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總罵池逸舟冰塊臉,盡管最近的幾次接觸都令人非常不滿,但實際上,洛星河對他的人品并沒有過惡意揣測。
誰還沒個缺點呢,自己暗地里罵過對家無數次,對家喊自己一句黑稱、點贊不管是手滑還是故意,也只是表達厭惡,都算是人之常情。
自己推搡他,他沒還手,不小心(劃重點)潑他飲料,他也沒說什么,盡管那天把自己按到車上放狠話,但也出于對多多的保護,可以理解。
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會繼續討厭池逸舟,顯然池逸舟對他也不怎么待見。
因此,對方夸自己“可愛”,簡直令人匪夷所思。
洛星河決定在這里聽一會兒墻角,聽聽他是不是在說反話。
上回知道多多在網上有視頻,池逸舟回到家便全網搜索了一通,終于在浩如煙海的網絡視頻中發現了線索,順藤摸瓜才找到了多多媽媽在某個平臺的專欄——當然,他一個村通網,完成這個任務不容易,多虧了小助理的幫助。
他抽了幾天時間,斷斷續續把那專欄里的視頻全看完了,饒是他一個郎心似鐵的硬漢,看完之后也眼眶濕潤,明白了那天洛星河為什么會一個人偷偷哭,因為視頻里的幸福和現實里的殘酷對比實在太慘烈。
池逸舟認識了多多幾個月,能更鮮明地發現這孩子的變化,看對方從視頻里一個無憂無慮的軟萌小團子,變成了一個學會強顏歡笑、努力不讓別人擔心的小大人,更是心疼得無以復加。
或許多多自己并意識不到什么,這樣的失去和傷痛在他以后的成長歲月中會逐漸淡去,可是經歷過失去至親的池逸舟卻對這種痛苦一直銘記于心。
于是他一有空就忍不住來看多多,想陪孩子多待一會兒。
夏錦叮囑他最好別帶孩子出去,大白天的太扎眼,他考慮到多多上了綜藝很快會變成小名人,怕自己給對方吸引到不必要的關注,便聽勸地只待在了福利院里。
雨后空氣好,池逸舟帶著多多在院子里溜達了一圈,后來覺得天氣有點涼,就帶他來了會客室,陪他畫填色本,玩橡皮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其實也就是幾分鐘之前,洛星河的名字才出現在他們的對話當中。
池逸舟不好在孩子面前說別人的壞話,但又怕小朋友單純的心靈受人蠱惑——畢竟上回見面,洛星河確實把多多逗得特別開心,這讓他非常警惕。
于是他只能拐彎抹角地提醒,比如“小朋友對新認識的人要有防備心,可以正常交往,但不能投入太多感情”,比如“交朋友也要循序漸進,尤其是跟大人,千萬不要默認對方是好人”,再比如,“不要在情感上依賴別人,免得在對方離去的時候感到傷心”。
本身他一個i人就不太擅長拐彎抹角,何況這是面對一個剛五歲的孩子,嘀咕這些的時候多多一直埋頭涂顏色,也不知道聽沒聽懂。
說到最后池逸舟自己都覺得這樣好像很沒勁,停止了這磕磕巴巴的說教。
這會兒多多卻抬起頭來,好奇地看著他:“哥哥,你是不想我跟星河哥哥玩嗎?”
池逸舟:“……”
被看出來了嗎?
“為什么這么說?”
“我猜的,上次有他在的時候你就不是太開心,今天又說這些——我新認識的人只有他一個。”多多放下手里的彩筆,過來趴到他的大腿上,仰頭看他,亮亮的大眼睛閃爍著擔憂的光,“你是不是不喜歡星河哥哥呀?”
面對這單純清澈的眼神,池逸舟說不出半句關于洛星河的壞話,不然會覺得自己很卑劣。
平心而論,他確實對這人有一些膈應,尤其是那些浮夸的交友之道、顯眼包一樣的舉動,都讓他覺得華而不實,是自己不會結交的那種“朋友”,但他并不認為對方是個壞人。
尤其通過近幾次直接的沖突,他反而覺得洛星河好像還有一些真性情,是心事全寫在臉上的那種直腸子。
會像頭炸毛小獅子一樣發怒,暗戳戳地發心機視頻為自己辯白,給小寵物取“燚”這樣不掩飾野心的名字,還會為多多的遭遇而默默流眼淚。
回憶起這些點滴,池逸舟用小朋友能聽得懂的形容詞做了個總結:“沒有不喜歡他,他很……可愛。”
“那就好。”多多明顯地松了口氣,小手在他手背上撓了撓,認真地說,“哥哥你放心,不管我是不是認識了新朋友,你在我心里都是最重要的。”
池逸舟啞然失笑:“哦?你以為我是吃醋了嗎?”
“難道不是嗎?”多多歪頭看著他,拿自己的小朋友舉例子,“以前明明以為我只跟睿睿玩不跟他玩的時候,和你現在簡直一模一樣。”說罷夸張地搖了搖頭,“哎呀,我可真是個萬人迷,大家怎么都這么喜歡我。”
這副凡爾賽的模樣真是令人哭笑不得,池逸舟刮了刮他的小鼻子:“怎么連這詞都會?”
“以前在幼兒園里聽別的小朋友說的。”
看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池逸舟之前的糾結突然一掃而空——不必跟多多說那么多連大人都難以做到的事,盡可能讓他能做回以前那個逍遙無憂的小團子。
反正一切有我。
他笑笑說:“我們多多就是萬人迷。”
多多用兩只小手捧住臉,笑得眼睛彎彎,脆生生地說:“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門外,洛星河發覺再探聽不到什么,便結束行動,免得被人發現后社死。
他敲門后進去,掛起大大的笑臉,飆起夾子音:“龍愛多大可愛,我來看你啦!給你帶了好多禮物,足夠你給小朋友們分的!”
池逸舟:“……”
說曹操曹操到是什么魔咒嗎?!
洛星河掃了他一眼,對家今天把兩鬢頭發向后梳成了個半扎頭,立體優越的面部輪廓顯露無疑,那熟悉的冰塊臉和略微下沉的面色更沒什么遮掩,表露得明明白白。
呵,果然夸人可愛都是騙小孩子的,誰當真誰是大傻子。
多多看見洛星河,雖然也很開心,但并沒有像迎接池逸舟那樣跑過來,只是乖乖巧巧地站在原地,甜甜地打了聲招呼:“謝謝星河哥哥。”
“你怎么來了?”池逸舟微微蹙眉,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夾子人魚精來迷惑多多了。
果然是不肯聽勸。
“來看我偶像啊。”洛星河把手里的袋子放在茶幾上,似笑非笑地說,“我們三個可是一個組合,難道你要獨占多多嗎?小朋友不可以這么霸道哦!”
池逸舟再度哽住。
這種腔調恕我不會應對。
“逸舟哥哥不霸道的。”小孩子雖然不懂人情世故,但對氣氛特別敏感,多多嗅出了空氣中淡淡的戰火味兒,有些惆悵。
一邊是用心照顧自己的池逸舟,一邊是要一起去錄節目、也對自己很好的洛星河,用姥姥的話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媽媽也教過,對朋友要一樣關心,不能冷落任何一個。
哎,看來只能靠我啦!
他靠在池逸舟身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奶聲奶氣地說:“哥哥們,我們一起來做游戲吧,做完游戲你們就能互相了解啦。”
洛星河走到他旁邊的沙發上坐下,笑瞇瞇地問:“什么游戲?”
多多想了想,目光落到茶幾上的圖畫本,靈機一動:“我們來畫畫吧!”他伸出小手把圖畫本拿過來,從上邊撕了兩張紙,分發給他們倆,“就畫你們心目中的對方。”
池逸舟和洛星河接過畫紙,目光相碰,多少有些嫌棄。
“這怎么能促進了解?”洛星河不解地問。
多多把水彩筆推到他倆面前,有理有據:“你們現在互相不了解,畫出來的肯定不準,一會兒看著畫像互相解釋,不就能熟悉起來了嗎?”
別看孩子小,想法和表達都很順暢,口齒也清楚得很。
聽了這個方法,池逸舟全身所有細胞都在抗拒,但他沒來得及拒絕,就聽洛星河十分愉快地答應了下來:“真是好主意,我們多多真聰明!”
多多被夸得有點不好意思:“以前幼兒園老師教的啦!”
“池老師,你放心,我以前可是班里美術課作業第一名,保準給你畫得美美的!”洛星河眼疾手快從彩筆盒里抽了幾支筆,攥著手里的紙,屁股順著沙發滑到了茶幾另一頭,笑瞇瞇地說,“咱倆畫成什么樣暫時保密,這樣一會兒才有驚喜。多多,來,坐中間幫忙擋著。”
“好呀!”多多拽著圖畫本坐過去,興致勃勃地說,“我要畫一張我們三個人的!”
洛星河拔開手里彩筆筆帽,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那我就開始了!”
怕被人偷窺,還用帶來的禮物擋住了自己手里的畫紙。
可憐池逸舟一個i人,一句話沒來及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無奈之下,也只能拿起筆來畫。
他小時候學過一陣子素描,所幸還有點童子功在,不會在那位“第一名”面前丟臉。
素描用水彩筆不好畫,他便從多多的鉛筆盒里拿了一支鉛筆,一邊畫,一邊不由自主抬頭去看不遠處的“模特”。
洛星河畫得興致勃勃,下意識地咬著下嘴唇,上唇的唇珠輕抿著,嘴唇顏色比平時更深了些。
只見他在紙上刷刷刷地運筆,還時不時地換顏色,仿佛在繪制什么絕世大作,池逸舟偏頭看他好幾眼,都不見對方打量自己一眼。
畫畫像都不用看本人的嗎?他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只可惜那夾子人魚精用自己帶來的東西擋在旁邊,池逸舟瞄不到他畫的到底什么樣,還被多多發現自己在偷瞄。
多多正道的目光堅定地看著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可以這樣。
池逸舟無奈地收回目光,看著自己這張紙上的畫,突然計上心來,在已經畫好的洛星河臉下邊勾勒幾筆,從素描寫實風直接過渡到了涂鴉風,給畫上的人畫了一條和臉龐比例不大協調的華麗魚尾。
會客室里兩大一小都默默地畫著畫,屋里十分安靜,只能聽到筆尖在紙上摩擦發出的沙沙響聲。
過了好一會兒,洛星河“啪”地一聲把手里的彩筆拍在茶幾上,向上伸直胳膊跳了起來:“大功告成!”
多多好奇地把小腦袋伸過去:“給我看看!”
“等會兒!”洛星河捂住自己的畫,神秘地說,“一會兒和池老師一起展示。”他看向池逸舟,一揚下巴,挑釁地問,“畫好了嗎?”
池逸舟也學他,把自己的畫擋住:“好了。”
“來來來,到前邊來。”洛星河拿起自己的畫紙,繞到茶幾正對面,面對著沙發上的多多。
池逸舟只好配合,拿著畫過去,跟他并肩而立。
兩個高個兒帥哥一并站起來,本來空曠的會客室都突然顯得逼仄。
“多多,你數三個數。”洛星河示意道。
小朋友已經滿懷期待地站了起來,舉起小手比劃:“三、二、一!當當當當!”
池逸舟與洛星河同時把畫翻轉了過去。
望著那張五顏六色、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畫的玩意,他先是一怔,接著臉上肌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咬牙切齒地說:“洛星河,你那美術課第一名,是幼兒園小班得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