第 89 章
日落時彩霞漫天,入夜后卻無星無月。
初冬的夜,寒深露重。
庭院中一片暗色,唯有檐廊下懸掛著的素色燈籠有些許光亮,卻被寒風吹得明明滅滅。
下一瞬,燈籠熄滅。
唯有庭院中的花草樹木在黑暗中搖曳如同張牙舞爪的鬼魅。
染著寒霜的木樨花樹下,黑色的泥土被拱起,地底下似乎有東西在蠕動。
忽然,一抹慘白從泥土中伸出來,修長的手指撥開泥土。
無星無月的天空閃過一道雷電。
云知舉著傘,傘下的方寸之地竟成了空域。
他過去埋血靈草的地方一看,扒開傾倒的木樨花樹,只看到地上一個大坑。
“落階。”她焦急地喊了一聲。
估計整個房間都是結界,落階布置的第四重結界。
此刻躺在床榻上的也是臨淵,落階被他擁在懷里動彈不得。
她坐在軟榻上等落階來找她,大約是軀體是新造的,與魂魄還未完全融合,她等著等著就沒有了意識,直到他們推開了門。
石凳上坐著一個人,一身繁復地暗紫色紗裙,手端著一盞碧色茶盞,正歪頭看著她。
木樨花樹下的坑越來越大,坑中的人影慢慢往上爬,黑色的發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環顧四周,發現身處的地方陌生,雕梁屋瓦都未曾見過,連屋檐下已經熄滅的燈籠都不是她慣常所用的形狀。
坐著的落階放下茶盞。
落階有些愧疚,“血靈草我也是第一次用,不知道竟然會如此?”
亮光散去。
她想起了昨天半夜刨了半天的坑,點了點頭,“對。”
她整個人從土坑中爬出來,無數天雷在下一瞬盡數劈在這個小院中,電光之下亮如白晝雙目什么都看不清。
云知:什么東西?
她瞧了他半晌,趁他不注意,指尖念訣,把上回從遺音那里借來的壓制法力的鎖鏈把他雙手捆綁了起來。
因為受了剩下天雷的人是臨淵。
一重一重結界往他身上結,卻比不上天雷下落的速度。
云歇也震驚了,“血靈草的果實呢?”
輪到臨淵一臉訝然,“你此刻還在關心你的被褥會不會弄臟?你這個沒有心肝的人,我就知道,從前我就該看明白了。”
落階沉思,“也許連我也一起劈。”
“姐夫你在嗎?”還是猙的聲音。
無人回。
下一道驚雷落下時,檐廊下,一個黑色身影與她擦肩而過。
她在庭院中布置好了結界,整個無荒城應該無人所知,只是她算漏了臨淵。
猙撓撓頭,“凡間里把雷劈過的樹木叫雷擊木。”
落階想了想,幻化出紫竹傘遞給云知。
云知:“那你站遠點。”
落階單膝跪在地上,用手支撐著軀體,她抬頭,云知看到她唇邊溢出的鮮血。
門外傳來敲門聲,她手上的動作未停,玄衣被脫下,背部血肉模糊。
他冷哼一聲,轉身背對著她,再也不理她。
云知愣愣地接過紫竹傘。
“你的傷口的血不要沾染上被褥。”落階把未說完的話說完。
“阿姐你在嗎?”是猙的聲音。
血靈草的記載也沒說生出的血肉會被天道所不容,她今日看到漫天紫霞的時候察覺到不對勁,她在庭院中等了大半夜,果然看到云知爬出來了。
落階不敢掉以輕心。
他站起身,把她抱回臥房。
落階讓他快走,他低頭親了她一下,臨淵說:“四十九道天雷的痛,也該讓我同受。”
最壞的結果是兩個一起劈,她得準備著結法陣。
落階覺得好笑,上前坐在床沿,微涼的手指欲脫下他的衣裳。
落階:?
人影費了好大力氣才從坑中爬出了一半,她回頭一眼,罵罵咧咧,“哪個人才把我活埋了?”
臨淵忽然出現,把她護在懷中,以身軀替她擋住天譴。
云歇:“是有什么作用么?”
覆在她身上的人未曾動彈半分。
云知一臉茫然,“天譴沖我來的?”
落階上前阻止,“你的傷。”
“那我阿姐尚好嗎?”
落階沉吟片刻,“三重結界也擋不住天譴呢。”
猙松了一口氣,綻出一抹人畜無害的笑,甚至露出兩只可愛的小虎牙,“姐姐是土里埋的東西嗎?”
男人低頭笑了笑,“我也不是不能舍命奉陪。”
落階點頭。
她昨夜聽不到外面的聲響,不知道落階在外面怎么樣了。
“也是。”云知認同,一個活了這么久的上古神,寶貝肯定很多。“那現在怎么辦?”
他穿著玄衣,看不出衣衫染血,落階伸手一摸卻滿手濡濕。
她記得她睡過去之前還不敢放下手里的傘,現在傘已經不在了,料想落階應該無事。
躺在榻上的人只是淡定地掀起了眼皮,勾唇朝她笑了笑,“我都這個模樣了,城主還要玩些有趣的玩意么?”
……
刨土的人頓了一下,“天譴?”
云歇一臉茫然地看向他,“什么雷擊木?”
落階無視門外的人,“是不是不能用神界的靈藥?我讓云歇回魔族請醫女。”
猙跟在身后同樣震驚,“嚯,雷擊木。”
落階站起身,慢慢走到她身旁,指尖一動,剛剛挖出來堆積的黑泥全然覆蓋回云知身上。
坑里的人撥開身上的黑泥,驚雷落得更加密集了。
庭院中所有樹木都被劈成焦炭,方才落階坐的石桌也劈成碎石塊。
四十九道天罰結束,樹木傾倒,一片凌亂。
她嘴唇開合,說了兩個字。但她身上布了結界,云知聽不到,但是她猜到了。
天雷依舊,久不久一個不知道落在何方,但是天象未變。
雷聲雖然遠了,可一直未停歇。
她問:“我是不是已經死了?然后你把我復活,惹來了天譴。”
雷聲遠去,閃電也減弱了些許。
端著茶盞的人抬頭看上蒼穹,驀然間,裂出一道紫色閃電,一道道驚雷不知落在何方,似乎要掀起風云。
云知被她的話氣笑了,一笑就更爬不動了。
云知睡眼惺忪一臉茫然。
昨夜第一次天雷落下時,她在自己身上結的三重結界盡數碎裂,她一個趔趄跪在地上,重新結結界的同時讓云知快跑。
兩人四目相對。
眸中情潮涌動,他大刺刺地張開雙臂,整個人躺在床榻上,露出健碩的胸膛。
云知一想到自己現在滑稽的樣子就想笑,“你不來幫忙嗎?”
落階沒動。
其實云知說得對,落階確實無事。
云知看到這個景象還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落階催她,“你趕緊啊,別笑了。”
沒辦法分出心來推開他,只恨自己凝結界的速度不夠快。她大喊,“臨淵,你走開。”
躺在床榻上,一直把她緊緊摟在懷里,也不讓她看身上的傷。
落階說的是,“快跑。”她沒有猶豫轉身就往屋里跑。
她被強大的力量吸進房間里,木門被合上的剎那,云知看到那個黑色的人影把落階抱在懷里,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紛紛下落的驚雷。
如若此刻有人路過定會嚇死過去。
云知加緊速度。
云知一手撐著傘一手刨著身上的土,還一邊用手肘撐著往上爬。
云知疑惑,“你阿姐是誰?”
猙看著滿地倒塌的樹木,突然反應過來,“糟了。”
落階哄他,“讓我看看背上如何了?”
落階從床上起來,準備看看他的傷口。
落階:……
他說:“你已經用結界當了很多道了。”曾經的落階被捆仙索壓制神力硬生生全部受下,他如何能比?
“絕了不代表我沒有啊。”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
落階用手帕擦去傷口上的血污。
云歇:……
寒風吹過,一身單薄衣裙的她顫了顫,她正想爬起來,抬眸剎那看到不遠處有一套石桌椅。
落階退開,“你刨土試試?”
臨淵笑了笑,“不疼。”
落階點頭。
云歇上前一步,“是云知族長吧,請問落階城主在何處?”
他說:“當時的你,每一道是不是都這么痛?”
落階一動,細腰被身后的人緊緊環住。
只是沒想到她手剛出土,天譴瞬時而至。
落階搖頭,“不知道天雷是先劈你還是先劈我,萬一先劈你,我靠得太近就殃及池魚了。”雖說如此,但她知道,劈她的可能性更大,因為云知拿著紫竹傘,畢竟是能收斂神識的上古法器。
猙轉身跑向屋內,他用力推開門,木門撞到墻上被反彈開來,巨大聲響把軟榻上睡覺的人嚇醒。
門口設了結界,他們進不來。
她怒了,“你看我刨了半天土你不來幫我你坐在那里做什么?”
云知不明所以,“不劈你一個墮神,劈我一個滿身功德的醫仙,這不合理。”
“用來驅鬼怪邪魔。”猙指了指自己。
她不敢動不敢添亂,約莫著時間天雷已經劈完,她試探性開門,發現開不了。
昨夜回來便一直是這個姿勢。
窗外天光大亮。
慪氣的人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讓云歇來就成,云歇能處理這種小傷。”
云知搖頭,“不知,昨夜她把我關進此處,我就不曉得外面發生了何事。”
云知怒了,“你干大事之前都沒有萬全之策的嗎?我現在半截身體還在土里你不想想辦法?”
應死之人復生,惹來天道清除。
云知有些驚訝,“你用的血靈草?不是說血靈草一百多年前就死絕了嗎?許多人尋遍章莪山都找不到一棵。”
臨淵跪在地上,把她抱在身下。痛刺入骨血抽離靈魂,他一口口血嘔出,染紅了落階的紫衣。
朝陽初升,驅散冬日的寒霜薄霧。
早起的云歇走進后院看到滿目瘡痍嚇得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房門被合上,她再也聽不到外面的聲音。
感同身受不過只有半分。
小傷?落階笑了。
她指尖一動,撤了結界,門應聲打開。
門外的猙還保持著敲門的動作,堅持把未說完的話說完,“你們都不在、嗎?”
第 90 章 第 90 章
門口敲門的猙有些許尷尬。
看到落階完整的坐在床邊,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了。”
落階站起身,猙看到床榻上的臨淵。他撓撓頭,躺在床上那個似乎不是很好。
“云歇。”落階看向猙身后的云歇。
云歇站在門外,低著頭非禮勿視,聽到落階叫她,才上前一步,“云歇在。”
落階側身讓開,“他受傷了,他說你會醫術,你幫他看看?”
落階走出門,猙跟隨在她身后。
“云知怎么樣了?”落階側身看向屋里的人,他已經坐起身。
粘上藥膏,微涼指腹落在傷口上,軀體一顫。
這有差別嗎?
似笑非笑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疼的模樣。
背上鮫綃擦拭過已經止了血的傷口,在他的大幅度動作中又裂開,她伸手一摸滿手黏膩。
落階在想是不是昨天的天雷把他的腦子劈傷了?也不知道云歇會不會看腦子,要不要請魔族的醫女過來。
猙撓撓頭,“我怕你跑出去。”他在無荒城久了,無荒城的妖魔怪鬼都是陽奉陰違的人物,嘴上答應的事情從來不做,不讓做的事情總想去嘗試一下。
靈力被壓制,她掙扎不開,他的吻越來越深,越來越狠戾,甜腥味落入咽喉,唇被咬破了。
美人認真回望,一字一頓,她說:“落階心悅臨淵。”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我很愿意的啊。”
這三天她無聊得發慌。
房間那頭,云歇用靈丹化了一盆清水正在擦拭傷口上的血污,不一會盆中清水已經染紅。
云知搖搖頭,“不,忤逆天道的刑罰你已經替我受了,往后的路縱然多難行又何妨?都是我該承受的。我很高興你為我做的這些。”
心虛的落階端起茶盞喝茶,并不回話。
云知提出疑問,“那我們怎么才能知道行沒行呢?”
云知嘆氣,“我也怕雷劈啊,我怕死,你真不用這樣。”
“既然如此,”云知坐在四方桌前,拿過最上面的那本話本子,“那我便看看最熱銷的人間話本子有多好看吧。”
云歇端著空碗出去,猙也跟著一起出去,然后守在門口不走了。
云知皺眉,把自己的想法跟落階說了,“我覺得我不能浪費有限的壽數去看沒有益處的話本子。”
云知又拿過她另一只手細細查看,“什么人能用法器把你兩只手都捆起來啊?”
大掌捏著臉逼她強行對視,他勾了勾唇,“城主為什么不看我?”
云歇也無解,因為他們落階城主不看醫書。
她微涼柔軟的手輕輕摩擦他的腰線,指尖已經觸到傷口,她用力一按。
云歇笑了,“回云知族長,是的。”
言下之意是,仙魔有別啊族長。
云知在睡覺,睡醒一輪猙還在看著她。
臨淵悶哼一聲,微微縮了一下眼瞳,看她的眼神從幽深變得晦澀不明。
他怕云知也會這樣,畢竟這個時候很關鍵。
云知皮笑肉不笑地道:“謝謝你啊。”
四周散發著血腥味,她分不清是他身上的還是她唇上的,相互糾纏。
言歸正傳。
看起來像傷重,實際上一點都不像,三天沒停歇,傷口剛止血又被他的大動作掙裂開,他像個沒事人一樣。
落階沒有打擾她哭,她看到桌上爐子上煮著熱茶,便順手拿過茶盤上的茶盞提壺倒茶,衣袖滑落,正在哭泣的云知忽然看到她手腕間的血痕,頓時收了哭聲,“咦?你這是什么?”
沒有了云瑤族血脈,云瑤族還承認她這個族長嗎?她死而復生天族又有何想法?這些都是她往后要獨自面對的。
“你要不要來碧水瑤天啊?”她做的東西很好吃,云知想把她帶回云瑤族就可以天天吃到。
云知:……
云歇每日都會過來送甜湯,看她無聊還給她拿了一摞落階平日看的話本子。
指尖掃過唇珠沿著細嫩的脖子落在鎖骨,下一瞬,指尖被唇齒取代,他用力一咬,血珠沁出,如冬日枝頭的積雪和怒放的紅梅。
落階決定先穩住,她無奈道:“你要上藥了。”
云知不愛看這種情情愛愛的東西,她覺得人應該就在有限的生命里發光發熱,有這個時間不如多看醫書。
他呼吸灼熱,燙得她身軀一顫。
她這一移開目光,便看到四方桌上未曾翻動的話本子,“不愛看這幾本嗎?都是人間近期最熱銷的。”
落階不解,“沒有啊,怎么了?”
猙看了一眼艷陽高掛的天空,沒有雷劫前風起云涌的景象,“我已經按照計劃,把靈水給她喝了,照理說應該沒什么大礙了。”
恰好此時云歇從門外進來,端著一碗甜湯,“云知族長,吃點東西。”
云知從榻上下來走到桌邊,“哦,是糖丸子茶。”
他指尖一動,木門應聲關上。
臨淵自己伸手解開了玄衣,落階的目光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寬肩窄腰,背肌線條流暢,情動時摸上去滾燙。
“哦,是這樣嗎?”云知反應過來,她云瑤族血脈的軀體已經死了,現在是復活后的身軀。
“我只是想,”大手落在她的腰間,輕輕一扯腰結散開,“這么深刻的痛,是另一種感受。”
……
云歇沒有說話,笑了笑端過血水便悄聲退了出去。
鮫綃擦拭干凈傷口,云歇拿過藥膏正要涂上,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落階伸手接過了藥膏。
“不是,”云知無語,“落階叫你看著不是這樣看著的。”
云知眼疾手快地握著她想收回的手腕仔細瞧了瞧,“這是法器所傷。”
“疼?”
她問落階,“你男人的傷很重嗎?”
他看著她,眸光幽深,嘴唇張合輕輕吐出兩個字,“不疼。”
落階想逃,手腕被他用力握住嗎,她不敢用力掙扎。問他:“不疼嗎?”
“不客氣。”落階回以一笑。
粗糲指尖摩擦她情潮涌動時染上薄紅的眼角,他勾唇一笑,拒絕得果斷,“不用。”
碗里是茶湯泡著白嫩嫩的軟糯丸子,丸子中間包著煮融化的糖漿。
她側臉躲開,被他執著地捏著臉掰回來繼續親吻。
落階默默移開目光,甚至藏了藏手腕被法器壓出的紅痕。
臨淵在她不可置信的碎裂目光中,俯身把她按在被褥上,狠戾的吻落在她微涼的薄唇上,如同暴風雨過境。
云知:?
云知一邊吃著甜湯一邊問:“你是落階的侍女嗎?”
落階望天不敢說話。
“有限的壽數?”落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現在與天同壽啊。”
云知正襟危坐。
落階沉吟半晌,“你喝一段時日之后出去走兩圈看有沒有雷劈你?”
她用手肘撐了撐欲想起來,被他一手壓了回去。
“猙每天給你喝的靈水可以掩蓋你原本的靈氣,你每天要按時辰飲下,至于要喝多久,我也不曉得。”
云知看向她,目光如炬,剎那間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什么,“被雷劈完的魔尊不會還這么猛吧?”
云歇淺淺一笑,“我是魔尊從魔族派過來伺候落階城主的。”
粗糲的手掌把她的手按在結實的腰腹上,“你不喜歡?”
云知在房間呆了三天落階才過來。
“你這副軀體沒有騙過天道。”落階確實也意外,不過是第一次用血靈草生死人肉白骨,有些意外屬實正常,她也做了準備。
身前的人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她本就靠著床沿,被他一拽,整個人傾倒在他懷中,手心托著的瓷罐脫手而落碎了一地。
猙負責看著云知。
然后輪到云知不解了,“他傷不重你三天才來看我啊?”
云知會心一笑,“你耳垂紅了。”
落階抽回手,把倒滿熱茶的茶盞放到她面前,“說了這么多口舌應該干了,喝茶潤潤吧?”
她舉起手腕,示意他解開法器,“你身上有傷,我來好嗎?”
……
她笑了笑,“從前我很羨慕你們,我總怕時間不夠,做得不夠多,碧水瑤天后山轉瞬即逝的曇花每一朵都在告訴我,枯萎花落是我的終場,沒有例外。你做了這么多就是為了復活我,甚至忤逆天道,我怎么會不愿意呢?”
落階坐下繼續道:“其實復活你之前我沒想過你愿不愿意,臨淵說得讓你做選擇,因為之后所有的后果都是你一人承擔,旁人幫不了你。”
他放開她,低頭笑了笑,“陪我疼,嗯?”
“你也知道血靈草我第一次用,其實不知道會不會對的云瑤族血脈造成影響,你能引來天雷,按道理來說不影響。但是我不確定你喝完靈水之后是何模樣?”
“說你心悅我。”他抬起頭看她,眼底情欲涌動困著她無處可逃。
落階上前一步,把話本子蓋上,放回原處,“我走了你再看。”
她輕聲喘息,僅剩的理智消失無蹤,她看著他的眼眸,像落入夢境旋渦,自知不對卻無法抽身,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說:“好。”
落階收回目光,吩咐猙,“你回去幫我看著云知吧,暫時別讓她出房間門口。”
云知無聊了三日,終于等來了落階。
疼的話就上藥啊。
落階:“……”
臨淵伸手拿過方才落階捆住他的法器,金色鎖鏈纏繞在她白嫩的手腕上,他慢條斯理道:“疼。”
云知心道可惜了。她很快就把碗中的丸子吃完,把碗一推,朝云歇一笑,“再來一碗。”
猙領命前去。
一句話仿若打破海浪結界,驚濤駭浪瞬間把她淹沒。
落階點點頭。
落階面不改色,“茶太燙了。”
云知搓搓手詭秘一笑,“上次我送你的合歡香你用完了嗎?要不要再要一點?”
落階想了想,“再、再要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