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第 91 章
天高氣爽,云薄天晴。
冬日的艷陽灑在身上驅散些微寒意。
行蒼和遺音快到周國邊境渭城的時候,已然深冬。
其實按照騎馬的路程預計,他們應該快到行蒼的家鄉了。
問題就出在遺音不會騎馬,還不允許他共乘,他每日只得牽著馬徒步,故而走了兩個月,他們才出了越國,身處與周國交界的村落小鎮。
歲暮天寒,行蒼裹著一件狐貍毛斗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前兩天剛下了一場雪,小路結了一層薄冰,稍有不慎便會摔個四腳朝天,他們腳程更慢了。
馬背上的遺音也披著一件厚實的繡花斗篷,裹在里面的紅紗裙擺隨風飛揚。
行蒼給她買斗篷的時候遺音很是嫌棄。
行蒼似乎沒有生氣,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依舊幽深,他說:“在你眼里,我也是螻蟻。”
行蒼謝過,繼而又問道:“這村里是否能借宿?我們走了大半日也累了,留宿一晚再作打算。”
……
“那頭的血氣都沖過來了么?”
行蒼掀開厚重簾幔的時候,有些意外里面竟然坐滿了人。
店小二此刻才姍姍來遲,打著哈欠問大家不睡覺在這里干什么?
遺音沉思。
遺音看著他,不確定地問道:“你生氣了?”
冬日的夜更是連行人也沒有。
行蒼未動,望著軟榻上安靜側躺著的人。
“所以你生氣是因為我騎了你的馬,讓你只能走路?”
直到其中一人的手摸上了她的手,她下意識拿肱骨把那人攔腰斬斷,血瞬間濺了出來。因為未來得及用結界,血大概是那時候染上的。
她踩在血上,一步一頓,裙擺拖地,衣袂卻未曾染上血污。
遺音眉毛蹙得更深了,“所以呢?這跟你是螻蟻又有什么關系?”
行蒼的房內點著香,但是遺音覺得熏香中還有驅不散的血腥味。
行蒼沒理她,自個兒拿主意給她挑好了。
行蒼要了兩個房間。
彼時他們正在一個小村落歇腳。
行蒼點頭,“是啊,你一手挑起的戰爭,你不想去看一眼么?”
“我怎么知道?”
地上躺著三個人,應該是六塊人,三個人被攔腰斬斷,內臟腸子流了一地,血染紅地板。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他們做錯了事,該受懲罰。”
出了酒館,兩人酒館老板指路的方向走。
“過來。”行蒼朝她伸出手。
門開的人光顧著嘔吐,沒看到這詭異的一幕。
小二臉色更慘白了,跟房間地上躺著的無甚區別,他想綻出一個友好的笑,發現自己笑不出來,整張臉詭異得不成樣子。“這……這些都是來住店的客人,我、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剛脫下外衣,他聽到走廊的另一頭,細碎的推門聲傳來。
行蒼反問,“你為什么覺得我生氣了?”
遺音若有所思。
另外兩人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什么?
行蒼見到,問:“怎么了?”
行蒼回頭看著她,眸底平靜地如同深潭,語氣尋常,“不敢。”
行蒼要被氣笑了,“你騎馬,我走路,我不應該累嗎?”
遺音更加不解,“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說城破了嗎?越國軍隊燒殺搶奪有什么好看的。”
行蒼耐心解釋,“我知道你不怕冷,但是在大家都怕冷的人間,你不怕冷就太突兀了。”
按照規劃的路線,他們還有二十里就到周國邊境渭城。
只是她不懂。
行蒼心想,真好哄啊。
恰好老板端著熱好的酒上來,接過話頭,“前面那渭城啊,被越國攻破了。”
跟在行蒼身后的人已經在尖叫嘔吐了。
行蒼:……
正在展示他家漂亮冬衣的掌柜愣住了,掌柜看了一眼外面稀薄飄零的雪,再看了一眼遺音單薄的衣裳,勸道:“姑娘,過兩天下大雪的時候就冷了,你這身單薄的衣裳可頂不住啊。你看看我們,都穿棉襖了。”
走廊的人心想她都敢殺人,你還怕尖叫聲嚇著她嗎?
行蒼看著他的樣子捂住了遺音的耳朵,下一刻,尖叫聲如約而至。
行蒼也沒管她,她在房間內,他也不好脫掉外裳,穿戴整齊雙手放在小腹閉眼睡覺。
店小二撓了撓頭,說:“最近往來的人多,今日只剩下兩間房了,一頭一尾,客官介意嗎?”
一壺茶喝完,夜已深,樓下不知不覺已經安靜了下來,行蒼打算更衣就寢。
木樓梯踏上去還吱呀作響。
下一瞬,凄厲的慘叫聲回蕩在客棧。
過了良久,店小二情緒才穩定了下來,臉色煞白地問:“你是說,他們摸黑進你的房間,然后自己斷成兩截?”
“唔,我發現你是人間少見的好顏色啊。”
一樓依舊熱鬧,住店的人在樓下聚著喝酒,吵雜聲傳來。
行蒼嘆氣,當然不是啊。
尖叫聲響起,下一瞬安靜。
一旁的行商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
他嘆了口氣,“我從扈城走到了這里,你從來沒有問過我走路累不累?”
當時兩人站在成衣鋪子,行蒼讓遺音挑一件自己喜歡的,遺音皺著眉拒絕了,“我不怕冷。 ”
行蒼看了她一眼,“你的袖口染上血了。”
行蒼無所謂,遺音不需要他擔心,遂答應。
酒館老板轉頭跟行蒼他們道:“這位公子啊,如果你們要去周國,看來是要借道了。我看啊,你們是去不了渭城落腳了,不如趁天色還早,趕往下一個城鎮。”
“你明明長得不像他,但是看到你我就想起他來。”
行蒼不滿,“你們這是黑店嗎?大半夜有人上女眷的房間,是想做什么?”
清晨的第一縷光落入窗戶,行蒼睜開了眼睛。
他說的不是沒有,而是不敢。
那行商冷笑,“我們一行人便是從渭城逃出來的,越國軍隊一進城就燒殺搶掠,現在的渭城就是人間煉獄。”
大約是遺音貌美,斗篷兜帽遮蓋了一頭白色長發,客棧一樓坐著的人都多看了她幾眼。
遺音不滿,出了門還嘟囔著不需要。
“有受傷嗎”
店小二說不出話來。
掌柜撓撓頭嘿嘿一笑。
遺音低頭看了一眼,確實,不過就一滴,這人倒是眼尖。
“你不想去渭城看看么?”行蒼牽著馬,她跟在身旁。
被行蒼制止了,“我選了最好的一件,你一定會喜歡的。”
行蒼坐起身,下床洗漱,隨意問道:“誰?”
行蒼覺得好笑,“是啊,你獨自一人活了上萬年,沒人告訴你是非對錯,你做的事只按自己的心情來,卻沒考慮過別人半分。”
遺音:“我冷不冷另說,看得出來你很想做這樁生意。”
酒館老板趕緊上前阻止,“我們這小地方,不聊政事,不聊政事哈。”
旁人搭話,“說是周國幕僚去刺殺的越侯,我看啊,栽贓嫁禍罷了。”
確實簡陋,兩層小樓。
是因為她沒有把這個世間的人和事放在眼里,所有東西于她來說只是玩物,誰會在意玩物的感受呢?
應當是住店的客人,走馬的商隊,他們進客棧的時候那三人就在樓下喝酒。
“他們所做之事是建立在傷害別人的份上,如若只是普通毫無還手之力的女子,又該如何呢?”
行蒼靠著窗,泡著茶賞雪景。
小村莊夜半安靜。
村口有一間酒館,門口掛著酒旗,路過的人可以兩文錢買一碗熱酒暖暖身。
聽他這么說,遺音高興了,“我以為你會說他們罪不至死。”
“哦,真的嗎?”遺音打消了回去的念頭。“那我們去吃飯罷。”
行蒼此刻覺得是自己錯了,他要求一個幻魅懂是非對錯,真真可笑。
遺音冷笑,“這些如同螻蟻一樣的凡人,死了就死了,跟你有什么關系?”
遺音說:“我以為你會進來罵我,說我草菅人命。”
遺音面不改色地點頭,“不然呢?我一個弱女子還能把他們砍成這樣不成?”
遺音指尖一動,桌上的蠟燭燃起,那兩人看到了地上兩塊的同伴,還有在軟榻上拿著一根染血的骨頭似笑非笑的美人。
他無語,“看什么?”
遺音疑惑地看著他,“你很累嗎?還有二十里而已,怎么不進渭城再歇?”
所有人都慌亂跑出來。
兩人沒有說話,找到了酒館老板所說的客棧。
遺音不解,“我們為什么要在這破地方留宿?那老叟不是說讓我們繞道嗎?”
大約是看上了遺音貌美,又是獨自一個房間,偷摸進去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他帶著遺音走回自己的房間,關上門。
行蒼點點頭,“既然如此,告官吧。”
遺音恍然大悟,拉著行蒼回去要好好挑選。
窗外落著小雪,客棧外面是一個荷塘,這個季節蓮藕已經挖干凈了,只剩風過微瀾的水面。
他愣了一下,剛脫下的外衣穿回身上,他奪門而出。
床沿坐著的人眼睛不眨地看著他。
老板給他們指了路,“有,咱們這地兒與兩國互通,經常有行商在這落腳,村里面有客棧,雖然簡陋,但也能住。”
方才那三個人鬼鬼祟祟推她門的時候,遺音還不知道他們想做什么,只是在黑暗中靜靜地看著。
兩人找了角落一張桌子坐下,要了兩碗酒。
直到她走出門口,走廊上的人看見她,眼神像活見了鬼,驚恐地后退。
遺音站住不走了,蹙眉看著他,“你是在怪我?”
行蒼示意她上床榻睡覺,她搖搖頭,“我不需要睡覺,你睡吧。”
遺音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我以為你會關心他們。”
行蒼這個時候屬實不想與她爭吵,如果她生氣一走了之得不償失。只是聽到她方才所言,有些抑制不住。
……
她垂眸看向地上的尸塊笑了笑。
行蒼沒有猶豫直接跑向走廊的盡頭,遺音的房間門半開,濃重的血腥味直沖口鼻。
“一個故人。”似乎覺得這樣說不對,遺音想了想又道:“我殺過他來著。”
拿著銅盆的人一頓。
遺音站起身,卻沒繼續這個話題,“我們今日,是要去渭城么?”
第 92 章 第 92 章
渭城二十里,一路都是逃命的難民。
冬日細雪紛紛,破舊棉衣全裹在身上,在濕滑的小路上面容悲戚地行走。
逃亡的人南下,他們逆著人流北上,但是沒有人好奇地看他們一眼。
遺音還在沒心沒肺地剝著橘子。
一路上行蒼都沒說話。
戰亂后的渭城滿目瘡痍,城門傾倒,守城的將軍頭顱懸掛在城墻上。
入目是被火燒黑的房屋,青石板被血污染成褐色,地上的尸體丟在一旁沒人管,城中都是腐臭味。
城中已經沒有一家店開門,如村落的酒館老板所言,他們想在渭城住宿落腳已然不可能。
行蒼的斗篷脫給了小童,他現在一身單薄的青色棉衣,雪落在肩頭,沾濕了衣裳。
磕頭的聲響更大了。
行蒼:……
進城沒一會,他們手上已經拿滿了東西,糖畫,燈籠,折扇,發簪,柿子。
三日后,天清氣朗,是難得的艷陽天。
火燒起來的時候,兩人并肩走出小巷,身后人彘在哭喊著救命。
雖說是猜猜,但是她沒等到行蒼回答又繼續道:“我遇到一個人,他說他快死了,希望死之前吃個飽飯。我又不是什么善良的神仙,他要吃飽飯我就要給他嗎?笑話。”
遺音冷哼,“不必了,一會又說我把你當成螻蟻。”
“不留。”行蒼冷靜道。
遺音想了想還是告訴了他,“我的靈力來自那些封印在馥虛靈鏡里的靈魂。”
遺音不敢說話,其實她知道行蒼在怪她,雖然他沒有說出來。
遺音解下自己的斗篷遞給他,“你不要染了風寒,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路過賣字畫的攤子的時候,小白兔在紙上吃著胡蘿卜。遺音看了一眼,不感興趣。
遺音:“亂世之下,走投無路的人就會跟馥虛靈鏡交易,我、只是一個商人。”
遺音問:“城中熱鬧?”
三人被行蒼一喝愣了一下,看到他一人站在巷口竟然調笑了起來,“他想多管閑事哈哈哈哈。”
遺音問他不冷嗎?
他滿是泥垢的手狠狠地抓了一下地面,突然跳起來大喊一句,“我跟你拼了。”
“我洪荒時便有了靈識,但是靈力很低,時常被妖獸欺負,我每次遇到都只能逃跑,很是憋屈。”
下一瞬,男人雙腿盡斷,還沒死去,只剩下身體和驚恐地臉躺在小巷子里。
她咯咯笑起來,“你怎么會這么想呢?其實馥虛靈鏡就是一個幻境,與我同生。”
……
另外一半在越軍圍著的烤架上。
遺音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會?馥虛靈鏡這么安靜怎么還會喜歡安靜呢?”
其中一人陰翳地笑了笑,在行蒼的注視下,伸手抱住了女童的頭。
妄言瞬間被揭穿,但是遺音沒有放在心上。
不待行蒼又問,遺音繼續道:“是我錯了,也許你說得對,他們在我眼里是螻蟻,我可以主宰他們的生死,但其實,他們都是有血肉,會疼會哭。”
他驚恐地看著遺音。
……
“但是他說,讓他做什么都可以。我那時候剛好缺一個仆人,我說,你這殘破身軀我屬實看不上,你的靈魂給我吧,當我仆人,他竟然答應了。然后我發現,我的靈力提升了。”
行蒼上前,脫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小童身上,抱起她時才看到她身后凌亂的木堆里,是一個婦人被打到全身淤紫的尸體。
遺音什么都感興趣,這里瞧瞧那里看看。
“后來?”她歪頭想了一下,“我沒辦法修煉,我好像是這個世間另類的東西,不過也是,世間唯一的幻魅,也沒錯。”
繼續道:“你猜猜我后來怎么發現禁錮凡人的靈魂會有靈力?”
原來如此。
行蒼放下韁繩急速跑到小巷口,小巷里發生的事讓行蒼捏緊了拳頭,他大喝道:“你們做什么?”
遺音說實在不行要不他們還是去一趟城里,搶一匹馬也好,時時讓他背著,他們腳程更慢了。
她披著斗篷,覆在他背上,他也不覺得冷了。
“你問,我答。”
遺音笑了笑,“你看,我生來就是做這個生意的。”
“但是你知道嗎?”又一口咬掉了狐貍尾巴,“和馥虛靈鏡做交易的人,只能是我選中的。”
躺在地上的半匹馬睜著眼死不瞑目,它全身雪白,唯有額頭中間有一撮黑毛。
大雪越落越大,兩人并肩走在長街上。
遺音一拍掌,“太好了。”
遺音頓時就怒了,上前就踢翻烤架。
行蒼想了想,“為什么會買賣靈魂?”
“哦?”
行蒼又問:“后來呢?”
行蒼驀然緊繃了一下,隨即笑道:“是啊。”
行蒼這段時日來算是看明白了,本性不壞,就是沒人教她什么是對什么是錯,只是按著自己的喜好行事。性子像個小孩子。
便是這一刻,遺音憑空出現在巷子里,她拿著一根肱骨,朝著他們三人的右臂敲了一下,那三人的右臂像熟透的瓜果驀然間炸開,四周頓時一陣血霧。
正在烤馬肉的十幾人好不容易吃個肉,一下就被人掀翻了,頓時比遺音還憤怒。
行蒼沒再說什么,說去找一找丟失的馬匹。
“那馥虛靈鏡呢?是需要靈力支撐?”
遺音撇撇嘴,“因為沒人跟我玩啊。”
額頭已經嗑得血肉模糊,遺音手起,其中一人攔腰斬斷,只剩下擰斷女童脖子的那人。
遠方青山竟然還沒白雪皚皚,遺音有些意外。
長街兩旁全是擺攤的小攤販。
行蒼原本打算帶著女孩的尸體去埋起來,她身后那個大約是她母親,行蒼搬不動兩人,他放下女孩,拿出火折子,點燃了巷子里的木頭。
城中連飯館都沒有,遺音不用吃飯,但行蒼要,兩人又試圖找還有人住的人家。
遺音也沒再說什么。
她似乎很期待,行蒼問他:“我以為你喜歡安靜。”
遺音嘆氣,“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走路。”
她看上的東西,行蒼也不吝嗇地給她買。
那人聲音顫抖,“她、她已經死了,怎么原諒我?”
行蒼說:“找找。”
遺音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樣,“對哦,那看來不能放過你了。”
下一瞬,左手也沒了。
行蒼看著斗篷上繡滿的粉色桃花陷入了沉思。
行蒼喘著氣,“聊什么?”
下一瞬,滿地尸體,遺音收起肱骨,拍了拍手,像拍掉不存在的臟污灰塵,她對行蒼說:“走吧。”
行蒼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靜,“一直沒有問你,你挑起戰爭,只是為了有趣么?”
遺音點頭,“是啊,古戰場上撿的,用著順手便一直用了。”
行蒼跑過來已經來不及,眼睜睜地看著他擰斷了女童的脖子。
行蒼停在原地,眸光不明地看著她。
行蒼拒絕了,說:“差不多快到了,沒必要繞路。”
行蒼跟她說:“今夜會進城過一夜,這兩天快到我的故鄉了。”
兩人走了半座城,找到遺音坐騎的時候,它就只剩一半了。
天越來越冷,積雪已經到小腿,行蒼背著人走得越發艱難。
他們進城是恰好入黑,城中熱鬧,游人如織,長街兩旁掛著燈籠延綿十里,宛若游龍。
遺音坐的馬沒了,只能跟著行蒼一起走。
行蒼也跟著嘆氣,蹲下身道:“上來,我背你。”
遺音叫住他,“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行蒼深深嘆了一口氣,“我不說你。”
前方傳來幼童的哭喊聲,行蒼加快了腳步上前,他們循著聲音而去。
遺音拿著糖畫,一口咬掉了狐貍的頭,她道:“扈城第一次見面,你就好像認出我了。”
越來越近,除了幼童哭喊聲還有男人的笑鬧聲。
路上已經沒有行人了,寂靜荒蕪。
遺音把手里的橘子皮一丟,看了一眼四周,皺眉問道:“這里成這樣了,我們還要停留嗎?”
三個穿著盔甲的男人圍著一個八歲的女童,女童的衣裳已經被撕爛,裸露的肌膚在下雪的冬日里凍得通紅。
遺音有些高興,荒山野嶺趕路,落腳都是村落,大雪之后連個熱鬧的市集都沒有。
行蒼抓到話語里的漏洞,“王后呢?”
那三人開始害怕了,驚恐地看著遺音,跪在地上磕頭喊饒命。
行蒼冷笑,“真是畜生啊。”
她竟然意識到自己錯了。行蒼心想也不枉此遭。
不記仇,忘性大。
行蒼回頭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問道:“你這個骨頭,是武器?”
遺音輕輕一笑,聲音冰冷清冽,她說:“你們剛剛可沒饒她一命。”
他搖搖頭,“這城中也沒有鋪子開文,無妨。”
他們一路北上繞開戰亂的城鎮,落腳在附近的小村莊里。
但是,沒人來得及救他,就像行蒼來不及救下女童一樣。
女童嘶啞地哭喊聲戛然而止。
大約是越國軍隊燒殺搶奪太可怕,他們連續敲了幾個房子都沒人來開門,兩人只得放棄,趕往下一個城鎮。
遺音說:“太安靜了,不如我們來聊天吧。”
她歪頭笑了笑,拿起肱骨敲了其中一個人的頭,那人瞬間腦漿迸裂,混著鮮血濺了剩下兩人一身一臉。
遺音笑了,“你給那女孩磕個頭,她原諒你我就放過你。”
行蒼一腳把那人踢飛在地,剩下兩人拿起巷子里堆積的木棍就要打他。
一路上兩人都很沉默,他們走出巷子,方才遺音騎著的馬已經不見了。
“啊?哦,你是說我姐姐嗎?她是第二只。”
遺音笑了笑,“你們喜歡虐殺,其實你們應該也看出來了,我也是喜歡的。我看著你們求饒的樣子也覺得有趣。”
行蒼想了想,“熱鬧。”
“那你怎么鮮少出來呢?”
遺音走了幾步才發現他沒有跟上來,她回頭,兩人隔了幾步的距離,行人穿插在兩人之間。
人潮如織的長街,兩人隔空相望。
行蒼漠然一笑。
第 93 章 第 93 章
巨大的圓月高懸,長街人潮如織。
行蒼和遺音突兀的站在路中間安靜對望,路過的游人來來往往像沒有看見他們。
遺音輕輕笑著,笑意清淺單純,手上卻多了一根骨頭。
那一刻,摩踵擦肩的游人成了模糊不清的影,寒風拂過長街,帶著昆侖雪山的寒意。
風聲凜冽,熱鬧的長街已經消失不見,唯有眼前昆侖積雪一片茫白。
雪地之上,紅衣白發的幻魅和青衣神君相對望。
她歪頭一笑,“是你嗎?辰樞。”
行蒼看著她明媚的笑意,在這種場景下也不由自主地綻出一個笑,“意外嗎?”
遺音知道他有備而來,想離開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幻魅的事呈越好像不知道,璃月耐心解釋。
后來,按照計劃他在幽冥司輪回入凡世,對外宣稱下凡歷劫體驗人間疾苦。
“如果這只幻魅有實體,不就是打一架的事情么?但是她有實體么?”
遺音看著他的眼神疏離幽冷,“如果我偏要呢?”
“你為什么不躲?為什么不擋?”
一想到辰樞,她眼神便落寂下來,想著算了,一命換一命吧。
但是找她不易。
他們站著的地上金色法陣顯現,她是幻魅,世間之處無一不能去。這個法陣是針對她,顯現出她的實體,禁錮著她,讓她不能消失回到馥虛靈鏡。
辰樞笑了笑,“我去罷。”
“人間運行有它的準則,你不該破壞,也不該草菅人命。”
他笑了笑,“我如今是凡人之軀,擋不了。”
行蒼負手而立,神色平靜,“帶回天族審判。”
辰樞不知道她身為六界之外的幻魅為什么會嫁給一個凡人?
口中的甜腥一并吞下,靈力瞬間消散。
“天君遣人送進幽冥司的任務,把幻魅解決了。”
“一只不知年歲,不知底細的幻魅。之前神魔大戰的時候她不是把辰樞捅傷了么?那是她第一次出現在我們眼前。據我們所查,她蠶食靈魂而生,締造了一個叫馥虛靈鏡的幻境,她幫人完成心愿,然后別人把靈魂給她。”
遺音別說以一敵三了,她打一個曇華都夠嗆,她心想就算今日死在昆侖山,有朝一日因不散的怨氣復生,她也能就近去掐死辰樞。
終歸是她欠他的。
他去從王朝辭官去越國當幕僚,編制了一套誆騙她的謊話,只待她入局。
璃月思考片刻繼續道,“把靈魂賣給她的人不會輪回轉世。”
呈越揮出狠厲一劍,她手中的骨頭脫手而落,落在辰樞的尸體身側染上血。
但是他沒有忘記自己此番的任務。
束手就擒是不可能的,她落在他手上是她輕信了別人,辰樞現在說的每一句話她都不會再信了。
那一夜,戰場之上大雪紛飛。
雙方對峙,誰都沒有動。
怎么可能只是去交代清楚這般簡單?與其最后死在神族手上,不如現在拼死一博。
沒人想到她會突然發難,行蒼想不到,隱在暗處的神仙們也沒想到。
為了在遺音身邊潛伏不被發現身份,辰樞嚴格按照幽冥司的輪回流程投胎成凡人的,除了沒有喝孟婆湯,所以他帶著記憶。
呈越瞬身上前,大手掐著她的頸脖把她按在雪地上。
“有人送了我一盞漂亮的花燈,讓你明天不要在戰場上礙手礙腳。”
呈越一臉疑惑的望著辰樞,“你如何知曉?”
遺音拿著肱骨一下下地敲在掌心。
璃月嘆了口氣,“還有一個事情,我最近發現有一個凡間的城鎮,一夜之間所有人全部死去,魂魄不知所蹤。這事之前已經上報九重天了,天君的意思是可能與幻魅有關。”
行蒼回望,“沒必要做無謂的掙扎,跟我回昆侖虛把你所做之事交代清楚。”
璃月無奈,“現在就是不知道怎么抓回來啊?”
半夜無眠,想著出來走一走,結果一出帳便被剎那出現的她捅了一骨頭。是的,骨頭,辰樞當時還一度懷疑這肱骨是她路過古戰場時撿的。
黑子落入棋盤,辰樞頭也未抬溫聲道,“來了?”
遺音笑了笑,捏緊手上的肱骨,抬頭看著法陣外的人。
辰樞繼續道:“她跟凡人做交易,如果偽裝成凡人呢?”
“抓鬮?”
她欲過去撿回,未走兩步被璃月攔住了去路。
抬眸的一瞬,凜冽寒風卷起白雪覆蓋在辰樞身上。
三人陷入了沉默。
郁郁蔥蔥的竹林,杏衣女子從竹林深處款款而來,一步一步從容淡定。
璃月飲了口茶淡定道:“好像是最近,這只幻魅開始插手人間命途,擾了很多人的命運,司命星君焦頭爛額的補救,最后無可奈何的奏了個折子上天君的案頭。據說,九重天為此特意開了個會討論此事,奈何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只幻魅的底細,所以派人送了個折子過來幽冥司讓我找你們想想法子。說來你一直待在九重天,沒理由這件事情不知曉啊。”
大概雇主原話的意思是,把辰樞干掉,不要讓他礙手礙腳。而她理解的意思是,只要讓他上不了戰場。所以她這一捅沒有下死手,但是戰場瘴氣入體,卻也讓他傷重。
執起茶壺,給自己續了一杯清茶。指尖沾上茶水在石桌前畫了一個陣。“如果她用靈體我們無法壓制,只能畫個法陣,困住才能抓住她。”
遺音怔楞在原地,無視法陣外現身的各路神仙,她茫然地看著辰樞。
瓷杯落地碎裂,在他們疑惑的目光中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手滑。
她回身定定地看著他,“看來我跑不掉了。”
行蒼笑了,“不是。”
“如果是凡人呢?”
遺音輕蔑一笑,“你做夢。”
三人相視一眼,眸中的問題都是,誰去?
呈越和璃月同時看向他。
捏著棋子的辰樞愣了一瞬,“遺音?”
這些年中他在凡世尋尋覓覓多方打聽,把得知的零碎拼湊些許片段,她除了買賣靈魂還會與妖族和魔族交易寶物。
呈越拔出劍,一個閃身出現在法陣中。
再后來,璃月和呈越找到在凡塵歷劫的他,告知,“我們剛剛打聽來,越國國君夏侯暄將要迎娶的夫人,就是馥虛靈鏡的主人。”
“讓我們三人解決一只幻魅?是怎樣厲害的幻魅啊?”呈越譏笑。
……
下一瞬,身后曇華的一劍刺穿她的身體,她避無可避,瞬間吐出一口鮮血。
呈越被另外兩人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驀然反應過來,哦,對,他被幻魅捅傷過。
璃月在石桌前落下座,接過呈越遞過來的清茶,順手把書涵丟在黑白子分抗兩庭的棋盤之上。
“跟妖族不是還有細節要商議么?我最近和辰樞都在越林山。”
行蒼沒說話,但是遺音懂了。
璃月無語。
“你以為憑你就能抓住我?”她轉身欲走,行蒼未動,四周的雪忽然間揚起,把她包裹其中。
遺音飛身而上,骨頭迎上呈越的長劍發出錚錚聲。
時光如白駒過隙,再回首已是千年。
三個月前的越林山上。
竟然敢騙她來。
還是呈越先開口,“先把幻魅抓回來罷。”
她赤著足一身烈焰紅裙,宛如從池塘中走出的不諳世事的紅蓮花妖。她把肱骨捅得更深,歪著頭嬌媚一笑,髻上流蘇發簪在風中叮當作響。
行蒼捂著胸口,鮮艷的血在蒼白的手指縫隙中溢出,瞬間染紅青色衣裳,他跪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鮮血。
遺音眼里茫然浮現,片刻消逝,她笑道:“既然不是因為我捅傷你,所以你設局把我引到這里是為了什么?”
她唯一的優勢已經沒有了,論打架,其實她連一個仙族都打不過,更別說是辰樞帝君了。
“有。”一直沉默不語的辰樞答道。
“我從不跟神做交易。”
玄鐵鏈把她困住讓她動彈不得,曇華上前捏著她的臉逼迫她張嘴,一瓶鎖仙水盡數倒入她口中。
他的手按在雪地里支撐身體,但是生命流逝地太快,他快要支撐不住了,他抬頭看了遺音一眼,“不要掙扎。”
“所以你是為了報我捅傷你的仇?”
璃月皺眉,“確實比較難,我們一接近她就會被發現了。”
后來,他在越國時才得知,原來越國國君娶的馥虛靈鏡主人叫余韻,不是她,心中竟生出隱蔽的歡喜。
說完,他整個人脫力倒在雪地里,鮮血紅得刺眼,他閉上了眼睛。
她拿著肱骨,一個閃身出現在行蒼面前,在行蒼意外的目光中把肱骨送進了他的胸口。
“我們之前查幻魅之事天君應該不曉得,為什么突然要解決遺音?”辰樞不明白。
璃月和曇華也沒有干看著,一起上去圍住遺音。
后來,在落階那里得知,她叫遺音,生于洪荒的幻魅,會幻術,有一個叫馥虛靈鏡的幻境,與凡人買賣靈魂。
“我何德何能啊,竟然讓上古四大神祇都聚集在此。哦,不對,還差一個落階。”她冷冷一笑,“所以你們不動手等什么?是怕打不過么?”
“因為神族不滿我與凡人交易?”遺音冷笑。
呈越挑眉,“哦?跟幽冥司搶生意。”
她笑了笑,張嘴無聲道:“兩清了。”
呈越沉思半晌,“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但是怎么找到她和引到法陣上呢?”
后來他特意去打聽了那只幻魅,神界對她一無所知,而大多數見過她的人,靈魂都留在了那個她造的幻境中。
但是芳菲三月,茶樓上的她一口回絕了他的請求。
她容色清冷,卻笑得狡詐,紅衣裙擺滑過木樓梯,她的身影消失在茶樓二樓。
沒關系,他們來日方長。
第 94 章 第 94 章
暮冬時節的無荒城,下了一場大雪。
城中妖怪都很震驚,因為無荒城百年來從未下過雪。
妖怪們都不擺攤了,聚集在長街歡呼。
更甚者有人嬉笑著從城門處跑到浮生小筑門口,又折返跑回去。
外面的熱鬧聲讓關在房間里的云知很茫然,她攀著房門,叫住了路過的猙。
“無荒城的妖怪今天是瘋了嗎?”
猙也很茫然云知的話,“今天無荒城下雪啊。”
云知嗤笑,“下雪怎么了?雪是有毒嗎?”把你們一城人都毒瘋了?
關于落階為什么想看昆侖雪云知也不知道緣由,大約是落階的神色過于落寞,云知只得安慰道:“在人間的傳說,大雪是祥瑞,那便祝落階城主如愿以償吧。”
臨淵抬眸看向她,“你點了什么香?”
“看到下雪興奮吧。”誰知道呢?
臨淵看著她,眸色越來越幽深,他聲音嘶啞,“你怎么沒事?”
……
“之前無荒城的陣法設得如同牢籠,沒有人間四季,后來我重新設了法陣,便與人間一般。”
幾千年過去了,她無比懷念那一場昆侖雪,可惜再也沒有見到。
院里寒風凜冽,大雪不停。
“下雪就下雪啊。”云知還懷疑他們無荒城的雪不正常呢。
云知點點頭,“原來是城主想要看下雪。”
便是這一出,大家都知道落階被砸是不會生氣的,為了報平日所受壓迫之仇,大家把火力對準了落階。
骨架流下感動的淚水。
正在攻擊云知的落階后腦勺狠狠被砸了一下,滿身都是雪粉。
云知不懷好意一笑,“那正好,我這幾天研究了一種更為厲害的合歡香,送你當謝禮了。”
他的大聲喊叫,全部人都看過來,臨淵禮貌一笑,下筆神速,眾人震驚。
出去長街一看,果然是造反了,全城的人都在攻擊他們的城主。包括躲在人群后面的艷鬼和狐妖。
落階撿起鐵鏟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剩下的半個雪人也散架了。
臨淵負手看著,突然低頭在落階耳邊低語,溫熱的唇擦過她的耳垂,她一顫。
有人夸贊骨架,他驕傲得下巴指天,說自己真是先天堆雪人圣手,簡直太有天賦了。
猙丟下這句話便走了,留下茫然的云知。
落階望天,“提早吃了解藥。”
云知說:“我想明日回去碧水瑤天了。”
落階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真相,“無荒城根本沒有阻擋天雷的結界。”
落階磨磨蹭蹭地挪過去,臨淵瞇了瞇眼,“我怎么覺得你有些心虛呢?”
云知給雪人戴上草編的帽子,有點不確定地問:“無荒城有結界,我出去穩妥嗎?”
雪越發的大,淋著雪的眾人頭上都一片白茫。
骨架躲在樹后,挖起積雪團了一個頭顱大小的雪球,抱著沖出去大喊一聲“受我一擊。”看也沒看就用力把雪球擇了出去。
猙從骨架手里把鐵桶搶回來,拿著鐵鏟邀請落階,“阿姐,堆雪人嗎?”
落階心虛的移開目光,“冷、冷梅香。”
然后臨淵如愿在一副骨頭架子身上看到了震驚。
落階在長街的另一頭看著他歪頭一笑。
妖怪哭了,好不容易才捏好的很圓很圓的雪球一下子沒了。
落階點頭,“看來是好了。”
一時之間,云知多了很多同盟。她仰天大笑,大喊著:“落階你也有今天。”
大家都用送葬的悲憫目光看著骨架。
骨架哭得更大聲。
溫熱的氣息落在耳珠,落階下意識躲了一下,“云知說明日離開,我打算明天去一趟昆侖山,你要一起嗎?”
“但是今天下雪了。”落階看著她。
臨淵從魔族回來,浮生小筑沒人,外面聲音嘈雜,他還以為無荒城造反了。
頓時,剛剛還在打雪仗的眾妖怪又堆起了雪人。
半個月前,落階在一個尋常的夜里過來,看見她亦未寢,說今夜月亮很好,讓她一起出門去城中逛逛。
真真是比深山里的七步蛇還要可怕。
臨淵捏著她的下巴,逼她對視,他冷笑一聲,“還在嘴硬?”
落階看著被雷劈糊了的她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說:“還不行呢。”
落階輕輕一掙便掙開了他的束縛,站起身推開來,“云知說做了改良,里面添加了壓制靈力的藥。”
落階回頭一眼,是瑟瑟發抖的骨架。
恰好落階從前院走來,邀請云知出門打雪仗。
落階:“你不想出來打雪仗嗎?”
但是大家都笨手笨腳的,唯有骨架的雪人堆得又大又好看。
躲在眾人身后鬼鬼祟祟丟雪球又怕被砸的骨架看著臨淵拿著紙筆記,他好奇上前問道:“你在寫什么?”
臨淵淺然一笑,“記一下你們誰砸了落階幾下。”
下一刻,落階挖起一大坨雪就往骨架身上砸,他抱頭鼠竄,慌不擇路地撞到了猙面前。
她不動聲色地關上門,走到博古架旁的四方桌前。
把狼毫懸掛回筆架上,臨淵張開雙臂,“過來抱一下。”
她的發上衣肩上全是雪,她卻笑得開懷,面若三月的桃花,明媚嬌艷。
更癲狂的是他們無荒城的城主啊!
……
桌上的白釉瓷瓶插著一支霜令花,估計是臨淵從魔界回來的時候帶過來的。
“哦?”落階拿起鐵鏟。
“好。”落階笑了,愿能如愿。
臨淵說:“方才你被眾人砸雪球的時候,其實骨架也有份,他在妖怪群后面陰惻惻地攻擊你,一點都不大方。”
兩人走到城門處,看到高興得不知所措的骨頭架子吊在樹上蕩秋千。
她還以為落階來找她出門,是她已經可以出門了,結果剛出門口還未走完七步,一個天雷砸在了她的頭頂。
云知當時:?
案前看書信的人頭也沒抬,“今日大雪,點冷梅香應一下景罷。”
“這樣啊……”落階沉思片刻,有了主意。
云知:“聽猙說無荒城之前從未下過雪,為什么今年突然下了?”
云知愣著看了一眼落階,尖叫一聲便要往浮生小筑跑回去。可惜,這條長街,城門和浮生小筑南轅北轍。
落階回到浮生小筑的時候,書閣燈火通明,臨淵在案前處理公務。
堆好雪人,落階認真地看了一會,甚是滿意,兩人一同回去。
他埋在她的肩窩,在她耳畔小聲問,“所以你方才在心虛什么?”
“據說今日才新上的,店里人山人海。”他伸手一扯,把她拉入懷中緊緊抱著。
其實半個月前應該是差不多了,故而天雷劈下來的時候落階也很震驚。
“一、二、三……六、七。”數完,落階在身后叫她的名字。
她什么也沒想,下意識地跑回布了結界的房間。
云知:“……”
云知很滿意,也很安心。
云知:“想啊,但是……”她怕雷劈。
云知抽了抽嘴角,“無荒城里的東西總讓我覺得有種癲狂感。”
落階移開目光,看向長案上新買的話本子,“新出的嗎?”
云知憤怒,也顧不得天雷將至,她轉身,從一旁的妖怪手上搶走了他剛剛捏好的雪球,一下砸回落階身上。
“去一趟昆侖山,我很忙的,因為你,我的事都耽擱了許久。”
猙彼時整拿著一個鐵桶,骨架喊著救命。猙嘿嘿一笑,把鐵桶扣在了骨架頭上。
云知道:“也不急,我也可以再茍一下,多茍半個月穩妥一點。”
“哦?”
剛剛點燃的香,味道散開來。
連吊在樹上的骨頭架子都差點被砸散架,他匆匆從樹上下來,也加入了混戰。
落階嘴上說著對不起,但神色沒有一點愧疚,嘴角還有壓不住的笑意。
“就是那種,別的地方干不出來這種事,但是放在無荒城就不奇怪了。”
原本淚眼婆娑的骨架哇哇大哭,“你報復我。”
血氣瞬間往某一處涌去。
云知,“你要去哪?”
長街旁的妖怪發現還能這樣玩,都把手里的雪球丟出去。
落階問她:“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落階蹲下,在地上用雪捏了一個拳頭大小的雪球,用力砸在云知的背上。
“那是。”骨架驕傲地道。
“好啊。”他執起她的手把玩。
骨頭架子嘴一撇就要哭。
“哦。”她慢悠悠地點上香。
所以連法器都不需要用了,她也不會因為心軟替他解開鎖鏈,導致她整夜的求饒。
落階倒是很淡定,“你不出去怎么知道呢?”
“來。”
從白天一直玩到夜色降臨,雷劫一直未至,云知驀然才反應過來,驚喜地問落階,“我是好了?”
云知搖了搖頭,“不太敢。”
落階滿意了。
所以她今天說什么也不敢出去了。
然后落階一個手滑,手里的鐵鏟掉在了雪人上,骨架的雪人頓時被削掉半邊身子。
一刻鐘后,兩人并肩走在長街。
云知聽到了,但是不想回頭。
“但是以前的無荒城從來不下雪。”
一時之間整條長街都在混亂的打雪仗。
她看著在長街上瘋跑的妖魔鬼怪們,問落階,“他們怎么了?”
“正好,我明天跟你一起出門罷。”
天雷劈在天靈蓋上的疼痛直擊靈魂,她不想再嘗試。
落階望天看著大雪飄零,寒風凜冽,很久很久,她才說:“我只想昆侖山下雪。”
云知撐著紫竹傘,落階在淋雪。
落階點點頭,然后指尖在虛空中一劃,下一瞬,云知手上的紫竹傘消失了。
臨淵覺得有些熟悉,記憶回到湖心亭的那一夜,她拿著狐貍尾巴劃過他的胸膛。
她慢悠悠地走到骨架的雪人旁,擾了一圈感慨道:“你這雪人真好看啊。”
骨架尖叫了一聲,“什么?還有記仇本子?”
此情此景,整條街都安靜了。
臨淵沒有加入大混戰,而是站在一旁。
書閣里燭火不滅,里面的人一夜沒睡。
……
沒睡好的還有另一個房間里的云知,她一閉眼,夢里皆是魔尊提著劍追殺她。
第 95 章 第 95 章
昆侖之境。
靈獄深處昏暗,唯有石壁上火光幽幽照亮方寸。
五條禁錮靈力的鎖鏈從壁上伸出,鎖住紅衣美人的腕部和頸脖。
曇華站在遺音面前,無奈道:“你什么都不說,犟著有什么意義呢?”
遺音嗤笑。
曇華繼續道:“關于你買賣靈魂擾亂人間秩序的事情證據確鑿,那些罪名你推不掉的。”
遺音挑釁一笑,“那殺了我啊。”
曇華嘆氣。
遺音聽到落階的名字,睫毛輕顫了一下。
遺音不說話了。
“哦?”臨淵確實是有些意外,雖然落階成了墮神,但神族的人還是對她畢恭畢敬,就連天君妄師都給落階幾分薄面,所以沒能上去,就很讓人考究了。
落階陷入了更深的沉思,“她有個姐姐已經很古怪了,看了這么久還沒回來就更古怪了。”
……
那兩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未得辰樞帝君口諭,我們不能放任何人上山。”
兩人并肩走回落階的小院。
她所受的痛,如若她能活著出去,終將還給他們。
臨淵徹底覺得無趣了。
只留下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小狼妖。
冬日的昆侖山長階結著霜。
為了快些走完流程,幽冥司司主璃月全程陪同。
“不在,辰樞帝君下凡歷劫了。”那兩人大約是認出她,雖然不讓她上山,還是有問必答。
呈越嗤笑,“我們做的又不是見不到光的事,你在怕什么?”
曇華嘆氣,勸道:“你又何必呢?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跟我們說,我們都會盡力滿足的。你這樣犟著,受罪的也是你自己。”
落階坐在竹子搭成的階梯上,搖了搖頭,“我沒能上去。”
呈越理了理衣袖,“跟你做交易的凡人的名單。”
寒深露重,薄霧繚繞。
她抬頭看向他,明明是笑著的,眼中的恨意如同藤蔓纏繞著他。
三十鞭子打完,動手的仙將退下。
“不過,”呈越笑了笑,“倒是有意外發現。”
“不是給猙鍛造一把刀嗎?材料這么快送進劍爐了?”
既然辰樞沒回來,為什么昆侖山多了兩個守衛?
曇華沒接話,心想,既然不怕落階上神知道,為什么要攔著不讓人上來?
“好啊。”遺音突然道。
呈越嗤笑,“明日再打三十鞭。”
如果不是眼前兩人確實是仙族,落階都懷疑是不是魔族或者妖族攻上去了。
昏暗角落里放著一張椅子,椅子上的呈越開口,“還是不說么?”
小狼妖也跟著他呵呵一笑,他撓撓頭,跟臨淵說:“但……但是,落階……上神……很……很久……沒有……回……回來了。”
臨淵看到路邊攤子有賣桂花糖的,給落階買了一塊,隨意搭著話,“現在讓她來也成。”
天君來了都不一定聽話的人。
……
呈越:“落階發現了不對勁,最遲今夜,她就會偷偷上山。”
呈越覺得好笑,“找十萬天兵天將攔著落階嗎?”
他看著眼前的幻魅,“你認識落階對嗎?”
落階不敢過去了,慫恿臨淵上去把最后一支糖葫蘆買了,這樣小狼妖今天就收攤了。
守將:“落階城主莫要為難我等。若確實有事,落階城主可在永夜城稍等。辰樞帝君回來,我等會匯報辰樞帝君。”
曇華應下,覷了呈越一眼,試探性問道:“要不要加強昆侖山戒備?”
臨淵假裝閑庭信步的路人去買糖葫蘆,小狼妖遞過糖葫蘆,“你……你上次……不……不是……跟……跟落階……上神……一……一起……出門……的……嗎?”
下一瞬,昏暗角落里走出一個人。
曇華低下頭,從前落階還是上神的時候,對神族和仙族有所顧忌,他們也沒本事攔著,何況如今再也沒人能壓制。
落階覺得好笑,不走心地安慰了他一下。
但是昆侖山不下雪。
他定定地打量著遺音良久,冷聲道:“既然她不想說,打到想說罷。”
故而昆侖山腳的永夜城也不下雪。
落階差點忘了這茬,不過,她不了解永夜城其他人的出攤和收攤時辰,還是很了解小狼妖的。
曇華從靈獄外走進來,跟呈越道:“呈越上神,方才守山門的仙將來報,說落階上神來了。”
……
遺音冷笑,“有什么好說的?”不是說證據確鑿無從抵賴么?
遺音坐在地上,紅色裙擺像盛開的扶桑花,妖艷凄絕。
到了城西百曉生駐扎的茶樓得知,百曉生外出還沒回來。
長鞭一下一下的抽在被玄鐵鏈鎖著的人身上,被抽打的人卻咬牙一聲未哼。
曇華繼續勸說:“我們雖然殺不了你,但還是能一直把你關著的。事已至此,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說一說,我向上稟告。”
曇華搖頭,守門的人沒說,“但是往常落階上神往來昆侖山從未有人攔著,我怕她發現端倪。”
真讓人頭疼。
遺音不說話。
落階在山門處被人攔了下來。
“她一只幻魅有什么可擔心的。”臨淵笑道。
曇華只是一介仙君,不懂之事當然得謙虛,故而她問:“怎那我們怎么辦?”
曇華搖搖頭,“應該快了,我派人去幽冥司看看。”
落階知道現在此刻是上不去了,只道:“那辰樞回來讓他去永夜城找我。”
遺音淺然一笑,“把剛剛那個人殺了,你們想要什么我都答應。”
遺音狠狠瞪了他一眼,“呸,偽君子。”
落階蹙眉。
雖然永夜城只有黑夜,但是城中還是按照城外晝夜算時間的。
落階無法,只得說:“永夜城有個百曉生,知曉六界之事,在城西的茶樓說書。”
他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蘆,繼續瞎掰,“去別人家做客總不能兩手空空,買串糖葫蘆做禮。呵呵。”
“哦?”臨淵似乎對這個感興趣,拉著落階的手就要往城西走。
守著山門的兩個仙將說:“近日昆侖山戒嚴,閑雜人等不得上山。”
遺音冷笑,朝呈越翻了個白眼。
一旁一直沒說話的遺音突然開口,笑容里都是嘲諷,“落階來了,你心虛?”
“我找辰樞帝君有事。”
如果落階知道遺音關押在此,還不知道會鬧出什么風雨來?
曇華繼續道:“不過被守著山門的仙將攔了下來。”
落階更覺奇怪,昆侖山有結界,閑雜人等不能山上,故而一直都未曾設守將。
永夜城的長街永遠熱鬧,落階驀然想起一件事,“之前借碧流燈的時候答應遺音,帶她來永夜城玩來著。”
落階認同地點點頭,“確實也是。”
落階含著桂花糖沉思,“我去還碧流燈的時候找了她幾回,好像都不在馥虛靈鏡。”
臨淵點頭,“是啊,我找落階上神有事。”
……
昆侖山上,靈獄深處。
兩方安靜對峙,誰也沒有再開口。
“派人去幽冥司催一催辰樞,辰樞回來后,把落階交由他負責便可。”只要辰樞能把落階忽悠走就行。
臨淵失落形于色。
臨淵拿著糖葫蘆愣了一瞬,沒想到這口吃的小東西記性這么好。
呈越站起身,問曇華,“辰樞帝君還要多久回歸神位?”
“這樣啊,那我下次再來。”臨淵丟下這一句話,下一刻消失在人潮如織的長街上。
但是好幾日了還沒見人回來,而眼前的幻魅又什么都不肯說。
“辰樞帝君在山上嗎?”她又問。
辰樞投身輪回臺下凡歷劫,數日前昆侖山一戰,遺音把行蒼這具身體捅死了,按照流程,辰樞要去幽冥司消陽籍,隨后上神歸位。
胸有成竹的落階千算萬算,沒算到小狼妖今天的糖葫蘆沒賣完,剩一支孤零零插在草把子上。
落階和臨淵到永夜城的時候恰好黃昏,踏入城門的剎那,夜幕降臨。
遠處連綿千里的群山云霧繚繞,阻擋落日。
呈越看著遺音,“有沒有說上來做什么?”
臨淵看著踏入城中的剎那像走進一重幻境之中,倒是認同。
一萬年了,落階還是第一次被攔在昆侖山下。
人間入冬。
小狼妖一般晚上會收攤回家,這個時辰應當不在了。
對,辰樞是下凡歷劫了,七月十四那日,她和呈越還把辰樞送到輪回臺。
路上臨淵驀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你說今天賣糖葫蘆的狼妖在嗎?”
遺音料定他們不敢殺她,而天族確實不敢,因為關在馥虛靈鏡里靈魂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遺音的消散而消失,他們不敢賭。
落階琢磨著回了永夜城。
臨淵不滿。
臨淵道:“她上次不是說她嫁去凡間的姐姐生了個孩子,她去看看么?”
兩人優哉游哉地閑逛著,走到畫畫書生的攤子,書生不在。
呈越不動聲色地看在眼里,沒接曇華的話。
落階說:“我回永夜城的時候很喜歡在黃昏,這樣就不會有割裂感。”
呈越諷刺一笑,“落階啊,就喜歡跟你們這種妖孽為伍。”
遺音身上的紅衣是法器,但是靈力被禁錮,法器已經護不了她。
然后,他成功看到小狼妖的笑容凝固。
臨淵正在躺在她的吊腳竹床上賞著蘭花,見到她這么早回來有些驚訝。
聽了呈越的問話,曇華愣了一瞬,呈越都不知道的事,她如何能知道呢?
曇華一愣,驚喜道:“你說說,我回稟上級。”
空中揮舞的金色長鞭發生可怖的呼嘯聲,抽在肌膚上瞬間氤氳出一道血痕。
他拂袖而去。
他看了一眼幻魅,勾唇笑了笑。如果他猜得沒錯,落階認識遺音。
遺音冷哼,“跟你們神族沒什么好說的。”
曇華又一愣,知道遺音是溜她玩,不再說話了。
遺音笑了,笑得開懷,“你們這種在人間的戲折子里,叫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
她收斂了笑意,一字一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第 96 章 第 96 章
今夜層云重疊,無星無月。
整個昆侖山一片寂靜昏暗。
落階出現在大殿前的空地上,發現這里連個人影都沒有。
白天的時候,守山的仙將明明說的是昆侖山戒嚴。
人影都沒有,戒什么嚴?
她想不明白。
守將說辰樞還沒歸神位,這話也不一定是真的。
她決定天亮之前把昆侖山翻一遍。
驀然間,云霧中紫色法術一閃而過。
山巔的瑤池依舊沒人,結界完好無損。落階用法術探了一探瑤池的水底,冰魄寒珠好端端在池底。
“呸,你是什么東西配跟我好好說話嗎?”
……
“你的意思是,馥虛靈鏡里其實沒有八萬魂魄?”
他道:“這里煮茶不合適,一會我給你煮。”
“還喝水嗎?”辰樞決定換一個話題。
遺音移開目光。
他從未懷疑落階對瑤玄的真心。
她轉過頭不理他。
呈越負手而立,看著瑤池方向,他看著山,卻更像穿過山看向虛空。
忽然,靈獄中傳來了腳步聲。
幾千年過去了,人間的雪下了一場又一場,他卻從未等到那一場昆侖雪。
“辰樞和璃月回來了嗎?”
“我什么都告訴你,那我這幾天的揍不就白挨了?”
他看著桌上的東西,都是一路上給遺音買的小玩意,還有用絲綢茶囊裝著的半包茶葉。
靈獄的山洞是一條很長的甬道,來人走得從容,不緊不慢。
好想出去把他們都殺了。
與他一同生于洪荒的同窗所剩無幾,就連師尊都閉關不理世事。
“啊哈?”遺音覺得好笑,“我們兩人的事兩清了,現在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喜歡怎么說話就怎么說話,你管得著嗎?”
遺音朝他翻了個白眼,“我說你們做神仙的真虛偽,打了這么多天還裝模作樣的。給誰看呢?”
很多凡人修仙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而他們這種生來長生的人卻妄想祈求一場白頭。
遺音在這里被關了數日,早已不知朝夕。
遺音笑了笑,“是啊,看見你還活著確實有些失落。”
辰樞實話實說,“有點困難。”
在山壁的火光下,她看清了來人的臉。
“你怎么對這事這么抗拒?”辰樞屬實不解。
“我上次一骨頭捅壞了你的腦子?”遺音一臉莫名其妙,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他。
辰樞撿回青銅盞,又重新倒了一杯,遞到她手中,“唇都干了,喝一口罷。”
青銅酒盞咕咚咕咚在地上滾好了幾圈。
兩人又繼續沉默。
遺音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發毛,不滿道:“看什么?”
“其實神族現在只是希望你把馥虛靈鏡的魂魄放了,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來。”
“行。”遺音提要求,“就喝我們在人間喝的那個。”
她咕嘟咕嘟把一整杯喝完,吧唧了一下嘴,“嗯?怎么是水?”
那人眸光平靜地看著她,“看見是我,你為什么這么失落?”
辰樞拿起茶壺又給她倒滿。
他語氣溫柔,帶著安撫。
被遺音一手打掉。
辰樞才反應過來自己確是冒昧了,默不作聲地把她的衣袖扯好,蓋上可怖的傷痕。
馥虛靈鏡里的八萬魂魄是瑤玄用命守護的,遺音憑什么?
欲想撿青銅盞的辰樞頓了一下,抬眸認真看著她。
算了,他們神族都是那個冰山樣子。
……
果然,下一刻她說:“把打我的那人殺了。”
雖然他與落階都無法認同對方的想法,但是在瑤玄這件事上,他們目標一致。
辰樞挑眉:“誰打的你?”
她剛剛一動,玄鐵鏈陷進肌膚中,頓時血流如注,手腕亦是。
曾經天階并肩同行,而走著走著只剩下他一人,路很長,繁花似錦,心卻荒蕪孤寂。
他上前一步,大蹲下身撩開她的衣袖,入目之處全是血痕交錯,觸目驚心。
她勢必要在昆侖山找一個答案。
辰樞被她的理直氣壯整笑了,“你現在是階下囚,還要求這么高。”
玄鐵鏈除了鎖著手腕腳腕,還鎖著脖子,白皙嬌嫩的頸脖已經一圈血痕。
辰樞皺著眉,有些不悅,“他們打你了?”
遺音斜眼看他,“有本事殺了我啊。”
“雖然我把你誆過來這事是我不對,但是你捅我一骨頭我不也沒跟你計較么?你跟我說話不要這么惡劣行么?”
呈越未動,“落階上去了。”
但是他不敢停下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路,他只能往前走。
“啪”一聲,辰樞被遺音下意識的一巴掌打得偏了頭。
“本來在這里就煩,看見你更煩,你能不能快點滾啊?”
白衣神君負手而立,清冷出塵。
辰樞:“……”
遺音看懂他的眼神,頓時怒了,“反正我就這個要求,能做到再來找我。快滾,看見你就煩。”
辰樞笑了,“兩清?你捅了我兩次,我騙了你一次。你怎么算的兩清呢?”
辰樞被她囂張的模樣氣笑了,“你現在是階下囚,能不能有點階下囚的自覺?”
說完遺音沉默,按照他那個破性子,被鎖著估計也就閉目養神,淡定非常。
幸虧收了起來,不然他現在去哪找她在人間喝的茶。
寒風呼嘯,吹散了些云霧。
赴黃泉又如何?總歸有人相伴。
遺音翻了個白眼,“嘖,你算什么東西啊?你問我就要答?”
他看著她脖子的傷口,眸光晦澀不明,“他們為什么要打你?”
今日霧重,昆侖山山巔被遮在重重濃霧之下。
她睨了辰樞一眼,“真是小氣,連杯酒都不舍得給我喝。”
就算落階發現端倪,哪里能這么快找到她。
路上寂靜,連個守將都沒有,唯有寒風拂過吹起繁復的裙擺。
遺音想了想,“我不認識,是個男的,就那日在雪地里抓我的人中的其中一個。反正你別管是誰,你就說能不能殺吧?”
突然想起什么,她又道:“記得我的茶。”
曇華:“還未曾。”
“來來來,換你被鎖著看你暴躁不暴躁。”
他歸位那日在幽冥司,璃月指了指桌子上的雜物跟他說,他尸體衣襟袖子里的東西她都拿回來了。
“你去問問落階上來做什么?”
但是怎么才能出去呢?
遺音冷笑,“怎么?你們神族還喜歡插贓嫁禍啊?”
真是可笑。
他向前走了一步,壁上火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明明滅滅。
他看著她。
“是。”曇華應下告退。
辰樞順了順她有些凌亂的青絲,“前段時間也沒這么暴躁啊?”
得,又回到原點。
遺音憤怒,“掀我衣服你不覺得冒昧嗎?我是階下囚你就敢來掀我袖子?”
在他身側匯報著事務的曇華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這是法術波動,瑤池有人上去了?”
遺音歪頭一笑,眼里的狡詐讓辰樞覺得熟悉,上次她就是這么笑著報復跟她吵架的男人。
辰樞覺得好笑,“及時止損,現在坦白能少挨幾頓揍。”
靈獄昏暗,壁上燭火微弱。
他原想著都不要了的,想想還是全部收了起來。
辰樞頭疼,得,這個比落階還執拗。
所以,來的人是誰?
他身姿頎長,眉目如畫,一如那年古戰場初見的模樣。
他拿出一個茶壺和一只青銅酒盞,倒滿,遞給她。
辰樞眉頭皺得更深了,“打了這么多天?”
她其實也愿意把所有寶物都給落階,換落階救她,就怕落階看不上她的寶貝。
“那你在這里干嘛?看見你就煩。快滾。”
身上的傷很疼,坐在地上很冷,但是她沒力氣起來了。
他們說落階上來昆侖山了,也不知道落階愿不愿意救她。雖然落階是墮神,但也不代表她會與神族為敵。
石壁的角落上滴著冰水,讓山洞中更加幽寒。
遺音樂了,“你說你們神族搞不搞笑,問我有什么要求,我說了你們又做不到,那你問什么?浪費我時間。”
遺音看了他半晌,猶豫了很久還是點了點頭。
她很希望來的人會是落階,但是也知道不可能是落階。
“不喝,沒有味道不喜歡。”
“我問,你答。”
辰樞大約是摸透了她的性子,知道她得順著毛來。
自從被關進來之后,她每天都要被打三十鞭。遺音琢磨著,今天應該沒過完吧?
昆侖后山。
“嘖,”遺音才不在乎,“你們有本事打死我。”
那里放著冰魄寒珠,是落階放回來的。
不過現在還是先去山巔看看冰魄寒珠,冰魄寒珠是昆侖信物,閃失不得。
“莫非那兩個人攔的就是我?”落階百思不得其解。
遺音沉思,好像是這樣,她語氣緩和下來,“那你想怎么樣?”
辰樞無語,深吸了一口氣問她,“能不能好好說話?”
落階懷疑昆侖山出事了,會第一時間上瑤池看看。
遺音睨了他一眼,“我不喜歡沒有味道的你就不會泡點有味道的?”
辰樞看了看她被鎖著的手腳,“你很忙嗎?”不然何談浪費時間?
“好,現在我們來商量點事行嗎?”
可惜,他們終究殊途不同歸。
遺音接過,冷哼,“假好心。”
辰樞盤腿坐在地上,跟她一樣席地而坐,“說句公道話,如今神族不殺你,不過是因為你手里的八萬靈魂,若是天族不在意了,打算一拍兩散不要那八萬靈魂,你連談判的資格都沒有了,到時候吃虧的還是你。”
從前有靈力相護,馥虛靈鏡的冰天雪地也不覺得冷,而現在,靈力被禁錮,法衣沒有了作用,她竟然感受到了寒冷。
“記得。”辰樞站起身,手握上了鎖著她脖子的玄鐵鏈。
遺音驚恐地站起身,“哎哎哎,不是,我們談崩了也不用下手這么快吧?”
回應她的是辰樞淡然一笑。
第 97 章 第 97 章
昆侖山側峰,亭臺樓閣交錯,檐下琉璃燈在風中飄搖。
落階憑空出現,撐著紫竹傘。
大約是夜深,樓閣里燈火通明,外面一個行走的人都沒有。
前邊是山澗,唯有一條木棧道蜿蜒在懸崖山側。
落階走在棧道之上,驀然停住了腳步。
這個房間是她曾經在昆侖山的住所,她敲了敲門,里面沒人。
她伸手欲推開門,手掌按在門上卻又頓住了。
落階收回了手。
“說實話,天族懷疑幻魅不是沒有道理的,幾千年了,也就馥虛靈鏡會收凡人的靈魂。”呈越杯中的茶水喝完,自己拎起茶壺給自己倒。
呈越:“既然有人,問她不就好了?”
落階沒有回答。
呈越不認同,“妖獸壽數有限,說不定都死了。不說妖獸,就是神族從洪荒至今還留存在世的,還剩幾人?”
“我打的。”月白色的身影從回廊那頭走來,痛快地承認。
辰樞搖了搖頭,“不確定,但如果是真的,其他魂魄去哪了?”
落階說她先走了,還準備帶上遺音。
無荒城中第一批被關進城中的妖獸全都沒了,一只都沒剩。現在的妖魔鬼怪是后來陸陸續續關進去的,每一只我都問過了,都說不知道。
她走過來,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
落階原本在一旁淡定喝著茶,聽著覺得不對,“你們把遺音抓過來是因為懷疑她收了人間的八萬魂魄?”
辰樞當然不能告訴他是因為這茶遺音指定要喝,他淡定道:“你往常也不管我泡什么茶啊。”
“一個破城鎮有什么好逛的。”她冷哼一聲就生氣走進了里間。
辰樞淡定地應了一句,把舊茶葉倒掉,又拿出了絲綢茶囊,無視呈越探究的目光重新泡了一壺。
數量差距很大啊。大家此刻都是這樣想的。
“這樣吧,先把馥虛靈鏡的名單和幽冥司的核對一下,看差的是哪些?”辰樞提議道。
紅衣白發的美人不用猜都知道是誰,她一直找不到的去看凡間姐姐的遺音。
完了,這個黑鍋是背身上了。
“辰樞你把前因后果說說。”
“茶啊。”辰樞把茶餅翻覆了一下,能看出是茶。
遺音一聽永夜城就生氣,她怎么被辰樞誆騙是歷歷在目的,她當時一進永夜城就知道完了。
她側身回望,然后嚇了一跳。
她不情不愿,“但是你有你來馥虛靈鏡,他們都不能來,弄臟我的地。”
辰樞低喝道:“呈越。”
落階沒有理會曇華,她走上前,走到辰樞身前。
“我去無荒城之前,也以為無荒城的精魂是被妖獸所吃。但是我去無荒城的這段時日,發現了很多不尋常的事情。
呈越:“這茶比較特別?”
落階見狀覺得有些好笑,揶揄道:“想不到正直的辰樞帝君也會用這種手段把人騙來?”
辰樞另有其想,“你的意思是,如果是妖獸啃食精魂,艷鬼是怎么變成艷鬼的?”
遺音一拍桌子,準備罵罵咧咧,被落階勸住了。
呈越皺眉,“還有其他佐證嗎?”
被呈越攔了下來,“你走可以,她不行。”
遺音有點心動,看了呈越一眼,又不想答應。
呈越才不管艷鬼是怎么變成艷鬼,反正有艷鬼問問不就好了嗎?故而他重復了一次,“問那只艷鬼啊?”
曇華用托盤端來了靈藥和白紗布,帶遺音去里間處理傷口。
方才還沒人的殿前空地此刻出現一個人,一身月白色衣衫,芝蘭玉樹,風吹起他發冠上的發帶。
雖然紫重仙人曾經交代過她去無荒城的事不能跟人說,但是如今事關重大,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了。
呈越不動聲色地潑掉了杯中的清茶,讓辰樞重新給他倒一杯,又被遺音瞪了一眼。
這就有點意思了。
遺音把臉埋在她的頸窩,帶著哭腔道:“他們打我嗚嗚嗚。”
落階的神色告訴了他答案,不太信。
但是落階之前上昆侖山找記錄無荒城的冊子,而冊子部分缺失,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下一瞬,大殿前的呈越身影瞬間消失,落階拔腿就跑。
落階也是怕遺音挨打,既然有辰樞這句話,她也是放心的。
辰樞滿臉無奈,“我說不是我打的你信嗎?”
落階搖了搖頭,“不止馥虛靈鏡。”
沸水沖入茶壺,瞬息茶香繚繞。
落階勾唇笑了笑,一臉欣慰。
辰樞長話短說,“人間有一城鎮叫江陽城,一夜之間全部覆滅。璃月說城中的人都陽壽未盡,但是全都沒了,魂魄也沒有到幽冥司輪回。璃月把這事上報了九重天,天君就讓我們把遺音帶回來。”
他慢慢飲啜著茶,悄悄地觀察著兩人,目光一移,對上了落階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被水嗆了一下。
“不要。”遺音拒絕了。他們神族的事情憑什么讓她幫忙就幫忙,就騙她來關起來,還打她。
“明日我帶你去逛逛永夜城?”
辰樞一人給他們倒了一杯茶,輕聲道:“我問過遺音了,她說,馥虛靈鏡里沒有八萬魂魄。”
辰樞也是這個想法,遺音性子惡劣,她只要一逃就是海闊天高任誰都難找,“讓她在昆侖虛吧,我親自看著。”
他不確定問道:“艷鬼?”
兩人隔著深淵夜色凌空對望。
落階邊往辰樞那邊走邊收起紫竹傘,走到回廊交錯路口,另一頭的曇華叫住了她。
辰樞:……
“她忘了啊。”落階回答地很是坦然。
遺音想了想,不太記得起了,“一萬來個吧。”
他們兩人沒有回答,但是落階在他們臉上看到了肯定答案。
恰好跑到落階身邊的曇華知道自己來晚了,懊惱地退至一旁。
呈越冷笑,“嘖,稀罕。”
辰樞:“不止馥虛靈鏡?”
走出懸崖的木棧道,前方亭臺錯落。
大約是落階的神色過于嚴肅,呈越頭一回沒有反駁。
落階的目光落在遺音手腕和脖子上的傷痕上,震驚地看著他,“你打的?”
辰樞:“不是,你聽我說……”
呈越冷哼,不再說話了。
遺音說馥虛靈鏡里面沒有八萬魂魄,但是神族那邊說有。
“來昆侖山找我嗎?”語氣平靜仿佛落階是來找他雪山上烤肉喝酒一般。
但是不對啊,“無荒城的精魂不是被妖獸所吃嗎?”呈越不解。
落階覺得好笑,但是還是忍住了,她正了正色問遺音,“馥虛靈鏡現在多少個靈魂?”
我們大膽假設一下,如果沒有所謂的妖獸進城啃吃百姓,這個情況是不是跟江陽城一樣,一夜之間所有百姓都死了,而魂魄不知所蹤。”
落階快步上前,“辰樞?”
辰樞慢悠悠地轉過身來,朝她淺淺一笑。
辰樞在煮茶,落階和呈越沉默地看著,誰也沒有說話。
幻魅單純好騙,但是也只能騙一次,如果放走了,想找一只幻魅可就難了。
“還有無荒城。”
呈越:……
前面的人頓了一下,停了腳步。
她脖子上手腕上的傷口全都纏上了白紗布,衣服上的血污也整理干凈了。
呈越皺了皺眉,“能確定嗎?”
如今說什么也不能讓落階把她帶走。
他又補充道:“之前馥虛靈鏡買賣靈魂,人數不多,且神族一直對幻魅不太了解,故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如今一整個城的人都沒了……”
一刻鐘后,所有人都坐在了辰樞的寢殿外間。
她皺眉看了曇華一眼,看向辰樞。
呈越沒再說話。
呈越也冷笑,“落階,你與魔族為伍就算了,這個為禍人間的幻魅你也要護著?你是不是太不把神族放在眼里了。”
原本在辰樞懷里沉睡的人驀然睜開了眼睛。她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在落階身上,立刻掙脫辰樞的懷抱赤腳跳下地,大約是身上有傷,一晃就要摔倒在地,落階連忙蹲下抱住她。
然后遺音又瞪了他一眼。
落階懷里的遺音聽到他的聲音緊緊摟住了落階的脖子,如果此刻臨淵在此,肯定把她掀到一旁,她慶幸臨淵不在。
辰樞和呈越驀然間反應過來,江陽城之事跟無荒城之事如出一轍。
爐子上的水沸騰,辰樞又把壺中的茶水續上。
她此時才看清辰樞懷里還抱著一個人,紅衣白發的美人在他懷里沉睡。
無荒城至今已經數千年了,這個人肯定不是人,而這段時日就落階身邊的鬼就只有艷鬼。
有什么好看的呢?早已物是人非。給她送桃子的人已經不在了。
落階拍了拍遺音的背安撫,看向呈越冷笑道:“出息了。”
剩下的去了哪里眾人也沒有頭緒。
如果這樣下去,人界很快就覆滅了。
哦豁,有點意思。
落階穿過回廊,轉角處的琉璃燈被風吹得叮鈴作響。
遺音冷哼。
大家折騰到將近天亮,璃月還在幽冥司,這事還得璃月來了才詳談。
前方一個身影出現,正在往前走。
她說完,自覺把空了的杯子遞過去,呈越不滿地給她也倒上。
落階身影隱入其中。
他掰了一塊放入茶壺中。
遺音理所當然地接過來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然后說:“味道太淡了。”
恰好此刻,包扎完的遺音出來了。
從這里看出去可以越過懸崖看到昆侖山主殿,那里曾經有過一對碧人,如今也成虛妄。
落階探究的目光看向辰樞,一副你解釋啊,你快解釋啊的模樣。
呈越和落階都點頭。
說了一大堆,茶都喝干凈了,一切好像從未開始。
夜里的昆侖山寒風凜冽,遺音沒有靈力,被風一吹打了個寒顫。
三人沉默。
這話呈越說得確實有理。
辰樞看了一眼,道:“先找個地方給她傷口上藥。”
辰樞從茶盤上拿了一只干凈杯子,給她倒了一杯清茶。
遺音瞪了呈越一眼,然后挪了一下椅子在落階旁邊,才挨著落階坐下。
“我發現了一個曾經是無荒城中的人。”落階抬眸看向辰樞,辰樞回望,電光火石間,他想起來一個人。
遺音不滿意,但是她不滿意也沒用。因為落階跟她說,“他們兩個加起來我打不過,你身上還有禁制,我帶著你跑不掉,你先委屈一段時日。”
無荒城的事辰樞一知半解,呈越一點都不了解。
但是鑲滿靈石的骨頭……
直到辰樞拿出一個絲綢茶囊,從里面拿出半餅茶葉。呈越看著博古架上各色各樣的陶瓷茶罐,又看了一眼他的茶餅,“這什么?”
落階摸摸下巴,“我幫你把你的肱骨鑲點靈石煉成神器你看如何?”
三人坐在茶桌前。
辰樞:……
會跟無荒城有關嗎?
辰樞汗顏,“如果你跟我說你認識她,我也不至于用這種手段啊。”
落階:“你要找她也沒問我啊?”
好像是這樣……
第 98 章 第 98 章
落階回到小院的時候,臨淵正躺在吊腳竹床的階梯上喝酒賞月。
玄色衣擺隨意攤在階梯上,他大刺刺地半躺著,手里拿著一壺桃花酒。
舉起酒壺傾酒,仰頭飲酒,喉結起伏,肆意風流。
院中幽蘭隨風搖擺,幽蘭香與酒香混合,讓人迷醉。
臨淵見到她回來,笑意盈盈地張開雙臂,“來。”
落階走上階梯,坐在他懷中。
她神色平靜,臨淵看得出她有心事。“怎么這副模樣?昆侖山發生了什么?”
不過想想,大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然也不會這么平靜地回來。
“大白天睡什么覺?”
臨淵心里默數著“一、二、三。”
辰樞:“落階呢?”
落階震驚地無法出聲。
抱著她的臨淵抑制不住地笑,胸膛震蕩。
下一瞬,榻上的人坐起身,“辰樞?”
就著一輪月色,桃花酒入喉。
鮫綃蒙著雙眼什么都看不清,唯有風中傳來的幽蘭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合歡香。
榻上的人沒動。
臨淵覺得好笑,手肘撐在最高一階竹梯上,撐著頭樂不可支,“落階姐姐,你來昆侖山的目的是借劍爐是不是?都來多少天了,材料都沒送進劍爐。你對得起在無荒城眼巴巴等著的弟弟嗎?”
臨淵突然想起了什么,低聲在她耳畔道:“我今日出門買了點有意思的玩意。”
眼睫顫了顫,她睜開了眸。
……
落階問上最后一個問題,“合歡香是誰給你的?”
他低聲在她耳邊說:“讓我來,嗯?”
“好好好。”臨淵收斂了笑意,定定地看著她,然后猛地湊上去親了一口。
辰樞冷笑,他在落階的小院就沒敲過門。
辰樞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臨淵,道:“璃月到了,剛剛曇華過來找你,沒能進門。”
她想扯下眼前鮫綃,溫熱粗糲的大手卻按住了她的手。
兩人一同出去的時候,木樨花樹下的辰樞已經把半壺桂花茶喝完了。
辰樞沒好氣道:“你把落階叫起來。”
言下之意,他們應該有事找她很急,但是臨淵不急,就看落階急不急了。
沒忍住自己走去書閣的博古架上拿出一只白瓷茶杯。
臨淵指了指高懸的明月,“晚上。”
“對,”落階猛地坐直了身子,“我從昆侖山下來的時候就說忘了什么!”
鎖骨脖子上全是紅痕點點。
落階怒了,轉身貼著他的胸膛雙手掐著他的脖子,威脅道:“不準笑。”
她也不確定在這里留到什么時候,“你要不要先回去?”
三日后,璃月到了昆侖山。
臨淵:“誰讓你來別人家不敲門的?禮數呢?”
六目相對間,門口小狼妖一臉震驚,臨淵和辰樞都一臉不滿地看著對方。
她整個人陷在他的臂彎之中,空中彌漫的合歡香讓她全身無力。
落階:……
落階:驚喜說不上,現在有些驚怕。
曇華一臉不解地走了。
臨淵一句玩笑話,落階卻陷入了沉思,“不對,如果那個人死了,江陽城又是怎么回事呢?”
臨淵坐在床沿,伸手輕輕撓了撓她的下巴,她無意識地蹭了蹭。
臨淵搖頭。
辰樞:“你在這里,方才敲門怎么不應?”
四方桌上的合歡香早已熄滅,美人枕著火紅色的尾巴睡得正香。
“不好看么?我特意給你準備的驚喜。”
“想開點,萬一他已經死了呢?”
從無荒城離開那日,他們三人同行在云山鎮吃豆花,他把落階支走在旁邊買蔥油餅的時候拿著渡魂劍威脅的云知。
臨淵聳聳肩,自顧自地喝茶。
“不勞煩辰樞帝君了,辰樞帝君坐下來喝杯茶罷。”
“左右無事,你不是還要幫猙鍛造他的刀么?”來的時候便知道留的時間大約不會短。
粗糲的指腹擦著唇上水澤,他抱起她坐直,捏著她的臉讓她看向前方,眼前的鮫綃從臉上滑落,男人低聲在她耳畔輕笑道:“看。”
臨淵:“不叫。”
身后的男人頭埋在她頸側一下下地吻著,見狀,用力咬出一個紅痕,他聲音淡漠,“我不喜歡別人碰你。”
辰樞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一壺一杯,唯一一只杯子還是臨淵方才喝過的。
誰進無荒城沒有她同意都進不去。
“城主要被懲罰了。”外衫被扯開,露出圓潤的肩膀,吻細細密密地落在白皙肌膚上。
落階把昆侖山上發生的和聽到的事都跟他說了,不遺留任何細節。
“之前不說是怕有人阻止我去無荒城,如今我都入主無荒了,無荒城的結界也被我重新布置。”說是銅墻鐵壁也不為過,現在的無荒,是她的無荒。
衣袂滑過她的手背,她沒抓住,他走下了竹梯。
辰樞也不愛在這種小事上計較,出門的時候只丟下一句,“我們這段時日應當很忙,魔尊也不適合上昆侖山做客,委屈你在永夜城暫住了。”
臨淵也沒什么頭緒,“那你現在有什么想法嗎?”
落階震驚:“我覺得有些擁擠了。”
臨淵痛快承認,吻卻一刻未停,“是啊,不然怎么有理由懲罰你呢?”
男人低笑,“怎么會呢?讓他們都來伺候城主。”
被她禁錮在懷中的落階倏地收回了手。
辰樞被他氣笑了,“現在是午時。”
“哦?”
他指尖一劃,幽蘭花叢八個舞劍的臨淵消失不見,竹床上白色紗簾落下,掩了一室繾綣。
臨淵一邊聽著一邊把玩著她柔軟的手,聽她說完,“紫重仙人不是不讓你說么?都告訴他們了?”
良久,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她。
落階轉身就要掐上他的脖子,身子一滑整個人撲倒在他身上,臨淵被壓在階梯之上,抑制不住大笑,“哦?投懷送抱?”
“你一定會喜歡的。”說完,從衣襟里拿出鮫綃蒙上她的眼眸,他親了親她的耳垂,而后站起身,“等我回來。”
指尖輕輕劃著她的手心,她無意識地蜷了蜷手。
“那我自己去叫。”辰樞抬腳欲往里面走,被臨淵攔住了去路。
“喝酒嗎?”雖然是在問她,拎起酒壺的手卻毫不含糊。左手掐著她的臉,右手把酒液倒入她的檀口。
風過白紗動,四方桌上的燭火搖曳,在風中明明滅滅。
除非江陽城和無荒城不是同一人所為,但是,她不太信這種巧合。
臨淵勾唇笑了笑,“城主大約沒有猜到,你也會有今日對嗎?”
面前的八個人整齊劃一地舞起了劍。
門口賣糖葫蘆的小狼妖撓了撓頭說落階上神好久沒有回來了。
與她十指緊扣,把她抱入懷中,緊緊攬著她的腰,背部與他胸膛相貼,炙熱無處可逃。
桂花茶倒入杯中,臨淵慢條斯理道:“睡覺。”
如水月色之下,幽蘭花叢中,八個一模一樣的臨淵。
“另一個我也不行。”
迷茫地看了他半晌,翻身背對著他準備又睡過去。
落階:?
彼時臨淵正在他院中的木樨花樹下泡茶看書。
落階身后的臨淵挑釁地笑了笑,他就知道辰樞會打小報告。
臨淵低低地笑著,輕輕在她耳垂舔了一舔,懷里的人一顫。
紫玉發冠下黑發被風吹起,他們安靜站著,手里提著長劍。
臨淵勾唇笑了笑,“辰樞在外面等你。”
臨淵嗤笑,他誰啊?憑什么給他開門?
“嗯哼。”臨淵又補充道:“再早的時候,有人來敲門,我沒理。”
落階側頭去看他,“這段時日要留在這里了。”
“額……”落階道:“我已經批評過他了。”
一刻鐘后,辰樞一陣風似的撞開了落階的院門。
落階:……
下一瞬,月下舞劍的男人上前,單膝跪在落階身前,在她震驚碎裂的目光中執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虔誠地落下一吻。
“不過話說回來,我當初突然要去無荒城,為什么沒人阻止呢?如果無荒城有秘密,那個人不應該千方百計阻止我前去么?還是他真的這么自信,篤定我不會發現什么?還是發現了什么,都無力挽回。”
曇華來落階永夜城敲了一次門,沒人回應。
吊腳竹床里合歡香越發濃郁。
臨淵側頭看了一眼四方桌上熏香氤氳,低笑道:“云知啊。”
合歡香?
雖然臨淵大多數時候都在無荒城陪她,但是他的公務也不少,經常無荒城魔族往來,連八大魔君都要輪流給他送文書。
幽蘭花叢中的八個男人都沒有穿外衣,玄色里衣敞開,露出健碩的胸膛和腹線。
他把美人抱起身,一步步走上竹梯,把人放在軟榻上。
她坐在階梯上,靠著竹欄。
揉捏的手突然重了力道,美人悶哼出聲。
月色溶溶,城中吵鬧聲依舊。
臨淵對他熟門熟路的模樣很是不滿。
辰樞看著不可一世的魔尊,滿臉寫著不信。
“所以,你是故意的么?”
在落階不解的目光中,臨淵執起她的手掌輕輕拍了拍。
“沒有,”落階有些茫然,“大家商議了一下決定等璃月過來。”
“如果城主不喜歡別人伺候,我也不是不能獨自伺候城主。”粗糲的手捏著她的下巴,美人已經情動,眼波流轉仿若淌著春水,眼角染上緋紅。
“我突然想到,下次讓那個畫畫的書生給我畫八幅美人和八幅魔尊,城主覺得如何?”
他低頭親在她的唇上,舌尖描繪著唇線,手一下一下的捏在腰間。
辰樞反手關上門,質問:“你為什么在這里?”
大約是她的模樣太可愛了,臨淵沒忍住低頭親了親柔軟的紅唇。
落階兩眼一黑。
他冷哼一聲拂袖走進里間。
眼睛被蒙著看不見,感觀無限放大。
臨淵:……
他得回去跟魔族八個魔君研究研究,看能不能把神族打下來。
辰樞太煩了。
第 99 章 第 99 章
今日的昆侖山艷陽高照,碧空萬里無云,遠方延綿青色。
時隔兩千年,昆侖山的正殿里坐的還是他們四人。
上一次四人在此齊聚還是三界和談前夕,他們商議劃分地盤。
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千年,早已物是人非。
也不是,眼前的長桌依舊是千年前的模樣。
光潔的玉石長桌中央,枯葉劍劍痕猶在。
落階無奈,“這桌子你們真的不打算換一下嗎?”
恰好此時曇華端著茶進來,笑著道:“這張桌子是不可能換的。這可是見證三界從神魔妖大戰到和平的重要轉折。”
曇華放下茶盤,一人分了一杯茶,“這在上古史里可是要考的。”
四人嘆氣,然后三人同時看向落階。
這個名字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眾人口中了。
是個有骨氣的幻魅。落階笑了。
遺音看了她許久,終究是低下頭。其實她也明白其中的道理,“我只是氣不順,憑什么啊?有事不能好好說?”
落階看著他,“瑤玄知道你這么不解風情嗎?”
落階:……
“成,來來來,咱們擊掌為盟。”
“她不知道。”落階的回答也很是正直,“說真的,你輸了面子也沒丟到哪里。畢竟神族也沒幾個能打得過我的,總比被悶頭打一頓好吧。”
她把碧流燈掛在門口的梅花花枝上。燈墜了一下枝頭,梅花簌簌下落,在青石板上消失不見,像一場幻夢。
考什么?考落階上神是怎么用枯葉劍劈壞桌子威脅當時在座的所有仙君?
呈越冷哼,“你信她鬼話。”
寢殿里燃著熏香,桌上放著瓜果。
璃月被茶水狠狠嗆了一下。
遺音躺在軟塌上,一手拿著一串葡萄,一手端著一杯梨水。一口葡萄一口梨水好不快活。
夜里的昆侖山安靜。
落階把遺音送回辰樞的寢殿。
“所以呢?”落階問道。
“說真的,現在天族介入此事,辰樞想護你也護不了多久。我還是建議你放了吧,對你有益無害。”
遺音嘆氣,“我想回去了。”
這真的是上古史,不是她的黑歷史么?
“不要,外面險惡。”遺音拒絕,“這里就挺好的,有吃有喝。”
她看到落階進門,還分了她一個桃子。
落階道:“馥虛靈鏡的魂魄不放,他們是不會放你離開的。”不會虐待,但是會一直關在昆侖山的靈獄,直到她想通為止。
三人繼續忙活,不幫忙的閑人落階給大家打下手,煮個水倒杯茶什么的。
“江陽城一事也許與你無關,但對于神族來說,卻是頂頂大事。一天查不出真相,神族都不會善罷甘休。現在這事交由辰樞他們三人,還有可談判的余地。一旦這事九重天自行處理,你的處境就更難了。”
劍爐燃著柴火,漸漸溫暖。
她提著碧流燈走去大殿,路上風大,燈影在風中搖曳。
她退出去時,丟下最為重磅的一句,“來昆侖山報道的仙人們,第一站都會來參觀這張桌子。”
氣氛平靜祥和。
落階嘴角抽了抽,“后悔當時沒有堅定地讓你把桌子換掉。”
辰樞率先開口,“如何?”
山外高懸的太陽西墜,漫天彩色的晚霞輝映,天色暗了下來。
紫色裙擺滑過門檻,長桌上的三人同時看過來。
外面寒風凜冽,她身上沒有靈力,很冷。
指尖一點,飛快圈著人名。
來龍去脈曇華都告知她了,遺音挑釁,呈越受不住挑釁要給她點教訓。然后就成這樣了。反正呢,就是兩個人都沒有好好說話。
“得當著遺音的面打,下次吧,先干正事。”
辰樞嘆氣,她真的好記仇怎么辦?
她扁嘴,“你說的確實有道理。”
名冊翻過一頁,呈越沒好氣地說:“你不幫忙就算了,還想打架?”
弦月西墜。
所有名冊都過了一遍。
辰樞咳了一下,從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問道:“你有后悔當初戳的那一劍么?”
辰樞讓他去住客苑,遺音不去,說怕有人半夜摸黑進來打她。
璃月點點頭,“遺音呢?”
讓大家意外的是,除了無荒城和江陽城還有其他城鎮牽涉其中。
遺音冷哼,“馥虛靈鏡的魂魄越多,我的靈力越強,都放走了那我就太弱了。”
最后落階還是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站起身。
遺音冷哼,“要不我現在沖出去跟他拼了,不然這口氣實在咽不下。”
落階兩眼一黑。
落階摸了摸她的頭。
三人的目光又看向呈越,然后四人嘆氣。
落階:……
這里一點都不好,她不喜歡。
落階看他的模樣,心情愉悅了。
遺音心動。
遺音一臉茫然地打斷她,“呈越是誰啊?”
落階張了張嘴,又想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道:“但是你現在會被抓來也強不到哪里去啊。”
而且,當著幻魅的面被打一頓面子真的沒丟到哪里去嗎?打死他都不信。
辰樞無奈聳肩,他不信也沒有辦法啊。
落階:……
璃月哭喪著臉,“漪漪想坐我的位置好像不是夢。”她確實失職了,大約不是她是上古神,早已經被撤職了罷。
靈木送進劍爐,點火。
落階笑不出來。
落階倒是淡定,“我在你怕什么?”
……
辰樞望天,“我睡地上。”
呈越:……你也知道你不干正事嗎?
“是啊,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落階答道。
……
故事不長,卻是瑤玄的一生。
一刻鐘后,遺音坐在小板凳上看著落階把材料送進劍爐。
落階低頭笑笑不敢說話。
落階點點頭。
落階默默移開目光。
落階抱著靈木路過,順手摸了摸她的頭,“辰樞在,沒有人會打你。”
遺音嘆氣。
在昆侖山大殿的呈越此刻還不知道他成了交易條件。
落階又道:“你的骨頭鑲寶石嗎?”
落階覺得有意思,又搖了一下梅花枝,花瓣落下來,枝頭的花卻不見少。她笑道:“這個法陣設得很有意思。”
“你想聽故事嗎?”
原本認真的璃月驀然間笑出聲來,再也壓制不住,笑了良久,直到呈越不滿地看著她,她才收斂了笑意道:“遺音知道這個打一頓是這么正直的打一頓嗎?”
長桌上的其他人都拳頭抵著唇忍著笑意。
“我不是替呈越說話啊,他與瑤玄的關系,在此事上少了些許理智,也是能理解的。他做事過激確實是他不對,但是……”
辰樞只能自己去住客苑,遺音也不許,怕他走了有人偷偷來打她。
一人分了一冊,他們三人一下午已經把璃月帶過來的看完了,現在一看,便馬上能看出不對來。
遺音歪頭想了想。
落階笑了笑,“等我想想從哪里開始講起,就從昆侖山吧,她是曾經的昆侖之主。”
遺音點頭。
呈越一聽,整個人如同被戳了一刀子,神色落寞了下來。
四人都喝完杯中茶水,正題開始。
落階把桃子放回果盤,邀約道:“這里無聊,我帶你出去走走。”
遺音小聲問:“只有她一個神會造靈術么?”
弦月東上,月色如水清冽。
遺音憤怒,但遺音無能為力。
她姿勢沒變,還是看著外面的夜色,“我拿名冊的時候答應了遺音打你一頓。”
劍爐中青色火焰不熄,紅衣白發的美人一直安靜聽著。
落階坐到了遺音身旁,遺音靠過去挨著她,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慢悠悠地走到桌旁坐下,幻化出從遺音手上拿到的名冊,“這是馥虛靈鏡中人員的名冊,我已經看過了,確實沒有無荒城中的人。”
“哎?不對。”遺音認真地看著落階,眼睛一眨不眨,“我怎么覺得你是他們派來的說客呢?”
“就是有點舍不得,都是我辛辛苦苦交易來的呢。”
璃月手掌凌空拂過,桌上出現一排書冊。
呈越不滿,“有什么好看的?”
落階看她不說話,又繼續道:“你看啊,你與辰樞的情分,他會不會為了你對抗神族?更別說我一個墮神了。”對抗神族的幻魅和多說,也有可能關在同一個靈獄里。
辰樞無奈一笑,“她說她腦子被打壞了,要靜養。”
遺音心動,遺音成交。
“行,打吧。”呈越丟下書冊,就要站起身。
曇華分完茶,把煮茶的小爐端上桌,放上煮水的茶壺。
落階沉吟片刻,“這樣吧,我找機會打他一頓如何?”
遺音霸占了辰樞的寢殿,說什么都不走了。
落階硬著頭皮告知她,“打你的人。”
……
落階看了一眼璃月,揶揄道:“幽冥司司主失職了啊。”
手掌相擊,盟約定下。
她看了一眼門外沒人,問落階,“你不能帶我逃跑么?”
遺音震驚地看著她,落階手忙腳亂地又加了幾塊靈木。
“這是這些年里沒有到幽冥司報道的名冊,幽冥司剛整理出來的。”璃月指了指最邊上的一卷,“這是無荒城的,已經謄抄過一份給落階了。”
落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五個鎮,三個村莊。
落階無語,“看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打的,呈越去道歉。”
辰樞嘆氣,“明明是呈越的錯,為什么受過的是我呢?”
遺音冷哼,“我還怕他不成?有本事打死我。嘖。”
落階坐在椅子上,撐著頭看向外面延綿的遠山,門外寒風吹起她的紫色裙角,她慢悠悠地開口,“呈越,我們來打一架吧?”
材料送進劍爐,落階又去數靈木,搖搖頭,“你跑了他們找不到你,但是能派人圍剿我的無荒城。”
“無荒城名冊中的人,我已經在馥虛靈鏡確定過,沒有這些人。”落階把無荒城的書卷移到一旁。
按照幽冥司在冊的生卒年排序,無荒城最先,八個村鎮輪流,直到最后的江陽城。
大概因為村鎮的凡人不多,幽冥司沒有察覺,直到江陽城事發。
落階沉吟片刻,“像不像,在做什么術法?”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昆侖清晨的風微涼。
第一縷晨曦穿過云層,大殿的夜明珠光芒暗淡了下來。
落階說完“像不像在做什么術法?”這句話之后,在座四人同時沉默。
其實落階的猜測不無道理。
但是不能深想,如落階猜測那般,就跟神族脫不了關系。
最初的無荒城,是神族封印的。
“大家有什么想法嗎?”辰樞問。
“我有一個猜測。”呈越淡定地倒了一杯茶,慢慢飲啜完才道:“如果無荒城是那個人的第一次嘗試,可能由于沒有經驗故而留下不少破綻,如果你們是他,會不會做些補救?譬如,找個時機進無荒城毀滅罪證。”
落階迎上三人的目光,她陰惻一笑,“竟然被你們發現了。”
落階點頭,她習以為常了,他一向很忙。
辰樞端起茶杯,呈越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辰樞想了想,“其實我們的猜測也許是對的。”
辰樞見落階上來,回頭一眼,千級石階上空無一人。
粗糲的指腹揉著她的耳珠,他低聲道:“也成,那我忙完回無荒城找你,走了。”
“前塵鏡,也許你能用得上。”
一整天,落階翻遍神族所有法陣圖和法器圖,“沒有發現用人類魂魄修煉鍛造的法器和法陣。”
恰好此時,曇華走進來,遞上了一張拜帖,她在辰樞耳畔低語了一句。
“無聊死我了。”說完狠狠瞪了一眼辰樞。都怪他,不然她現在在扈城高興玩樂了。
又一天過去了。
落階問:“怎么了?”
“哦。”來昆侖山拜訪的人多的是,跟她也沒什么關系。
讓他一人走完這千級臺階。
一室死寂,無人動作。
中途歇息,事情還得繼續。
落階拿著糖葫蘆,撐著傘走回大殿前。
這面鏡子是他誆騙遺音的那根胡蘿卜,吊著遺音這只傻驢子。
……
辰樞:……
“他的目的是什么?”璃月問道。
落階探究的目光看了辰樞好幾眼,辰樞移開目光。
他丟下手上的名冊,“腦子轉不動了,璃月來,咱們下一盤棋。”
辰樞:“……”
落階抬頭疑惑地看著他,辰樞回以淺笑。
辰樞繼續道:“答案也許在艷鬼身上,她丟失的記憶對我們來說至關重要。”
“如果是這樣,那便是隱藏在我們中間的邪神了。”
他無奈道:“我說落階上神,我們走這臺階走了幾千年全因落階上神的一句話,怎么,魔尊就走不得了么?”
璃月手指捻著糖葫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踏上最后一級臺階,臨淵問:“特意來迎我的?”
但是辰樞覺得這句話有點像詛咒。
辰樞:……
“那我就不能留你們了。”
辰樞:……
辰樞嘆氣,“我去哪給你找一串糖葫蘆?”
辰樞覺得有些好笑,“你以前也不是這么有趣的人。”
辰樞看了一眼那邊認真下棋的兩人,邀請落階,道:“外頭日光正好,出去逛逛么?”
“嗯?”
遺音跑到落階面前,把桃子放在她空著的手上,“你在忙什么?怎么都沒有找我玩?”
大殿前艷陽晃眼,落階撐起了紫竹傘。
落階搖頭,“我這邊的事情估計快要忙完了,我忙完先回無荒城。”
四人一致同意。
落階鬼鬼祟祟地往辰樞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對臨淵說:“他誆你的,別聽他的,不用走下去。”
回望一眼來時路,披荊斬棘只有自己,但是半路上出現一個人,他別無所圖,只想一起同行,有什么理由不選他呢?
若是弄壞了他還要想別的法子。
落階不是亂猜,艷鬼是無荒城人士,一個早應該死去的人有了修為,這聽著就覺詭異。如若不是她自己修煉,那就耐人尋味了。
“過段時日我來接你?”
落階很好心地分了一顆糖葫蘆給璃月,辰樞一旁幽幽道:“臨淵走了千級臺階特意給她送上來的。”
兩人并肩走在大殿前的空地上,遠方青山連綿,宛若鋪開的水墨畫卷。
落階把玩著糖葫蘆不理他。
呈越問:“有可能是他自行創造的法子嗎?”
璃月下結論,“可能是神族太無趣了。”
“大概希望他能給我送糖葫蘆?”
落階嘆氣,“好想吃一串糖葫蘆。”
落階撐著頭看著外面的艷陽,嘆了口氣。
他原打算事情塵埃落定之后,把這面鏡子送給遺音賠罪來著。
曇華退下。
“要進來坐一坐嗎?”落階邀約。
他想了想,還是跟落階道:“你用的時候護著點,我往后還有別的用處。”
臨淵攬著她的腰緊貼著自己,伸手把她被寒風吹落的鬢發別回耳后,“上來找你是要跟你說,我有事要回一趟魔族。”
落階也跟著笑了,“當你沒有依靠的時候,你只會想著靠自己,因為別無選擇。”
璃月續上方才的話題,“既然無荒城的罪證可能已經毀滅了,我們只能看看后面的村鎮有什么線索了。”
此話一說,四人沉默。
“也許你也跟其他人一樣不能理解,但是有朝一日,那個人出現了,也許你就明白了。”落階鄭重地拍了拍辰樞的肩膀,像好友的叮囑。
辰樞看著落階一手拿著糖葫蘆,一手拿著手掌大的桃子,屬實有些羨慕了。
辰樞愣在原地。
繼續翻看陣法圖。
呈越驀然被噎了一下。
眾人:……
辰樞嘆氣。
“怎么了?”辰樞抬頭看她。
話落,枯葉劍從天而降插在玉石桌上的劍痕里,劍氣四涌吹起眾人的鬢發。
話說完,桌上的枯葉劍消失不見。
璃月望天,小聲道:“一統六界。”帶著八萬的傀兵,不統一六界還等什么?
烈陽西墜,橘色霞光布滿天邊,殿前仿佛也罩著一層橘色的薄霧。
辰樞和璃月的目光隨著呈越的話落在落階身上。
遺音看了一眼嚴肅輝煌的大殿,搖了搖頭,丟下一句“你忙完找我玩。”然后就跑得沒有蹤影了。
“想回永夜城了。”
呈越揶揄道:“咱們的落階墮神啊,有種只是來借劍爐順便看看熱鬧的感覺。”
千級臺階延綿到大殿前,石階上,一身玄衣的男人正拾級而上。
他在永夜城這么久能不知道落階門口賣糖葫蘆的是只狼妖嗎?
辰樞不笑了,落階望天。
遺音跑到辰樞身旁時,繞開了擋路的辰樞時,還翻了一個白眼。
辰樞想了想,從袖中取出一面琉璃鏡,背面懷夢草纏繞,正面平滑宛若幽深平靜的湖水。
“好。”臨淵靜靜看了她半晌,俯身落下一吻,周身騰起一團黑霧,黑霧散盡,面前已經沒有臨淵的身影。
辰樞點點頭,“讓他上來吧,讓他走千級階梯,就說落階上神定的規矩,誰來了都得走。”
落階嘆氣,“這個我也知道,其實這段時日我一直想辦法看怎么回溯她的前塵,這不是沒有想到法子么?”
四人又從清晨討論到晌午。
落階看著辰樞僵著的背影忍俊不禁,她壓了壓笑意,“快忙完了。”
辰樞看見了,有些不滿,皺著眉頭道:“瞎跑什么?”
辰樞覺得好笑,“糖葫蘆跟臨淵有什么必然聯系么?”
畢竟,這么多年里入無荒城的神只有落階一人。
辰樞這句話像提醒,臨淵負在后腰的手伸出,遞給落階一串糖葫蘆。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其實也只是一瞬。
辰樞低頭笑了笑,“不像你啊。”
呈越反問,“如若是你呢?”
“沒事,有人送來了拜帖。”
臨淵勾唇一笑,“你如何知曉?從前落階每次來魔族我都親自去若水迎接。”說完還挑釁地看了辰樞一眼。
“從前的落階上神從不會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落階檢討,“早知道去楓木林借劍爐得了,我來摻和什么啊。”
辰樞搖頭,“真讓人寒心。”
“不好說,”落階沉思片刻,“做法陣或者法器,也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如若把城中的魂魄煉化成有靈力的傀兵也不無可能。”
辰樞道:“落階回無荒城,我們三人去江陽城和其余八個村鎮看看有沒有留下什么線索罷。”
辰樞不滿道:“堂堂一族之主這么閑嗎?上我昆侖山有何貴干?”
如果他不是知道臨淵在永夜城,他差點就信了她就是想吃糖葫蘆了,就差讓曇華去給她買了。
兩人說話間,千級石階上的人越來越清晰,負手而行,氣宇軒昂,衣袂飄飄。
紫色裙擺滑過門檻,落階進門坐下,“不然呢?這是天君交給你們的任務,跟我有什么關系?”
落階無視他的話:“就是那種外面裹著一層薄薄的糖衣,一口咬下去脆脆甜甜的,中間的山楂酸甜軟糯。”
落階嘆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太想吃糖葫蘆了,我好像看到臨淵了。”
辰樞深吸一口氣轉身就走,一步都沒有停留。沒眼看。
落階心虛地點點頭。
落階開心地接過,上前一步,微涼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怎么不在山門迎接呢?”臨淵皺眉看向辰樞,“這便是你們昆侖山的禮數么?”
辰樞:“別說了,我也想吃了。”
檐廊的另一頭,紅衣白發的美人赤腳跑過來,手上拿著一只大桃子。
中間只有落階走開一下去劍爐看了冶煉中的刀,添了些靈木。
辰樞沒好氣道:“能在這里迎接你就不錯了,難不成你們魔族迎客從若水開始。”
落階一聽有些興奮,“是嗎?那我們去一趟永夜城罷,我小院門口的小狼妖做的糖葫蘆可好吃了。”
落階撐著頭,“你們也太無趣了。”
收拾桌上的名冊,其中一冊是辰樞整理的,從無荒城至今尚在的仙族和神族名冊,上面人員眾多,這個方向不好查。
但是……
辰樞指尖劃過上面一個個名字,他只是希望,那個人,不要是神族或者仙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