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弄巧成拙。
多此一舉。
自討苦吃。
這幾個詞語在唐簌的腦海中不停旋轉, 像有無形的錘子敲在頭上似的,她既驚訝又有點哭笑不得,最終只能默默地在心中嘆氣。
實在沒有想到, 江遇竟然還沒有聽說過這個謠言。
這下她毫無征兆的開始解釋,對他的沖擊力就有點太強了。
但仔細想想也很合理。
今早之前,他——他們倆都沒有精力去關注什么花邊新聞,等匆忙離開隔離室之后,江遇又趕著去參加季終考核,自然也沒機會看。
唐簌又一次嘆氣,不得不承認是自己太著急了。
總覺得,雖然易感期暫時穩定住了,但是情緒確實還沒有恢復到平常的狀態,熱情沉積在心里,隨時可能再次爆發。
唐簌看向正懸浮在面前屏幕,盯著桃色新聞看了兩秒,就將終端收了起來。
等到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江遇身上時,眼眸中的情緒就變成了全然的無奈。
珍珠般的淚水,正順著臉頰流淌而下。
唐簌用指節碰了碰那沾著水珠的長睫毛,又將散亂在額前的發絲慢慢撥開,心中一時是無奈,一時也覺得有些驚奇。
昨晚哭了那么久,今天竟然還能流的出眼淚。
這難道是無窮無盡的嗎?
唐簌偏頭看了一會兒,在江遇注意到她的目光,像鴕鳥似的將臉埋得更低之后,沒有忍住彎起眼睛笑了一下,也在狹小的駕駛艙里席地坐下來。
她本想端正態度,嚴肅的將事情解釋清楚,但看著那張因為流淚而顯得異常漂亮的臉,忽然想起來早上從尤安晴那兒聽來的話。
你的小甜心——什么的。
真是恰如其分。
順著這個描述,唐簌俯身凝視著那雙被淚水潤濕的眼睛,越看越覺得,江遇很像是一枚晶瑩剔透的酒心糖,捏一下就會往外流透明的甜酒。
愛哭這種屬性,未免可愛得太過頭了。
雖然說,在這種情況下這樣想,似乎多少有一點惡劣。
但真是蠻可愛的。
唐簌在極短的時間里走完了自我反思以及明知故犯的心路歷程,等到江遇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之后,伸手捏了捏那濕漉漉的臉頰。
當然是不會有甜酒流出來。
但江遇被捏得抬起頭來,毫無威懾力地瞪了她一眼,模樣比起生氣更像撒嬌,倒是也非常的……
唐簌懷疑自己的思路已經完全被尤安晴帶偏了。
“寶貝。”她壓低聲音,邊說話邊撫摸著那些黑而軟的發絲,如照料羊羔的放牧者,“也許我能申請到一個解釋的機會?”
這句話讓江遇的動作停滯了一瞬,緊接著,他抓住了唐簌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一縷薄紅從臉頰燒到耳尖,仿佛落在雪地上的玫瑰花瓣。
唐簌嘗試著勾了勾指尖,立刻感到手指被更用力的攥住了,冰冷的皮膚沾染著她的體溫,變得溫熱起來。
這次她沒能忍住,露出一個十分明顯的笑容。
然后立刻被輕飄飄地瞪了一眼,彎軟的長睫毛掃過關節,沾著淚水的臉頰埋進她的手心。
唐簌又勾了一下手指,將江遇的側臉按出一個小凹陷,很軟。
有點……太缺乏攻擊力了呢。
給人一種即使不做任何解釋,只要冷處理一段時間,這件事就會自然而然地過去,絕不會引起任何后果的感覺。
這樣生氣可是一點兒用處都不會有。
“具體的情況,就和我之前發給你的消息一樣,那就是發生過的全部了,這些新聞都是謠言。”
唐簌一邊偷偷捏著手心的臉頰肉,一邊表情正經的解釋:“我本來也想直接出面澄清,但這畢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可能家里還有其他打算。”
“不過最晚明天,這件事就徹底結束了,我保證。”
從她開口解釋起,江遇就沒再有任何動作了,眨眼的頻率也變得相當慢,一副正在全心全意傾聽的模樣。
等到唐簌的聲音完全消失,江遇才攥了一下她的指節,低低地“嗯”了一聲。
唐簌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頭,用玩笑的語氣說道:“我又重獲信任了?”
聽見這句話,江遇抬起頭來,下意識否認:“我沒有……”
沒有不信任你。
只是……太……
為什么會如此患得患失?
江遇不知該如何表達內心的諸多情緒,思考了很久,最終也只是低下頭,悶聲強調:“我沒有不信任你。”
唐簌的眼神漸漸柔軟起來。
她沒有再多談這個問題,直接將話題轉開,用一句強調作為談話的收尾:“總而言之,我沒有標記他,沒有——以后也不會和別人有親密的往來,所以不必擔心。”
江遇的睫毛微微顫抖起來,手指又抓緊了垂落在身前的衣袖。
空氣中的玫瑰香漸漸變得很軟,仿佛被水汽所影響,也變得如同模糊的霧氣,盤旋著環繞在身周。
唐簌靜靜地凝視著他。
深黑如墨的頭發,彎軟的睫毛,寶石似的眼珠,殷紅的唇……無論多少次看見這張面孔,她都忍不住的在心里感嘆一句實在漂亮。
甚至比擺在櫥窗里的人偶,都要更加精致而秾麗。
但卻是一個Alpha,而且很強,脾氣有點壞。
……不,不如說這樣才好。
唐簌仔細的觀察著,很快就可恥的發現,以她的審美來講,這張臉流著淚的模樣,竟然要更加地漂亮。
太糟糕了。
她如此唾棄著自己,然后慢慢伸出手,捏著下巴把江遇的臉抬了起來,俯身靠近,在鼻尖相碰時,輕聲說道:“我真的非常喜歡你哦。”
“非常非常。”
唐簌俯下身來,在這朵沾著露水的玫瑰上落下一個淺而又淺的親吻。
……
岑默愿意指著季終考核的成績起誓。
他絕沒有、絕不會、從來沒想過,要在訓練結束后殺一個回馬槍,以此偷窺任何朋友——任何人——不,任何生物的戀愛細節。
事情發展成現在這樣,完全是意外,和他的主觀需求沒有半點關系。
但是,就是這么巧而又巧的——
他在等成績時突發奇想,就隊伍合作中的某個細節產生了新的想法,非常興奮,一刻也等不了,于是馬不停蹄的跑回訓練室找江遇商量,恰巧撞見唐簌先他一步進入訓練室。
這里必須要再次強調。
岑默當時腦中絕沒有想到她和江遇如今的關系,所以自然也不是為了偷窺他們的日常,他只是恰好——非常非常恰好的產生了新的點子,覺得有機械師在場說不定能聊的更細致,因此才沒有因為唐簌的出現而退縮。
他走到門口時,進出權限不巧出了點問題,需要二次審核,因此耽誤了十多分鐘,沒來得及喊住唐簌。
要不然他一定會讓這屋子里的所有人都第一時間就知道這里一共有三個人。
總之,等岑默終于弄好權限,踏進訓練室時,那兩人的溝通已經到了尾聲,他進來后大概聽了兩句,差點想為唐簌的哄人能力鼓掌。
但這改變不了尷尬的現狀。
雖然唐簌和江遇是光明正大的戀愛,他本人也是光明正大的走進訓練室,但這個時候如果出現,就是會非常尷尬。
岑默發現之后立刻就想跑路,但是這里又出現一個非常恰巧的小事故。
——為了防止學生逃訓,公用訓練室雖然進來時只需要密碼,但離開則要虹膜和聲紋的雙重驗證,且會有響徹全場的提示音。
走也沒法走。
岑默萬分尷尬地僵在了原地。
幸好他是個Beta,既不會散發信息素也不會被信息素影響,只要不出聲,還是很有希望成為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室內裝飾。
先等一等,之后再找機會溜走。
岑默本來是這么想的。
但他等了沒半分鐘就開始無聊,干脆翻出終端來玩,慢慢忘記了靜音這回事,在看到一張沖擊力很足的圖片時,下意識驚嘆了一聲。
然后就……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剛進來兩分鐘。”岑默指著終端上的進出記錄自證,“就聽到一點兒。”
唐簌并不覺得這有什么,說道:“沒關系,這里本來就是公共區域,我們也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不用緊張。”
岑默稍微放了點心,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指了指機甲艙:“他沒事吧?”
唐簌搖了搖頭:“沒有,只是要休息一下,信息素失調會不太舒服。”
“哦哦,那就好。”
岑默對信息素失調這種問題毫無概念,猜測應該和暈車差不多,頓時松了口氣,感嘆道:“我總覺得有點不習慣,真沒想到,你們……那是真的吧?賽后的那個采訪……”
唐簌忍不住笑起來:“我當時看起來像是在開玩笑嗎?”
“怎么可能,一點也不像玩笑。我就是覺得好不真實,那種熟人突然……”
岑默比劃了兩下,發現沒法描述出內心想法,立刻放棄了,確認道:“所以,你們現在是正式的在一起了?”
唐簌點了點頭。
岑默仍然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認識江遇已久,和唐簌也相處了挺長的一段時間,即使只看性格而不考慮其他,也總覺得他們不像是會相愛的類型。
感情的事情真是太神奇了。
尷尬感剛一消失,岑默立刻恢復了以往的活潑,摸著下巴琢磨了一會兒,他興奮的抬起頭來,想找當事人八卦一下具體細節。
“對了,你們……”
岑默剛一開口,就發現原本正安安靜靜站在面前的唐簌忽然轉過了頭,視線抬高,正看著駕駛艙的方向。
她臉上有很明亮的笑意,眉眼彎彎,某些藏不住的情緒從眼睛里一點點溢出,像透明的蜜糖。
岑默一下住了口。
他默默撤回了剛剛從腦海中閃過的想法。
這間訓練室里的愛情含量已經超標,有點閃到旁觀者了。
第88章
數月后, 資格授予儀式準時在機械師協會總部舉行。
在各方因素的加成下,這次資格考核獲得的關注度超乎尋常,不談主辦方和參與者的熱情, 連行政廳也格外重視,派了要員出席儀式。
不僅如此,在籌辦委員會堅持不懈地發出第四十六封郵件之后, 氣象總局終于同意了區域氣候調控的申請, 讓機械師協會獲得了長達三周的晴天。
難得的好天氣。
協會外的一排觀賞樹似乎以為初春已到, 接二連三地開了花, 連成一片粉白色的云霧。
唐簌從樹下走過,肩上頭上都落了許多花瓣。
到了現在, 之前的諸多插曲都已經塵埃落定,來法瑟之前,唐簌為防節外生枝,特意找了唐凌詢問近況。
——表面上是詢問。
“這事已經告一段落了,我確定。”唐凌被問了兩句,便看出她在想些什么,承諾道, “不會再給你找麻煩。”
唐簌松了口氣。
她很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方面幫上唐凌的忙, 也不介意卷進某些漩渦里,但最好不要總是和花邊新聞扯上關系。
雖然非常容易哄好, 但是……
貓也是會傷心的。
無論如何,這場鬧劇總算是結束了,除開仍然焦頭爛額的加西亞之外,幾乎各方都得到了滿意的結果。
機械師協會雖然名義上是半官方組織,但實際運作卻像小型政府,是個密不透風的金庫,各方都想從中分一杯羹,但除了加西亞控制著三個分會之外,其他勢力始終沒能打入內部。
自加西亞出事以來,葉韶青不知在背后如何周旋謀劃,竟然成功將機械師協會撬開一個口,取而代之的希望不小。
“他如愿以償,我們卻徹底和加西亞鬧翻了,不過無所謂。”唐凌漫不經心地說,“我本來也不想再和那些蠢貨合作。”
唐簌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她悄悄將手指伸進口袋,捏住隨身攜帶的信號干擾裝置,做好了隨時以此為理由切斷通訊的準備。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唐凌的心情好像有點差。
依照以往的經驗,必須緊急避險。
“你在聽嗎?”
唐凌仿佛頭頂長了眼睛似的,明明沒有看著屏幕,卻在唐簌剛有動作的時候就出聲,語氣有一點點嚴肅:“每次都是這樣,聽我說話有那么困難嗎? ”
唐簌立刻挺直腰板,停下了所有小動作:“我在聽。”
聽見這句話,唐凌總算掀起眼簾看她,但過了幾秒就垂下了眼睛:“你還記得我是你姐就不錯了。”
唐簌又露出那副頗為無辜的表情,朝姐姐眨了眨眼。
“言歸正傳,有一件重要的事,爸媽讓我來告訴你。”講到這里,唐凌似乎更不高興了,將手里的煙卷揉成一團,“他們說同輩人來講會讓你覺得輕松一些,見鬼,我根本沒覺得哪里輕松了。”
唐簌一聲不吭。
經驗告訴她,這個時候再跳出來一定會被遷怒。
唐凌又揉了一下煙卷,隨即拋擲出一個相當突然的消息:“你和……的事情既然已經定下來了,最好就在今年內訂婚。”
唐簌:“欸?”
“我沒開玩笑。”唐凌終于讓語氣恢復了往常的平靜,“這是江家的意思,但也沒什么討論的必要,我們實際上也需要這件事落地,和加西亞談崩了,那么就需要其他助力——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唐簌的眼里浮著明顯的驚訝,但沒忘記回應句尾的質問:“我在聽,我真的聽了,但是這有點突然……”
“突然?”唐凌揉著煙卷的動作頓了一下,說道,“當事人的意見是最重要的,既然你也認為為時尚早,那等會我去替你回絕,這樣最好,你用不著有壓力……”
“嗯?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唐簌臉上驚訝比剛才更明顯了,語速甚至有點匆忙:“我只是覺得這太突然了,很多東西都來不及準備,比如說,我本來想訂做戒指……”
剛說到這里,耳邊突然傳來一連串的提示音,比她的聲音還要更加急促。
通訊掛斷了。
……
“我姐最近心情不太好,大概是最近太忙了,或者在易感期吧……”唐簌面帶困惑地說著,“所以后來我又去問了我父母,得到了同樣的說法,我猜兩家的長輩在這件事上已經達成共識了。”
江遇看著她肩頭的粉色落花,將臉偏開了,牙齒輕輕地咬住下唇。
“現在只有一件事還需要確定。”
唐簌抬起一根手指,小幅度的搖了搖,尖尖的虎牙壓在唇上,笑著問:“我們之間達成共識了嗎?”
江遇咬著唇,又將臉轉了過來,眼眸微瞇,形狀如同花瓣。
他不肯直說好還是不好,勉力硬撐著,盡管耳尖紅得很沒說服力,倒也顯出一點點壓迫感,反問道:“難道你不愿意?”
唐簌笑起來,故意逗他:“被你看出來了?有這么明顯……”
話音未落,玫瑰的香氣忽然襲來,在唇齒間暈開,淹沒了所有未盡之言。
江遇靠過來吻她,氣勢很兇,但聲音里透出點委屈:“不要這樣……”
他抬起眼眸,黑眼珠濕漉漉的:“別對我說這樣的話。”
唐簌歪歪頭,用鼻尖碰了一下他的鼻尖,認錯的速度和起意逗人時一樣快:“我錯了。”
她想了想,又補一句:“我愛你。”
剛說完,就感覺按在肩上的手更用力了,近在咫尺的呼吸也急促起來。
唐簌忍不住笑了。
“這么容易害羞啊。”她從肩上摘下一朵落花,放進江遇的手心,又捏了捏他的臉,“該進去了。”
……
今年資格考核的通過人數和往年一樣寥寥,實際流程也只有宣誓和頒發徽章,但機械師協會向來很看重儀式感,因此會場依然很氣派,齒輪形狀的水晶燈在高空旋轉,燈光照在每一個人臉上。
唐凌雖然很不客氣的掛了通訊,但還是放下工作趕來了儀式現場,盡管仍有微妙的不爽,但到底是在這個重要的場合保持住了笑容。
唐青寒和徐緣也準時抵達了協會。
他們倆太忙,授予儀式又被安排在工作日,因此都只在會場停留到唐簌下臺,就接連匆忙離開了。
唐青寒如平常一樣嚴肅,見到江遇時只簡單說了兩句話,但徐緣卻一如既往的溫柔親切,拉著他聊了許久,最后還是唐簌把貓救走了。
她將徐緣送到門口后,才小聲說:“媽媽,他會害羞的。”
徐緣也小聲說:“很可愛啊,和你有點像。”
唐簌頓了下:“有嗎?”
徐緣摸摸她的腦袋:“某些時候。”
唐簌不太能理解媽媽口中的相像,帶著疑惑回到臺下,等到協會會長的致辭剛結束,就拉住江遇的手腕,在話筒圍上來之前離開了會場。
媒體被允許進入的區域有限,離開禮堂后,周圍就恢復了安靜。
風在樹間輕拂著,花瓣依然在半空紛亂地飛旋。
唐簌問:“緊張嗎?”
江遇連脖頸都泛著紅,卻不肯露怯:“不。”
他現在很需要獨處一會兒,好讓臉上的溫度慢慢降回原點,但唐簌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甚至于,她還以前所未有的專注度,緊緊盯著他的臉。
“別看我。”江遇嘗試推開她,但因為不敢用力而毫無成效,最后只好用手背稍微蓋住了自己的眼睛,“不要盯著我看。”
唐簌目不轉睛:“我媽說我和你有點像,但我看不出來。”
江遇把手放下來了:“被說和我像,你不高興嗎?”
“沒有。”唐簌搖搖頭,眨眨眼,忽然湊過來親了他一下,“現在你看起來有點不高興了。”
江遇輕輕哼了一聲。
接近一分半后,唐簌終于停止了觀察,得出結論:“我暫時還看不出來。”
江遇聽到這個說法時其實挺開心,因此也不允許它被否定,于是選擇否定唐簌:“當局者迷。”
“當局者迷?”唐簌想了想,說,“但沒關系,我還有很長時間呢。”
江遇:“很長時間?”
唐簌彎起眼睛,傾身靠過來吻他,栗色卷發里又落了許多的花瓣。
“一輩子那么長的時間。”
輕風拂過,粉白的落花紛紛揚揚,飄散在他們身旁,像漫長而無聲的情詩。
這是一個相愛的好天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