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萬向輪
“誰?”
揉著酸脹的小腿,夏星曉側(cè)頭看她。
“中視財經(jīng)的制片人。”
“哦。”
“這是我朋友。”他邊答邊套上了襯衫,“吃完了嗎,我送你?”
夏星曉指指門口的粉色保時捷,初寧寧降下車窗向兩人招手。
“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來的”,她笑吟吟地回,很享受他此刻的慌亂,“溫馨提醒你一下,喝酒不能開車。”
然后毫不留戀地走了。
她并不介意一個人光著膀子、抽煙、喝酒,只是覺得如果這才是他真實的一面,那個干凈清爽、禮貌謙和、溫文爾雅的人又是誰。
她有預(yù)感,謝南州不會再聯(lián)系她了。
一到家夏星曉就被天旋地轉(zhuǎn)的困意打敗了,再醒來已經(jīng)是次日的下午了。
手機早就沒電,果斷地插上充電線。
身上都是烤肉味,整個人很不舒爽,她趿著拖鞋進了浴室。
“謝謝他。”
“你們先到休息室稍等一下。”何煜輕聲提醒。
她悄悄移開視線。
整個辦公區(qū)很安靜,只有打電話和叮叮鐺鐺打字的聲音。
二十分鐘后,終于散會。
老余謹記總監(jiān)的囑托,他放下茶點,給了夏星曉一記眼色。
幾人今天來雖然是跟公關(guān)部對接,但是MUSE真正的掌權(quán)人可是時硯池,他們總得露個照面博好感,欄目組的幾人紛紛起身。
這間隙,會議室的大門被人打開,時硯池從里面步出,帶著一眾人魚貫而過,路過他們時,稍稍停了下腳步。
何煜上前匯報,“L省衛(wèi)視今天來MUSE參觀拍攝。”
時硯池點點頭,覷了他們一眼,表情是說不出的冷淡。
直到人影消失,夏星曉挺直的背脊才微微放松,手心有淡淡的潮意。
“中視的薪水比我們高嗎?”夏星曉撐著腮問。
老余回她一記白眼,帶著攝像師去補拍空鏡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
“小夏,你腳流血了。”女編導(dǎo)小聲驚呼。
“你今天的工作都干完了?”她的腳痛得厲害,已經(jīng)沒辦法著地。
“連明天的都搞定了。”
“那行,我?guī)降仔耍苈闊┠闳ノ曳块g幫我取一下嗎?”
女編導(dǎo)沒有任何拖沓地去了。
夏星曉跑到沙發(fā)上,還是無濟于事,手機再次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無數(shù)個提示音。
輿論的焦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時硯池頂著MUSE總裁的實名認證發(fā)了條帖子。
當(dāng)年分手的時候,她無數(shù)次的夢到過他,無數(shù)次在教室里看看書就落淚,無數(shù)次在網(wǎng)上搜索他的現(xiàn)狀。
隨著他微博的注銷,她只能從他大學(xué)校園網(wǎng)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跡,如今這個賬號又活過來了。
轉(zhuǎn)發(fā)的內(nèi)容是MUSE的超級工廠產(chǎn)能升級到三十五萬輛,轉(zhuǎn)發(fā)語只有兩個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對題!
然而,就是這么說不清道不明的兩個詞,再次掀起網(wǎng)絡(luò)狂歡,@她、留言她、內(nèi)涵她的帖子無數(shù),在消息將機身震到發(fā)燙的時候,她卸載了微博。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天光大亮,手邊是那本翻爛了的《了凡四訓(xùn)》,腦袋里不斷盤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過往片段不斷閃現(xiàn),好的壞的,每一種都是凌遲。
好在,天終于亮了。
六點剛過,她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鼓搗了半天,眼睛還是有些腫。
去臺里錄節(jié)目的路上,電話又開始持續(xù)不斷地震,她打著方向盤撂一眼屏幕,單手帶上藍牙耳機。
質(zhì)問聲劈頭蓋臉就來,“你昨天怎么不接電話?”
隱約聽到耳機里汪女士游刃有余地跟菜攤老板砍價,料想她對網(wǎng)絡(luò)上的熱搜并不知情。
夏星曉松了口氣,“媽,什比克經(jīng)濟論壇,我們臺要給央視切信號,還要跟所有臺一起搶獨家采訪,飯都吃不上,哪有時間接電話?”
“真有那么忙?”
“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我才不去”,拒絕里帶著嫌棄,“你們那門禁太麻煩,層層刷卡的,一個破演播室門口還要搞個保安守著。”
夏星曉回憶起上次她媽媽被保安攔下的場景,不由得失笑,“這不得保證播出安全嗎,萬一直播的時候恐怖分子沖了進來……”
“對對對,我就是那個恐怖分子!”汪女士截斷她的話,“我不打擾你工作了,順便說一句,你舅媽給你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我已經(jīng)把你電話給人家,對方要是跟你聯(lián)系,你就好好聊。”
夏星曉把車開進停車場,長長地吁了口氣,“媽,以后這種事兒你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接電話呀?”音調(diào)拔了八度。
夏星曉大腦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在電話里掰扯了,只淡淡的應(yīng)了聲,汪女士利落掛電話,速度比她還快。
可能昨晚沒睡,她的狀態(tài)總是在游離,進化妝間的的時候,又差點被門檻絆倒。
她好像患有一種叫做平地摔跤綜合癥的病。
“啊……”
心口輕微的起伏,她閉上眼睛,情緒如云煙飛散。
記得跟時硯池剛在一起的時候,不管是他本身自帶的光環(huán),還是看向她時眼里帶著的愛意,都讓她覺得很不真實。
他讓她擁有了一段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連吵架都沒有的戀愛體驗。
那時她時常會有:“為什么就是她”、“憑什么就是她”的哲學(xué)疑問。
兩人的戀愛就像一場美夢,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她說想他,時硯池都會義無反顧地朝她奔赴。
后面她就不想了,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愛意,催眠自己,說不定自己的魅力和幸運也是實力本身。
后來兩人分手,幸運之神拋棄了她,她很長時間都陷入自我懷疑。直到開始工作,慢慢還清了家里的債,她才有時間去思考,失去時硯池這件事。
以前,她以為一段好的感情靠的是煙花和月亮,靠跋山涉水的玫瑰,靠一千個不如意的時候,和一萬字相擁哭泣,后面她才懂得,那些東西太淺薄了,山高路遠,靠的是有人一直在等你同行。
“不用賠!”粱舒腹誹,封口費那么多,還差你那仨瓜倆棗。
她換上一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別喝那么多,你這人斷片了容易忘事!”
離開的拖鞋又調(diào)轉(zhuǎn)回來,夏星曉一臉警惕,“我不會是把銀行卡密碼告訴你了吧?”
粱舒被氣笑了,“用六位數(shù)的密碼,保護你那兩位數(shù)的余額,我有必要費這個腦子嗎?
……多此一舉。
今天是周末,夏星曉需要回家赴鴻門宴,正好搬粱舒當(dāng)救兵。
從城東到城北,兩人先去昨天的溫泉館取了車,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機屏幕點亮,粱舒幫她打開,是謝南洲通過手機號碼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當(dāng)?shù)匕淳芙^鍵。
“第一次見面就有肢體接觸,這人太輕佻了,我覺得不靠譜。”她語氣憤憤的。
“呦,你這個女人可真善變”,夏星曉抿抿唇搖頭,“昨天還對人家大加贊賞,今天就口誅筆伐了?”
“別說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樣。”粱舒說完就要襲胸,還一副色胚樣兒,“真軟……”
夏星曉反應(yīng)很快地拐她,“安全駕駛!”
兩人打打鬧鬧,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沒有劃固定停車位,她饒了一圈在隔壁棟找了一個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來都覺得你家的地點很浪漫。”
兩人大學(xué)四年同學(xué),粱舒來過夏家不少次。
后車廂蓋“咣當(dāng)”一聲合上,夏星曉拎著水果鎖車門,撂一眼路牌,“不是我家,這是租的房子。”
兩人在樓道里和正要出門的夏江撞了個正著。
“爸,你去哪?”
“星星,小舒也來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尷尬地笑了笑,“你媽今天主要想討伐你,我怕掃到臺風(fēng)尾。”
夏星曉沒好氣地睨他,“夏江同志,我們倆的革命友誼算是徹底決裂了。”
夏江下意識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將館贏了錢,再用金錢修復(fù)友誼。”
兩人的手指以皮膚相接的地方為圓心,開始星火燎原般蔓延。
短暫靜默后跟著一聲嘆息,時硯池微微靠近,帶來一陣由他自身氛圍開辟出的令人心安的場域,環(huán)繞著她。
“夏星曉,我該拿你怎么辦?”
黑暗中,他的嗓音像一根火柴,生生點亮了夏星曉連日來的陰霾。
第 22 章 無道德
夜風(fēng)低沉,他洗澡后的清爽香氣絲絲縷縷地傳進鼻息。
那些壓抑了許久的感情,從什比克重逢就開始積累的情緒,都隨著這一句開場白傾瀉而出。
兩人的手指仍然勾在一起,她的微涼、他的溫?zé)幔男菚源怪氖种蛤榱蓑椋读顺端恼菩摹?br />
“夏星曉,我該拿你怎么辦?”
星期一的早晨總是兵荒馬亂,出電梯剛好九點,夏星曉踩著點進了會議室。
扮演了兩天二十四孝女兒,總算暫時安撫住汪靜女士,得以清凈個幾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習(xí)慣打開保溫杯,把記事本翻到嶄新的一頁,再從手腕上摘下皮筋,將腦后的長發(fā)收成馬尾。
總監(jiān)付衛(wèi)東老生常談,分析AC尼爾森上周的數(shù)據(jù),《財經(jīng)快行線》的收視份額提升了八個點,欄目組心知肚明,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論壇的因素,更有兩次熱搜的助力。
例行選題會結(jié)束之后,付衛(wèi)東掃一眼會議室,表情嚴肅,“下面討論一下欄目冠名的問題。”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個頻道乃至臺里,都帶來極壞的影響。”
他睨了溫瀟瀟一眼,稍稍停頓了下,所有人靜靜看著,“各位下半年的績效獎金能不能全額發(fā),是個未知數(shù)。”
會議室里的三魂六魄這才歸位,壓不住的議論開始蔓延,這可是影響錢袋子的大事兒。
夏星曉擰開保溫杯,視線垂著,靜靜地喝了口水。
電視臺雖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進行了半體質(zhì)化改革,各頻道自負盈虧,冠名費就是一檔節(jié)目辦下去的資本。
《財經(jīng)快行線》的冠名費用高達七位數(shù),一般是在節(jié)目招商會上,企業(yè)競標拍得。如今是九月,對于企業(yè)來說,前一年的費用已經(jīng)消耗,新一年的預(yù)算還沒審批,不早不晚的時間節(jié)點,上哪去找接盤俠?
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徐行慢條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還能剩幾百萬宣傳費的企業(yè)不多,我們可以通過公關(guān)公司側(cè)面了解一下,然后鎖定幾家重點去談一下。”
他的話很有分量,付衛(wèi)東靠著椅背點頭。
主持人就是節(jié)目組的名片,好多企業(yè)家更賣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財經(jīng)圈行走多年,人脈也很廣。
角落里不知是誰插話,“其實Muse是最合適的,他們的新車生產(chǎn)線剛剛落地,正是需要大規(guī)模宣傳的時候,之前公關(guān)部的費用一直鎖著沒動,可以重點去談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夏星曉,那個熱搜過后,提到Muse他們很難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簽字筆在指尖轉(zhuǎn)著,夏星曉斜過腦袋,表情諱莫如深,“有什么問題嗎?”
明晃晃的視線碰了壁,眾人齊齊低眉抿嘴,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Muse交給我吧。”溫瀟瀟的指尖敲著桌面。
她視線隔著長長的會議桌和她對視。
像挑釁。
那晚她死皮賴臉上了時硯池的車,在大門口和夏星曉對話之后,來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兩人之間有事兒。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畢竟我跟時總……”
“挺熟的。”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話里的暗示,相互交換著曖昧的眼神。
而夏星曉累了,在時硯池這件事上,她連基本的勝負欲都沒了。
“道德綁架?只要我沒有道德,就沒人能綁架得了我。”
她視線緩緩落夏星曉身上,又很快眉頭緊鎖地被話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五顏六色的光在包廂內(nèi)旋轉(zhuǎn),單獨的小沙發(fā)上,溫瀟瀟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瑯滿目的洋酒。
置于風(fēng)暴眼中心的溫瀟瀟很是狼狽,她眼睛紅腫,妝也花了,偏偏包廂里其他人無動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幅鼻孔朝天的樣子繼續(xù)審問。
“不是說要道歉嗎?拿出誠意來。”
“我都已經(jīng)認錯了”,溫瀟瀟抖著聲音語帶哭腔,“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女孩雙手撐椅子兩側(cè),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說了,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電話終于從耳側(cè)放下,她一身黑色細帶緊身連衣裙,從高腳椅上下來,頸上銀色chocker的蝴蝶流蘇晃動,慢悠悠地踱過來。
“既往不咎這個詞太虛偽,我不大度,我喜歡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往死里轉(zhuǎn)。”
審問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給面前的杯子滿上,推到文卓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溫瀟瀟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喝完這些會死人的。”
“那就是沒有誠意。”
文卓折身,指著溫瀟瀟問夏星曉,“你說她賤不賤?”
“賤!”夏星曉答得比她還有勁兒!
溫瀟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開椅子,高跟鞋踩在沙發(fā)上,居高臨下地睨她,“這樣吧,我給你個Plan B,你拍段視頻發(fā)個朋友圈,承認自己是個賤人,我就原諒你。”
“怎么樣?”說完就舉起手機對著她,調(diào)到了錄像功能。
兩人乖巧地同時搖頭。
絕對不要招惹一個情緒不穩(wěn)、隨時隨地都會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總監(jiān)不再逗留,又急匆匆地進了內(nèi)場找人。
夏星曉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國的媒體都聚集在這,海昱科技的人是瘋了才會到場,不過看總監(jiān)火山爆發(fā)的態(tài)勢,她又把話咽了下去。
感應(yīng)門開開合合,腳步和喧囂擠滿大堂。
彼時,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穹頂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分子在舞動,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周遭的人三三兩兩地看過去。
一個年輕男人逆著光,后面跟著七八個隨行人員,大步流星而來。
西裝搭在手臂上,白襯衫勾勒出修長的身形和勁瘦的腰身,他身子骨遲緩移動,在一眾參會的中年人中,依稀可見頑劣不羈的少年氣質(zhì)。
心跳聲漸漸蓋過腳步聲和交談聲,夏星曉的手漸漸攥緊衣擺,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過頭來的時候,無意識地一瞥,卻扎扎實實地撞入她的眼里。
只一眼,如電影中的定格一般。
千山萬水,時隔經(jīng)年,這人竟然回來了!
兩人的眼神穿過人群,穿過嘈雜的空氣,就這么膠著出了一道虛實難辨的光與影。
她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面,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地大腦空白,身體僵麻。
記憶如潮水般涌入,心被鑿出一片暗黑的溝渠,漏風(fēng)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涼。
“時總,請往這邊走。”禮儀小姐紅著臉輕聲提醒。
時硯池懶淡地收回視線,沒停下、沒開口,沒有為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達任何情緒,在一大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內(nèi)場。
光影里,他撥開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囂、有浮躁,偏偏沒有半點波瀾。
夏星曉眼底似清水里蘸開的一筆濃墨,晦澀暗淡。
“我靠,這個祖宗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初寧寧在發(fā)語音。
“你認識他?”夏星曉指緣壓著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MUSE總裁時硯池?他跟我表哥是發(fā)小兒。”初寧寧身板都直了,顧不上跟她細聊,開始解鎖手機發(fā)消息。
“時硯池回國怎么沒人跟我說?”她手機撂嘴邊,一條條語音急迫地發(fā)了出去。
很快聽到“嗖嗖嗖”的回復(fù),語音沒外放,驚訝聲溢出聽筒,可見他回國的消息在他們的圈子也是新聞。
那時候,咬著的下唇才輕輕松開,夏星曉抱緊手里的話筒,提醒初寧寧,“該進場了。”
黑名單里每天攔截幾百個不同的電話、幾十條未讀的短信、無數(shù)個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請,她在逼自己走出這段內(nèi)耗,也在逼他放棄自己。
她避開了一切能見面的可能,甚至搬離了宿舍,跟輔導(dǎo)員請了病假,斷絕了一切跟共同認識人接觸的機會,近乎偏執(zhí)的離開了他。
猝不及防的見面還是來了,一場重要考試,她出教學(xué)樓的瞬間,時硯池穿了件黑色襯衫,仿佛融進夜色里。
時硯池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沉默,原本清雋慵懶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沒有什么人了,冷空氣里都是孤獨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鉆,又酸又澀。
有輛車的近光燈直直地照過來,照到他身上,他背著光,距離她只有一米。
一剎那,滿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曉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見他。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抽煙,煙霧裊裊漫在他周身。
對視了幾分鐘,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進副駕,她木訥地配合,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開到學(xué)校附近的酒店,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同處,在分開的三百四十七天之后。
時硯池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單膝緩緩著地,仰頭看她,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個沉默一個卑微,他懇求道,“求你,別分手。”
“寶寶,給我點時間,你要的我都能給你。”略帶疲憊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從心,他使勁兒地扣緊她的后頸,像是為自己的承諾做注腳。
房間沒開燈,那么黯淡,那么寂靜。
那么驕傲的一個人跪在她腳邊,夏星曉長久地凝視他。
真的好喜歡他,所以更怕這種遠距離的內(nèi)耗把愛熬到無力。
兩個人離得很近很近,她借著月光曲下膝蓋,撫上他的臉,對上他泛紅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終于氣若游絲地答,“我放棄了!”
最后的記憶,是他不可置信的臉。
噩夢驚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著。
夏星曉跑到沙發(fā)上,還是無濟于事,手機再次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無數(shù)個提示音。
輿論的焦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時硯池頂著MUSE總裁的實名認證發(fā)了條帖子。
涼涼聲音再次從半米之外傳來,眼神也扎扎實實地落她身上,“這就是你現(xiàn)在過的生活,夏星曉,那你倒是過得好點,被人欺負的這種場面,能不能別讓我看到。”
她簡直被氣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這不是挺能懟人的,剛才怎么啞巴了?”
夏星曉這一瞬間很想哭。
眼淚好奇怪啊,這兩年她跑新聞拉贊助,什么事情沒經(jīng)歷過?被冷落、被嘲諷,甚至發(fā)生肢體沖突受傷了,她都不會掉眼淚。
可現(xiàn)在,只是聽著他說了幾句話,她的委屈就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時硯池,我們當(dāng)初沒有好好告別,現(xiàn)在連朋友都做不了嗎?”
車廂昏暗,路燈的光一道一道地從他臉上滑過,他的輪廓在光影交錯中,時而明亮,時而昏暗。
他長長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渦,聲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來很缺朋友嗎?”
晦澀的過去被他用云淡風(fēng)輕的態(tài)度一筆帶過。
夏星曉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離開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雖然還是他們,中間卻隔了千山萬水。
她垂下眼瞼,心頭微恙, “我明白了。”
車里的氣壓很低,劍拔弩張的氛圍在短兵相接后歸于沉寂,何煜大氣不敢喘,悄悄打開了電臺。
毫無防備地,那首她不敢聽的熟悉旋律響起。
忘了從哪一天
我醒來一睜眼
是對你無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食人星星:【為什么?】
玩泥爸:【熱搜】
食人星星:【地鐵老人看手機表情包】
氣氛緊張,回復(fù)簡潔,只有兩種可能。
她爸要么在她媽的眼皮子底下,要么就是在打麻將的出牌間隙。
暴躁的聲音從聽筒里面冒出來,“你是當(dāng)了總統(tǒng)還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頓飯還需要預(yù)約嗎?”
夏星曉最怕她媽教育她的語氣從苦口婆心變成諱莫如深,那就意味著,通話時間會持續(xù)在四十分鐘以上。
她動作帶風(fēng)地從電梯走進停車場,拇指無意識地在通訊錄上滑動,一串陌生號碼和些許記憶靈光閃現(xiàn)。
“媽?”她突然打斷汪女主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機來電話了!”
“讓他等著!”
她抽開車門上車,將包包甩進副駕,輕描淡寫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媽介紹的相親對象!”
“啪嗒”,汪女主掛斷了電話。
依照她媽的性子……她輕巧地轉(zhuǎn)了一下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提前的蜜月游玩得怎么樣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帶哭腔。
夏星曉表情產(chǎn)生細微變化,“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暫沉默,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汪女士的監(jiān)察電話適時跳出屏幕,又瞬間偃旗息鼓,她沒理。
“陳晨呢?”夏星曉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輔導(dǎo)員,陳晨是她研究生同學(xué)也是她的男朋友,兩人趁著暑假去日本玩。
所以,梁舒的反常跟陳晨脫不了關(guān)系。
長久的安靜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氣,“星星,你能來機場接我嗎?”
以毫不耽擱地速度開車去機場,夏星曉把自己MUSE的兩廂車開出了跑車的架勢。
玻璃穹頂?shù)墓饴湓谀_邊,窗外綠蔭里噴泉搖曳,碩大壁鐘指針一格一格地撥動。
腳踝傳來的痛疼讓夏星曉悶哼一聲,整個腦子都懵掉。
幾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間,時硯池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勁臂撞上后腰,將人穩(wěn)穩(wěn)地帶進懷里。
紊亂的神經(jīng)在熟悉的氣味里漸漸平復(fù)。
他的衣服很多,輕微潔癖,一直用著一模一樣香調(diào)的洗衣凝珠。
可笑的是,她對這些味道依然記憶猶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親密的回憶,想起那晚他發(fā)燙的皮膚,想起提分手時他暴怒的表情。
站穩(wěn)了,但是不敢抬頭。
夏星曉手指握緊話筒,一瞬不瞬地盯著地面,這時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圍上來。
“沒事吧,星曉姐?”初寧寧臉都嚇白了,撫著她的手臂小聲安慰。
“我沒事。”她咬著牙回答。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連手臂離開時裹挾的風(fēng)都是冷硬的。
頭頂?shù)哪新暰霊杏值统粒淅涞卦谒吚@,“這位記者想采訪,給她留張名片。”
原來他對待陌生人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鈍痛無比。
整個過程中,夏星曉始終沒有抬頭,可胸腔梗著的一口氣始終壓著。
回臺里的路上,車里靜悄悄的。
總監(jiān)蹙著眉頭閉目養(yǎng)神,初寧寧大氣兒不敢喘,蠢蠢欲動地用余光傳遞信息。
夏星曉面無表情地瀏覽今天的微博,熱搜榜單已經(jīng)重新洗牌,什比克經(jīng)濟論壇霸占了今天熱搜榜的前六。
時硯池回國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頂了財經(jīng)和娛樂兩榜的榜首。
標題赫然寫著:“MUSE總裁被人當(dāng)場投懷送抱”,后面還有一個暗紅色的“爆”字。
爆料人雖然沒對投懷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關(guān)詞條很快白熱化,夏星曉的身份分分鐘被刨了出來。
發(fā)帖人起初對她職業(yè)素養(yǎng)還是認可的【是意外吧?夏星曉采訪多那么多知名企業(yè)家,還不至于會生撲吧?】
反駁的帖子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時硯池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這樣的男人,生撲不過分吧?】
她折頸,看向聲源。
帶著近視鏡的中年男子從會議室匆匆而來,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關(guān)部的負責(zé)人張總。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來人的伸手,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今天的拍攝工作可以用波濤洶涌、翻山越嶺來具象化的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實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攝還沒結(jié)束,張總給他們安排在MUSE中心的的員工餐廳用餐。
餐廳是自助性質(zhì),每天四葷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別豐富,營養(yǎng)健康。
老余跟張總開玩笑,就沖這份員工餐,他都想來多拍幾天。
夏星曉中途去了洗手間,再回來時就跟他們分開排隊了,前面的兩個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其中一個不小心撞了她的盤子,女孩歉意地回頭,說了句對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還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臟話。
夏星曉下意識地回頭,然后就愣住了。
整個餐廳都沸騰了,因為……
時硯池破天荒地出現(xiàn)了。
他今天換了風(fēng)格,一身斯文敗類的打扮,簡單的襯衫西褲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兒。
從高中開始這人一直就是全校矚目的焦點,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張帥臉過目難忘,整個人帶感的不得了。
會在球場上恣意灌籃,也會在晚自習(xí)的時候帶著頹靡看著夜空,插科打諢時玩笑葷素不忌,但對女性有著刻在骨子里的尊重。
如今褪去了少年氣,再疊加了事業(yè)多金的BUFF,這個混蛋更招風(fēng)了。
那是兩人異地時,一起聽著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時,他們分手了。
窗外無雨,心頭早已盤旋出一片朦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氣里流動,她老老實實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淚。
道路寬闊,空空蕩蕩,前路一望無盡。
當(dāng)年分手的時候,她無數(shù)次的夢到過他,無數(shù)次在教室里看看書就落淚,無數(shù)次在網(wǎng)上搜索他的現(xiàn)狀。
隨著他微博的注銷,她只能從他大學(xué)校園網(wǎng)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跡,如今這個賬號又活過來了。
轉(zhuǎn)發(fā)的內(nèi)容是MUSE的超級工廠產(chǎn)能升級到三十五萬輛,轉(zhuǎn)發(fā)語只有兩個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對題!
溫瀟瀟怎么可能會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臉色差得像吃壞了東西。
那頭的狂歡還在繼續(xù),男男女女興奮地喝酒猜拳,只有頭頂?shù)牟薀魰r不時地兼顧到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夏星曉,你是怎么跟我說的?”溫瀟瀟磨著牙擠出幾個字?
火瞬間燒到她身上,文卓輕瞇了下眼,似笑非笑地斯了一聲,“你覺得她能救得了你?”
這個豬隊友!
八風(fēng)不動地帶頭鼓掌,她揚起唇角,“靜候溫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聲這才跟上。
出會議室的時候,一個記者嘴唇微動,“她膽子可真大,都傍上領(lǐng)導(dǎo)了,還敢明目張膽出去勾搭。”
“王臺有家有業(yè)的,是不可能給她扶正的,總得找好下家。”
“時硯池不是才回國嗎,這就搭上線了?”
時硯池眼皮淺淺抬起一層,唇角的弧度完全壓不下來。
“你笑什么?”夏星曉心里有火,開始無差別攻擊。
“我笑了嗎?”他優(yōu)哉游哉地拉長了聲音,邊說邊進酒店感應(yīng)門,遞身份證給前臺,“一間套房。”
夏星曉越過他,將身份證疊在他的上面,眼風(fēng)都沒給他一個,“一人一間,謝謝。”
第 23 章 清一色
電梯停在十五層。
這棟酒店應(yīng)該是按照五星級標準建的,所有的硬件條件都很完備。
夏星曉刷開了1509房間的門,時硯池跟著她出了電梯,刷開了隔壁1511房間。
凌晨的暴雨沖刷了灼夏的浮躁,一轉(zhuǎn)眼又是艷陽毒辣。
夏星曉拿著話筒站在光里,白色職業(yè)套裝清爽干練,海藻長發(fā)束成馬尾,身板端正地對著攝像機開口。
“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九點整,什比克經(jīng)濟論壇還有半小時就要正式啟幕!”
道旗撲簌作響,國際金融中心門口兵荒馬亂,周遭忙碌的人進進出出。
一片喧鬧中,折玉般的聲音字字落耳,在駐足的觀眾耳廓開出一朵脆生生的小花。
“今天將有來自七十多個國家的政商界人士共聚海城,……,必將給全球經(jīng)濟未來發(fā)展帶來新的指引!”
攝像師比了一個OK的手勢,就去拍其他素材了。
關(guān)掉無線麥克的電源,夏星曉順手接過實習(xí)生初寧寧遞來的手機。
初寧寧一臉崇拜地探身過來,“星曉姐,長得好看的人還這么會說話,你讓我們普通人怎么活呀,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夏星曉睨了她一眼,“要不是我今早出門的時候照了鏡子,就差點信了你的渣男語錄。”
初寧寧挎上她的臂彎,“你懷疑我的真心?好恨自己不是拉拉,要不我一定追你!”
兩人一路玩笑地進了大廳,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等著節(jié)目組人齊了再一起進場。
來來往往的菁英人士對夏星曉的吸引不大,她解鎖手機切到微博,食指在屏幕上緩緩地滑。
今天的熱搜前排都被一個名字霸屏:海昱科技總裁千金,后面還跟著一個名字,某男團ICE。
ICE的老婆粉個個義憤填膺,掘地三尺地挖千金的黑料,從高中時期的校園霸凌,到大學(xué)時期的改頭換面,各種詛咒p遺照,恨不得讓她以死謝罪。
海昱科技今天開盤五分鐘,股票直接跌停。
瞥見她手機頁面,初寧寧八卦欲旺盛,“星曉姐,這次溫瀟瀟算是踢倒鐵板了!”
大概是積攢了不少新仇舊恨,她情景再現(xiàn)的時候嘴角一直是上揚的。
“文總昨天上節(jié)目本來是要洗白的,結(jié)果溫瀟瀟來得晚沒RE稿,直播一開始就提了緋聞,文總的臉當(dāng)場就黑了,下了節(jié)目就讓助理撤了節(jié)目冠名,聽說還讓律師團隊給欄目組發(fā)律師函,總監(jiān)現(xiàn)在氣炸了……”
“哦~”
夏星曉并未表態(tài),只一個尾音上揚的飄蕩回應(yīng),隱隱泄了情緒。
撤了節(jié)目冠名這事兒,說大了對夏星曉也有影響,畢竟她也是這檔節(jié)目唯二的主持人。
《財經(jīng)快行線》是全國有名的財經(jīng)節(jié)目,兩個當(dāng)家花旦風(fēng)格迥異,卻各自擁有擁躉。
如果說溫瀟瀟是朵俗塵不染的白蓮花,那么夏星曉就是恃靚行兇的野玫瑰。
兩人表面井水不犯河水,其實積怨已久。
作妖的主要是溫瀟瀟,這朵白蓮花把雙面人玩得那叫一個溜。撐著一副與世無爭的皮囊,暗地里不是請假就是換班,不但對采訪嘉賓挑三揀四,還踩著她的底線在總監(jiān)面前陰陽她的主持風(fēng)格。
這次,終于玩脫線了。
“聽說溫瀟瀟搭了很多線,可惜連海昱科技的大門都沒進去!”初寧寧繼續(xù)幸災(zāi)樂禍。
夏星曉意猶未盡地抬頭,腦后的長發(fā)隨之輕微擺動,“溫瀟瀟被保安趕出去的時候,你怎么不給我現(xiàn)場直播?”
初寧寧尷尬一笑,支支吾吾,“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家有點小錢,然后有點小道消息……”
懂了。
這點事兒在溫瀟瀟那兒是事故,在文家千金的圈子里那就叫故事。不管什么圈子,傳播最快的永遠是八卦。
手機在手心里轉(zhuǎn)了兩圈,夏星曉揶揄她,“公主殿下……”
“你干嘛來欄目組受氣?”
“有錢人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喜歡體驗社會毒打?”
一連幾個問句砸過去,初寧寧肩膀肉眼可見地垮掉,“別提了,我爸讓我來這學(xué)習(xí),順便結(jié)交人脈……”
哭訴才剛萌芽,總監(jiān)就火急火燎地來了,兩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噤聲。
“看見文總了嗎?”
“海昱科技的人來了嗎?”
他額頭淌汗,語氣里冒著火星子。
兩人乖巧地同時搖頭。
絕對不要招惹一個情緒不穩(wěn)、隨時隨地都會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總監(jiān)不再逗留,又急匆匆地進了內(nèi)場找人。
夏星曉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國的媒體都聚集在這,海昱科技的人是瘋了才會到場,不過看總監(jiān)火山爆發(fā)的態(tài)勢,她又把話咽了下去。
感應(yīng)門開開合合,腳步和喧囂擠滿大堂。
彼時,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穹頂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分子在舞動,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周遭的人三三兩兩地看過去。
一個年輕男人逆著光,后面跟著七八個隨行人員,大步流星而來。
西裝搭在手臂上,白襯衫勾勒出修長的身形和勁瘦的腰身,他身子骨遲緩移動,在一眾參會的中年人中,依稀可見頑劣不羈的少年氣質(zhì)。
心跳聲漸漸蓋過腳步聲和交談聲,夏星曉的手漸漸攥緊衣擺,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過頭來的時候,無意識地一瞥,卻扎扎實實地撞入她的眼里。
只一眼,如電影中的定格一般。
千山萬水,時隔經(jīng)年,這人竟然回來了!
兩人的眼神穿過人群,穿過嘈雜的空氣,就這么膠著出了一道虛實難辨的光與影。
她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面,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地大腦空白,身體僵麻。
記憶如潮水般涌入,心被鑿出一片暗黑的溝渠,漏風(fēng)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涼。
“時總,請往這邊走。”禮儀小姐紅著臉輕聲提醒。
時硯池懶淡地收回視線,沒停下、沒開口,沒有為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達任何情緒,在一大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內(nèi)場。
光影里,他撥開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囂、有浮躁,偏偏沒有半點波瀾。
夏星曉眼底似清水里蘸開的一筆濃墨,晦澀暗淡。
“我靠,這個祖宗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初寧寧在發(fā)語音。
“你認識他?”夏星曉指緣壓著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MUSE總裁時硯池?他跟我表哥是發(fā)小兒。”初寧寧身板都直了,顧不上跟她細聊,開始解鎖手機發(fā)消息。
“時硯池回國怎么沒人跟我說?”她手機撂嘴邊,一條條語音急迫地發(fā)了出去。
很快聽到“嗖嗖嗖”的回復(fù),語音沒外放,驚訝聲溢出聽筒,可見他回國的消息在他們的圈子也是新聞。
那時候,咬著的下唇才輕輕松開,夏星曉抱緊手里的話筒,提醒初寧寧,“該進場了。”
劇場內(nèi)交錯的幾何線條向穹頂延伸,一千六百個階梯座位座無虛席。
什比克論壇為期五天,整個論壇采用直播形式,全球媒體同步轉(zhuǎn)播。
夏星曉按名索引坐進自己的位置,她的大腦剛才經(jīng)歷了一場海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緩緩歸于靜寂。
手指無意識地反復(fù)開關(guān)麥克風(fēng),發(fā)出“啪嗒啪嗒”的噪音,全身上下還有一處在動,就是八公分高跟鞋里的腳趾。
終于還是被痛覺神經(jīng)占了上風(fēng),低頭去看,腳趾和腳跟都磨出了水泡。
左邊的總監(jiān)懨懨的,時不時回眸看向門口,對海昱科技的人賊心不改。
右邊是頭也不抬的初寧寧,手指翻飛噼里啪啦打字,八卦業(yè)務(wù)繁忙。
瓶蓋和瓶身在反作用力下“咔擦”分離,微涼的礦泉水順著口腔滑入。
醒胃,更醒神。
時硯池坐在第二排,膝蓋抵著前排座椅,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調(diào)整著同聲傳譯的耳機,腕上的手表隨著動作,折射出晶瑩的光芒,悠然且矜貴。
論壇的議題還在繼續(xù),主持人邀請行業(yè)大咖上臺高端對話,嘴里夸張且隆重的介紹詞,最后落成一句:“讓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新能源汽車MUSE總裁——時硯池。”
臺下鎂光燈持續(xù)不斷地閃爍,夏星曉的視線無聲無息地跟著他,一步步踏上臺階。
時硯池嘴角微翹,開口之前轉(zhuǎn)了轉(zhuǎn)腕表,那是他多年的習(xí)慣動作,“電動車行業(yè)經(jīng)歷幾輪洗牌之后,頭部品牌將會占據(jù)百分之六十的市場…,MUSE希望能和所有電動車品牌求同存異。”
掌聲陸陸續(xù)續(xù)地響,就連心不在焉的總監(jiān)也被氣氛帶動,無所適從地看了看周圍,跟著鼓了掌。
夏星曉也輕輕地鼓了掌,那一刻總算有了點覺悟。
命運的齒輪無聲地滾動,將少數(shù)人送達巔峰,將更多的人送達普通。
而他向來是最耀眼的那個。
后面的采訪環(huán)節(jié)十分熱絡(luò),總監(jiān)的視線始終流連在臺上,像餓狼盯緊獵物,他對夏星曉下了死命令。
“群采之后,你務(wù)必截下時總,爭取做期專訪,這期節(jié)目的收視率就穩(wěn)了!”
他的注意力終于從撤掉冠名的陰郁中轉(zhuǎn)移到了節(jié)目質(zhì)量上。
起伏不定的心臟還沒徹底歸位,平靜的湖面又被這個消息炸出滿池漣漪。
夏星曉仿若妥協(xié)與認命般,輕輕地嘆一口氣。
采訪他,只是她的工作,而已。
他那么圓滑個人,應(yīng)該也會公私分明吧。
群訪在她漫長的心理建設(shè)中結(jié)束,時硯池在助理的安排下提前退場。
記者呼啦啦地往外跑,夏星曉也重新踩回高跟鞋,拉著初寧寧跟在烏泱泱的人群后面。
兩人身材嬌小,被包圍圈隔離在外。
“星曉姐,我來幫你。”初寧寧使出渾身的力氣,推她前還夸張地輔助助跑。
人群被兩人合力撞得四散,止步時,夏星曉的鞋跟正好劃過一個攝像師的架子。
“咣當(dāng)”一聲,攝像機應(yīng)聲落地,周圍人忙著去救。
沒錯,大家心照不宣,第一個救的肯定是價值不菲的吃飯工具。
半秒的反應(yīng)區(qū)間里,夏星曉還垂死般想抓住點什么,半秒后,身體已經(jīng)不受控制的天旋地轉(zhuǎn)。
在陣陣驚呼聲中,她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
全場有那么三四秒的屏息,然后是手機和相機的快門聲,由近及遠。
夏星曉閉眼。
原來,她才是那個小丑。
要是提前知道他們竟玩得這么大,她肯定沒有這個心態(tài),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到時硯池,讓他處理這筆“巨款”。
問了一圈,沒人知道時硯池去哪了,衛(wèi)譽說讓她去外面找找,她出了包間往前走,長廊盡頭的陽臺上果然有猩紅火光和薄薄煙霧。
走近,是熟悉的陳皮煙味,剛要推門,動作被一道輕柔的女聲勸退。
“阿池,你忘了這個女人是怎么拋棄你的了嗎?”
第 24 章 玻璃門
“你忘了在倫敦過的是什么日子了嗎,你忘記何姨的話了嗎?”
“你現(xiàn)在什么都有了,她又回來了,你看不出她居心不良嗎?”
隔著透明玻璃門望進去,高馨仰著頭雪白頸項晃眼,眼里閃著細碎的光。
腳踝傳來的痛疼讓夏星曉悶哼一聲,整個腦子都懵掉。
幾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間,時硯池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勁臂撞上后腰,將人穩(wěn)穩(wěn)地帶進懷里。
紊亂的神經(jīng)在熟悉的氣味里漸漸平復(fù)。
他的衣服很多,輕微潔癖,一直用著一模一樣香調(diào)的洗衣凝珠。
可笑的是,她對這些味道依然記憶猶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親密的回憶,想起那晚他發(fā)燙的皮膚,想起提分手時他暴怒的表情。
站穩(wěn)了,但是不敢抬頭。
夏星曉手指握緊話筒,一瞬不瞬地盯著地面,這時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圍上來。
“沒事吧,星曉姐?”初寧寧臉都嚇白了,撫著她的手臂小聲安慰。
“我沒事。”她咬著牙回答。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連手臂離開時裹挾的風(fēng)都是冷硬的。
頭頂?shù)哪新暰霊杏值统粒淅涞卦谒吚@,“這位記者想采訪,給她留張名片。”
原來他對待陌生人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鈍痛無比。
整個過程中,夏星曉始終沒有抬頭,可胸腔梗著的一口氣始終壓著。
回臺里的路上,車里靜悄悄的。
總監(jiān)蹙著眉頭閉目養(yǎng)神,初寧寧大氣兒不敢喘,蠢蠢欲動地用余光傳遞信息。
夏星曉面無表情地瀏覽今天的微博,熱搜榜單已經(jīng)重新洗牌,什比克經(jīng)濟論壇霸占了今天熱搜榜的前六。
時硯池回國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頂了財經(jīng)和娛樂兩榜的榜首。
標題赫然寫著:“MUSE總裁被人當(dāng)場投懷送抱”,后面還有一個暗紅色的“爆”字。
爆料人雖然沒對投懷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關(guān)詞條很快白熱化,夏星曉的身份分分鐘被刨了出來。
發(fā)帖人起初對她職業(yè)素養(yǎng)還是認可的【是意外吧?夏星曉采訪多那么多知名企業(yè)家,還不至于會生撲吧?】
反駁的帖子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時硯池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這樣的男人,生撲不過分吧?】
那是本全球發(fā)行的影響力人物雜志,封面上的男人一頭清爽短發(fā),五官棱角分明,最吸引人的還是那雙放蕩不羈的眼睛。
很快帖子徹底歪掉,下面是一排排喊老公的留言。
網(wǎng)友討論得一片熱血沸騰,海昱科技千金和男團ICE的緋聞熱度一降再降,最后淡出熱搜前排。
溫瀟瀟的難題被她破了,用的還是以身殉職的方式。
整個人氣到爆炸。
屏幕上不斷跳出電話和微信,夏星曉統(tǒng)統(tǒng)不理,她長按了關(guān)機鍵-
空調(diào)無聲地出著冷氣,總監(jiān)辦公室煙霧繚繞,燈光刺眼。
夏星曉和溫瀟瀟分坐一組沙發(fā)的兩頭,中間隔了半個太平洋。
總監(jiān)的表情可謂痛心疾首,他在辦公室踱來踱去,看兩人就像老父親看一對逆女。
將煙頭按進煙缸里,他指著倆人的手微微發(fā)抖,“你們倆……”
那頭的溫瀟瀟哭得梨花帶雨,身體顫抖;反觀太平洋的這頭,夏星曉撐在沙發(fā)扶手邊緣,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一樣,特別疲憊。
自我平復(fù)了幾分鐘,總監(jiān)用腳關(guān)上門,搬了一張椅子坐在兩人對面。
“一天兩個熱搜,我都不知道是該夸你們還是罵你們,我他媽做了半輩子節(jié)目從來沒上過一次熱搜,今天都碰上了。”
夏星曉掀起眼皮,將額前的長發(fā)往后捋,沒回答。
溫瀟瀟眼睛還紅著,一幅小可憐的狼狽樣,“總監(jiān),我也是為了節(jié)目的收視率著想,不聊緋聞哪有看點?”
總監(jiān)立刻瞪她,“你這么為節(jié)目著想,判斷到文總會撤銷冠名嗎,預(yù)料到海昱科技股票跌停了嗎?猜想到我們欄目組要被告了嗎?”
暴躁如火山一般爆發(fā)出來,他嗓音一句比一句大,每問完一句,后面就跟著一個聲嘶力竭的“啊”。
“那你要我怎么辦?”溫瀟瀟語帶顫抖地軟下了調(diào)子,“該認的錯我認了,該道的歉我也道了,現(xiàn)在是讓我以死謝罪嗎?”
“你的命那么值錢嗎?能堵上海昱科技跌停的損失嗎?”總監(jiān)擄過桌上的打火機,又點了一根煙。
溫瀟瀟語塞,把視線撇向一側(cè),胸口上下起伏。
死寂的場面被手機的“嗡嗡”聲打破,瞥見屏幕上跳出的名字,總監(jiān)撂兩人一眼,接起了電話。
“喂,王臺……”
……
“律師函?欄目組會去道歉的,肯定會讓文總滿意的……”
……
“好的,好的。”
掛了電話拎起手機又發(fā)了幾條信息,總監(jiān)再抬頭朝溫瀟瀟的時候,臉色更難看了,“文總的律師函已經(jīng)送到法務(wù)部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解決吧。”
溫瀟瀟踩著高跟鞋頭也不回地走了。
煙霧在總監(jiān)的嘴邊四散,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他俯下一點身子調(diào)轉(zhuǎn)槍口,“還有你!”
夏星曉索然冷笑,“我什么?”
她就以這樣一副迎接風(fēng)雨的姿態(tài)對上總監(jiān),“論壇,你讓我去的;專訪,你讓我約的。”
掌心拍上茶幾,一張名片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上面,時硯池的名字赫然印在上面。
這張名片給得多余,他電話號碼這么多年就沒變過,還躺在她的黑名單里發(fā)霉。
“我雖然摔了一跤,但是要到了時總聯(lián)系方式,雖然意外上了熱搜,但我也沒讓臺里出一分錢去撤熱搜吧,所有罵名我自己擔(dān)著,有什么問題嗎?”
總監(jiān)有瞬間的怔驚,煙草在指尖燒著。
夏星曉抬額看,后面的話更加直白,“都是成年人,有些東西我不說不代表我不知道,我不搭理不代表我毫無底線,節(jié)目組的任何罵名我都不背,禍水東引這點把戲,別用在我身上。”
在這么一長串的對話后,總監(jiān)率先收回視線,他手指點了點煙頭,煙灰落在地上。
夏星曉撐著頭,視線一如既然地跟他對視。
總監(jiān)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以一種不愿多說的情緒把問題又拋了回去,“行,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道張臺剛才跟我說什么嗎?”
“《財經(jīng)快行線》的兩個主持人,一個惹上官司,一個沾上丑聞,這檔節(jié)目能做就做,不能做就撤,整個欄目組集體滾蛋。”
座椅的滑輪發(fā)出了巨大的摩擦聲,總監(jiān)起身,口氣是實打?qū)嵉鼐痈吲R下,“你就說將來誰敢用你主持?”
明明是兩人,話里話外卻單指她一個。堂而皇之地點明了溫瀟瀟有后臺肯定有人保她,節(jié)目出了任何問題,為了顧大局背鍋的肯定是她。
夏星曉的表情很不好,想著就這樣吧,徹底擺爛,愛咋咋地。
隨后辦公室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有人來催,“總監(jiān),王臺長讓您去辦公室找他。”
總監(jiān)走了,空蕩蕩的辦公室就剩她了。
手機開機,一通通未接來電跳出來,有家里的、閨蜜的、同學(xué)的、甚至還有不少是曾經(jīng)采訪過的企業(yè)高管,手機震個不停。
都知道了。
最近一條消息彈出來,來自一串沒存名字的號碼【安全通道,有事找你,溫瀟瀟。】
發(fā)送時間是十分鐘前。
到安全通道的時候,溫瀟瀟已經(jīng)在那候著。
通道里沒有窗,也吹不到冷氣,悶熱的空氣里一股子霉味。
夏星曉環(huán)著手臂靠上安全門,溫瀟瀟循聲抬頭,將眼前的墨鏡緩緩拉到鼻尖,兩人身影相對。
用黑色眼珠以外的部位回應(yīng)她,“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這裝大牌?”
“你是不是認識海昱科技的文總?”雖然是主動邀約的人,溫瀟瀟還是冷著臉。
夏星曉被她氣笑了,“你托關(guān)系都托到我這里了嗎?我一不想跟你產(chǎn)生共鳴,二不想跟你交朋友,我為什么要幫你?”
心火涌得厲害,本來就煩,還要見這個始作俑者的宿敵。
夏星曉覺得特別沒勁,轉(zhuǎn)身就走,門把手咔嚓轉(zhuǎn)動,溫瀟瀟上前扯住她的手臂,門縫一開一合發(fā)出咣當(dāng)聲。
“你什么意思?”夏星曉抬眼。
“我們倆現(xiàn)在是一條船上的人”,溫瀟瀟早就不是總監(jiān)辦公室里的那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她從包里拿出根兒煙,指尖一個打轉(zhuǎn),遞給她,“節(jié)目要是黃了,財經(jīng)圈我們也不用混了。”
“你也會擔(dān)心這個?”夏星曉呵笑,不接她遞過來的煙。
“廢話!”煙嘴又一個打轉(zhuǎn),溫瀟瀟自己點火。
安全通道空空蕩蕩的,回聲很大。
夏星曉看著安靜抽煙的溫瀟瀟,突然就有了談話欲,在漫開的煙氣中,她上前一步和她挨得很近。
“我有個方案,你想不想聽?”
“你托了那么多關(guān)系也見不到的文家千金,我去替你道歉,就算拉不回來冠名,起碼讓她把律師函撤了……”
溫瀟瀟不屑,“你面子有這么大?”
“今天她的熱搜能撤,說到底有我一半功勞,你說這半個恩人的面子她能不能給?”
溫瀟瀟吐了一口煙氣,“你會這么好心?”
四目相對,時硯池虛瞇了下眼,挑眉的動作更值得細品。
夏星曉折頸留給他一抹笑,淡淡地下了車。
她暫時還沒有讓時硯池跟她媽媽見面的打斷,可高馨在車上,她不方便細說。
沒走出兩步,手機響。
時:【我見不得人嗎】
第 25 章 吃餃子
隨著他微博的注銷,她只能從他大學(xué)校園網(wǎng)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跡,如今這個賬號又活過來了。
轉(zhuǎn)發(fā)的內(nèi)容是MUSE的超級工廠產(chǎn)能升級到三十五萬輛,轉(zhuǎn)發(fā)語只有兩個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對題!
然而,就是這么說不清道不明的兩個詞,再次掀起網(wǎng)絡(luò)狂歡,@她、留言她、內(nèi)涵她的帖子無數(shù),在消息將機身震到發(fā)燙的時候,她卸載了微博。
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客廳的地毯上看著天光大亮,手邊是那本翻爛了的《了凡四訓(xùn)》,腦袋里不斷盤旋那句“命由我做,福自己求。”
過往片段不斷閃現(xiàn),好的壞的,每一種都是凌遲。
好在,天終于亮了。
六點剛過,她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鼓搗了半天,眼睛還是有些腫。
去臺里錄節(jié)目的路上,電話又開始持續(xù)不斷地震,她打著方向盤撂一眼屏幕,單手帶上藍牙耳機。
質(zhì)問聲劈頭蓋臉就來,“你昨天怎么不接電話?”
隱約聽到耳機里汪女士游刃有余地跟菜攤老板砍價,料想她對網(wǎng)絡(luò)上的熱搜并不知情。
夏星曉松了口氣,“媽,什比克經(jīng)濟論壇,我們臺要給央視切信號,還要跟所有臺一起搶獨家采訪,飯都吃不上,哪有時間接電話?”
“真有那么忙?”
“要不你跟我一起上班看看?”
陽光穿透云層,照進眼睛里,有點刺痛。
夏星曉走在微風(fēng)里,從一排婚車中魚貫而過。
一路上都在出神,腦里不由自主地掠過時硯池和高馨單獨相處的點點滴滴,再花好多時間把這些胡思亂想甩出去。
紅毯一路延伸到隔壁單元,樓上樓下擠滿了喜氣洋洋的接親隊伍,老式公寓的空間有限,不少人在樓下駐足聊天,小孩子們穿著Q版的小西裝和小禮服追逐瘋跑,家長時不時高聲提醒,就怕熊孩子把衣服弄臟。
眼前人來人往。
第三天,時硯池開始滿世界的瘋狂找她。
黑名單里每天攔截幾百個不同的電話、幾十條未讀的短信、無數(shù)個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請,她在逼自己走出這段內(nèi)耗,也在逼他放棄自己。
她避開了一切能見面的可能,甚至搬離了宿舍,跟輔導(dǎo)員請了病假,斷絕了一切跟共同認識人接觸的機會,近乎偏執(zhí)的離開了他。
猝不及防的見面還是來了,一場重要考試,她出教學(xué)樓的瞬間,時硯池穿了件黑色襯衫,仿佛融進夜色里。
時硯池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沉默,原本清雋慵懶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沒有什么人了,冷空氣里都是孤獨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鉆,又酸又澀。
有輛車的近光燈直直地照過來,照到他身上,他背著光,距離她只有一米。
一剎那,滿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曉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見他。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抽煙,煙霧裊裊漫在他周身。
對視了幾分鐘,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進副駕,她木訥地配合,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開到學(xué)校附近的酒店,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同處,在分開的三百四十七天之后。
時硯池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單膝緩緩著地,仰頭看她,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個沉默一個卑微,他懇求道,“求你,別分手。”
“寶寶,給我點時間,你要的我都能給你。”略帶疲憊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從心,他使勁兒地扣緊她的后頸,像是為自己的承諾做注腳。
房間沒開燈,那么黯淡,那么寂靜。
那么驕傲的一個人跪在她腳邊,夏星曉長久地凝視他。
真的好喜歡他,所以更怕這種遠距離的內(nèi)耗把愛熬到無力。
兩個人離得很近很近,她借著月光曲下膝蓋,撫上他的臉,對上他泛紅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終于氣若游絲地答,“我放棄了!”
最后的記憶,是他不可置信的臉。
噩夢驚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著。
夏星曉跑到沙發(fā)上,還是無濟于事,手機再次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無數(shù)個提示音。
輿論的焦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時硯池頂著MUSE總裁的實名認證發(fā)了條帖子。
當(dāng)年分手的時候,她無數(shù)次的夢到過他,無數(shù)次在教室里看看書就落淚,無數(shù)次在網(wǎng)上搜索他的現(xiàn)狀。
“我才不去”,拒絕里帶著嫌棄,“你們那門禁太麻煩,層層刷卡的,一個破演播室門口還要搞個保安守著。”
夏星曉回憶起上次她媽媽被保安攔下的場景,不由得失笑,“這不得保證播出安全嗎,萬一直播的時候恐怖分子沖了進來……”
“對對對,我就是那個恐怖分子!”汪女士截斷她的話,“我不打擾你工作了,順便說一句,你舅媽給你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我已經(jīng)把你電話給人家,對方要是跟你聯(lián)系,你就好好聊。”
夏星曉把車開進停車場,長長地吁了口氣,“媽,以后這種事兒你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那你接電話呀?”音調(diào)拔了八度。
夏星曉大腦本就一片混沌,不想跟她在電話里掰扯了,只淡淡的應(yīng)了聲,汪女士利落掛電話,速度比她還快。
可能昨晚沒睡,她的狀態(tài)總是在游離,進化妝間的的時候,又差點被門檻絆倒。
她好像患有一種叫做平地摔跤綜合癥的病。
總是莫名其妙地在行進的軌跡上偏離,或者左腳絆倒右腳,或者在很規(guī)整的地方一腳踏空,這些異于常人的摔跤方式,身邊人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當(dāng)然包括時硯池。
熱搜上的那一摔一扶,很難說不是他的條件反射。
然而最神奇的地方就是,她本身并不是毛毛躁躁的人,認識的人常說她有超乎年紀的穩(wěn)重。
這就是所謂的知行不一。
“沒吃早飯吧?”
徐行把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雙手自然地撐在她的椅背上。
《財經(jīng)快行線》的主持人團隊是兩男兩女,今天是她和徐行搭檔主持。
夏星曉打開袋子,是一盒熱牛奶還有雞胸肉三明治。
“謝謝,徐哥。”
徐行是L衛(wèi)視的一哥,當(dāng)初到海大金融系招聘的時候,就是他力排眾議選了金融系而非播音系的夏星曉,來臺里的這兩年,兩人的關(guān)系亦師亦友。
“又被你媽給訓(xùn)了?”徐行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妝發(fā)已經(jīng)好了,對她上熱搜的事避而不談。
“沒事,常訓(xùn),我經(jīng)驗豐富。”
二十六歲的單身女性,工作也沒做出什么名堂,整天宅在家里,她的狀態(tài)不斷挑戰(zhàn)著父母的焦慮底線。
“最后十分鐘,播出帶、備播帶全都交給后期,直播線準備!”導(dǎo)播的大嗓門響徹整個走廊。
什比克論壇這兩天,L衛(wèi)視的財經(jīng)頻道尤為忙碌,論壇特別報道已經(jīng)從上午十點全天延長至晚上八點,記者們都在機房趕節(jié)目。
“咚咚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路從機房延伸到化妝間,然后急剎似的止住。
導(dǎo)播站在門口,視線在化妝間里幾人身上掃了一圈,顯然是愣住了。
“星曉,總監(jiān)沒跟你說嗎?”
他狀若無事地上前,把一份出像手卡給了徐行,另一份握在手里沒動。
化妝師正用扁尾梳給她調(diào)整發(fā)頂?shù)母叨龋男菚詮溺R子里跟導(dǎo)播對視,“說什么?”
“就是……”
導(dǎo)播在心里咒罵,總監(jiān)這個老狐貍,這會兒唱什么白臉。
節(jié)目倒計時已經(jīng)容不得拐彎抹角的措辭了,他言簡意賅道,“總監(jiān)讓你和文卓這幾天先休息,初寧寧暫時代班,等風(fēng)頭過去了,排班再恢復(fù)。”
初寧寧妝發(fā)完整一臉歉意地站在門口。
行,懂了。
之后,宅在家里修身養(yǎng)性的日子就開始了。
四天的時間,足可以把一個全民熱議的話題降至冷門,也能把一個鮮活的人磨得沒有脾氣。
雨絲淅淅瀝瀝地敲到著窗戶,天已黑成大片。
玻璃窗外攀滿雨痕,玻璃窗內(nèi)水汽氤氳,夏星曉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濕噠噠的頭發(fā)披在肩頭,淋出一道水跡。
她隨手從果盤里拿起一個蘋果,又汲著拖鞋到了書房,手機在電腦桌旁“嗡嗡作響”,她充耳不聞。
反正自從“給時硯池投懷送抱”的熱搜傳出去后,她這幾天受到的熟悉的、陌生的異性友人的關(guān)心,比她前二十六年還多。
室內(nèi)無燈一片暗寂,“咔嚓”一聲蘋果脆響,接著是鍵盤噼里啪啦響起的聲音,夏星曉用電腦登錄了網(wǎng)頁。
今天是什比克論壇的最后一天,海昱科技的人始終沒有露面,文總也沒接過她的電話。
電腦屏幕的幽光照在夏星曉臉上,纖長的睫毛打出一片扇形陰影,她右腳屈膝盤腿,左腳吊兒郎當(dāng)?shù)鼗问幹跒g覽文卓的微博。
夏星曉眉頭輕蹙,文家千金這幾日在網(wǎng)上銷聲匿跡,和平日夜夜笙歌大相徑庭。
怎么才能找到人呢?
靠上椅背,此時注意力才終于有時間落手機上,屏幕還重復(fù)著點亮、熄滅的無限循環(huán)。
“喂。”
“星曉姐”,初寧寧在電話那頭差點哭出來,“你終于接電話了!”
“你聽我解釋,我也是趕鴨子上架,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直播出了多少紕漏,都要把總監(jiān)氣炸了……”
“同情領(lǐng)導(dǎo),就是倒霉的開始”,夏星曉忽略前面的喋喋不休,她對最后一句很有意見。
“……”
初寧寧也不管她說的是什么,只不停地道歉,差一點就要以死謝罪了。
“寧寧,打住!”蘋果果肉碎裂成汁,夏星曉臉頰緩緩在動,“你能聯(lián)系上文卓嗎?”-
夜里十點,繁華街區(qū)被一排排車燈照得如同白晝,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輝煌的海洋里。
真是下雨也擋不住的聲色犬馬。
“文卓被她爸禁足五天,今天剛剛解禁,在CRUSE酒吧定了位置。”電話的最后,初寧寧是這么說的。
花紅柳綠的酒、嘈雜震耳的音樂,人群嗨得高舉著手,夏星曉一身休閑裝,格格不入地擦肩穿過人群,上二樓找初寧寧說的包廂。
酒吧內(nèi)藍紫光交錯切換,五感難辨的場合漸漸清晰,她從人群中一眼認出回廊里站著的人。
她轉(zhuǎn)頭像時硯池求認同,“阿池你說對不對?”
何欣怡明凈杏眸里漾著水光,就等著表哥替她撐腰。
何煜腹誹,這可真是問對人了。
時硯池視線落電視屏幕,娉婷身影映在虹膜中,冷峻眉梢彎出一抹笑,“二舅媽說得……”
“很有道理。”
第 26 章 親密照
周一這天,夏星曉剛進辦公室,就聽見同事們在竊竊私語。
老余拉了拉她,好心提醒,“小夏,去深市的差旅費趕緊找總監(jiān)簽字,你改簽機票不是自己貼了費用嗎?”
“啊?”她椅子還沒坐穩(wěn),對情況不明就里。
老余揚了揚厚厚一沓發(fā)票,給了她個眼色,“有金主爸爸來送錢了,總監(jiān)今天春風(fēng)得意的,特別好說話。”
時硯池側(cè)臉線條深刻朗俊,漫不經(jīng)心地跟朋友碰杯。
電音突然變調(diào),刺耳且綿長,夏星曉蹙眉捂耳朵,門口低語的兩人朝她看。
他朋友率先開口,“星曉?!”
說話的人是時硯池的發(fā)小衛(wèi)譽,態(tài)度自然地像是這么多年從來沒斷過聯(lián)系一般。
“好久不見。”他側(cè)身伸手。
兩人性格完全不同,一個玩世不恭,一個溫柔謙遜,卻難得狼狽為奸多年。當(dāng)年夏星曉對時硯池避而不見的時候,衛(wèi)譽還來找過她。
時硯池的視線從樓下轉(zhuǎn)移到她的方位,定定地看了一會,然后再別過臉回原來的方位,就像見了個陌生人一般,夾在指尖的煙在身側(cè)繞了一圈,再次叼在嘴邊。
心里微微的刺,夏星曉莞爾一笑,細細的手指伸出去,輕觸即收。
“你怎么會來這里?”衛(wèi)譽還是一貫的溫文爾雅。
笑容緩慢地收起,她答,“我來找文卓……”
包廂門被人推開,有人從里面出來,混合著濃烈香水味的空氣從鼻尖劃過。
尖銳的聲音從門縫里擠出來,夾在轟鳴的電音里,若有似無,“夏星曉,救我。”
側(cè)頭瞇過去,包廂門自動回彈,溫瀟瀟的畫面越來越窄,門縫漸漸合上。
灼熱的視線燒過來,夏星曉吸一口氣看向兩人,大腦沉沉地混亂。
衛(wèi)譽掩唇輕咳了一聲,話里含著與生俱來的笑意,“女孩子的事情,我們不方便插手。”
時硯池也聽見了剛才的聲音,他背靠在欄桿上和衛(wèi)譽碰杯。
那一刻,夏星曉總算對場面有點了解,這是文卓報仇的場子。
只是溫瀟瀟這個智障,怎么撞槍口上了?
“謝謝。”
這一句撂下后,她沒再往兩人看,推門進了包廂。
“你家姑娘被你帶壞了,膽子可真大!”衛(wèi)譽眼里帶笑,又朝時硯池舉杯。
把煙頭按進酒杯,時硯池沒給面子地涼涼瞥他,“狗爪子不要可以剁了!”
橢圓形沙發(fā)上一溜男女在嬉笑狂歡,男團ACE祁善叼著煙在喝酒,和網(wǎng)上營業(yè)的優(yōu)質(zhì)偶像形象大相徑庭。
夏星曉從這些人前面依次穿過。
包廂里的音樂,是播到一半的Drowning,旋律性感撩人,也是她最近的單曲循環(huán)。
角落里氣氛凝重,文卓坐在高腳椅上,壓著濃濃的怒氣在打電話,旁邊的小姐妹小心翼翼地給她順氣。
“道德綁架?只要我沒有道德,就沒人能綁架得了我。”
她視線緩緩落夏星曉身上,又很快眉頭緊鎖地被話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五顏六色的光在包廂內(nèi)旋轉(zhuǎn),單獨的小沙發(fā)上,溫瀟瀟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瑯滿目的洋酒。
置于風(fēng)暴眼中心的溫瀟瀟很是狼狽,她眼睛紅腫,妝也花了,偏偏包廂里其他人無動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幅鼻孔朝天的樣子繼續(xù)審問。
“不是說要道歉嗎?拿出誠意來。”
“我都已經(jīng)認錯了”,溫瀟瀟抖著聲音語帶哭腔,“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女孩雙手撐椅子兩側(cè),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說了,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電話終于從耳側(cè)放下,她一身黑色細帶緊身連衣裙,從高腳椅上下來,頸上銀色chocker的蝴蝶流蘇晃動,慢悠悠地踱過來。
“既往不咎這個詞太虛偽,我不大度,我喜歡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往死里轉(zhuǎn)。”
審問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給面前的杯子滿上,推到文卓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溫瀟瀟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喝完這些會死人的。”
“那就是沒有誠意。”
文卓折身,指著溫瀟瀟問夏星曉,“你說她賤不賤?”
“賤!”夏星曉答得比她還有勁兒!
溫瀟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開椅子,高跟鞋踩在沙發(fā)上,居高臨下地睨她,“這樣吧,我給你個Plan B,你拍段視頻發(fā)個朋友圈,承認自己是個賤人,我就原諒你。”
“怎么樣?”說完就舉起手機對著她,調(diào)到了錄像功能。
溫瀟瀟怎么可能會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臉色差得像吃壞了東西。
那頭的狂歡還在繼續(xù),男男女女興奮地喝酒猜拳,只有頭頂?shù)牟薀魰r不時地兼顧到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夏星曉,你是怎么跟我說的?”溫瀟瀟磨著牙擠出幾個字?
火瞬間燒到她身上,文卓輕瞇了下眼,似笑非笑地斯了一聲,“你覺得她能救得了你?”
這個豬隊友!
夏星曉半垂著視線,身子緩緩折過之前審問的女孩,停在沙發(fā)前。
“文小姐,我們來盤盤邏輯。”
“溫瀟瀟嘴賤,得罪了你和你朋友,造成了你家公司股市跌停這事沒什么說的,她全責(zé)。”
她唇角的笑意很輕地浮了一下。
“我在你之后上了熱搜,也算是救了你的火,能不能給我一個面子,放了她?”
文卓歪頭虛瞇了下眼,蝴蝶結(jié)流蘇耳環(huán)也隨之顫動,“所以今天人很齊嘛,我的恩人,我的仇人都來了。”
“我最喜歡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噪音突然變大,時硯池和衛(wèi)譽推門進來了,見女孩們的對峙還沒結(jié)束,再次扭頭出去時,被文卓一個暴嗓攔了下來。
她拖時硯池站到夏星曉旁,指著兩人,“這倆是我的恩人。”又瞪一眼沙發(fā)上的溫瀟瀟,“這是我的仇人。”
“今晚我們就有恩報恩,有怨抱怨!”
她動作利落地打開手包,從里面拿出一張銀行卡,夾在兩指間遞給兩人,“這里是一百萬,是孝敬我的恩人的!”
時硯池居高臨下地對上那張卡,把不痛快三個字寫在了臉上,“我差你這一百萬?”
說完折回身子,懶懶地坐回沙發(fā),不在女人堆里逗留。
文卓也不強求,她伸手方向微調(diào)了一個角度,“喏,他不要,那就都給你了。”
說話聲不大,包廂里人人豎起耳朵,視線紛紛盯在她身上。
夏星曉杵在原地,眉眼和嘴角都是笑意,她分分鐘伸手去接,“這潑天的富貴終于輪到我了?”
角落里細細簌簌傳出碎話。
“沒想到夏星曉是這種人,上門讓人家報恩,明晃晃地收錢。”
“她都能生撲時硯池了,還有什么做不來的?”
“白瞎了我以前對她的濾鏡,沒想到這么貪財。”
討論聲漸漸溢出來,是足以讓夏星曉聽見的音量,可沒人敢把這個包廂里的事情傳出去。
“剩下的就該報仇了!”文卓不依不饒地舉起手機,“說話呀,你不是嘴賤很能講嘛,今天不跪著給我磕頭道歉,你別想出這個門。 ”
溫瀟瀟白著一張臉,彷徨地望向夏星曉。
夏星曉到沙發(fā)前,膝蓋頂著反置的椅子,將銀行卡遞了出去,“文小姐,我理解你想報仇的心理,可是溫瀟瀟今天下跪發(fā)了朋友圈,明天你的熱搜就能卷土重來,你想想這事兒到底值不值得。這一百萬你收回去,就當(dāng)我買斷了她下跪的視頻,也省得她再給你添堵。”
椅腿發(fā)出巨大的摩擦聲,文卓挪開她前面的椅子,兩個人正面相對。
文卓面色一沉,“你要保她?”
“我恨不得撕了她。”
“那你這唱的哪一出?”
空氣寂了一瞬,流動緩慢。
“什比克論壇落幕,整個新能源板塊漲幅超過百分之三十,今天收盤時海昱科技的收盤價是三十五塊七,跑贏大盤的漲幅,很難說沒沾之前熱度的光。”
文卓八風(fēng)不動,只淡淡地嗤了一聲。
夏星曉的音調(diào)始終溫和,“我是媒體人,你是媒體上的常客,都對大眾傳播不陌生,不管是新聞還是丑聞,只是手段而已,真正能變現(xiàn)的是熱度,這種玩法,想必海昱科技的公關(guān)部深諳其道。”
海昱科技的公關(guān)部在熱搜登頂?shù)臅r候集體噤聲,很難說打得不是這個主意,這可是千萬廣告費都達不到的效果。
溫瀟瀟做到了,這個傻孩子,被人當(dāng)了槍使。
衛(wèi)譽看戲的表情掠過一絲差異,看向時硯池的表情帶著探究和玩味。
角落里有多燥熱,他這里就有多沉寂。
他心不在焉地翹著二郎腿,眼睛落在懸在空中的手機上,另一手轉(zhuǎn)著枚銀色打火機。
文卓對著空氣呵笑一聲,“行!”
“這么喜歡當(dāng)圣母,那你替她喝呀?”
他年紀輕,手腕卻很硬,官僚主義在他這行不通,誰的面子都不會給。
一個高管出會議室前攔住何煜,“時總今天是怎么了,火氣這么大?”
何煜搖搖頭,合格的助理嘴巴必須得嚴,他一個眼神逼退了要來簽字部門經(jīng)理,悄悄關(guān)上總裁辦公室的門。
時硯池重重地靠椅背上,頸口的襯衫領(lǐng)微微張開,眼睛還在手機屏幕上。
兩個讓他愛恨交織的女人,親密地在同一張照片里。
第 27 章 暴雨夜
六點,夏星曉到達MUSE中心樓下。
路上她給時硯池發(fā)了微信:滴滴,您的專屬司機已抵達,總裁什么時候可以下班?
噓寒問暖,從一日司機開始。
內(nèi)部停車場的安保上前登記了車牌,她在訪客信息里填上自己的名字,就停進了地上停車場。
杯壁叮咚碰撞,不知名的洋酒倒進桌上的加冰威士忌,冰塊起起伏伏,和混合酒的氣泡一起溢出。
文卓把酒提起來,褐色的液體順著手肘,淅淅瀝瀝落地。
兩人隔著杯中酒正面相對。
“喝了這杯酒就一筆勾銷!”
場面陷入一種突如其來而又無法言說的安靜對峙。
時硯池坐在沙發(fā)上把玩著打火機,開著蓋的火機在指尖翻轉(zhuǎn),一簇灼灼的火苗靜靜地燃燒著,對角落的僵持置若罔聞。
偏偏在最緊張的時候,服務(wù)生推門進來送酒,震耳欲聾的音樂一并傳了進來。
所有人注意力轉(zhuǎn)移的瞬間,衛(wèi)譽走過來打圓場,“都是女孩子,喝那么多做什么?”
他是這個包間里為數(shù)不多敢勸的人了,也是被逼著硬摻和進來的,誰讓另一個祖宗死鴨子嘴硬呢。
“呦,護花使者上線了啊?”文卓諷刺他,脾氣來了她誰的面子都不給。
“適可而止吧,再鬧下去你收不了場。”衛(wèi)譽提醒她。
夏星曉那時的心是鈍痛的,困住她青春的人,始終沒有回頭。
她深深地,不動聲色地吐了口濁氣。
“好。”
接過酒杯喝了超大一口,辛辣感從上到下把身體都打通了。
衛(wèi)譽忙去截夏星曉手里的杯子,被她一甩胳膊避開了。
仰頭,干了那杯酒。
她是清醒的,沖動只是來源于這個場合下,不想在時硯池面前表現(xiàn)出怯場。
衛(wèi)譽心頭咯噔一聲響,不敢和某處射來的冷光對視。
“我說話算話,這事兒就一筆勾銷了。”文卓也是個敢愛敢恨的主兒。
“你很對我胃口。”下一秒她就搭上夏星曉的肩膀把人往沙發(fā)上帶,“你酒量不錯?”
胸口輕微起伏,強撐了一晚上的精神在酒精的作用下逐漸疲軟,“遺傳的。”
心里的情緒涌得越來越厲害。
那年大一剛開學(xué),時硯池帶她參加衛(wèi)譽的生日Party,因為已經(jīng)滿了十八歲,壽星把五顏六色的酒都配齊了。
衛(wèi)譽帶著人敬他倆脫單,都被時硯池一個人照單全收,夏星曉眼饞地看著。
她早就對酒精有向往,對桌上兌酒的巨型酒壺和一排排“深水炸彈”躍躍欲試,趁時硯池寒暄的時候,從桌上順了杯酒莫吉托,在角落里偷喝。
一杯還沒見底,就被時硯池抓包了。
時硯池是帶著氣來的,微紅的眼睛輕瞇,“你這姑娘,怎么什么都敢喝!”
夏星曉反駁:“我酒量很好的。”
“你常在外面喝酒?”他視線驟然一暗。
“我爸爸就是千杯不醉,我肯定也是繼承了他優(yōu)秀DNA。”清甜的委屈兀自響在耳側(cè),像羽毛勾著他的耳廓。
“我總得測試一下自己的酒量在哪里,萬一我以后不得已需要跟同學(xué)喝酒,結(jié)果喝了幾杯不省人事了怎么辦?”
五感相通,時硯池喉結(jié)上下滾動,近在咫尺間,他呼吸都變燙了。
“有我在,誰敢強迫你喝酒,哪個同學(xué)?”一記輾轉(zhuǎn)與箍腰,她落入一個滾燙的懷抱,帶著酒味兒的吻隨之落下。
“只有我能強迫你喝酒!”
那晚,時硯池帶她“嘗”了好多種“酒”。
坐著的沙發(fā)上下彈了彈,夏星曉被這波震動拉回了游離的思緒。
溫瀟瀟坐了過來,她倒是適應(yīng)得很快,已經(jīng)調(diào)整好情緒融進了圈子。
她湊在她耳側(cè),“我也說話算話,今晚肯定替你搞定時總。”
夏星曉瞥她一眼,她繼續(xù)耳語,“我今晚就是得了時總的消息,才來這的。”然后一副“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的氣場。
夏星曉放空了一秒,覺得人類的進化還是有差距的。
溫瀟瀟難道沒看出來,時硯池讓她來就是故意在整她?
他那個人最喜歡搞事情了。
文卓玩得很嗨,坐在祈善腿上跟大家玩牌,輸了也毫不矯情地大口喝酒。
妹子們心不在焉,眼神在空中交匯,唇齒中某個人的名字不斷被提及,空氣中彌散著蠢蠢欲動。
時硯池像誤入狼群的羊,被人虎視眈眈地盯著,最重要的是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上光禿禿的,不像衛(wèi)譽,無名指上帶了枚刺目的戒指。
襯衫敞開兩個扣子,慵懶地掛在身上,喝酒的動作漫不經(jīng)心,渾身散發(fā)著又痞又壞的勁兒。
怎么看都是他更像狼。
溫瀟瀟將肩膀拉一半,她已經(jīng)去衛(wèi)生間補過妝了,從頭發(fā)絲精致到腳后跟,狀態(tài)堪比要接受專訪,帶著熨貼人心的八齒笑搖臀過去。
她收視線,胃里一陣翻滾,從眾人中起身。
文卓盯她盯得緊,問她干嘛去,她說去洗手間。
出了包廂左拐幾步就是衛(wèi)生間,一沖進洗手間就沖著盥洗臺吐。
呼吸粗重而艱難,她用冷水洗了把臉,撐著手臂看鏡子里的自己。
毫無血色的臉上,粘著黏膩的發(fā)絲,眼尾鼻頭都是浸染酒意的緋紅,真是狼狽得可以。
垂落下來的頭發(fā)被水花濺到,她輕輕綰到耳后。
身后衛(wèi)生間的門板發(fā)出碰撞悶響,靡靡之音隔著墻板有規(guī)律的傳來。
毫無血色的臉上染上抹紅暈,夏星曉假裝自己什么都沒聽到,嗖嗖嗖抽紙擦手扔垃圾桶,里面動靜只默了一秒,隨后撞擊的聲音更加猛烈,明顯因為有人而更激情澎湃了。
加速出去的時候,在走廊里碰到了祈善,他帶了鴨舌帽和口罩。
擦肩而過的時候,背脊被人輕捋了一下,夏星曉周身一凜。
“你很特別。”祈善壓低聲音湊近她耳側(cè),“特別有魅力。”
頭皮一陣發(fā)麻,掌心刺痛,手里被塞了張卡片。
端到眼前,是一張私人名片,沒有名字,只有一串號碼。
藝人平時留的都是經(jīng)紀人的聯(lián)系方式,這種私人名片只有一個作用。
這是個什么狗屁時代,跟陌生人做i,跟枕邊人撒謊,卻跟最愛的人假裝陌生。
燈紅酒綠隱隱照在她的臉上,隨著震人心魄的鼓點響起,夏星曉回包廂前將名片遞給一個躍躍欲試想要搭訕的男人。
推門的瞬間,時硯池抬眼,兩人的視線在繚繞的煙霧里對上。
溫瀟瀟就坐在他旁邊,在他耳側(cè)笑吟吟地說話,見她進來,又把手指指向夏星曉,兩個人手臂貼著手臂。
收視線,她找了個角落坐下。
其他人玩得可嗨了,時硯池還在聽溫瀟瀟的耳語,夏星曉端著酒杯加入游戲。
玩了什么游戲,喝了多少酒,她都不記得了。
她撐到了散場的那一刻。
夜色滂沱,斜風(fēng)細細,帶著雨后香樟樹的味道。
夏星曉木然地站在Crush門口等車。
車燈晃過,一輛柯尼塞格緩緩?fù)T诿媲啊?br />
溫瀟瀟從降下的車窗中喊她的名字,“還沒打到車啊,要不要讓時總送你回去?”
夏星曉偏冷的嗓音里沒有情緒,“我沒看錯的話,這車只有兩個座位,我上了車,是你坐車頂還是我坐車頂?”
“你沒看見后面還跟著一輛阿爾法商務(wù)嘛?”
“不用了,時總的車這么貴,一會吐了我賠不起。”
一聲油門轟鳴,她后退了一步,時硯池冷硬的側(cè)臉消失在緩緩上升的車窗里,紅色尾燈漸行漸遠,他載著溫瀟瀟走了。
夜店門口只剩她一個人,身后是無盡的黑夜。
酒開始醒,血液開始倒流,她已經(jīng)開始想象兩人接下來的行程了。
拉開車門坐進出租車,電話響起,是一串陌生的號碼,她木然地接起。
“喂,哪位?”
“你好,我是楊阿姨介紹的,你的相親對象。”
“哦,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你那么有名……你喝酒了?”
“嗯。”
“需要我去照顧你嗎?……我是說,我給你訂個外賣的解酒湯吧……”
“謝謝。”
夏星曉靜靜地掛了電話。
感謝有人惦記她,真的,謝謝!
深深心事在深深夜色里,如魚得水,翩然來去,沉溺其中,以痛為歌。
她拼命撐著不失控,又拼命在出租車里忍住不適,到家后倒頭就睡。
Crush的兩條街外,時硯池的柯尼塞格停在那里,車燈大亮,車窗全開,左手夾著煙搭在上面。
副駕位置空空,溫瀟瀟已經(jīng)被他打發(fā)到阿爾法上,讓司機送走了。
車里是嗆人的煙味兒。
電話震動,他點方向盤接起,衛(wèi)譽的聲音從車載音響中傳出。
“出租車安排好了,我司機跟在后面,人已經(jīng)上樓了。”
煙一直燃著,不知不覺燒到指頭,時硯池回神。
“謝謝!”
“還喜歡?”
“好歹談過一場,總不能讓她發(fā)生危險。”
“你就嘴硬吧。當(dāng)時也不怪人家姑娘要分手,你拍拍屁股出國了,一走就是好幾年,女孩子沒有安全感,想要分手是很正常的。”
“都過去了。”香煙燃到底,掉落在地上,濺起一簇小小的火星。
“真過去了,你今晚不會這么異常。”衛(wèi)譽的聲音帶著調(diào)侃,“不過我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吊在這棵樹上這么多年了,夏星曉漂亮歸漂亮,那副難搞的皮囊,才是漂亮的最高級。”
這個城市雨驟風(fēng)疾,她的世界大雨滂沱。
那些痛不欲生的遺憾,或許是你生命中躲過的一劫,那些你曾經(jīng)不顧一切追尋的人和事,或許只是一抹執(zhí)念。
大雨無聲地落在頭上,水跡順著臉頰往下淌,何煜撐著傘從后面追上來,“夏主播,給你傘。”
夏星曉充耳不聞,繼續(xù)在雨里走。
這漫長的人生,果然是一路走,一路失去。
第 28 章 退燒藥
我猜你是愛我的
我猜你也舍不得
但是怎么說總覺得
我們之間隔了太多空白格①
……
星期一的早晨總是兵荒馬亂,出電梯剛好九點,夏星曉踩著點進了會議室。
扮演了兩天二十四孝女兒,總算暫時安撫住汪靜女士,得以清凈個幾天。
入座后,她按照往常的習(xí)慣打開保溫杯,把記事本翻到嶄新的一頁,再從手腕上摘下皮筋,將腦后的長發(fā)收成馬尾。
總監(jiān)付衛(wèi)東老生常談,分析AC尼爾森上周的數(shù)據(jù),《財經(jīng)快行線》的收視份額提升了八個點,欄目組心知肚明,這里面固然有什比克論壇的因素,更有兩次熱搜的助力。
例行選題會結(jié)束之后,付衛(wèi)東掃一眼會議室,表情嚴肅,“下面討論一下欄目冠名的問題。”
“大家都知道,海昱科技撤了冠名,在整個頻道乃至臺里,都帶來極壞的影響。”
他睨了溫瀟瀟一眼,稍稍停頓了下,所有人靜靜看著,“各位下半年的績效獎金能不能全額發(fā),是個未知數(shù)。”
會議室里的三魂六魄這才歸位,壓不住的議論開始蔓延,這可是影響錢袋子的大事兒。
夏星曉擰開保溫杯,視線垂著,靜靜地喝了口水。
電視臺雖然是政府喉舌,但是早就進行了半體質(zhì)化改革,各頻道自負盈虧,冠名費就是一檔節(jié)目辦下去的資本。
《財經(jīng)快行線》的冠名費用高達七位數(shù),一般是在節(jié)目招商會上,企業(yè)競標拍得。如今是九月,對于企業(yè)來說,前一年的費用已經(jīng)消耗,新一年的預(yù)算還沒審批,不早不晚的時間節(jié)點,上哪去找接盤俠?
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此起彼伏,徐行慢條斯理地打破了局面,“第三季度還能剩幾百萬宣傳費的企業(yè)不多,我們可以通過公關(guān)公司側(cè)面了解一下,然后鎖定幾家重點去談一下。”
他的話很有分量,付衛(wèi)東靠著椅背點頭。
主持人就是節(jié)目組的名片,好多企業(yè)家更賣主持人的面子,徐行在財經(jīng)圈行走多年,人脈也很廣。
角落里不知是誰插話,“其實Muse是最合適的,他們的新車生產(chǎn)線剛剛落地,正是需要大規(guī)模宣傳的時候,之前公關(guān)部的費用一直鎖著沒動,可以重點去談一下。”
周遭的目光不自覺地移向夏星曉,那個熱搜過后,提到Muse他們很難控制眼球的施力方向。
簽字筆在指尖轉(zhuǎn)著,夏星曉斜過腦袋,表情諱莫如深,“有什么問題嗎?”
明晃晃的視線碰了壁,眾人齊齊低眉抿嘴,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Muse交給我吧。”溫瀟瀟的指尖敲著桌面。
她視線隔著長長的會議桌和她對視。
像挑釁。
那晚她死皮賴臉上了時硯池的車,在大門口和夏星曉對話之后,來自女人第六感的提醒,那兩人之間有事兒。
她唇角的笑意浮了一下,“畢竟我跟時總……”
“挺熟的。”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話里的暗示,相互交換著曖昧的眼神。
而夏星曉累了,在時硯池這件事上,她連基本的勝負欲都沒了。
“道德綁架?只要我沒有道德,就沒人能綁架得了我。”
她視線緩緩落夏星曉身上,又很快眉頭緊鎖地被話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五顏六色的光在包廂內(nèi)旋轉(zhuǎn),單獨的小沙發(fā)上,溫瀟瀟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瑯滿目的洋酒。
置于風(fēng)暴眼中心的溫瀟瀟很是狼狽,她眼睛紅腫,妝也花了,偏偏包廂里其他人無動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幅鼻孔朝天的樣子繼續(xù)審問。
“不是說要道歉嗎?拿出誠意來。”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話里的暗示,相互交換著曖昧的眼神。
而夏星曉累了,在時硯池這件事上,她連基本的勝負欲都沒了。
“道德綁架?只要我沒有道德,就沒人能綁架得了我。”
她視線緩緩落夏星曉身上,又很快眉頭緊鎖地被話筒里的人抽走注意力。
暴躁小辣椒的性格,是個不好惹的主兒。
五顏六色的光在包廂內(nèi)旋轉(zhuǎn),單獨的小沙發(fā)上,溫瀟瀟被人扣在那里,面前是一排琳瑯滿目的洋酒。
置于風(fēng)暴眼中心的溫瀟瀟很是狼狽,她眼睛紅腫,妝也花了,偏偏包廂里其他人無動于衷。
扣住她的女孩反坐在椅子上,一幅鼻孔朝天的樣子繼續(xù)審問。
“不是說要道歉嗎?拿出誠意來。”
“我都已經(jīng)認錯了”,溫瀟瀟抖著聲音語帶哭腔,“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女孩雙手撐椅子兩側(cè),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說了,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電話終于從耳側(cè)放下,她一身黑色細帶緊身連衣裙,從高腳椅上下來,頸上銀色chocker的蝴蝶流蘇晃動,慢悠悠地踱過來。
“既往不咎這個詞太虛偽,我不大度,我喜歡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往死里轉(zhuǎn)。”
審問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給面前的杯子滿上,推到文卓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溫瀟瀟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喝完這些會死人的。”
“那就是沒有誠意。”
文卓折身,指著溫瀟瀟問夏星曉,“你說她賤不賤?”
“賤!”夏星曉答得比她還有勁兒!
溫瀟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開椅子,高跟鞋踩在沙發(fā)上,居高臨下地睨她,“這樣吧,我給你個Plan B,你拍段視頻發(fā)個朋友圈,承認自己是個賤人,我就原諒你。”
“怎么樣?”說完就舉起手機對著她,調(diào)到了錄像功能。
兩人乖巧地同時搖頭。
絕對不要招惹一個情緒不穩(wěn)、隨時隨地都會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我都已經(jīng)認錯了”,溫瀟瀟抖著聲音語帶哭腔,“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女孩雙手撐椅子兩側(cè),以一副看向孽障般的眼神看她,“我姐妹說了,這酒喝完了你就能走。”
文卓的電話終于從耳側(cè)放下,她一身黑色細帶緊身連衣裙,從高腳椅上下來,頸上銀色chocker的蝴蝶流蘇晃動,慢悠悠地踱過來。
“既往不咎這個詞太虛偽,我不大度,我喜歡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往死里轉(zhuǎn)。”
審問的女孩起身挪位置,文卓拎起一瓶洋酒,給面前的杯子滿上,推到文卓面前。
“我接受你的道歉,前提是你把桌上的酒都喝了。”
溫瀟瀟被盯得毛骨悚然,猛地往后縮了一下,“喝完這些會死人的。”
“那就是沒有誠意。”
文卓折身,指著溫瀟瀟問夏星曉,“你說她賤不賤?”
“賤!”夏星曉答得比她還有勁兒!
溫瀟瀟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文卓笑了,起身拖開椅子,高跟鞋踩在沙發(fā)上,居高臨下地睨她,“這樣吧,我給你個Plan B,你拍段視頻發(fā)個朋友圈,承認自己是個賤人,我就原諒你。”
“怎么樣?”說完就舉起手機對著她,調(diào)到了錄像功能。
兩人乖巧地同時搖頭。
絕對不要招惹一個情緒不穩(wěn)、隨時隨地都會原地爆炸的中年男人。
總監(jiān)不再逗留,又急匆匆地進了內(nèi)場找人。
夏星曉很想提醒他,今天全國的媒體都聚集在這,海昱科技的人是瘋了才會到場,不過看總監(jiān)火山爆發(fā)的態(tài)勢,她又把話咽了下去。
感應(yīng)門開開合合,腳步和喧囂擠滿大堂。
彼時,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穹頂照進來,空氣中的灰塵分子在舞動,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周遭的人三三兩兩地看過去。
一個年輕男人逆著光,后面跟著七八個隨行人員,大步流星而來。
西裝搭在手臂上,白襯衫勾勒出修長的身形和勁瘦的腰身,他身子骨遲緩移動,在一眾參會的中年人中,依稀可見頑劣不羈的少年氣質(zhì)。
心跳聲漸漸蓋過腳步聲和交談聲,夏星曉的手漸漸攥緊衣擺,胸口上下起伏。
男人眉骨冷硬,黑眸冷淡微挑,正跟身后的人交代什么,回過頭來的時候,無意識地一瞥,卻扎扎實實地撞入她的眼里。
只一眼,如電影中的定格一般。
千山萬水,時隔經(jīng)年,這人竟然回來了!
兩人的眼神穿過人群,穿過嘈雜的空氣,就這么膠著出了一道虛實難辨的光與影。
她想過無數(shù)次重逢的場面,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還是控制不住地大腦空白,身體僵麻。
記憶如潮水般涌入,心被鑿出一片暗黑的溝渠,漏風(fēng)般被灌入四面八方的涼。
“時總,請往這邊走。”禮儀小姐紅著臉輕聲提醒。
時硯池懶淡地收回視線,沒停下、沒開口,沒有為這猝不及防的重逢表達任何情緒,在一大堆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內(nèi)場。
光影里,他撥開人群在走,周遭有喧囂、有浮躁,偏偏沒有半點波瀾。
夏星曉眼底似清水里蘸開的一筆濃墨,晦澀暗淡。
“我靠,這個祖宗是什么時候回來的?”初寧寧在發(fā)語音。
“你認識他?”夏星曉指緣壓著掌心,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MUSE總裁時硯池?他跟我表哥是發(fā)小兒。”初寧寧身板都直了,顧不上跟她細聊,開始解鎖手機發(fā)消息。
“時硯池回國怎么沒人跟我說?”她手機撂嘴邊,一條條語音急迫地發(fā)了出去。
很快聽到“嗖嗖嗖”的回復(fù),語音沒外放,驚訝聲溢出聽筒,可見他回國的消息在他們的圈子也是新聞。
那時候,咬著的下唇才輕輕松開,夏星曉抱緊手里的話筒,提醒初寧寧,“該進場了。”
黑名單里每天攔截幾百個不同的電話、幾十條未讀的短信、無數(shù)個不被同意的好友申請,她在逼自己走出這段內(nèi)耗,也在逼他放棄自己。
她避開了一切能見面的可能,甚至搬離了宿舍,跟輔導(dǎo)員請了病假,斷絕了一切跟共同認識人接觸的機會,近乎偏執(zhí)的離開了他。
猝不及防的見面還是來了,一場重要考試,她出教學(xué)樓的瞬間,時硯池穿了件黑色襯衫,仿佛融進夜色里。
時硯池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沉默,原本清雋慵懶的眉眼一片淡漠,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她。
海城的冬天黑得很早,路上沒有什么人了,冷空氣里都是孤獨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鉆,又酸又澀。
有輛車的近光燈直直地照過來,照到他身上,他背著光,距離她只有一米。
一剎那,滿世界都是刺眼的白,夏星曉看不清其他,只能看見他。
那是她第一次見他抽煙,煙霧裊裊漫在他周身。
對視了幾分鐘,他抓起她的手把她塞進副駕,她木訥地配合,兩個人就這樣一路開到學(xué)校附近的酒店,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同處,在分開的三百四十七天之后。
時硯池帶著風(fēng)塵仆仆的疲憊,單膝緩緩著地,仰頭看她,兩個人一上一下,一個沉默一個卑微,他懇求道,“求你,別分手。”
“寶寶,給我點時間,你要的我都能給你。”略帶疲憊的嗓音代表了他的力不從心,他使勁兒地扣緊她的后頸,像是為自己的承諾做注腳。
房間沒開燈,那么黯淡,那么寂靜。
那么驕傲的一個人跪在她腳邊,夏星曉長久地凝視他。
真的好喜歡他,所以更怕這種遠距離的內(nèi)耗把愛熬到無力。
兩個人離得很近很近,她借著月光曲下膝蓋,撫上他的臉,對上他泛紅的眼尾。
身子都是抖的,終于氣若游絲地答,“我放棄了!”
最后的記憶,是他不可置信的臉。
噩夢驚醒的夜,怎么努力都睡不著。
夏星曉跑到沙發(fā)上,還是無濟于事,手機再次開機,屏幕上立刻跳出無數(shù)個提示音。
輿論的焦點已經(jīng)轉(zhuǎn)移,八百年不上微博的時硯池頂著MUSE總裁的實名認證發(fā)了條帖子。
涼涼聲音再次從半米之外傳來,眼神也扎扎實實地落她身上,“這就是你現(xiàn)在過的生活,夏星曉,那你倒是過得好點,被人欺負的這種場面,能不能別讓我看到。”
她簡直被氣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這不是挺能懟人的,剛才怎么啞巴了?”
夏星曉這一瞬間很想哭。
眼淚好奇怪啊,這兩年她跑新聞拉贊助,什么事情沒經(jīng)歷過?被冷落、被嘲諷,甚至發(fā)生肢體沖突受傷了,她都不會掉眼淚。
可現(xiàn)在,只是聽著他說了幾句話,她的委屈就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時硯池,我們當(dāng)初沒有好好告別,現(xiàn)在連朋友都做不了嗎?”
車廂昏暗,路燈的光一道一道地從他臉上滑過,他的輪廓在光影交錯中,時而明亮,時而昏暗。
他長長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渦,聲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來很缺朋友嗎?”
晦澀的過去被他用云淡風(fēng)輕的態(tài)度一筆帶過。
夏星曉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離開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們雖然還是他們,中間卻隔了千山萬水。
她垂下眼瞼,心頭微恙, “我明白了。”
車里的氣壓很低,劍拔弩張的氛圍在短兵相接后歸于沉寂,何煜大氣不敢喘,悄悄打開了電臺。
毫無防備地,那首她不敢聽的熟悉旋律響起。
忘了從哪一天
我醒來一睜眼
是對你無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食人星星:【為什么?】
玩泥爸:【熱搜】
食人星星:【地鐵老人看手機表情包】
氣氛緊張,回復(fù)簡潔,只有兩種可能。
她爸要么在她媽的眼皮子底下,要么就是在打麻將的出牌間隙。
暴躁的聲音從聽筒里面冒出來,“你是當(dāng)了總統(tǒng)還是做了女王,我和你爸想跟你吃頓飯還需要預(yù)約嗎?”
夏星曉最怕她媽教育她的語氣從苦口婆心變成諱莫如深,那就意味著,通話時間會持續(xù)在四十分鐘以上。
她動作帶風(fēng)地從電梯走進停車場,拇指無意識地在通訊錄上滑動,一串陌生號碼和些許記憶靈光閃現(xiàn)。
“媽?”她突然打斷汪女主的喋喋不休。
“干嘛?"
“我手機來電話了!”
“讓他等著!”
她抽開車門上車,將包包甩進副駕,輕描淡寫地提了一茬,“好像是舅媽介紹的相親對象!”
“啪嗒”,汪女主掛斷了電話。
依照她媽的性子……她輕巧地轉(zhuǎn)了一下手機,打出一個電話。
“提前的蜜月游玩得怎么樣呀?”
“星星”,梁舒嗓音里帶哭腔。
夏星曉表情產(chǎn)生細微變化,“你怎么了?”
那端陷入短暫沉默,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汪女士的監(jiān)察電話適時跳出屏幕,又瞬間偃旗息鼓,她沒理。
“陳晨呢?”夏星曉嗓音突然加重。
梁舒是海城一所二本院校輔導(dǎo)員,陳晨是她研究生同學(xué)也是她的男朋友,兩人趁著暑假去日本玩。
所以,梁舒的反常跟陳晨脫不了關(guān)系。
長久的安靜之后,梁舒抽了一口氣,“星星,你能來機場接我嗎?”
以毫不耽擱地速度開車去機場,夏星曉把自己MUSE的兩廂車開出了跑車的架勢。
玻璃穹頂?shù)墓饴湓谀_邊,窗外綠蔭里噴泉搖曳,碩大壁鐘指針一格一格地撥動。
腳踝傳來的痛疼讓夏星曉悶哼一聲,整個腦子都懵掉。
幾乎是在她摔倒的瞬間,時硯池就拉了她的手腕一把,勁臂撞上后腰,將人穩(wěn)穩(wěn)地帶進懷里。
紊亂的神經(jīng)在熟悉的氣味里漸漸平復(fù)。
他的衣服很多,輕微潔癖,一直用著一模一樣香調(diào)的洗衣凝珠。
可笑的是,她對這些味道依然記憶猶新,不由自主地想起一些很親密的回憶,想起那晚他發(fā)燙的皮膚,想起提分手時他暴怒的表情。
站穩(wěn)了,但是不敢抬頭。
夏星曉手指握緊話筒,一瞬不瞬地盯著地面,這時才有不少人七嘴八舌地圍上來。
“沒事吧,星曉姐?”初寧寧臉都嚇白了,撫著她的手臂小聲安慰。
“我沒事。”她咬著牙回答。
腰上的力道很快消失,就連手臂離開時裹挾的風(fēng)都是冷硬的。
頭頂?shù)哪新暰霊杏值统粒淅涞卦谒吚@,“這位記者想采訪,給她留張名片。”
原來他對待陌生人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心底某處柔軟的地方鈍痛無比。
整個過程中,夏星曉始終沒有抬頭,可胸腔梗著的一口氣始終壓著。
回臺里的路上,車里靜悄悄的。
總監(jiān)蹙著眉頭閉目養(yǎng)神,初寧寧大氣兒不敢喘,蠢蠢欲動地用余光傳遞信息。
夏星曉面無表情地瀏覽今天的微博,熱搜榜單已經(jīng)重新洗牌,什比克經(jīng)濟論壇霸占了今天熱搜榜的前六。
時硯池回國亮相的第一天,就登頂了財經(jīng)和娛樂兩榜的榜首。
標題赫然寫著:“MUSE總裁被人當(dāng)場投懷送抱”,后面還有一個暗紅色的“爆”字。
爆料人雖然沒對投懷送抱者指名道姓,可相關(guān)詞條很快白熱化,夏星曉的身份分分鐘被刨了出來。
發(fā)帖人起初對她職業(yè)素養(yǎng)還是認可的【是意外吧?夏星曉采訪多那么多知名企業(yè)家,還不至于會生撲吧?】
反駁的帖子馬上就放出大招,祭出時硯池上了《TALKER》封面照片,留言【這樣的男人,生撲不過分吧?】
她折頸,看向聲源。
帶著近視鏡的中年男子從會議室匆匆而來,朝她眼前走,是MUSE公關(guān)部的負責(zé)人張總。
她正了正心神,握住來人的伸手,露出一個得體的笑容。
今天的拍攝工作可以用波濤洶涌、翻山越嶺來具象化的形容,原因就是MUSE中心實在太大了。
到了中午,拍攝還沒結(jié)束,張總給他們安排在MUSE中心的的員工餐廳用餐。
餐廳是自助性質(zhì),每天四葷六素,搭配的主食也特別豐富,營養(yǎng)健康。
老余跟張總開玩笑,就沖這份員工餐,他都想來多拍幾天。
夏星曉中途去了洗手間,再回來時就跟他們分開排隊了,前面的兩個女孩子正在聊最近熱播的電視劇,其中一個不小心撞了她的盤子,女孩歉意地回頭,說了句對不起,人就卡住了,嘴里還反射般地念了一句臟話。
夏星曉下意識地回頭,然后就愣住了。
整個餐廳都沸騰了,因為……
時硯池破天荒地出現(xiàn)了。
他今天換了風(fēng)格,一身斯文敗類的打扮,簡單的襯衫西褲愣是被他穿出了一股潮味兒。
從高中開始這人一直就是全校矚目的焦點,一米八六的身高挺拔,一張帥臉過目難忘,整個人帶感的不得了。
會在球場上恣意灌籃,也會在晚自習(xí)的時候帶著頹靡看著夜空,插科打諢時玩笑葷素不忌,但對女性有著刻在骨子里的尊重。
如今褪去了少年氣,再疊加了事業(yè)多金的BUFF,這個混蛋更招風(fēng)了。
那是兩人異地時,一起聽著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時,他們分手了。
窗外無雨,心頭早已盤旋出一片朦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氣里流動,她老老實實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淚。
道路寬闊,空空蕩蕩,前路一望無盡。
當(dāng)年分手的時候,她無數(shù)次的夢到過他,無數(shù)次在教室里看看書就落淚,無數(shù)次在網(wǎng)上搜索他的現(xiàn)狀。
隨著他微博的注銷,她只能從他大學(xué)校園網(wǎng)的角落里找他的痕跡,如今這個賬號又活過來了。
轉(zhuǎn)發(fā)的內(nèi)容是MUSE的超級工廠產(chǎn)能升級到三十五萬輛,轉(zhuǎn)發(fā)語只有兩個字:有幸。
什么有幸?
文不對題!
溫瀟瀟怎么可能會配合,她胸口上下起伏,臉色差得像吃壞了東西。
那頭的狂歡還在繼續(xù),男男女女興奮地喝酒猜拳,只有頭頂?shù)牟薀魰r不時地兼顧到這個無人問津的角落。
“夏星曉,你是怎么跟我說的?”溫瀟瀟磨著牙擠出幾個字?
火瞬間燒到她身上,文卓輕瞇了下眼,似笑非笑地斯了一聲,“你覺得她能救得了你?”
這個豬隊友!
八風(fēng)不動地帶頭鼓掌,她揚起唇角,“靜候溫姐的好消息。”
稀稀拉拉的掌聲這才跟上。
出會議室的時候,一個記者嘴唇微動,“她膽子可真大,都傍上領(lǐng)導(dǎo)了,還敢明目張膽出去勾搭。”
“王臺有家有業(yè)的,是不可能給她扶正的,總得找好下家。”
“時硯池不是才回國嗎,這就搭上線了?”
對方遲遲沒有回復(fù)。
有股燥熱在體內(nèi)流動,想念和幽怨鉤纏在一起,讓人無法分辨。
好,那就永遠都別談了。
關(guān)機以最佳狀態(tài)進演播室,海市的夜景在大屏幕上流淌,她說出了今天的開場白:“信息集散地,財經(jīng)中轉(zhuǎn)戰(zhàn),歡迎收看《財經(jīng)快行線》……”
第 29 章 愛情觀
賓利車提速行駛在空蕩蕩的中山路上,L省廣電大樓快速地后移,漸漸消失成一個小點。
車內(nèi)寂靜無比,時硯池闔眸靠在后座上,一身考究西裝,儼然一副剛從社交場合抽身的狀態(tài)。
“MUSE S系列試駕車已經(jīng)修好了,王部長想問問您的意思,維修費的流程怎么走?”
何煜一邊目視前方認真驅(qū)車,一邊從后視鏡里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老板的神色。
時硯池一言不發(fā),只有掌心里不斷翻轉(zhuǎn)的手機,證實了他并沒有睡著。
夜里十點,繁華街區(qū)被一排排車燈照得如同白晝,黑色的夜晚浸泡在金碧輝煌的海洋里。
賓利車一路開到人馬座酒吧,衛(wèi)譽最近忙完了度假山莊開業(yè),時硯池也一直在出差,兩人好久沒見了,便約在這里喝酒。
衛(wèi)譽快要結(jié)婚了,稍稍有點婚前焦慮,見時硯池到了就悶頭喝酒,他一把抓回了威士忌酒瓶。
“阿池,即將邁入婚姻墳?zāi)沟氖俏遥F(xiàn)在是我更需要安慰。”
食指點了自己好幾下,衛(wèi)譽慢悠悠地把酒倒進面前的酒杯,胳膊懶懶地搭在沙發(fā)上看他。
時硯池沒跟他分辯,他擄過桌上的打火機,橘藍色火苗竄出又熄滅,淡淡的煙氣在空氣里散開。
他手肘沉沉地抵在膝蓋上,沒有一刻比現(xiàn)在更沉默。
過分的安靜讓衛(wèi)譽有些不適。
他喝了口酒,懶洋洋地調(diào)侃:“事先聲明一下,如果你一直搞不定星曉,我結(jié)婚那天你就別來。”
時硯池撂他一眼。
果然癥結(jié)還是在夏星曉身上,衛(wèi)譽不置可否地動了動唇角。
“南瑾想讓星曉做我們婚禮的主持人,星曉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別到時候因為你,把我的婚禮搞黃了。”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補充道:“對了,伴郎我也得盡快找個替補,免得你們同臺尷尬。”
說完他還真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手機通訊錄,開始從上往下翻。
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時硯池一把奪過衛(wèi)譽的手機,隨手擲到沙發(fā)一角。
“安心結(jié)你的婚。”
臉上的笑意一直在,衛(wèi)譽給他倒了杯酒,“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特別喜歡跟自己較勁兒。”
時硯池手肘扣著額頭,草草看他一眼。
“我就納悶了,跟誰在一起不一樣,什么女人替代不了?”衛(wèi)譽是打從心底理解不了他的愛情觀。
“合則聚,不合就散,就算是遺憾,六年了,也該填平了,你怎么就過不去這個坎兒呢?”
時硯池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沒遇到夏星曉之前,他一直是灑脫的,甚至是涼薄的。
分開之后他也一直催眠自己:沒有誰是無法忘記的,如果現(xiàn)在忘不掉,那一定是時間不夠久。
國外的大學(xué),美女又多又主動,吃飯聊天他來者不拒。喝酒、泡吧,游戲、打球,他急需去經(jīng)歷一些放縱的快樂。
中秋節(jié),又是一個聚會的好由頭,反正二代圈里最不缺的就是狂歡的理由。結(jié)束了當(dāng)晚的PARTY,他獨坐在公寓的天臺上,從震耳欲聾到寂靜無聲,孤獨接踵而至,心里有一個再多聲色犬馬都填不滿的巨大黑洞,還有一個名為思念的種子生了根。
他的心太大,再多的狂歡也填不滿;他的心又很小,一顆星星就能填滿。
那些難眠的夜,浮沉的心,冰冷的夢,遇見與失去受命運的裹挾,不甘心又無力抗爭,才是愛情里最大的悲哀。
“既然就是放不下,那就好好把人追回來,你跟自己喜歡的人較什么勁呢?”
衛(wèi)譽靠在沙發(fā)上也打了跟兒煙,兩人的煙氣撞在一起。
“你忘了自己怎么出國的?”
時硯池垂了眼,咬了咬后槽牙,冷笑一聲。
他這輩子也忘不了。
當(dāng)時紀碧云上門挑釁已經(jīng)嚴重抑郁的何韻,他情緒上頭失手將懷孕的她推倒,層層疊疊的血順著樓梯流下去的時候,他沒有一絲愧疚,心里只有痛快。
時序一個巴掌打散了他們的父子緣分,紀碧云不依不饒地要報警處理。
可時序縱然再不是人,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時硯池出事,為了安撫紀碧云,他承諾將時硯池和何韻一起送到英國,以后不再回來。
何韻不想兒子出事,就以治療抑郁癥為由,逼迫時硯池答應(yīng)了。
民事訴訟的有效期是三年,也就是說時硯池三年內(nèi)不能回國,否則紀碧云隨時可以起訴他。
“當(dāng)時夏星曉送你去機場的時候,她一滴眼淚都沒掉,都給我都看愣了,一般女孩子哪能受得了……”
“后來不還是照樣提了分手?”時硯池嗓音低低啞啞,說明了他的力不從心。
分隔兩地之后,他們之間虛浮的愛情馬上像泡沫一樣散了,說要等他回來的是夏星曉,放棄他的也是夏星曉。
衛(wèi)譽撣了撣煙灰,“阿池,你客觀一點。人姑娘沒做錯任何事就摻和到你家的那些破事里,被迫承受你出國的結(jié)果。后來她家里發(fā)生那么大的事兒,別說人家媽媽不肯收你的錢,就單純包礦這一項黑色產(chǎn)業(yè)鏈,里面涉及多少三教九流你我心知肚明。你當(dāng)時忙活何姨已經(jīng)自顧不暇,星曉是不想拖累你。”
無意間求證到的亂七八糟的細節(jié)讓他心煩,時硯池眼睛發(fā)酸。
“她就是不相信我。”他的聲音冰冰涼涼的,充滿疲態(tài)。
衛(wèi)譽嘆了口氣,時硯池心里的坎兒一直沒過去。
明明相愛的倆人,非要這么疾風(fēng)驟雨般的撕扯,他提醒道:“星曉這么多年不容易,阿池,你別讓自己后悔。”
刺耳的電音在耳邊縈繞,無數(shù)手臂隨著音樂搖擺,時硯池穿過狂歡的人群要去衛(wèi)生間洗把臉。
路過某個卡座時,眾人唇齒間吞吐的名字讓他駐足,搖曳的燈光中,時硯池看見了夏星曉的相親對象。
“南哥,聽說你最近差點玩崩了,你那個未婚妻鬧著要退婚?”
“崩了嗎?我不覺得。”謝南州不屑,“她要是真能退婚,我開十瓶黑桃A慶祝自己恢復(fù)單身。”
“南哥牛逼。”
有人插話:“怎么聽說你的新目標是《財經(jīng)快行線》的主持人夏星曉,該說不說,那姑娘是真漂亮,而且不光是個花瓶,人家肚子里有墨水,娶回家里比明星有面子。”
謝南州手指點了點煙,“玩玩就算了,不可能娶回家,她們那個圈子也不比娛樂圈干凈多少。”
有人起哄:“主持人睡起來的滋味怎么樣,叫.床的時候也是播音腔嗎?”
謝南州惡趣味上頭,開始模仿:“啊……歡迎收看……啊……”
污言穢語還沒說完,人就被撂倒,謝南州額頭一痛,眼前一道白光,鬢角有溫?zé)岬囊后w流了下來。
“喀嚓”酒瓶碎裂,聲音淹沒的電音聲中幾不可聞,然后是女聲尖叫和男聲咒罵,騷動大到周遭卡座的人頻頻往這邊側(cè)目。
“你是誰?”
“你憑什么打人?”
“快去叫安保。”
各種慌亂的聲音疊在一起。
時硯池一把掐住謝南州的脖子把他按在座位上,指節(jié)咔嚓作響,他渾身炸毛下死手,整個卡座的人都沒攔住。
謝南州額上的血汩汩地往外流,被他鉗制得不能動,臉憋得漲紅,眼底都是驚懼。
時硯池像打量砧板上的一條瀕死的魚,眼底都是陰冷和深寒,滿身的殺伐氣壓都壓不住。
角落里的空氣被凍住了,撕扯不出一點喘息的空間。
聞聲而來的衛(wèi)譽掠過一絲訝異,透過昏暗光線,他辨認出被砸的男人是誰后,就抱臂站在三步之外。
裊裊的煙氣成了激光最好的舞臺,隨著DJ的節(jié)奏,光線肆虐,斑駁陸離地照在時硯池的臉上,是呼之欲出的暴力。
他一言不發(fā)地拎起謝南州的領(lǐng)子,又一拳砸了下去。
謝南州頭往一側(cè)癱,躺在沙發(fā)上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充血,脖子上的五指印清晰可見。
驚呼聲開始蔓延,安保隊長帶著幾人姍姍來遲,認清形勢后沒理會謝南州的慘狀,在衛(wèi)譽耳側(cè)俯首帖耳:“衛(wèi)少爺,這事兒要不要交給我們處理?”
衛(wèi)譽擺擺手,安保小隊馬上畢恭畢敬地撤了。
一身狼狽地跌回座位后,謝南州知道眼前人是誰了。
時硯池歸國不久,不少人還沒跟他打過交道,可衛(wèi)譽和他是發(fā)小,兩人私下形影不離,這事兒海城二代圈里無人不知。
顧不上額頭上的傷口,他搶白:“時總,殺人不過頭點地,要死你也讓我死個明白吧,我哪兒得罪……”
后面的話還沒說話,時硯池抬腿就是一腳,視線比見血封喉的薄刃還冷。
周圍人知道了時硯池的身份之后,也不敢阻攔,只能齊聲求情。
謝南州臉色慘白,捂著襠躺在地上,疼得“嘶嘶”叫。
“這回知道為什么了嗎?”
謝南州的朋友都嚇傻了,尤其是剛才嘴賤一起說過夏星曉的人,現(xiàn)在都毛骨悚然地往后縮。
火機“嚓”一聲響,然后是煙草燃燒的聲音,時硯池將煙叼在嘴邊,看也不看謝南州一眼,話里的危險意味極重。
“以后看見她就給我繞道走,你敢再靠近她,我就讓你那玩意兒永遠都用不了。”
謝南州瞳孔驟然縮了下,爬都爬不出來了。
真是個慫貨,衛(wèi)譽直搖頭,熱鬧還沒看夠呢,這人就被KO了。
他撥出一個號碼:“人馬座,過來處理一下。”
然后兩人一路走到酒吧的后巷。
沒有嘈雜的說話聲,也沒有喧鬧的汽車聲,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照不清時硯池的神情。
他蹲在地上,扭開礦泉水蓋子,開始沖手上的血跡。
衛(wèi)譽靠墻站著,似笑非笑地看他:“我發(fā)現(xiàn)你這人身體比嘴誠實。”
“你上一次打架也是因為夏星曉吧,這么中二的爭風(fēng)吃醋你以后能不能提前一點告訴我,剛才我都忘了錄視頻,這種英雄救美的畫面要是被星曉看見,說不定馬上就以身相許了。”
時硯池把空瓶丟垃圾桶,幾乎將不痛快三個字寫在臉上:“我警告你,少給她添堵。”
“那些難聽話一句也別往她耳朵里傳。”
衛(wèi)譽嘖舌:“哥們,你真是個純愛戰(zhàn)神。”
第 30 章 大姨媽
夜里十點,周末的狂歡才剛剛開始,夏星曉也終于加班完畢。
下了直播就開始跟一個四十五分鐘的長專題配音斡旋。
嗓子快冒煙了,麥克風(fēng)要著火了,電腦鍵盤快按碎了,才終于搞定。
……
“我沒事,您別聽高秘書的,所有的檢查都做了,不信您問何煜。”
……
對面又說了什么,他低著嗓子應(yīng)一聲,“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您別多想了,晚上早點休息。”
掛了電話往墻壁上一靠,何煜拎個透明盒子過來,一看就是很用心的擺盤,“高秘書給您送的飯。”
時硯池視若無睹,轉(zhuǎn)身拿了一次性杯子,去水箱那接水。
何煜旁敲側(cè)擊地解釋,“老板,何女士擔(dān)心您的健康。”
時硯池冷冷地睨他一眼,聲音沒什么起伏,“你現(xiàn)在是越發(fā)出息了,我媽額外付你多少好處費?”
何煜汗涔涔地扶額。
回病房前,時硯池折身,“再有下次,你自己去HR那領(lǐng)遣散費吧。”
病房內(nèi)兩人在安靜地吃飯,聽見開門聲,夏星曉抬額,然后視線立馬拐了個彎兒。
時硯池倒是氣定神閑,漫不經(jīng)心地坐回沙發(fā)刷手機。
“扣扣扣”有敲門聲,兩個小護士從門外探頭。
“夏主播,我們是您粉絲,可以跟您拍個合影嗎?”
她倆穿著護士服,小心翼翼地說出來意,一邊說著,一邊視線往時硯池那里飄。
咀嚼的動作頓了頓,夏星曉透過玻璃窗瞥自己的倒影,勉強扯了下唇角,“今天不太不合適吧?”
“就只拍大頭照。”
“絕對不發(fā)社交媒體。”另一個舉三根手指在頭頂補充道。
……
調(diào)到前置攝像頭,兩人在她身后鼓弄了半天位置,一人提議,”要不要去窗口,趁著太陽還沒落山,光線好。”
弧頂?shù)娜展鉄袅猎谀_邊,她看了看落日的余暉。
就這樣被兩人推搡到了窗口,按下快門的時候,其中一個都快被擠出鏡頭外了。
“只拍半張臉也沒關(guān)系嗎?”夏星曉以詢問的眼光問兩人。
“你在鏡頭里就可以了。”
定格的瞬間,突然就看透了兩人的小九九,時硯池在照片里的面積,都快比她的臉都大了。
兩個小護士臉紅紅地向她道謝,走得太急,連病例單子都掉地上了。
“喂,你們東西掉了。”梁舒扭頭提醒。
兩人跑得飛快。
夏星曉撿起來一看,是今天時硯池做CT的診斷報告,上面還有一串電話號碼。
“吧嗒”把病例單子扔時硯池那,以一種不愿多說的態(tài)度,“收好你的報告!”
空氣更燥了。
當(dāng)年兩人在一起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在所有社交平臺做了官宣,也會自然而然地和其他女性保持距離,手機屏幕都是她的照片,以這樣一種名草有主的姿態(tài)在社交里游走,朋友們都打趣他是男德標兵。
而她忘了的是,這人一旦恢復(fù)單身,憑他的硬件條件,有的是女人愿意為他飛蛾撲火、烈焰焚身。
真的是忍不了!
夏星曉第二天就果斷辦理出院,然后堂而皇之地請了一周的病假。
微信群里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南⑺粋沒回,只接了付衛(wèi)東的電話。
他先是對她受傷表示慰問,還像模像樣地發(fā)了一個五百塊的撫恤津貼,又對她簽下冠名商合同大肆褒獎,最后那句才是這通電話的重點,“小夏,MUSE要起訴欄目組賠償,你看這事兒還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她怎么知道?
短信箱里有一串號碼,溫瀟瀟:【你在耍什么花樣?】
指腹將消息移除到垃圾箱,然后睡了冗長的兩天,終于覺得自己充足了電,渾身輕松。
最后是被隔壁的吵架聲驚醒的。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鄰居一直喜歡開著門吵架,而她對于這種吵架聲一直是有心理陰影的。
小時候,她是在汪靜和夏江吵鬧中長大的,曾經(jīng)有一度,她覺得這倆人干脆離婚算了。
能走到結(jié)婚這步的人不該是情投意合的嗎?為什么曾經(jīng)相愛的兩個人惡語相向往對方心口扎刀子的時候,是完全喪失理智的呢?
女人的哭泣聲讓她實在是睡不著,她到門口佯裝開門再關(guān)門弄出了點動靜,隔壁的門總算關(guān)上了。
腦子里不由自主地掠過出梁舒在病房里對她的靈魂拷問。
“夏星曉,你能不能順著人性去談場戀愛,想那么多你不累嗎?”
“什么?”她不解。
“難怪這么多年,不管年上叔叔還是年下弟弟,你一個也看不上,跟時硯池這樣的男人談過,你還能看上別的凡夫俗子?”
“謝南州的條件夠好了,你照樣看不上……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要不你給時硯池睡了得了……”
夏星曉在時硯池重回病房前捂住了梁舒的虎狼之詞。
不過歹念一經(jīng)形成,馬上落地生根。
耳根燙,有點癢,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撓她的心尖兒。
她扭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把臉,再把冷氣調(diào)低兩度,然后曲膝窩在沙發(fā)里,手指按下一串?dāng)?shù)字。
“媽,那天你為什么會覺得是謝南州在跟我吃飯?”
汪靜應(yīng)該是在做晚飯,油煙機的噪音和鍋鏟翻動的聲音同時傳進聽筒。
“南州來家里送了禮物,他說晚上要約你。”
迅速解釋完,她抓重點,“你倆相處得怎么樣了?”
“我倆沒戲,所以你趁早把人家的禮物退回去!”
“怎么就沒戲,這么多年你到底要找什么樣的,南州挺好,你就跟人家好好處唄!”
她斬釘截鐵地回,“我不!”
汪靜諷刺她,“感覺你像革命烈士,現(xiàn)在準備英勇就義了?”
“為個相親對象就像讓我就義,我冤不冤?媽,感情的事兒,你別摻和,我心里有數(shù)。”
“你有什么數(shù)……”汪靜碎碎念。
沒聽她說完,夏星曉就掛斷了電話。態(tài)度不挑明了,她媽不會死心。
有的感情是很確鑿的事情,愛很確鑿,不愛也很確鑿,就像她對謝南州。
而有的感情卻像一片迷霧,是平地抖起的云煙,是難以理清的纏繞。
隔壁的門又開了,男人大聲地怒斥,“這日子你能過就過,不能過就離!”
這句話太男人了,她好像從無數(shù)個男人嘴里聽過,也包括她的爸爸夏江,這話總讓女人像吃魚的時候卡了喉嚨,有種說不出的痛。
后來她家破產(chǎn)了,這句話才在她家里絕跡了。
窒息,一刻也不想呆在家里了。
給謝南州發(fā)消息:【有時間嗎,聊一聊?】
對方回了個【好】。
出門后她先拐了一趟郵局,寄信窗口的阿姨眼生。
“麻煩給我張八十分的郵票。”
“平信還是掛號信?”
“平信。”
郵票和膠水一起從窗口遞出來,“平信慢哦!”
“沒事兒,不著急。”利落地寫好地址貼上郵票再遞回窗口。
“也對,著急誰會寄信呀。”阿姨笑呵呵地把信收走。
火燒云是夕陽準備的晚餐,今天的餐廳販賣的是浪漫。
夏星曉穿著一身淡黃色收腰長裙邁進餐廳的時候,才驚覺自己的失策,今天竟然是七夕,真不是一個攤牌的好日子。
這家店不算大,燈光昏黃,安靜愜意,大廳流淌著好聽的爵士樂。桌與桌之間用花墻相隔,既注重了隱私,又氛圍感滿滿。
夏星曉到的時候,餐廳已經(jīng)坐滿了,謝南州紳士地為她拉開椅子。
他一身正裝,成熟中帶著儒雅,又披上了謙謙君子的皮,“好久不見。”
夏星曉略微有點尷尬,“抱歉,我不知道今天是七夕,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夏小姐,我沒誤會”,他的聲音低醇又溫柔,“但是我想為自己申辯一下。”
謝南州給她點了一份M8的澳牛,她吃第一口食物的時候,心里的小蝴蝶就起飛了,清淡了兩天的胃口又重新活了過來。
往嘴里遞第二口牛排的時候,謝南州給自己倒了紅酒,他苦笑,“我不喜歡被你看到我的另一面,感覺你也不太喜歡。”
她知道,這是謝南州對上周五尷尬偶遇的解釋,夏星曉沒有說話。
“不管是哪一面,我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你的,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
他坦蕩得近乎赤城,倒是把夏星曉冠冕堂皇的拒絕理由憋了回去,間隙她偷偷給梁舒發(fā)微信。
梁舒回:【你敢相信男人的那張嘴?不用看八字,我就知道你這輩子要離婚三次!】
懂了,是她心慈手軟了。
用餐結(jié)束準備道別的時候,戶外竟然下起了毛毛雨。
夏星曉拒絕了謝南州送她回家的提議,“這么小的雨,雨中漫步挺浪漫的。”
謝南州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我陪你!”
她攏著身子擋在他駕駛位的車門前,唇角有弧,“謝先生,別再送禮物讓我媽誤會了,你的哪一面我都不想了解了。”
“我們倆,真不是一路人。”
煙頭的灰往下落,熱辣辣地燙上她的小腿,謝南州一聲“草”后終于風(fēng)度盡失,汽車尾燈終于消失在視線里。
起風(fēng)了,雨滴啪啪啪地打在樹葉上,燈火風(fēng)雨飄搖,空氣中有香樟的味道。
她把謝南州的名字移向黑名單,原本孤零零的黑名單里,又多了一個人。
心口輕微地起伏,她切回叫車軟件。
手機上顯示還有十二位正在排隊時,身后傳來一聲車鳴。
車前燈晃眼,賓利車前輪緩緩?fù)T谒母埃[晦光線中車窗緩緩降下,黑名單里的人出現(xiàn)在眼前。
時硯池的臉被霓虹燈光勾勒得分明,棲身在暗夜的潮濕里,凜凜如皎月。
衛(wèi)譽坐在副駕駛上探過身子跟她打招呼,“星曉,你要去哪?我們送你。”
夏星曉朝他們晃了晃手機,“不用了,我的車就快到了。”
衛(wèi)譽拉門下車,從后備箱里拿了把傘,打開,覆她頭頂,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他笑,“認識這么多年,沒必要這么防著我們吧。”
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傘面上,有越來越急的趨勢,夏星曉站著沒動。
“聽說你欠了阿池修車費,正好我們有聚餐,要不要趁這個機會把誤會解開?”
后車窗“刷”地一聲降到底,文卓撐著頭朝兩人喊,“不管什么事先上車再說,行嗎?”
夜里十點,賓利車的目的地是人馬座酒吧。
據(jù)說在地球6500光年之外,有一片名為“人馬座B2”的星云,那里的酒精含量可以把地球上所有的海洋填滿上萬次。
酒吧名字由此而來。
從靜謐的室外到震耳欲聾的內(nèi)場,夏星曉把手指塞在耳朵里,好一陣才適應(yīng)。
裊裊的煙氣成了激光最好的舞臺,隨著DJ的節(jié)奏,光線肆虐。
這次祁善不在,幾人就在一樓開了卡座。
時硯池一身黑色潮牌,長腿大敞地靠在沙發(fā)上,指間猩紅,周身漫著裊裊煙氣,期間不斷有女人上來搭訕,都被他淡淡地打發(fā)了。
文卓是個能灌酒的主兒,沒幾輪夏星曉就覺得酒意上頭,她閉著眼靠著沙發(fā)休息,他聽見衛(wèi)譽的聲音。
“曉宇給你發(fā)信息,你怎么不回?”
時硯池懶著嗓子答,“手機不知道放哪了?”
“我給你打一個。”
很快,熟悉的音樂在角落里傳出。
前奏一響,心弦一下就亂了。
忘了從哪一天
我醒來一睜眼
是對你無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見你①
有些歌,好像控制了她的淚腺,讓她無端滋生很多觸角,細微的感受都被放大。
再睜眼時,時延池的視線就撞了進來。
那里有海,有潮起潮落的碎浪,還有澎湃的濕意,就這么不清不楚地仰頭看她。
指甲不斷摩挲手心,心口爬上了一只只毛毛蟲,她腦子很亂,渾身癢得難受。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端著酒杯坐他旁邊,開口就是控訴,“時硯池,你對我不好。”
兩人的視線在嘈雜的角落里對上。
“哪兒不好?”時硯池緩緩落一句。
“以前沒花到你的錢,現(xiàn)在分手了,還要給你賠錢,我怎么這么倒霉?”她沒忍住,眼眶里續(xù)了珍珠。
他突然笑出來,帶著酒氣的溫?zé)釟庀湓谒樕希魂囁致椋皠偢F(xiàn)任吃飯完,就跟前任要分手費,夏星曉,你玩得挺花。”
她伸手固定他的頭,“你別晃,我頭暈。”
他把她黏在耳側(cè)的頭發(fā)捻走,“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夏星曉喝的并不多,見風(fēng)倒是她酒后的常態(tài),到底是真的醉了還是故意醉的,她自己也分不清。
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副駕,就在時硯池給她系上安全帶的瞬間,她腦子一抽,吻上了他的喉結(jié)。
時硯池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把她按回椅背,暗啞著警告,“夏星曉,你別招我。”
夏星曉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
這個擁抱、這個吻都讓她想哭。
人在什么時候會流眼淚呢,在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終于得到回報的時候,在明確感受到幸福的時候,在心疼的時候,在付出了一切仍覺虧欠的時候,在知道人和人分開就再也不會相見的時候,在失望無助內(nèi)心有無論如何都解不開的心結(jié)的時候,眼淚就會涌出來。
那些在唇齒中難以措辭的無力,反倒沒有肢體更善于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