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地點星潮會所。
位置在海市高端商務(wù)區(qū),門口豪車一輛接著一輛。
車停,門打開。
一條白皙長腿率先邁出,新中式修身裙和雪色肌膚相得益彰,深凹的頸窩、凸起的蝴蝶骨,單薄纖細(xì),黛眉紅唇,清冷中帶著純欲。
這套是梁舒行李箱里的衣服,砸重金采購的“斬男戰(zhàn)袍”,本來是要用在陳晨身上的,被梁舒半威脅半示弱地套在夏星曉的身上,倒也算物盡其用。
謝南州就等在門口,一米八的男人上前虛扶著車頂,“路上塞車嗎?”
“還好。”夏星曉看他,他耳朵有些紅。
梁舒從另一側(cè)下的車,套了件黑色長裙,素顏僅涂了口紅。
“不是吧,吃頓便飯而已,要不要來這種地方?”
兩人握手寒暄。
舅媽介紹的時候,聊過謝南州的情況,金融圈的海歸,比夏星曉大三歲,家里經(jīng)營一家物流公司,粉了她兩年多。
他話不多,很有禮貌,邁開長腿在前面領(lǐng)路。
梁舒拐了夏星曉一記,遞給她一個深藏功與名以及今晚一定會好好把關(guān)的曖昧眼神。
迎賓推開木雕大門,巨大的水晶吊燈,流光飛逸。
明明是風(fēng)月泥沼,偏偏在會所大堂正中間的位置掛了一幅書法,據(jù)說是某位大人物的墨寶。
“南去星潮嗟往事,北來祠廟豈公心。”1
東方意境的最高奢華便是人脈。
三人沒停留,直接去了二樓雅間。
謝南州給兩人遞菜單,夏星曉抬額看服務(wù)生,“來一份蔬菜沙拉。”
梁舒瞳孔細(xì)微放大,硬著頭皮點了三道,合上菜單。
謝南州接過菜單,又加了四道。
“謝先生做什么的?”梁舒手肘撐在桌面上,角色進(jìn)入得很快。
“金融行業(yè)。”
“叫我南州吧。”紅酒提前就醒了,他起身給兩人倒酒。
“呦,跟我們星星同專業(yè),不愁沒有共同語言了。”
夏星曉睨她一眼,將酒杯倒扣在桌面,“謝先生這么優(yōu)秀,我自慚形穢,我們領(lǐng)了長輩們的好意,就當(dāng)多一個朋友。”
謝南州神色不變地坐回位置,“朋友我不缺,倒是缺一個女朋友。”
這話說得接不下去,梁舒看著她被噎住,在一旁偷笑。
晚餐安排得十分周全,謝南州舉止有度,會自然地提前擰開瓶蓋再把水遞給兩人,也會揣度心意把她心儀的菜品轉(zhuǎn)到面前。
“我很好奇,像你這樣的身家背景,選妻子的時候到底看重什么?”梁舒往嘴里遞一口牛舌,她剛經(jīng)歷了一段失敗的感情,難免以人度己。
“梁小姐可能電視劇看多了,哪有那么多世家聯(lián)姻的狗血劇情,能撐得起門楣的富二代,自然是可以自由選擇伴侶。”
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頓,謝南州的目光折過她,看向夏星曉,“前幾年忙事業(yè),總想先立業(yè)再成家,如今有了一點成績,也才敢托人介紹。”
這人真是無時無刻不在暗示心意。
夏星曉還想說什么,被梁舒打斷,“追星星的人太多,就看你的誠意了。”
說完便舉杯,兩人還隔空碰了一下。
餐桌上的氣氛是梁舒在主導(dǎo),她不停地舉杯,謝南州礙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紅酒見底。
“少喝點。”失戀的人喜歡借酒澆愁,夏星曉低聲勸。
她倒是沒怎么動筷,也沒有喝酒,這是兩人多年的默契,起碼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時候,謝南州起身出門接了個電話。
梁舒撂下酒杯,斂回視線,“家教不錯,干凈陽光,是個暖男,我打八分。”
夏星曉晃一眼時間,磨出幾個字來,“一會兒你就說家里有門禁,知道嗎?”
“切,這個爛理由誰會信?”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壞,讓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星星,你跟時硯池分手那么久了,為什么不去試著接觸一下別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開口,送上門來的優(yōu)質(zhì)對象你也不要,難道你想寡一輩子?”搖了搖高腳杯,梁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你才多大啊!”
夏星曉沒回答,她興致不高,另外兩人都能看出來。
謝南州買完單回來了,他扶著門口的椅背上,溫和一笑,“兩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嗎?”
三個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數(shù)的紅酒,著實奢侈。
大堂里迎來送往,星潮會所到了散局的高峰時刻。
夏星曉牽著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謝南州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地走過來。
奶油色花瓣上還帶著水霧,花型飽滿圓潤,有種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見面,沒有花,總覺得少了點儀式感。”他將鮮花遞她懷里。
梁舒酒酣耳熱,退一步笑著看戲。
“今天聽楊阿姨說你約了和我吃飯,我知道是你應(yīng)付長輩的借口,整個下午我思來想去,還是想給自己爭取個機會……”
謝南州盯著她的眼睛,臉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膽一點,可能永遠(yuǎn)都沒有答案,所以有些話我今天必須得說……”
猝不及防,他輕輕擁了過來,“我真的很喜歡你,希望你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
夏星曉瞬間僵住了。
單方面的擁抱只持續(xù)了一秒,她馬上下意識地推開他退了兩步,長發(fā)嘩啦散下來。
有些神奇的是,她對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識力,只覺得自身磁場亂了,慌亂地四處看過去,果然對上一雙深邃悠長的眼睛。
時硯池不偏不倚,就在她視線中央。
他今天在星潮會所有個商務(wù)飯局,muse建廠后盤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業(yè),深海國際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總裁紀(jì)長海親自設(shè)宴,就是為了后續(xù)檢測服務(wù)的合作。
賓主盡歡后,紀(jì)總親自把人送出去,木質(zhì)樓梯上,他殷勤地勸,“晚上就別回去了,我在星潮樓上給你安排了項目。”
“謝紀(jì)總好意,我還有事兒。”風(fēng)月場所的彎彎繞繞,他向來脫身得利落。
司機已經(jīng)候在門口,時硯池懶散地走。
“貝瑞股份的徐總還想跟您打個照面……”
時硯池打斷紀(jì)總,“就一個六氟硫酸鋰的電解液,他們都研發(fā)多久了?”
這話層層疊疊各種含義,紀(jì)總滿臉笑一僵,連連點頭。
他抬眸,眼底鋒芒一閃而過,“我敬您是長輩,跟您交個實底兒,muse已經(jīng)成立了負(fù)極實驗室。”
領(lǐng)口敞著,袖口折著,時硯池就這么隨意撂過去一眼,步伐驟停。
周遭的空氣像被封印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間。
夏星曉的身子細(xì)微地抖,心臟像是被人不輕不重地掐了一把。
謝南州沒發(fā)現(xiàn),梁舒也沒發(fā)現(xiàn),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別聲,車鳴聲,樓梯上的腳步聲,周遭人經(jīng)過衣服的摩擦聲,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聲,聽覺被徹底放大。
“對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謝南州也有點后悔。
“你醉了。”夏星曉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機app上車輛到達(dá)的彈窗亮起,一束光劃破夜幕,出租車打雙閃輕微鳴笛。
她扯過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謝南州幫她們打開后座的門,又從副駕車窗交代司機兩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盤一拐,車子上路。
時硯池盯了好一會兒,紀(jì)總順著視線看過去,不明就里地問:“看見熟人了嗎?”
他默不作聲,好半晌,才呵笑一聲,“看差了。”
疾步走出星潮,司機打開車門,他上后座,一氣呵成。
……
出租車上,夏星曉靠著窗,單手撐額頭,看著遠(yuǎn)處的霓虹。
夜已深,風(fēng)更勁,心里的火越燒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飽了嗎?”
半小時后,兩人調(diào)轉(zhuǎn)車頭換了目的地,來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網(wǎng)紅小龍蝦。
白日里寬闊安靜的街道夜里煙火蒸騰,香味爭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鉆。
夜里十二點,這家店桌桌爆滿,絲絲繞繞的彩燈下,倆人排了個梔子樹下的戶外位置。
小龍蝦碼得整整齊齊地上桌,老板又順手拎來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龍蝦連著蒜泥夾進(jìn)碗里,剝開通紅的蝦殼,用嘴去吸湯汁。
“剛才那桌好幾萬,你不吃,你這人是不是跟錢有仇?”
她滿手油湯,吃得酣暢淋漓,嘴上卻對她臨時的夜宵提議很不滿。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龍蝦尾,剛要遞給她,立馬收回。
“我懷疑你在陰陽我……”
“汗流浹背了?”
夏星曉并不動筷,啤酒罐拉環(huán)“呲”一聲響,氣泡上冒,纖細(xì)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進(jìn)嘴里。
“哎,說好了只能有一個喝醉!”梁舒急了,用蝦殼丟她。
“所以你別喝,這些都是我的。”椅腳和地面摩擦,她將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腳邊。
梁舒無所謂地繼續(xù)扒小龍蝦,臉頰徐徐在動,眼皮都不抬,“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時硯池家里那么有錢,你干嘛犟得像頭驢,非要自己還債?”
“你真以為我是小說里急死人的女主,沒長嘴?”
梁舒回她一個“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濃郁,光影薄弱,燥熱被夜風(fēng)吹散。
夏星曉屈膝坐著,發(fā)絲在風(fēng)里揚,喝一口酒,“是我媽不同意。”
“她說那筆債務(wù)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家里賣了房子,緊縮幾年總會還上,但我要是在戀愛關(guān)系里受了這份恩惠,將來在時硯池家里,一輩子都抬不起頭。”
梁舒的視線慢慢往她那里看,動作緩了下來,“然后你倆就分手了,一輩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觀者一直清醒,當(dāng)局者一路迷途。
她又拉開一罐啤酒,輕輕碰了夏星曉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嘆了口氣,“其實阿姨是對的。”
夏星曉眼底像被滴入了濃墨,漸漸晦澀。
“真懷念十八歲時的自己,那時候我渾身是膽滿身光芒,覺得愛比被愛更偉大,我的愛就是武器,喜歡誰就要把他斬于馬下,那時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為受力細(xì)微作響,梁舒安靜地看著她,眼圈也紅了。
這種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數(shù)年以前磕碰得來的傷疤,摸上去竟然還有刺刺麻麻的感覺。
夏星曉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時候,稍微有一點上腦,店里的音樂切換,是陳綺貞的《臺北某個地方》,她跟著輕輕唱。
曬干你的襯衫,收起你的餐盤
呼吸這個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車,開往同一個地方
那一次你離開我就不再回來
有人在嗎?我一個人唱著2
如果真能這么灑脫就好了,夏星曉還是被天旋地轉(zhuǎn)的酒精打敗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邊,一輛黑色賓利蟄伏在夜幕下。
男人指頭彈一記煙灰,繞過車頭往小龍蝦店里走。
一片陰影兜頭而下。
那一秒神思迷離,嗅到空氣里淡淡的酒精和男人身上熟悉的冷松香氛,夏星曉聲音里帶著倔強的委屈。
“時硯池,你怎么才來啊?”
大排檔的燈光直射到他們這一桌,眼前人,眼淚奔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