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曉實在無法將這個人和之前溫文爾雅的那個人畫上等號。
結賬之后,那桌人還在,她突然惡趣味作怪,想撕掉那個人的假面具。
周遭的喧囂縈繞在周身,她慢悠悠地上前,對著那桌人打招呼,“好巧啊,謝先生。”
腦后的長發微微晃動,她這一句話問得別有深意。
仿佛唱片卡帶,謝南州有一瞬間的怔驚,他胡亂地放下酒杯,把煙掐了,站了起來,“那個,你怎么會在這里?”
一桌人都在起哄,追問兩人的關系。
“這是我朋友。”他邊答邊套上了襯衫,“吃完了嗎,我送你?”
夏星曉指指門口的粉色保時捷,初寧寧降下車窗向兩人招手。
“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來的”,她笑吟吟地回,很享受他此刻的慌亂,“溫馨提醒你一下,喝酒不能開車。”
然后毫不留戀地走了。
她并不介意一個人光著膀子、抽煙、喝酒,只是覺得如果這才是他真實的一面,那個干凈清爽、禮貌謙和、溫文爾雅的人又是誰。
她有預感,謝南州不會再聯系她了。
一到家夏星曉就被天旋地轉的困意打敗了,再醒來已經是次日的下午了。
手機早就沒電,果斷地插上充電線。
身上都是烤肉味,整個人很不舒爽,她趿著拖鞋進了浴室。
……
吹干頭發,夏星曉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再加個蛋和幾根青菜,偽裝成一份健康的早午餐。
端到餐桌上時,手機已經自動開機,她拖著充電線刷手機。
紅點里沒有謝南州的任何消息,不管是解釋昨晚的還是噓寒問暖的,都沒有。
她終于從這段無謂的關系中,以全身而退的姿態解綁了。
單腿盤在椅子上,用筷子挑起一小撮面,然后全神貫注地回消息。
老余單獨敲了她的小窗,周一上午九點出發去muse中心。
腦子里嘩啦啦地回憶起上周早會的場景,溫瀟瀟當眾攀上muse,甚至暗示了和時硯池交情匪淺……
當時有多張揚,現在就有多打臉。
老余是個好人,還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她的情緒,沒在大群里發這條工作消息。
指尖在屏幕里上“muse中心”幾個字上僵了那么一秒,還有這幾個字所代表的人,也在腦子里循環往復地研磨著,沉思良久后,她回了一個字:好。
雞蛋在嘴里味同嚼蠟,她匆匆地吃完了這碗面。
整個周末,她拒絕了汪靜讓她回家吃飯的要求,一直窩家里做功課,屈著膝轉著筆,在網上查詢新能源汽車的發展情況。
她媽明察秋毫,“不回家吃飯你肯定不吃早飯。”
“媽,你能不能把對早飯的重視程度轉移到別的方面?”
“比如呢?”對面微微滯了一秒,試探性地問,“你和南州聊得怎么樣?”
她扶額,弱弱地回,“媽,我還是想繼續聊一下關于營養早餐和健康生活的話題。”
“就你嘴貧。”
“我倆真的不是一路人。”
“好好好,我不催你,自己把握分寸吧。”汪靜嘆口氣把電話掛了。
筆記本開著,屏幕上都是關于muse中心的新聞網頁。
muse隸屬于何氏集團,何氏是國內的老牌車企,創始人何畢遠,是時硯池的外公,也是l省商圈里泰斗級的人物。何氏為了研發新能源項目,單獨成立了年輕品牌muse。
之前muse中心落成的新聞上,和l省招商局領導共同揭牌的人還是何晟,也就是時硯池的舅舅。
也就兩年的時間,時硯池學成歸來,直接空降成了muse的總裁,她喝一口咖啡,撐著臉,開始腦補豪門世家的狗血爭權大戲。
時間就在胡思亂想中過了個七七八八。
周一早上出發前,付衛東還不忘提醒她,一定配合制片人老余談談后面的深度合作,言下之意就是別忘了節目的廣告冠名。
……
muse中心位于城北,離電視臺挺遠,差不多有一小時的車程。
到了樓下,何煜已經在門口候著了,老余受寵若驚,帶著采訪團隊上去寒暄。
夏星曉他們到十九樓的時候,muse高層正在開會。
隔著落地窗,時硯池坐在會議室的主位上,慵懶又矜貴。陽光落在他肩身,空氣里的灰塵分子在舞動,連他襯衫上的刺繡logo都清晰可見。
玻璃隔音很好,聽不見里面的聲音,但能看到他的表情,冷目、自如,帶著天生的心無旁騖。
像是有所感應,他不輕不重地轉頭,漆黑的眼攫住她,兩人視線穿透玻璃相接,夏星曉下意識地攥了下手機。
“你們先到休息室稍等一下。”何煜輕聲提醒。
她悄悄移開視線。
整個辦公區很安靜,只有打電話和叮叮鐺鐺打字的聲音。
二十分鐘后,終于散會。
老余謹記總監的囑托,他放下茶點,給了夏星曉一記眼色。
幾人今天來雖然是跟公關部對接,但是muse真正的掌權人可是時硯池,他們總得露個照面博好感,欄目組的幾人紛紛起身。
這間隙,會議室的大門被人打開,時硯池從里面步出,帶著一眾人魚貫而過,路過他們時,稍稍停了下腳步。
何煜上前匯報,“l省衛視今天來muse參觀拍攝。”
時硯池點點頭,覷了他們一眼,表情是說不出的冷淡。
直到人影消失,夏星曉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手心有淡淡的潮意。
“夏主播?”
她折頸,看向聲源。
戴著近視鏡的中年男子從會議室匆匆而來,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關部的負責人張總。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來人的伸手,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今天的拍攝工作可以用波濤洶涌、翻山越嶺來具象化地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實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攝還沒結束,張總給他們安排在muse中心的員工餐廳用餐。
餐廳是自助性質,每天四葷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別豐富,營養健康。
老余跟張總開玩笑,就沖這頓員工餐,他都想來多拍幾天。
夏星曉中途去了洗手間,再回來時就跟他們分開排隊了,前面的兩個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其中一個不小心撞了她的盤子,女孩歉意地回頭,說了句對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還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臟話:“我靠。”
夏星曉下意識地回頭,然后就愣住了。
然后整個餐廳都沸騰了,因為……
時硯池破天荒地出現了。
他今天換了風格,一身斯文敗類的打扮,簡單的襯衫西褲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兒。
從高中開始這人一直就是全校矚目的焦點,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張帥臉過目難忘,整個人帶感得不得了。
如今褪去了少年氣,又疊加了事業多金的buff,這個混蛋更招風了。
窸窸窣窣的講話聲此起彼伏,嘈雜始終延續,只不過討論的話題變了。
“時總怎么會來餐廳?”
“我老公今天下凡了!”
“小心高秘書聽到弄死你。”
“算了吧,她為了時總專門找了米其林餐廳的廚師學藝,時總一口都沒吃。”
“別說了,時總過來了……”
夏星曉靜靜地聽著,始終保持著一個場外吃瓜的狀態。
而置于暴風眼中心的男人,走在她的隊伍中,單手插兜,另一手拿著餐盤,步伐悠哉緩慢。
后排排隊的人都看他,然后默默地讓出位置,時硯池慢慢地往前踱,最后排在夏星曉的后面。
取餐隊伍進入始料未及的安靜,前面的女孩急得冒火,見夏星曉如老僧入定般視而不見,只能加快自己的取餐進度。
終于輪到夏星曉了,她朝打飯阿姨遞餐盤,“半份牛肉、半份蘆筍、半份番茄炒蛋。”
打飯阿姨應聲,然后抖著手給她打了一勺香菇油菜。
她沒吭聲,默默地端著盤子去找位置。
老余帶著攝像師和公關部的兩個同事坐在一起,四人桌已經滿了,她朝他們揮揮手,單獨找了個人少靠窗的位置。
放下餐盤,夏星曉隨手把頭發攏成馬尾,在皮筋穿過發尾繞第二圈的瞬間,“嘣”的一聲,皮筋斷了。
“啊,時總!”何煜小聲驚呼。
繃斷的皮筋彈飛,正好彈到時硯池的臉上,他剎住腳步下意識去擋,卻因為拿著餐盤動作遲緩,手再拿開的時候,眼角落了一個紅紅的印子。
他停在她的桌旁,漆黑的眼眸冷淡微挑,就這么沉沉地看著她。
夏星曉大腦轟一聲沉沉炸開,咬著的下唇輕輕松開,她聲音囁嚅,“對不起。”
取餐時保持距離的氣勢失了一半。
何煜掂量了老板的表情,適時開口,“時總您先坐下,我給您找個創可貼去。”
他伸手接過時硯池的餐盤,又拉開椅子讓他坐進去,最后匆匆走了。
場面陷入一種突如其來,卻又無法言說的奇妙場面。
夏星曉散著頭發,看何煜這么行云流水地做完一整套動作,失掉的氣勢慢慢回血,她手指無意識地將桌面的紙巾撫平,唇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時硯池,你現在這么嬌氣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