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溫斯蒂沒有在意西索爾這點小失利,相比之下,她對對方話語之中透露出來的消息更感興趣:“克拉肯?你會不會弄錯了?蘇格拉底是我伯伯從百慕大三角帶回來的。”
在幾年前,溫斯蒂尚且稚嫩,《通靈法典》才研習了一半的小學時代,她未曾謀面的伯伯終于找到了回家的大門。
雖然其過程插曲與誤會頻發,但好在亞當斯一家,最終迎來了圓滿的結局。
而在恢復記憶、真正相認之后,出于欺騙溫斯蒂的愧疚,她的伯伯在一次出行中,真的前往了百慕大三角,并且為他親愛的侄女帶回了當地特產——一只體型尚小,但頗具靈性、未來可期的章魚崽。
這禮物顯然相當得溫斯蒂的心意,從此之后,她便將其視作了寵物——有的時候也可以當做武器——精心培養了起來。
當然啦,作為一個嚴謹的神秘學愛好者,溫斯蒂對生物方面也有著強烈的興趣,一直沒有放棄探查蘇格拉底的真正物種。
但是隨著她可愛的寵物越長越大、也越來越聰明,少女卻發現,細究起來,在世界海洋生物大全上,居然沒有一頁是屬于它的。
這令她更加不解,也更加著迷。
假使不是心疼她的愛寵,她或許會割開蘇格拉底的柔軟皮囊,仔細研究一下內部的構造。
于是,在突破口突然出現的時候,溫斯蒂第一時間豎直了耳朵,比聽講座都要認真。
——至于小寵物其實是危險生物這件事,她不僅沒有絲毫害怕,還被驕傲的情緒填滿了心房,像是看見孩子拿到了馬拉松大賽上拿了第一的激動家長。
如果她此刻手捧獎杯,大概會眼含熱淚地說上一句,“它是一個亞當斯”。
“蘇格拉底?”西索爾不由得發笑,“真是個意義深遠的好名字……我確定它是一只克拉肯的幼崽,雖然年紀還小,但也已經表現出了足夠的兇猛,作為它的宿主,我想你也有所感悟才對。至于它為什么出現在百慕大三角,這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它的父親在某次旅行途中,意外誕下了它呢?你總不能讓那樣一個龐然大物,蝸居在小小的挪威海域吧?”
和人類不同,克拉肯延續后代的方式,是更類同于一些腔腸動物般的出芽繁殖。
而且一般來說,這種傳說中的生物之所以神秘,就是因為它們繁殖能力極弱,雖然壽命遠超人類,但是一生中產子的能力,可能也才到達幾位之數。
然而,這并不意外著它們對幼崽,會產生強烈的保護欲或者是照顧的意愿。
——克拉肯擁有著相對短暫的幼年期和強大的身體素質,哪怕是小小的個頭,也足以問鼎一片海域的霸主地位。
也就是說,不需要精心看護,它們自己就能闖出一片天地。
像是溫斯蒂這種人類與寵物的關系,雖然有利于克拉肯學會更多技巧,但卻不一定可以子承父業,像是它的父親那樣,僅靠蠻力就能夠攪動風云。
聽了這番解釋,溫斯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默默將挪威旅行列入了畢業規劃當中——順帶一提,在這之前,她首先想去的是特蘭西瓦尼亞,傳說中吸血鬼的故鄉。
一方面,她是為了幫助蘇格拉底找到親人,讓孤獨的小章魚得到同種族的最佳教育;另一方面,她也知道,被自己家養的克拉肯,哪怕再本性畢露,也不過是單份個例,如果想要完善她的神秘學資料庫,更多的例證是必不可少的。
在這邊交談甚歡的時候,大為震撼的彼得戳了戳從被打開的箱子里面,露出一條濕漉漉的觸手的蘇格拉底:“一只傳說中才存在的克拉肯?天,溫斯蒂你的運氣也太好了。我也想要這樣拉風的寵物,就像超人的那條狗一樣,據說也是外星品種,你們看過它穿著披風從火場里救人的視頻嗎?實在是太酷了!可是,梅姨對狗毛貓毛都過敏,又不喜歡爬行動物、軟體動物,除了烏龜和金魚,我什么都養不了。”
更別說在兼職蜘蛛俠之后,他把課余時間、有的時候也包括上課時間,都壓榨出來,花費在了維護正義(還有和鄰居們打招呼)上面,更抽不出精力照顧一只可愛、但估計鬧騰也少不了的寵物。
“那這幾天你可以如愿了。”德斯蒙特笑著打開了通向后院的門,那里是他安置豪華狗窩的地方,“我可以把三明治借給你‘養’幾天。他很乖很聽話的,你只需要溜溜他就行——不過不能去狗公園、市立圖書館、夜谷中學、郊外的廢棄礦井……呃,總之,我待會兒把禁止通行的地方列一下給你看看吧。”
“三明治?”彼得念著這個可愛的名字,高興之余,又覺得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我記得你之前說他是一只——三頭犬?!”
被突然襲來的黑影撲倒在地,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的蜘蛛俠連忙抬手反抗,接觸到的卻不是鋒利的牙齒,而是濕潤的長舌頭……三條。
彼得瞳孔放大、面容呆滯,癱倒在地板上,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被愛寵遮住了視野,看不見朋友此刻表情的德斯蒙特一無所覺,帶著快樂的語調:“你看,三明治是不是很親人,一點也不怕生?他這是知道你和我關系好,早點來熟悉你的味道呢。”
熟悉一下我的味道?人生頭一遭被三個腦袋爭著舔舐的彼得,眨巴眨巴眼睛,這聽起來,怎么像是在搶先體驗今晚食材呢?
雖然他早就習慣了德斯蒙特突如其來的奇怪用詞,但被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還是難免心情復雜。
而在他聽到黑發青年親昵地為他介紹的時候,這種感覺更是又上一層,“左邊的這個是生菜,中間的是培根,右邊的是面包。他們很聰明的,你暫時分不清沒關系,只要叫一聲,他們自己會應答。”
“生菜、培根、面包……這還真是三明治。”看著這三個狗腦袋隨著他的話語,一個接一個汪叫一聲,像是點名報道一樣,彼得心里意外地升起了一點喜愛。
雖然外表比較獨特,但確實如德斯蒙特所說,他們三個、呃,一個?彼得也說不清楚,不過總之,三明治的性格相當的好,既熱情粘人,又沒有一些狗狗的壞習慣,像個大型的抱枕一樣溫暖。
可以說,完美戳中了彼得內心,那一個渴望有威風凜凜的大狗作陪伴的,童年小朋友的影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溫斯蒂與西索爾交談融洽,彼得則走上了“看到小狗逗一下→它好聽話好可愛→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開始暢想專門建一棟房子養貓養狗”的不歸路。
看到兩個外地朋友都拋棄了那點(并不存在的)拘束,德斯蒙特分外欣慰,上樓回到一陣子未進的臥室,把床鋪什么的整理了一下。
還有那些看封面就很不妙的書籍——有些甚至在汩汩冒出綠色的煙——他也一并收拾了起來。
請人作客嘛,還是應該把客人的需求放在首位的。
德斯蒙特自己并不在乎書桌上攤開的是不是一張人皮,甚至覺得起床的時候,就可以立刻開始閱讀是非常有效率的習慣。
可是對于彼得來說,那就不一定了……他是來睡覺不錯,但設想的休眠地點不應該是間鬼屋啊。
其實,這還是他們對這棟房子的了解不夠——通常而言,這里只住著德斯蒙特和西索爾兩個活人,至多再加上一個客房,還有一個幽靈管家的房間。
然而,這樣一來,剩下的無用空間就實在是太多了,不安置些東西的話,只會造成浪費。
一樓是不能動的。寬暢的客廳、裝備齊全的廚房、一些花草盆栽、還有一間供客人使用的衛生間,這都是增加幸福指數的必需品。
如果說甫一進門,看見的還是正常的家庭裝修,富有生活情趣的同時,又做得舒適美觀,是朋友聚會——從來沒有發生過——的絕佳選擇,那么當鏡頭轉向上面兩層的房間、和需要通過暗門才能進入的地下室,風格就變得截然不同了起來。
地下室陰暗潮濕,擺放著一盆盆的長勢良好、顯然是精心培育的蘑菇。
而在靠墻的一面,則是一副黑色的沉重棺材,看起來是出自名家之手(?),花紋精細、樣式古樸、漆面光潔,假如湊近細聞,甚至還可以問道一點木材的清香。
至于那些堆疊在書架上,幾乎裝不下的書籍,不熟悉的人可能會猜測,這都是些記載了邪惡巫術的札記,而住在這個陰森的地方的人,也必定是于世不容的可怕存在。
但是實際上,這些書普遍都是花花綠綠、色澤明朗的封面,隨便拿起一本,就是《調料大全——讓食物更加美味的魔法》。
是的沒錯,住在地下室的,就是任勞任怨、沒有工資的管家迪恩。
他之所以在這里培育蘑菇,也不是為了提取毒液、散播病菌。
迪恩只是純粹熱愛種植,而蘑菇比較適合避光生長——那些需要陽光滋潤的花草,不都被他養在了客廳和后院里面嗎?
還有那具做工考究的棺材,其實是他當初下葬時候的真正容器。
人的生死不可更改,只能承受命運的安排。
在幾年以前,他就已經迎來了意料之中的死亡。而在靈魂重返人間之后,迪恩也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當然不會對自己的尸體有所留戀。
可是德斯蒙特,這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在離開了鮑德溫老宅,接觸了夜谷落后、但對他而言新奇萬分的科技之后,由于受到某部電視劇的荼毒,卻并不這樣認為。
——趁著月黑風高,他自己一個人悄悄跑到墓園,把迪恩的棺材,連同尸體一起,挖了出來,當做管家那一年的圣誕禮物。
“我希望你可以變得完整。”他期許地說,“我總有一天會讓你真正復活的,你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迪恩:“……”
他早就知道,像鮑德溫先生那種教育孩子的方式,肯定會帶來不可預計的糟糕結果,但怎么都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場面,而且還是報應在了無辜的他身上。
事實上,在死之前,他的身體就已經在走下坡路了,如果過世得再晚一點,或許就要像那些病痛難忍的老人一樣,開始抱怨生命的脆弱、年輕人的不珍惜。
而且,看著他的尸體腐敗的模樣,迪恩心里,也實在難以升起復活的渴望——再怎么說,也要換一個青春活力、英俊瀟灑的軀殼吧?
他還不如去直接附身心儀目標呢。
但是,面對小孩亮晶晶的眼睛,還有這副顯然被仔細擦拭過、絲毫泥土都沒有的棺材,他還是選擇了做一個溺愛孩子的成年人。
“這是我收到過最特別的圣誕禮物,”幽靈管家灰白的臉上帶笑,“謝謝你,德斯蒙特少爺。”
這或許是他生前死后第一次,真正希望圣誕禮物,是由圣誕老人準備的。
強顏歡笑的迪恩,期望著德斯蒙特忘記這個奇思妙想,可是當少爺因為在學校的生活感到痛苦、真正明白了死亡的意義和自己的天真的時候,他又感到了后悔不已。
就是在這種種復雜的原因之下,這副棺材被不需要睡眠的他,保存在了地下室里。
向上看,越過客廳,二樓是西索爾的臥室、書房和健身房,還有一個配備了獨立衛浴的客房。
和房子的主人一樣,這里也非常具有文藝工作者的氣息:掛著古董油畫的走廊、書桌上風格前衛的擺件、闊綽的制冷系統……
聽起來倒是平平無奇,只要愿意忽視油畫不經意的變動、擺件充滿神秘魔力的凝視、以及根本沒有加裝空調這回事,就能夠在這里度過一個愉快平和的夜晚。
來到第三層樓,就是德斯蒙特的地盤了。
雖然可利用的空間綽綽有余,但黑發青年并沒有給自己打造一個豪華臥室,而是將大部分的地方,都劃給了畫室和存放書籍、古董、一切從鮑德溫老宅帶回來的東西。
饒是如此,由于一些限制,也出于對自我的保護,這些遺物中的部分,是不能夠隨意堆放的,必須單獨保存起來。
于是,德斯蒙特便將它們,都放到了閣樓上的雜物室里邊。
這也是「盒子」平日里喜歡待著的地方:離帶著魔力的物品很近,從天窗“看”出去,又可以清晰地看見夜谷的信號塔。
快速整理好臥室,德斯蒙特回到了樓下。
他們四人一起享用了美味的晚餐,又躺在沙發上聊了一會天。在這期間,德斯蒙特抽出了兩份夜谷居民人手一張的地圖,分別交給他的朋友們。
就和他曾經從哥譚大學手中拿到的,大概率是學生會傾情貢獻的非官方“哥譚市危險指數地圖”一樣,這副描繪夜谷的地圖上,也被畫出了幾個禁止接近的區域。
這已經是市議會發布的16.2版本,聽取了不少鎮民的相關意見,又增訂了幾個高危地區;但是同時,他們也在贊助商們的“建議”之下,把一些總是出現神秘失蹤死亡案的地方,取消了禁止通行的標志。
做生意的,最需要的就是人流量。
死的人再多,又能怎么樣呢?
——該消費還是應該消費的嘛。不管怎么說,這個贊助的錢,贊助商們是一定要賺回來的。
這番流氓理論讓心思純凈的彼得嗆了一口水,“他們、他們就這么囂張?這樣說,難道不怕居民們反抗抵制嗎?”
在夜谷外面的世界,即使是再會做慈善、表面功夫再完美的企業,都會招來一大批的仇恨者,只要露出一點破綻,就會被如狼似虎的網民們爆破,更嚴重的,還會危及到線下的人身安全。
安保公司賺得盆滿缽滿的同時,也隱隱揭露了這背后的社會矛盾。
從某種意義上,這也是為什么,布魯斯·韋恩的花邊新聞會那么受歡迎。
和蝙蝠俠的放任推動有一定關系,但更多的,還是因為人們樂意看到這種消息:一個沒有父母培養、繼承了巨額遺產的富二代,長大之后,變成了浪蕩花心、不務正業的公子哥,這才符合闊佬的形象嘛。
都說“人有錢就會變壞”,這些天生就有錢的家伙,當然只會更壞。
這些理論操控著娛樂的大方向,也將仇富的種子,播進了每一個不能獨立思考的網民心里。
所以,當一個黑心公司被曝光,不管是真是假,都會先有一批“勇士”趕來沖鋒陷陣,掀起抵制的熱潮。
而在這之中,掩飾丑陋的真相、試圖哄騙顧客消費的罪行,更是無法被原諒。
“抵制?”德斯蒙特不解其意,“這有什么用?”
彼得手舞足蹈地比劃:“就是選擇其他同類公司,讓這些企業拿不到消費者的錢,然后產品只能爛在手里,直到他們道歉反思、或者是申請倒閉破產……大概就是這樣,我也沒怎么摻和過這種事。”
小鎮青年恍然大悟:“還可以這樣?可是,可以提供的服務的,就只有一家公司呢?那該怎么辦?”
“……”彼得語塞,“只有一家?我看看——這不就是個賣床墊的公司嗎?又不是什么特殊工藝,怎么會缺乏競爭者呢?”
還有,在售出的床墊之中,被發現不明尸體碎屑,這已經是非常嚴重的安全問題了吧?
市議會居然還允許他們運營?!
年輕的蜘蛛俠心情復雜。
他默默地想,這些可憐的受害者,不會是被工廠壓榨的工人,因為被卷入運轉的大型器械,而公司既不愿意賠償家屬,也不愿意走漏風聲,才會出此下策吧?
應該不至于?畢竟再怎么說,這受害人數都不止一個了……
呃。
經驗豐富的溫斯蒂,此刻也不禁露出一絲反感的神色:“在床墊里面藏尸?無論作案的人是誰,我敢說,他真是一點都不懂得死亡的藝術。這粗暴的手段實在是俗不可耐。”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雖然西索爾也很想留在家里,招待一下難得的客人,順便探聽一下德斯蒙特在哥譚的近況——他們兄弟倆的聯系沒有斷過,基本上的信息也是互通的。
從青年平靜的聲音之中,西索爾似乎沒聽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但是考慮到在中學時期,德斯蒙特每次放學回家,也是表現如常,仿佛只是和千千萬的少年一樣,度過了一個平平無奇的校園生活。
直到那件事的爆發,因為晚間工作而經常和堂弟作息錯開的西索爾,才頭一次意識到,原來事實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美好。
操心的監護人不免有些擔心,獨自一人——是的迪恩不算人——生活在哥譚的德斯蒙特,是否又像從前一樣,是報喜不報憂,偽裝成了無事發生的模樣。
不過,在和彼得溫斯蒂兩個新朋友的融洽接觸之中,雖然短暫,但他也稍微放下了心。
“我出門了。”他抓起公文包,就像是個隨處可見的社畜那樣,“德斯蒙特,客人就完全交給你了哦。帶著他們多玩一會,不過上街還是算了……對了,記得早點睡覺,不要太興奮。”
黑發青年乖乖地應下,待堂哥離開之后,便向他們介紹了一下屋子的構造和房間的分布。
自然而然地,溫斯蒂對他的藏書庫生起了濃厚的興趣,恨不得鉆進去徹夜研究。但是同時,她還有另一個好奇的問題。
“西索爾他,是個廣播節目主持人?”她看向小鎮青年,“主要是講些什么內容的?靈異事件?變異的動物?總不會是八卦欄目吧?”
德斯蒙特如實回答:“是夜谷之內發生的新聞,還有一些市議會的政策變動、投資商的廣告、天氣預報什么的。非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一天總結。”
“也就是說,他什么都知道。”溫斯蒂意味深長地說。
“對啊!我們剛好可以問問他,和【世界末日】相關的問題。”彼得突然福至心靈地叫出聲,“夜谷有什么東西會對世界造成危害,他做了這么多年的主持人,應該知道些內幕吧?”
這話倒是不假。
作為夜谷最知名的媒體頻道——主要是互聯網還沒有普及這個偏僻的小鎮——也作為市議會的重要喉舌,夜谷的晚間廣播一直掌握著第一手消息,而這些隱秘的獲取,從某種程度上說,也和西索爾本人有關。
在這個小鎮,幾乎沒有什么,是他“看”不見的。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對于很多事情,即使是面對最親的親人,西索爾也保持緘默,只字不提。
他們都不想被秘密警察帶走關押,終身囚禁在郊區的廢棄礦井里面,對吧?
所以,西索爾只是和德斯蒙特說,照廣播說的做、聽從市議會的指示行動就可以了。
他可以出去冒險、尋找人們口耳相傳的都市傳說,但絕對不要和政治扯上關系——這些目光銳利的鷹隼,有的時候,也會變成難纏的吸血蟲。
不過,彼得和溫斯蒂想到的,德斯蒙特當然也想過,“不,他幫不了我們。西索爾知道【世界末日】的消息,但他說夜谷里面一切都正常,沒有發生不可控的異變。”
“那是因為異變不在我們的地球。”彼得說,“所以我們不該問夜谷的異常,而是應該問一下,有沒有什么可怕的隱患,是一旦爆發,就會危及整個世界的。說不定在另一個宇宙,它就真的出了差錯,才引發這一系列麻煩呢?”
現在他們都知道了,兩個地球的意外相撞,就是因為地球B脫離了本該運行的軌道,而它之所以走上歧路,就是因為夜谷B的異動。
而根據兩個宇宙的相似性,他們暫時可以假設,夜谷B和夜谷A是幾乎相同的存在。
也就是說,在夜谷A獲得的應對經驗,也可以照葫蘆畫瓢,運用到夜谷B上面去。
彼得抱著美好的期望,然而,他卻看見德斯蒙特搖了搖頭:“你們沒有理解我的意思——夜谷的‘炸彈’太多了,每一個都不是好相處的。比如說,你們那邊的高中籃球比賽,應該不會突然出現恐龍撞破墻壁、闖入賽場吧?”
從他接觸的互聯網新聞來看,最接近這個的,大概就是兩年前一個通體綠色的蜥蜴人,闖進了中城高中胡作非為,最后被“及時趕來”的蜘蛛俠趕跑了。
而在事后的調查之中,人們發現,這個可怕的綠色怪物,其原型是一位備受尊敬的生物科學家,柯蒂斯·康納斯教授。
他本將生命奉獻在為人類造福祉上,操勞大半輩子。可是誰能想到,在這漫長的研究路上,他最終走上了歧途,反被藥劑的副作用控制,變得殘暴嗜血,甚至打算將全人類都變成自己這般丑陋的模樣。
和這個有跡可循的意外不同的是,夜谷高中籃球場的這幾只恐龍,是從某個憑空出現的黑洞中逃竄出來的。
它們在場上橫沖直撞,踩死了十數個觀眾席上的家長,因此受傷的更是數不勝數。
不過,幸運的是,在這種方面效率異常高超的市議會,這一次也像是個超凡的救兵,火速趕往了現場,將這幾頭壞恐龍繩之以法,帶到了某個隱秘的實驗室里去。
敬職敬業的記者們,立刻對病床上的受害者進行了采訪。
不少居民都表示,這肯定是隔壁漠崖小鎮,為了擾亂夜谷中學的籃球訓練、從而在之后的比拼中失誤所搗的鬼。
德斯蒙特一邊說,一邊翻出了一些舊報紙,交給給兩個朋友,來對自己的觀點進行例證。
實際上,這些報紙上白紙黑字寫著的報道,比他淺淺提及的,還要勁爆許多。
彼得:“五頭龍是否擁有公民權,可以參加市長競選?”
溫斯蒂:“細數市議會的十大不作為——他們居然連樹都不再監控!”
兩個外地人對視一眼,“……”
“生活在這里,【世界末日】又算得了什么。”蜘蛛俠覺得,自己幼小的心靈受到了巨大的震撼。“所以說,你之前為什么表現出一副不自信的樣子啊?難道外面的大城市,還能夠比夜谷更恐怖不成?”
搞得單純的他一直以為,德斯蒙特真的是來自某個貧困山區,家里連信號都收不到,想要學習向上還會收獲周圍鄰居異樣的目光——靠,這樣說來,他似乎也沒有想錯?
面對棕發青年控訴的眼神,小鎮土著沉默一會兒,說:“可是夜谷沒有智能家居……”
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雖然是人生頭一遭睡在地板上,德斯蒙特也依舊沉沉入眠,在熟悉的空氣之中,度過了一個無夢的愉快夜晚。
作為他的對立面的,則是幾次被街道上的尖叫喚醒了蜘蛛感應、睜開眼睛又迷迷糊糊地看見了夜空中閃過詭異亮光的彼得。
“早上好……?”德斯蒙特打開窗戶,讓外頭空氣涌進來,一扭頭,就撞進了一道怨念深重的目光里。“你沒睡好覺嗎,彼得?是床不舒服,還是因為你不熟悉這里的環境?”
“嚴格來說是后者。但不是因為我認床,是因為我有好幾次,都從床上彈起來,想要跳到街上去,卻砸中了玻璃。”
而在狠狠的撞擊之后,他迷糊的腦袋又清醒了過來,謹記著德斯蒙特的勸告和報紙上“不幸的消息”,這才沒有沖下樓,趕往尖叫聲的來源之處。
但是顯然,這種違背本性的選擇,讓年輕的超級英雄備受折磨,在床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眠。
而當他強迫自己閉眼的時候,又覺得外頭突然一亮,下意識睜眼,綠色的眼睛里映襯著光芒。
接著,他就沒有印象了。
——希望是生物鐘作用,讓他睡了過去,而不是被這亮光迷了心智。
彼得抹了一把臉,在心底默默祈禱。
聽到他這番精彩的故事,半點沒被打擾到睡眠質量的德斯蒙特嘶了一聲,“你的臉還疼嗎?我去給你拿塊熱毛巾敷一敷吧。”
“不用。”蜘蛛俠搖搖頭,“我恢復能力很強的。這不算什么。今天行程很緊張,晚上又不方便出門,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他說的有道理。黑發青年沒有強求,洗漱過后,便和他一起走到了樓下。
客廳里,早起溜蘇格拉底的溫斯蒂,已經將寵物放到了水槽里邊,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等待他們兩個共進早餐。
按照他們亞當斯家的品味來說,管家迪恩做的早飯顯然很普通:培根、血腸、雞蛋卷、果醬華夫餅、還有玉米羹。
不過,吃慣了外祖母做的蟲子粥和泥巴布丁的溫斯蒂,對此很寬容——看在迪恩是個幽靈的面子上。
“我把三明治也帶出去溜了一圈。”她對這只有著三個腦袋的大狗顯然也很友善,“路上碰到了一個吉普賽女巫——她就是你之前提過的貝妮思嗎,德斯蒙特?”
“吉普賽女巫?”德斯蒙特愣了一下,繼而明白過來,“那是她的工作服……你知道的,總有一些人會更加相信這種專業打扮。不過實際上,貝妮思什么都會學一點。”
而且大清早的碰見她,只能說明貝妮思又在酒吧里度過了一個晚上。
溫斯蒂點點頭,眼里閃過興味的光芒。
從小到大,除了亞當斯的親戚之外,她還沒有接觸過一個真材實料的女巫。此時碰到這種好機會,她當然興致高漲。
但是,她也知道,今天的他們,還有一個更加緊急的目標:“你昨天說的,那個存放了夜谷真正歷史的博物館,在哪個方向?”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想要了解一個地方的歷史和文化,圖書館永遠是不二之選。
然而,眾所周知的是,夜谷的公共圖書館,雖然一直打著“免費開放”的旗號,可是它的人流量,卻遠遠不及郊外森林里的巨大坑洞——人們去那里是為了(不付出成本的)丟棄垃圾或者掩蓋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來到圖書館,卻仿佛是為了找死。
雖然一些頑強健碩的夜谷鎮民沒有放棄過抗議,并且從市議會那里,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改進——大樓的正前方修建了一個入口處,這樣他們就不會帶著暈乎乎的腦袋醒來,既不確定自己是怎么走進的圖書館,也不確定該如何離開。
當然啦,通常來說,在下一次清醒的時候,他們就會興高采烈地意識到,自己已經躺在了家中柔軟的床鋪上面。
至于床頭擺放著的、顯示是他們自行登記借出的書?
噢,這有什么奇怪的呢?借書的日子,就和還書的日子一樣,總是很容易被遺忘,不是嗎?
“雖然那里已經被灑滿了管理員驅逐噴霧,但效用似乎不大。”德斯蒙特聳聳肩。
黑發青年還想繼續解釋,但彼得滿腹的疑問,已經如同機關槍的子彈一樣噴涌而出。
“等等。為什么要驅逐管理員?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的嗎?”
耐心的德斯蒙特開始解答:“圖書館管理員的脾氣不太好……他眼里閃著紅光,而且很不喜歡看見活物在建筑里面游蕩。所以如果被他看見,他就會沖過來,傷害進來借書的居民——你們能想象這個場景嗎?有幾個人昏了頭,甚至忘記了圖書館內沒有種植樹木,一直在嘗試爬樹,結果搞得書架都塌了,他們也被抓住了。真是笑死我了。”
他哈哈了幾聲,但是收獲的只有彼得目瞪口呆的表情:“咳、好吧,我只是覺得這樣做很滑稽,沒有不尊重傷患和死者。”
“為什么不直接抓住他,再把他殺了,或是換一個地方囚禁起來?”溫斯蒂理性地代入了一下,“這才是控制圖書館更有效率的辦法。就像是把野狼從羊圈里帶走那樣。”
德斯蒙特:“但他是圖書館的管理員啊。他屬于圖書館。而且,這些受傷的人只是沒有遵循市議會的救命手冊,才交上壞運氣的。遇到圖書館管理員的時候,正確的做法,應該是保持靜止,并且讓自己看起來很大。”
彼得吐槽:“我不覺得這聽起來有什么用。站在原地似乎只是送餐而已。”
他皺著眉頭,意識到外地人的抱怨毫無用處,于是不再對夜谷的統治政策置喙,“除了這個地方,我看地圖上,不是還標志了一個夜谷第二圖書館嗎?或許可以到這里一試。”
“什么?哦不。私人圖書館是只允許本地億萬富翁,馬庫斯·凡思頓使用的,我們不能進去。”小鎮青年搖搖頭,“如果你想要看見里面的景象,從外面就可以了——他把所有的墻壁都換了巨大的落地窗,方便監視對面的公共圖書館。以裸/體的方式。”
彼得:“……以什么方式?”
德斯蒙特顯然也不理解這種愛好,“所以我從來不去那邊。這是他為了社區捐贈款項而得到的回報,不管怎么說,至少市議會是同意了。”
年(貧)輕(窮)的蜘蛛俠捂住了臉:“為什么一個億萬富翁要做這種事?”
“如果這能夠讓你好受一點,”德斯蒙特想了想說,“我之前繼承了一大筆的遺產,溫斯蒂的家里也積累了足量的財富——所以,是的,有錢與否,不能決定一個人的興趣愛好。”
他都拋棄自己的正面評價了,為了朋友的心情,他真是犧牲太多。
黑發少女淡然地把地圖塞進背包,“亞當斯不喜歡用銀行卡。我們家的古董和金幣,基本都是存放在地下密室里面的。至于總資產是多少,我們都不知道。沒什么可在意的。”
其實之前還是大概有個數的。可是在會計師和外人勾搭,想要謀奪他們的家產被辭退之后,他們就再也懶得管了。
古董嘛,只要放著,就是一直升值的最佳理財產品。
——這就是所謂的“財富只是一個數字”嗎?
受到打擊的彼得,這次不捂臉了,改成了捂心,“原來,我才是你們當中,最格格不入的一個。”
短暫的笑鬧完,跟著德斯蒙特的步伐,三人一起來到了博物館的位置。
這個建筑很小很偏,而且從墻壁上綠油油的爬山虎景觀來看,估計年頭已久,也沒人維修。
大門前是一個狹小的收費站。
死氣沉沉的售票員用他空洞的眼睛,平等地盯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看不出來他是想要招攬生意,還是想要扼住行人的喉嚨。
“十元每人每次。”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只能參觀一個小時。從進門起算。”
德斯蒙特遞過去幾張紙幣,他知道這里不提供POS機服務,“六十塊錢,三個人,每個人兩個小時。”
售票員抓過錢丟進抽屜,在本子上一筆一劃記錄收入之前,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這三個來客,“不要超時。”
“當然。”德斯蒙特承諾道,調了一個計時器。
彼得心里不好的感覺再度涌現。
他不是頭一次進入限時的場館,但他也知道,一般來說,這種地方的標準都很寬松——付錢的都是客人,為了名氣和長遠發展著想,稍微寬容一下時限也是正常的。
再者說,這個博物館的人流量看起來,可沒有火爆到需要靠限流來維護秩序的地步。
但是夜谷的存在,似乎就是為了顛覆他的常識。
在這短短的一天不到的時間里,彼得覺得,自己居然有些適應了這些不適的感覺。
要知道,他的蜘蛛感應幾乎從踏入這里的一步起,就沒安分半個小時以上……呃,如果不算上莫名其妙的入眠時間的話。
和售票員的懶怠與外部的頹敗不同,走進博物館的內里,明亮的燈光照耀著整個潔白的內室。
地板光可鑒人、空氣里彌漫著檸檬味的熏香、金紅色緞帶點綴著人物掛相,以彼得可以看見的內容,似乎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
這里可比他想象的要美觀得多。
“這些都是市長畫像。”德斯蒙特為他們介紹道,“不過你們可以看見,這里面有些就任年份是跳躍的,并不連貫——這是因為在有些日子里,舊的市長神秘死亡之后,新的市長卻沒有及時選出,所以交給了一位公正的存在代理。而有些日子呢,則是因為市長并不討喜,所以沒有被掛起來展示的資格。”
他沒有詳細說明,這個“不討喜”,指的是不討鎮民的“喜”,還是投資商們的“喜”。
“一位公正的存在?”溫斯蒂敏銳地察覺到,這是一個重要的信息點。
“是的。”德斯蒙特面露向往,伸出食指指向了上方。
彼得震驚萬分:“上帝?!我的天啊,你之前說過夜谷曾經出現天使,難道連上帝都在這里嗎?”
不過這就讓他更加摸不著頭腦了:天使和上帝共同存在的地方,他只能想到一個,可是以夜谷的初印象來看,他又并不覺得此地稱得上“天堂”的美譽。
倒不如說,如果這里稱得上天堂,地獄都要表示沒活干了。
德斯蒙特也回以震驚的表情:“你為什么思維這么跳躍?當然不是上帝。我說的是‘發光的云’。祂是一個非常溫和慈愛的統治者……大多數時候是這樣。”
“……一朵云?”棕發青年向上看去,可惜天花板阻攔了他的視線,“這并沒有比我的猜測好到哪里去。反而更加詭異了。”
“我覺得很有意思。如果可以的話,我會選擇在這里定居。”溫斯蒂持反對票。
德斯蒙特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探索夜谷周邊的地區。呃,市內也可以,但大部分地方我都了解過了,剩下的都是被明令禁止的區域。我暫時不想被市議會管理的秘密警察盯上——他們非常不好惹。”
“不著急。”溫斯蒂說,“我們還沒有把哥譚的秘密都挖出來呢。記得墓園的老鼠嗎?”
再一次感受到了被排除在外的小蜘蛛:“……”
“你們又背著我做了些什么?墓園的老鼠?”他好奇又警惕,“你之前不是才被貓頭鷹法庭抓走一次嗎?對了,他們沒有繼續來找你麻煩吧?溫斯蒂,我知道你很厲害,又有超凡的膽量和謀略,可是你畢竟是孤單一人。如果遇上難纏的對手,我愿意提供幫助。你隨時都可以依靠我。德斯蒙特,你也一樣。”
他笑了一下:“不過當然,我更希望的是,你們不要遇上連你們自己都解決不了的難題。”
面對除家人外的善意,溫斯蒂沒有不識好歹地拒絕。
事實上,她雖然外表不好接近,但鮮少表現出不禮貌的態度。她只是說話我行我素,不會強迫自己被框進所謂的“正常人”的模子里邊。
“只是一只長著人臉的老鼠。我們約定要去找到它異變的真相。”亞當斯家的少女說,“之前發生的事情太多,倒是忘記把這個也告訴你了——老鼠我已經解剖了,沒什么獨特的構造。而在那之前,它就已經死了,所以我們暫且不知道,它會不會說話。”
彼得若有所思:“聽起來毛骨悚然。不過好在短時間內似乎沒什么危害。我們還是先把眼前的麻煩解決了,再考慮這件事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除了歷代市長的畫像外,歷史博物館之中,當然還會陳列許多文檔資料、對建設進程發展影響重大的紀念品——比如說,地底下蜥蜴王的一根斷趾。
彼得站在這個巨型展覽品的面前,試圖發揮想象力,根據這么一個小部分,拼湊出這位未知存在的全貌。
然而,即使是以他優異無比的生物學成績,也沒法忠實還原。
因為不管考慮到多少物種的參考形態,他都依舊覺得矛盾萬分,與展覽品下面的介紹不符。
“據說當時的夜谷正處在一個混亂的時代。”德斯蒙特見他感興趣,便說了一些自己了解到的歷史,“外來人口和本地土著相處之間存在著巨大的沖突,并且頻頻發生武力較量,雙方都損失慘重。”
雖然局勢不向好,沒有一方真正占到了便宜,但是在利益的趨勢下,他們依舊不肯妥協,寧愿在戰爭之中耗盡無辜者的鮮血,也不低下傲慢的頭顱。
“可是蜥蜴王現身在了地面上,讓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彼得插入了自己的猜測:“因為外敵的出現,他們決定合作,一致對外。是嗎?”
“不。”黑發青年輕聲說,仿佛是在害怕喚醒陰影中的怪物,“祂統治了這里,讓所有爭斗的勢力,都變成了他的附庸——這樣子,他們當然不再抗拒彼此。”
溫斯蒂注意到他用的動詞,是一個現在進行時態,不由得發出疑問的聲音:“統治?”
德斯蒙特眼睛看向地板,空茫茫的,不知目的所在,“是的。祂依舊統治著這里,統治著所有夜谷居民的心智。”
不管是歷屆的市長,還是偶爾充當裁決者的“發光的云”,實際上都只是表面的管理員而已。
每一個夜谷鎮民,都清楚地知道一點:“——我們依舊屈服于祂。”
場面一時迎來古怪的寂靜。
彼得和溫斯蒂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德斯蒙特平靜的面孔,試圖從青年毫不動搖的神色之中,看出一點細枝末節的線索。
坦白講,他們都不知道,在朋友發表這種精神病言論的時候,應該怎樣面對——他聽起來荒誕,可是在這個世界上,在這個重重迷霧籠罩的小鎮里,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又或者說,有什么是真實的呢?
“……你還好吧?”彼得遲疑地率先開了口。
他可不希望一點【世界末日】的線索都沒找到,德斯蒙特卻先折在了里面。
盡管彼得知道,德斯蒙特不是個脆弱的精神疾病患者——他的某些言行確實反常,不過大部分時候,他還在努力維持一個人類應該有的“人性”成分——可是這一次,在提及地底統治者的時候,他卻露出了罕見的一面。
就像是被剝奪了所有情感、陷入癡愚的木偶一樣。
“什么?”德斯蒙特眨了眨眼,回過神來,“哦不,我當然沒事……”
他踟躇了一會,還是坦白道:“或許是因為我不算真正的本地人,只是在這里生活了短暫的幾年,我并沒有到狂熱崇拜祂的地步。”
要不然的話,他大概也不會心生離開夜谷、千里迢迢跑去求學的念頭。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在父母的影響下,他已經信奉了一位真正的神明,偉大的亞弗戈蒙,自然不會再將心思分配到另外的偉大主宰身上。
——這又不是追星,哪能一捧一個團的?
他剛剛之所以詭異沉默,不過是想到,這位沉眠在地下、只是偶爾“撥動一下沙盤里的玩具”的蜥蜴王,似乎有種莫名的既視感。
總而言之,在這個意外的插曲過后,德斯蒙特迅速收斂了發散的思緒,繼續帶著他的兩個小伙伴,探索這個面積不大的歷史博物館。
這里和他離開之前的陳設的一模一樣的,沒有任何變動。所以他逛起來,簡直是輕車熟路。
“這邊記載了為市議會法案推廣,慷慨解囊的幾位富商。劃掉的部分,則是因為他們交不起后續的‘名譽維護費’,被剔除了這個群體。”
“這邊是上一屆市長競選成功之后出現的游行車輛,可以看見這些紅色的痕跡,都是當時人群熱烈歡迎而潑上來的油漆——‘你會在地獄燃燒’。哇哦,多么誠摯的祝福。”
“這邊是一些珍稀植物標本。如果不是發現并采掘了它們,夜谷的祖先們可能就不會存活下來。當然,付出的代價是,它們其中一部分人的后代,至今還會在午夜多長出一個腦袋。”
德斯蒙特熱情介紹完,又說:“如果不是這里不招收員工,我本來還想來試試做講解的工作的。這些歷史都很有趣,對吧?我不明白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都忘記了歷史、也拋棄了這個地方。”
“它看起來很干凈,可不像是被拋棄的地方。”彼得說。
“噢。那是因為——”小鎮青年看了看時間,“每到一次整點,它會自動格式化,將一切都恢復到原來的出場設置。”
他話音剛落,三人就聽見“咔噠”一聲,像是指針又前進了一格。
而在他們的口袋里,原本放著的兩張門票,也都變成了一張。
德斯蒙特順勢抽出來晃了一下,“如果沒有這個,我們就會被一起清除出去。”
彼得:“……哇哦。”
他有點想說酷,但考慮到他們可能會輕易命喪黃泉,還是咽了回去。
“那為什么不多買幾張票。這里還有別的不對勁,是嗎?”溫斯蒂也掏出了她的門票,仔細翻來覆去地查看。
但是很可惜,以她的判斷來看,這就是一張非常簡單的印刷產品——而且油墨劣質,重影現象嚴重。
黑發青年聳了聳肩:“最好還是不要讓它‘記住’你。兩個小時,已經是很久的時間了。事實上,我建議我們越早離開越好——喏,那里就是存放文檔的地方。”
德斯蒙特在來過這里不下十次,雖然每次都是卡著時間,回去之后還要盡量避著這塊區域走,但也是不少的機會了。
可是,即使是這樣,以他高超的記憶力,他也不能完全理解這些文檔的內容。
看上一部分就會頭暈眼花是一部分原因,離開之后關于這里的印象會加速淡化又是另一個原因。
不過這一次,他可不是孤身前來。
“這一排的我都看過,似乎沒什么特別的東西。至于這些部分,我看這邊;彼得,你看那邊;剩下的,就交給溫斯蒂。”青年停頓了一下,“假如看見了幻象,一定要把注意力放在歌謠上面,順著聲音的來處,你就會清醒過來。”
這種危險的工作,顯然不是簡單的人力可以勝任的。
如果不是盧卡也躲不過“格式化”,而且他又不能買票——博物館規定,十二歲以下兒童不允許入內,而他看起來僅有七到九歲——德斯蒙特才不會選擇這樣冒險的方式。
在緊張焦急地翻看了半個小時的資料之后,彼得抬起頭,將隱隱約約的歌謠聲,從腦子里甩了出去。
像他這種大學霸,還是頭一次,體會到了差生口中說的“看書的時間度日如年還不進腦”是怎樣的體驗。
“我去一下衛生間。”他站起身來,又僵在原地,“……德斯蒙特,這里的衛生間,應該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吧?比如說,最里面的隔間不能去看什么的……咳。”
小鎮青年也因為他的問題愣了一下,繼而嚴肅地回答:“如果你看鏡子的話——”
彼得屏住呼吸,似乎已經看到了,披著黑發的白衣女鬼從鏡子里面爬出來的景象……呃,好像應該是電視機?
總之,他心情緊張地等待著未盡的話語。
“你就會看見自己的臉。”德斯蒙特憋不住笑了一下,“彼得,放心去吧,沒什么問題——這里可是整個夜谷最‘干凈’的地方了。因為每個小時都會格式化一次,連秘密警察都不會安攝像頭。”
也正因為如此,一些對目前市議會不滿意的居民,會悄悄聚到這里面來,商議游行示威的活動。
意識到自己被唬住,彼得:“……”
蜘蛛俠翻了一個白眼,隨即也笑出了聲。
來到夜谷之后,他時刻緊繃著的心弦,不知不覺間,便放松了不少。
他轉身離開之后,也需要從這折磨神經的痛苦之中放松一下——當然她是不愿意承認的——溫斯蒂提出了新的疑問:“既然這里會被格式化,那之后的新展品、新市長畫像呢?他們肯定有一種獨特的辦法,可以繞過這里的運行機制。”
德斯蒙特顯然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四處看了看,確定沒有被監視:“有一次在閣樓上觀察星星軌跡的時候,我就看見過市長的車子開往這個方向來,車尾還拖著一個戴黑色頭罩、看不清身形的男人。”
“后來我才知道,這里雖然會自行格式化,也會輕易將不屬于此處的生命體抹除。可是如果在尚未清零的時間,把一條生命扼殺,博物館就會自動停止運行,然后將新的場景記錄下來——也就是說,重新更新一次。”他自己跟上車并不現實,但是「盒子」彼時已經入住了他們家,也對此非常感興趣,“為了不把尸體也留在這里,他們會迅速清理血跡,然后把所有東西都帶出去。除了他們計劃好要加入展品的部分。”
溫斯蒂尚未對著勁爆的內容發表意見,他們就聽見了一聲熟悉的尖叫。
“啊——鏡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當受到驚嚇的德斯蒙特和溫斯蒂趕到現場的的時候,就看見彼得張著嘴巴、手指前方,一副失魂的模樣。
“這副鏡子……”蜘蛛俠轉過頭來,驚懼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它照不出我的樣子。”
“什么?”兩個人湊過去,仔細端詳了一番,又對視一眼,“彼得,這個惡作劇太無聊了——你看,你不就在這里嗎?”
聽到同伴這般反應,彼得不可置信地說:“我像是有這種低級趣味的人嗎?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哦不,為什么你們來了之后,我就可以看見鏡子里的自己了呢?”
“——這鏡子一定有古怪。”他面色凝重,伸出手輕拍了幾下光潔的鏡面,又湊到側縫去,想要看看是不是有他們未曾注意到的機關,在控制這一切。
他說的有道理,青年和少女當然選擇相信他們的朋友,也跟著探索了起來。
這是設置在衛生間出口處的一面穿衣鏡,寬約一米,采取的是鑲嵌式結構,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平平無奇。
在嘗試拆卸不成后,彼得拖著下巴,考慮是不是應該采取暴力手段——比如說把墻壁砸穿什么的。
然而,夜谷這個地方的邪性,讓他很快拋棄了這個念頭。
他不能保證在破壞公物之后,能不能安全離開這個偏僻神秘的、實屬殺人埋尸絕佳去處的沙漠小鎮。
事實上,在反應過來之后,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一點不對勁:紐約好鄰居、以助人為樂作人生信條的蜘蛛俠,怎么會無由來產生這樣暴躁的想法。
他承認自己很想研究這面鏡子,蜘蛛感應也在不停告訴他,這里絕對有大問題。
但是什么時候,暴力行動,成為了他的第一選擇呢?
棕發青年的腦袋里,再次回響起了那首帶領他離開幻象的歌謠,以及那本令人精神渙散的書籍。
不。
停下來。彼得告訴自己,不要再讓剛才的所見所聞占領大腦。
這個時候,德斯蒙特突然的開口,幫助他成功轉移了注意力:“你們兩個先走遠一點,離開這面鏡子可以照見的范圍,也不要悄悄轉過來看向鏡面。”
他的兩個朋友如實照做,不到半分鐘,就聽見了黑發青年恍然大悟的聲音。
“只有當可見范圍有且僅有一個人的時候,這面鏡子才會照不見人影。”他興奮地分享自己的猜測,“如果有另外的人出現在鏡面里,或者是躲在一邊看鏡子,它都不會展露出異樣,和普通的穿衣鏡沒有差別。”
探索新鮮玩意顯然讓他興致高漲,“這倒是新東西。我上次來博物館的時候,這里絕對只是一面普通的鏡子。”
“也就是說,市長他們換了一面新鏡子來?”溫斯蒂不得其解,“他們的目的是什么?這東西看起來,和夜谷的歷史可沒有半點關系。而且,它似乎也沒有更加重要的作用——讓獨自出現的人看不見自己?這可沒有什么殺傷力。”
“除非,它并不是被市長換進來的。”
德斯蒙特的目光,從穿衣鏡出發,又繞了一圈,打量著這座看似熟悉、但還有秘密是他并不了解的建筑。
“還記得我說過嗎?這里會發生定時的‘格式化’,也有可控制的‘更新’辦法。但是除此之外,它還會發生一些我們暫時不能理解的異變——又或者可以被叫做‘bug(漏洞)’。”
“它就像是一臺機器,但同時具有活著的特性。”
以德斯蒙特的經驗來看,這顯然并不意味著博物館的邪惡詭秘——它雖然會卡點清除不屬于這里的生物,但也給予了部分停留的權限;它的書籍文檔雖然迷惑心智,但總有一首歌謠帶領人們走出難纏的幻夢;它雖然可以被掌握秘密的市長隨意更改,但沒有任何被編造的歷史可以載入更新行列。
夜谷的歷史博物館,是這個充斥了神秘、陰謀、以及謊言的地方,唯一保留著真相的存在。
否則的話,德斯蒙特也不會帶著彼得溫斯蒂來到這里,試圖尋找一條出路。
畢竟,在市議會公開且時刻監視著的網址上,就清楚地排列著樁樁件件影響夜谷的大事件的“真實記載”。
要他來說——沒有任何不尊重無私的市議會的意思——都是些屁話。含金量少得可憐。
彼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同時,他還有一件事不得不說:“德斯蒙特,你之前說,夜谷的科技非常落后,娛樂方式也基本局限在廣播和碟片上,是嗎?”
“是啊。”小鎮青年怨念地說,“我們還沒有智能家居。”
彼得:“……”
彼得伸出手指繞了一圈:“你管這叫‘落后’?格式化、更新、bug……你說這些的時候,完全是把這里當做一個大型計算機在介紹。而且,德斯蒙特。根據我的個人感受,這里可能真的是臺計算機。”
他走到洗手池邊,力量可以高達二十噸的手,輕松掰下了水龍頭。
蜘蛛俠一邊向兩個人展示著水龍頭內部、仿佛電流網格般閃過綠色熒光的構造,一邊吐槽。
“——你們的科技不是落后,是把科技樹完全點歪了吧?”
德斯蒙特:“……”
德斯蒙特震驚地接過水龍頭左看右看,思量半天,還是保守地沒有把手指伸進去,“我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你是怎么知道的?太厲害了,彼得。”
棕發青年謙虛地接受了他的贊美,并決定絕口不提,他不小心把男廁門把手拔下來的小意外。
“所以我們相當于身處一臺計算機的內部?”溫斯蒂挑起了眉頭,“這倒是新奇的說法。不過體驗起來,似乎沒什么特別的。”
“幾乎和現實一樣,就是它最特別的地方。”彼得的看法與她不同,“就是不知道我們的意識進入了這個世界,那么我們的肉/體呢?他們又在哪里?為什么德斯蒙特來過這么多次,卻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靈魂的分離?天啊,這個博物館,真是太奇妙了。”
假如給現在的他一臺筆記本電腦,彼得可能會馬上盤地而坐,把一門心思都投入進研究和驗算上來。
這種技術如果出現在外界,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轟動——非要類比的話,彼得覺得,就是全息網游略過了不成熟的階段,直接步入最終版本那樣震撼人心。
德斯蒙特也對這個發現頗感意外。
不僅僅是因為,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博物館的真相,更是因為他一向智力超群、并以此為傲的朋友「盒子」,在上次跟蹤市長返回之后,居然也沒有看出這里的破綻。
當然,在這個過程之中,它被市長的神秘目的吸引了絕大部分的注意力,或許也是阻礙的原因之一。
要是把這個消息分享給黑匣子和盧卡,也不知道會引起怎樣的應激反應。
“既然這里真的是一臺計算機,那它就可能保留下之前所有的記錄版本……不,可是這和我們的目的有什么關系呢?夜谷的歷史悠久,很多東西都是人們口耳相傳的隱秘,難辨真假。雖然博物館里有了大部分的真相,但我們依舊無法判定,哪一些是最初的、最有價值的部分。”
德斯蒙特陷入了僵局。
在他身旁,溫斯蒂盯著這面引領他們走向真相的、再普通不過的穿衣鏡,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你剛才說,它像是‘有生命的’一樣……”亞當斯家的長女說,“如果它真的擁有自我意識,那它會想告訴我們一些什么呢?”
溫斯蒂的話提醒了德斯蒙特,這面突然改變了的鏡子,的確是目前最重要的變數。
而其中的秘密,他想,假如博物館真的對他這位常客有印象、甚至有好感,那就肯定是一個巨大的幫助。
然而問題是,它無法直接與他們交流,只能通過這種委婉的、迷霧重重的辦法。
他們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個難題的謎底,就在這座狹小的、但處處是收獲的建筑里面。
“你們還記得,”黑發青年突然說道,“在展覽廳的最左邊的角落,有一面鏡子,它的介紹里面說,曾經有一位流浪的魔法師,贈予某位市長辛勤工作、恪盡職守一份嘉獎,而獎勵就是鏡子嗎?”
彼得當然知道他在說什么,“可是它就是一面普通的鏡子。我們都看過了,沒什么特別的。而且,介紹里也沒提它的用法和能力……”
“它當然是一面普通的鏡子。市議會是不可能把這種‘危險物品’留在大庭廣眾之下,任由鎮民帶走他們的寶物的。”德斯蒙特逐漸理清了思緒,“可是奇怪的是,他們并沒有在介紹里面,直接說留在那里的鏡子,就是那一面魔法師贈予市長的。”
溫斯蒂接過了話頭:“因為它根本不是。他們帶走了真正的獎勵,置換了一面贗品上去——但是這座博物館,即使有所更新,它也依舊保留著每一次的數據。”
彼得瞪大了眼睛:“所以你們覺得這就是那面神奇的、不知道作用的鏡子?”他擰眉思考了一會,“可是這有什么用呢?除了可以嚇到意外經過、孤身一人的游客之外,我們都沒發現任何的異常。或者說,是我們沒有發現它的正確用法。”
“我們確實不知道開啟它的‘秘鑰’是什么。可是這座博物館知道——未曾被修改過的介紹牌,也應該知道。”
“彼得,麻煩你把這面墻打碎吧。”德斯蒙特的面上展露了笑容,“我們需要給它換一個位置。一個真正屬于它的位置。”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壞公物顯然是不文明的行為。
每一次阻止反派而砸壞大樓的時候,蜘蛛俠內心的愧疚也會讓他自責不已——這不僅僅是有沒有闊綽的富商,愿意出資善后的問題。
即使礙于情勢所迫,韋恩基金會、斯塔克基金會、還有萊克斯基金會的工人都越來越熟練,重建社區的速度叫人咋舌,也不能抹去住宅被毀、公司閉門、醫院停業期間,對居民們帶來的不便與傷害。
超級英雄的現身,本來是為了抓捕邪惡的超級反派,以免他們對無辜的群眾下手,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總是不得不犧牲一些周邊的設施。
可是后續復盤的時候,他們又會因為“橫沖直撞”而被網絡上的聲音責備,變得里外不是人。
要是可以把博物館的重建技術,運用到外界中來就好了。
打碎墻面的時候,這樣的念頭在彼得的心里一閃而過,并沒有停留。
因為他知道,以現在的技術局限,和有可能引發的社會法律與道德問題來說,這不過是個美好的妄想罷了。
也許再過幾百年、或者更少的未來,他們有可能看見希望的曙光,看見超級英雄和普通人達成和諧共處、而作惡的壞人被有序監管起來的結局,但絕對不是現在。
時間無聲地行走著,下一個整點即將來臨。
他們手里都還握著一張觀光門票,所以完全不用擔心被格式化清除,但是為了驗證德斯蒙特的猜測,他們還是緊趕慢趕的,將鏡子從破碎的墻上卸下來,搬到了展覽廳最左邊的角落,然后手忙腳亂地替換了上去。
什么都沒有發生。
狹小的博物館里,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外邊的聲音半點都傳不進來。
衛生間的出口處,水泥灰撲簌簌地落下,覆蓋在破碎的磚塊上面,而被他們拆下來的鏡子,平穩地安置在那個和它樸素的外觀,并不匹配的奢華展覽位上面,既沒有閃瞎眼球的金光,也沒有震撼人心的駭響。
但是他們三個都沒有失望,而是和博物館一起,安靜地等待著下一次格式化的來臨。
十、九……三、二、一,“咔噠”。
時針移位般輕微的動靜過后,一個眨眼之間,周遭的景象就完全變了一個樣。
兩邊懸掛的市長畫像少了幾幅、雕刻著的贊助商的名字變動了位置、衛生間的穿衣鏡鑲嵌在完好無損的墻面上……最重要的是,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那面被取走的假鏡子,回歸到了原位。
——又或者說,它現在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魔鏡,雖然只是被博物館保留下來的投影。
不過看樣子,它似乎不能針對某個區塊進行修改,要是想要調出以前的版本,只能帶著整個博物館倒退。
而利用穿衣鏡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已經是非常大的變動了。
就是不知道,它還能不能恢復回到,他們初進門時那個最新的版本。
德斯蒙特可不希望,市長在夜深人靜溜進博物館時,卻意外地發現了這里的異樣,然后把監視的目光轉移到了他們的頭上——他自己或許還有商榷的余地,可是彼得和溫斯蒂兩個外來人口,就算是死在這個沙漠小鎮,也不會引起任何外界的注意,
即使彼得的真實身份是蜘蛛俠,是成日里忙著拯救多災多難的紐約居民的超級英雄,是背后站著政府官方組織的復仇者聯盟預備役,德斯蒙特也相信,他敬愛的市長和市議會,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瞞下這件事情。
更糟糕的設想則是,他們兩個依舊可以夜谷,卻不一定還是原原本本的那個人了……呃,至少比部分離開要好。
小鎮青年甩甩頭,把這些晦澀又血腥的念頭丟出腦外,決定在兩個小時到期之前,讓彼得和溫斯蒂先離開博物館,而他自己,則再買一張票,留在這里等待下一次格式化。
他的靈魂要比兩位人類朋友更加特殊,所以按理來說,應該也可以承受住這里的短暫侵蝕。
只要他不作死,像之前那樣,又是摘下市長畫像左看右看,又是把文檔都抽出來檢查是不是有暗道的存在……
咳,小時候不懂事也是正常的。
當然,這些都不是目前的重點。
一瞧見介紹牌的內容有所變化,德斯蒙特就立刻湊上前去,逐字逐句地看過去:“魔法師說,這面鏡子可以解答內心深處的疑惑……但是要小心,不要讓鏡子里的自己,看見他的影子。”
彼得盯著變化后的魔鏡看了一陣子,“除了我們三個的臉,我什么都沒看到。我想,這該不是所謂的‘答案’吧?”
德斯蒙特也眉頭緊皺,調試了一下鏡子的角度,確保它不會突然失衡滾下來,結果剛好照到他們的影子——以他的經驗來看,像是這種自帶警告的魔法物品,通常都會在“意外”之中,被“不小心”觸碰禁忌。
很難說這究竟是墨菲定律的例證,還是魔法【平衡】的需要。
“我們還缺一個發動魔法的條件……”溫斯蒂喃喃道,“一般來說,要么是特定的咒語,要么是用鮮血涂抹——但是我們總不能冒這個險吧?就算是傻子都應該知道,用血液和來歷不明的魔法物品進行聯結,是最外行、最危險的舉動。”
德斯蒙特若有所思:在格式化剛剛結束的時候,這副鏡子其實是照到了一點點彼得的影子的——不知道是角度還是身高的原因,但他希望是前者——可是什么都沒有發生,而那個時候,他們三個人的臉,都在鏡子里面。
也就是說,彼得發明達成了“被鏡子里的自己看見影子”的條件,卻僥幸逃過了一劫。
排除掉他的感知失誤、被魔鏡欺騙過去的可能,那就說明,這個條件還有未盡的話語。
而聯系到博物館對他們的提示,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只有當一個人出現在鏡子里面的時候,它才會起作用。”
雖然解決了困惑,但是德斯蒙特的臉上,并沒有出現欣喜的神情。
因為這面鏡子只會回答“內心最深處的疑惑”,而他不能保證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就是【世界末日】的真正源頭和化解危機的辦法。
事實上,他甚至隱隱憂慮著,會從鏡子里面,看見他并不期待的場景——比如說,他一直誠心信奉著,但也一直嘗試逃避的神明。
如果當初的意外再發生一次,德斯蒙特沒法預見,他本就扭曲復雜的靈魂,會在刺激之下,變成什么樣子。
第一百三十八章
要是把這個任務交給亞當斯家的長女,那更加不現實——在他們三人之中排序,最擔憂【世界末日】也是最急迫想要解決的,必然是彼得>德斯蒙特>溫斯蒂。
對于習慣與尸體打交道、日常活動都安排在墓園里的亞當斯家的人來說,早有準備的死亡,也未免不是一種值得慶祝的好運。
更何況,還有這么多人、整個世界一起。
無言之中,兩雙眼睛都默默地轉移到了棕發青年身上。
彼得:“……”
“時間不多了。”德斯蒙特歉意地說,“雖然我們完全可以,在這里待到下一個整點之前,但是我的建議依舊不變:在這里出現的時間越短越好。”
他遲疑了一會,還是說:“我想,你們應該不希望博物館里邊,出現一個自己的‘復制人’吧?”
這座博物館會雖然會定時格式化,將不屬于這一版本的物體和生命都驅逐出去,但是擁有著門票、可以在這里進行超過一小時停留而不需要犧牲一條人命的游客,卻是其中的特例。
他們待的時間越久,就越有可能在這里留下印記,從而成為一個bug,被博物館記錄下來。
可是這些“復制體”,盡管只會重復之前的行動,對夜谷住戶們來說,可以算是最安全無害的異常之一,在市議會的眼里,也依舊是不可容忍的污點。
這里應該是對夜谷市長和富商歌功頌德的地方——那些丑陋的失誤則被他們刻意抹去——怎么能讓幾個籍籍無名的鎮民獲得“永生”呢?
他們當然會阻止這種情況的發生,而巧合的是,“更新”的辦法,就掌握在他們的手中。
“雖然你不會感受到‘自己’被清除,但是沒人想看到這一切的發生。”小鎮青年頗有經驗地說,“我們最好還是動作快一點。”
出于種種原因,這個工作落到了彼得的頭上。
因為介紹牌并沒有指明觸犯規則的后果,時間匱乏的他們,自然無從得知。
而他們知道,有的時候,未知要比白紙黑字的代價更加恐怖。
這使得他們更加小心地布置現場,恨不得把舞臺布景的鎂光燈借來一用,把博物館布置成沒有影子的環境。
一切都準備就緒,德斯蒙特和溫斯蒂藏身于拐角處的墻壁之后,隨即輕敲了一下畫框。
這是他們之前約定好、用來提醒待在原地的彼得的暗號——超級英雄的呼吸漸漸平穩,原本緊閉的眼睛,在微顫過后,緩慢而又堅定地睜開了。
鏡子里的世界,就是這個時候,在他一個人的眼里,發生了變化。
西索爾的家里。
“我剛才買票進博物館看了一圈,里面似乎已經恢復成了我們進去的陳列。”雖然心里的石頭落下了一塊,德斯蒙特的表情卻沒有舒展開來,“那面鏡子和介紹牌也是一樣。”
為此他還特地實驗了一下,在四下無人的環境里,走到鏡子前凝視了幾分鐘,除了一張俊秀的臉,什么都沒瞧見。
果然,魔鏡的力量太過強大,即使是夜谷歷史博物館,也只是可以短暫地模擬出一小段時間,沒辦法和其他真實存在的展品一樣,長長久久地維持下來。
德斯蒙特早就預見了這個可能,但驗證之后,仍然心有不甘:“彼得究竟看見了什么?為什么現在還不醒過來?”
剝去了偽裝的蜘蛛俠直挺挺地躺在床板上,他的眼睛大睜,一副精神亢奮、全然沒有睡意的樣子。
可是不管怎樣搖晃他、同他對話,他也沒有半點反應,活像一尊被偷出來的蠟像。
溫斯蒂第十三次掀開彼得的眼皮,探探他的呼吸和脈搏:“他的心跳很穩定,似乎沒有面臨生命危險——當然,這種情況,說不定下一秒就突然停止了跳動也是有可能的。”
她說著喪氣話,但表情也沒有了以往的冷淡。
一些擔憂的情緒在少女眼中蔓延,使得她更具人性,反而要比平常鮮活許多。
未雨綢繆的小鎮青年皺著眉頭,從柜子上取來眼藥水,往彼得失神的眼里滴了幾滴進去,防止他意識回籠的時候,干澀的眼睛疼痛異常。
他們都希望做點什么,讓彼得可以盡早清醒。
哪怕他沒有從鏡子的領域中得到有效的消息,也比這樣空洞的軀殼來得安心。
可是無力的現實是,他們只能在房間里焦急地等待,連水都喂不進去。
在再次前往博物館的路上,德斯蒙特曾經避著溫斯蒂,問詢過「盒子」的幫助。
此時的黑匣子,雖然正因為沒有發現博物館格式化的詭計、自己居然被蒙騙了過去而怒火中燒,但是也沒有忽視黑發青年的請求。
然而,在潛進睡蜘蛛的意識世界里逛了一圈之后,它黑著一張臉,帶回了兩個消息。
壞消息是,彼得的意識沉浸在鏡子構造的世界當中,即使是精通此道的「盒子」,也不能看見他“看見”了什么——這已經是近半年來,它不知道多少次失利了。
黑匣子強烈懷疑,自己和哥譚這個地方犯沖……即使它現在已經從哥譚回到了夜谷。
而好消息是,根據盧卡從公共圖書館查閱到歷史資料——他倒是不在乎,在第二圖書館里游蕩著一個,腦回路異于常人的人類億萬富翁——這魔鏡的作用是貨真價實的。
即使是之前那個被流浪的魔術師青睞的市長,也在嘗試過后,暈倒了一陣子。
考慮到這本書是市長的女兒所著,其中還夾雜著她父母因為門不當戶不對,而引發了一系列的愛恨情仇,堪稱是新版羅密歐與朱麗葉,盧卡認為,這些說法還是有一定的可信度的。
所以,暫時來說,他們目前能做的,也就只有把彼得照顧好而已。
時間在指針的踢踢踏踏中有序度過,當夜間工作的西索爾睡到自然醒,開始了他的一天安排的時候,彼得終于眨了一下眼睛。
一直緊盯著朋友的德斯蒙特,瞬間松了一口氣:“你要是之前去參加瞪眼大賽,絕對可以拿一個全球冠軍。”
這個玩笑并沒有得到彼得的回應,德斯蒙特便知道,他還需要時間緩一會,于是從客廳拿來了水杯,遞到棕發青年手上,看著他慢吞吞地,像是品味名酒般喝下了幾口。
“……呼。”潤了嗓子之后,青年人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幾下,好像是要一口氣把剛才落下的次數都彌補回去,“德斯蒙特……是你?我們在你的房間里面?博物館和那面鏡子怎么辦?”
“這些你不用擔心。”小鎮青年直入主題,“倒是你,你在鏡子里面看到了什么?你知道嗎,你‘昏迷’了快四個小時。”
彼得捏捏眼眶:“四個小時?怪不得我的眼睛這么酸。”
他嘀咕了幾句,渙散的目光聚集到面前人的臉上,帶著一點疑惑和煩惱,語氣踟躇:“……我看見的事情,其實和你有關系,德斯蒙特。更確切地說,是非常大的關系。”
介紹牌上說,這面來自魔法師的饋贈的鏡子,可以“解答一切內心深處的疑惑”。
但是它沒有說的是,正是因為這個用法太過模糊,才會被魔法師當做雞肋,最后變成了交給地頭蛇的過路費。
要不是夜谷一貫的強盜行徑和那些不能惹的存在,他怎么可能因為市長“兢兢業業、盡職盡責”而獻出珍貴無比的魔法物品呢?
不過是保命的客套話而已。
當然啦,在魔鏡的能力和禁忌上,他并沒有撒下容易被戳破的謊言,只是沒有告訴夜谷當時的管理者,所謂的“內心深處的疑惑”,究竟是怎樣被判定的。
因為,他自己也不甚清楚。
通常來說,看見這個限定范圍,大家都會覺得,它指的便是“最迫切的渴求”。
可是實際上,一個人目前最迫切的渴求可能是“今天中午吃什么”,在心里他又想著“女朋友不會我說的出差是在騙她吧”,可是實際上他最擔心的還是“升職加薪的機會什么時候可以輪到我”。
同時擁有多個疑惑,而這些問題的迫切性與重要性又在時刻變化,連本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就是貪得無厭、易受擺布的人類。
如果直接讓他們發問,根據現狀進行一番理性的判斷和較量,情況或許會好很多,得到的答案自然也會比較如人意。
但是,這面鏡子,它卻沒有這般智能的選項。
它只是誠實、客觀、沒有半點曲折地照出問題的回答。
這也就導致了,“公司路邊的熱狗攤”“她會把你趕出她的房子”“老板已經在考慮把你放到裁員名單里了”這些畫面,可能會交替出現,從而組成意義不明的模樣。
因為被女朋友趕出家門,所以吃了街邊的熱狗,而老板為此發了辭退短信?
這顯然不合邏輯,而更加糟糕的是,這還是一個美化后的可能。
畢竟,嚴格來說,糾纏著人們心里的渴望,豈是可以輕易理清的?
如果不能像個機器一樣,完美控制內心殘余部分,那就絕對會迎來混亂的、糾纏著的畫面。
遺憾的是,彼得并不算是個中翹楚,即使在幾年懲惡揚善的過程中,他的成長有目共睹,屬于這個年紀的沖動也遠遠少于平常人,可是再怎么說,他也不可能性格突變,完全被理性主宰。
所以,當他陷入鏡中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個渾身裹著黑色漆皮、獠牙外露的人形怪物。
奇怪的是,這怪物胸膛處,和他的戰衣一樣,也有一個形似蜘蛛的模樣。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我看到的東西,應該就是德斯蒙特提到過的,那個身處另外一個宇宙,‘變壞了的我’。”坐在沙發上,彼得捧著一杯溫水,像是病患接受采訪一樣,“……不得不說,他的打扮還有點酷。”
他先是怔楞了一秒,糾結于是否應該為自己的戰衣,做一些炫酷的改裝,以紀念出道、呃、維護正義三周年。
接著,他注意到人性怪物一個猛沖,向自己飛奔而來,幾乎可以聽到爪子破空的風聲。
下意識地,彼得向側方躲去,卻敗在時間不及,眼看逃不掉——怪物像是水流一般穿過他的半邊身體,他這才找回了神智,記起這只是一個鏡中的世界,是幻象的集結,是現實的倒影。
在這里,他是一個旁觀者,也只能是。
一個疑惑閃過他的腦子:這個滿嘴獠牙的自己,究竟是怎樣變成這樣的呢?
轉瞬間,周圍的景象就發生了變化。
混亂的敘事一股腦地涌進來,就像是一部長達三小時的電影,卻在資方的要求下,強迫剪成了十分鐘的片子。
彼得來不及處理“毒液”是個怎樣的外星生命體的信息,就又陷入了下一個問題。
他的梅姨,現在是否安然無恙?
隨即,他看見了無數個“梅姨”從他的身旁經過,她們有的忙著準備晚飯,有的在默默抹去眼角的淚水,還有的,只剩下一塊冰冷的方型墓碑……
即使是以蜘蛛俠的眼力,在這無數不同的版本同時出現的時候,也覺得周圍的景象好似萬花筒一般,叫人眼花繚亂。
在這之中,他還注意到了一位在樓宇之間輕盈地穿梭、身手矯健仿佛年輕了至少三十年、將那些帶著槍械的非法分子打得滿地找牙的特殊存在。
“……”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頂替他被變異蜘蛛咬了的梅姨。
思考著變異蜘蛛的毒性,和由此而引發的人類肉/體機能開發過程,彼得原本因為瞧見了一些梅姨的死亡而低落的情緒,也恢復了不少。
他分不清楚,在這些“梅姨之中”,哪一位是“他的梅姨”——又或許其實哪一位都不是,她暫時沒有出現在身邊。
但是他只要知道,在他身處的這個現實,梅姨依然安然無恙地生活在他們紐約的小屋。
盡管偶爾會懷念逝去的本叔和彼得的父母,但她在命運的洪流的之中,沒有放棄努力著前進向上,既是為了彼得,也是為了自己。
彼得為這個認識而感到心安。
他也清楚,想要維護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假象,他就必須盡力保全自己,在蜘蛛俠為正義奮不顧身的同時,也不要忘記在面具之后,他永遠是紐約皇后區的彼得·帕克,一個平凡的青年。
假如梅姨僅剩的親人也離她而去——
不!
彼得痛苦又堅定地捂住腦袋,在周圍的一切又像是浪潮一般翻涌起來之前,告誡自己不要在胡思亂想了。
他滿腹的疑惑太多、他想要尋求的解答也太多,不管是事關他的超級英雄身份,還是未來的事業將何去何從,亦或者是他久久未曾動靜的桃花運……
可是他目前唯一應該、也必須了解的,只有那一件事。
“【世界末日】的源頭在哪里?它是怎樣造成的?為什么我們會迎來毀滅?”他不斷念著這幾個類似的問題,試圖鞏固自己一片混亂的腦子,將其他的雜念都驅逐出去。
為了不讓自己的想法再度干預,接下來的發生的一切,他只能在盡量清空大腦、不去思考的情況下記憶。
等到回歸現實,再進行理解和分析。
“接著,我就看見了夜谷小鎮的牌子。”彼得對此倒是并不驚訝,只是希望順著這個線索下去,能夠更加深挖其根源。
而鏡子的世界,也滿足了他的渴求,將地球B世界的夜谷內部現狀,調取了出來。
彼得停頓了一下,舔了一下下嘴唇,語氣有些艱澀,“……在那個夜谷,他們有了一個新的市長,也就是他,大力發展旅游業,不僅將外地人印入進來,還將夜谷內的、‘怪物’們都放了出去……”
“把祂們放了出去?”德斯蒙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難怪那個世界對‘異種’都并不陌生。夜谷的一些生物,都有著奇怪的精神污染。”
這種污染和他的不同,只是更多體現在暗示的層面上,慢慢誘導人類。
比如說,當他們走在半夜的路上,總會產生背后發涼的錯覺,可是猛然扭頭一看,除了遠處傳來不清晰的貓叫,就只有他本人的影子在陪伴……這條路上,真的只有他一個人嗎?
小鎮青年面上,出現了一絲不合時宜的向往:“不過祂們中的很多都、呃,委婉地說,脾氣古怪,又不喜歡離開既定的環境,我很難想象,在夜谷居然有一個人,居然既可以說動祂們,又擁有破解‘封印’的技術。”
他的這番話,讓本就猶疑的彼得,心情更加復雜:“——德斯蒙特,那個市長就是你啊。雖然是平行時空的你。”
彼得此時已經脫離了初見的震驚,開始為鏡子給他的答案,主動尋求合理性了。
仔細想想,德斯蒙特確實是一個廣交好友、知識淵博的人,只是交友的范圍通常局限在特殊物種之中,而如果說知識也分善惡,那他學習的也必定是被稱作“黑暗”的一面。
德斯蒙特:“……”
溫斯蒂:“哇哦。”
亞當斯家的長女明顯興致盎然,“然后呢?你難道沒有接著好奇,德斯蒙特是怎樣當上夜谷市長的嗎?還有,我想以他現在的年齡,投票權是勉強有了,但是應該沒有夠得上競選者吧?”
“他似乎比我們的德斯蒙特要年長一些。”彼得說,“不過我估計也沒有超過三十歲?嗯……考慮到一些人總是老得很慢,我也沒辦法確定。總之,他一副西裝革履、成功人士的樣子。”
“我想知道德斯蒙特是怎樣成為的市長,可是只看見了一大堆選舉時候的片段、以及夜谷民眾為他歡呼慶祝的場面……等到我要看到他入駐市長辦公室,通過暗道走向隱蔽的地下室的時候,我就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把我彈了出來——我不清楚這是不是情急之下產生的錯覺,但我認為,他似乎是‘看見’了我。”
而他之所以被趕出去,也不是因為魔鏡的力量到了時限,而是“德斯蒙特”采取了某些措施,或者是他即將要前往的地下,擁有鏡子無法窺探的秘密。
彼得敲敲腦袋,將之前頭暈目眩的感受都晃悠出去。
他一時都說不出,在這兩個猜測之中,他更加偏向于哪一個。
夜谷這個地方有大問題,他們一直都知道。
那么作為夜谷的市長,這片神秘區域名義上的統治者,另一位德斯蒙特,又該是個怎么樣的存在呢?
作為話題中心人物的同位體,黑發青年皺著眉頭,心里涌現了一股不安的情緒。
“……我是不會傷害你們的。”他的聲音悶悶的,“不管他干了什么,又是為什么要把夜谷引向全世界,都和我無關。我沒有想過要毀滅這個地球……至少,從來沒有打算真的這么做。”
他不敢否認的是,在一些難捱的夜晚,那些邪惡的、晦澀的念頭會入侵他的大腦,驅使著他利用那些超凡的力量,把痛苦翻倍還給那些人、甚至干脆報復整個讓他不適的世界。
既然他不能安慰幸福地生存,為什么要讓別人有這個機會?
這種想法就像是匍匐著的毒蛇,用它冰冷鋒利的蛇眼,憤怒而又痛恨得盯著這個欣欣向榮、將一切黑暗都掩埋在表象之下的世界。
不過正如德斯蒙特所說,這些思想只是一閃而過。就像是青少年會在情緒的驅動之下,對溝通困難的父母咆哮著說自己不如去死那樣,往往不代表著他們真實的內心。
可是,不愿意對朋友說謊的他,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卻仿佛給那個陰暗的可能鍍上了一層可信度。
畢竟,一個會對受害者露出仇視表情的人,當然更容易被判定為嫌疑犯之一。
德斯蒙特低垂著頭,劉海落下來,將他面容籠罩在陰影之下。
然而,和他走向失落的形象不同,彼得和溫斯蒂對視一眼,輕笑出聲。
“你在想些什么啊,德斯蒙特?”蜘蛛俠好笑地揉揉頭發,“難道我們會因為這件事而責怪你、害怕你嗎?做出這些事的人,是另外一個宇宙的德斯蒙特·鮑德溫,不是你。我之所以會猶豫,就是不想你擔心。”
小鎮青年說:“可是那也是我,只不過是選擇不同而已。”
彼得臉上故作輕松的笑容收斂了起來,他很少露出這樣嚴肅的表情,“沒有做過的事情就是沒有做過。德斯蒙特,他不是你——或許你會認為他和你‘曾經’是同一個人,但是不管找再多的借口,從你們走向相反的兩條道路開始,你們就已經毫不相干。”
他以自身舉例,“在那個世界里,我不是也變成了一個壞蛋嗎?你會因此把我看成‘他’嗎?不會吧。既然如此,我們怎么可能把對‘德斯蒙特’的印象,轉接到你的頭上呢?”
見青年郁郁的心情緩和了不少,溫斯蒂開了一個冷笑話:“倒不如說,假使你真的決定走上反派道路,千萬不要忘記找我做顧問。”
德斯蒙特笑出了聲。
而彼得,則是沉默了一會:“……我還是盡量盯著你們吧。”
第一百四十章
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圓滿實現了他們最初來到夜谷的目的,而且可以說是超額達標。
在這個神秘危險的沙漠小鎮里,并沒有抱太大希望的三人,不僅沒有惹上麻煩的市議會,還直接得到了【世界末日】的啟示。
目前看來,距離排除危機,他們唯一差的,就是前往地球B,把夜谷B的“德斯蒙特”解決掉……
呃,當然,他們初始的想法,還是比較文明的。如果可以通過溫和的談話交涉,他們自然不會選擇,對朋友的同位體喊打喊殺、趕盡殺絕的方式。
況且,現在誰也不能夠斷言,“德斯蒙特”是出自本身意愿,引導了這一切的發生,還是在某些巧合的作弄之下,將厄運帶給了兩個世界。
他又是否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和他們站在同一陣營呢?
這些種種問題盤旋在彼得的心里,他實在遺憾自己沒有把握好機會,在被鏡子世界驅逐之前,多解決一些內心的疑惑。
就比如說,他不應該考慮“德斯蒙特”是怎樣走上競選之路的,而是應該直入主題,想想看要究竟怎樣,才能一勞永逸地擺脫【世界末日】的危機。
不過,他又轉念一想,或許想現在這樣,擁有自行探索思考的機會也好。
畢竟如果墨鏡告訴他,解決【世界末日】最佳的辦法,就是立刻擊殺“德斯蒙特”,他不能保證自己還有如今這般輕松的心情。
“我們明天再離開?”溫斯蒂一邊溫柔地摸了摸三明治的復數腦袋,一邊問。
“是的。”德斯蒙特說,“昨天晚上的時候,馬庫斯·凡思頓在他的別墅里離奇失蹤。為了安撫他的家屬和富豪俱樂部的成員,市議會決定戒嚴一天,排查可疑分子。也就是說,出口的道路被秘密警察們團團圍住了。我想,我們最好不要挑這個機會離開……不過,在夜谷內部逛一逛,倒還是個可以接受的選擇。”
雖然市議會經常會下發一些嚴格的限制和指令,但是在人身自由方面,他們總是表現出異常的寬容——除非你在市長競選的時候投出了錯誤的一票,他們必須把你逮捕起來,帶到郊外的廢棄礦井里面去“冷靜思考”一陣子。
“才戒嚴一天,真的能夠找到幕后主使嗎?”心懷正義的彼得,不由得擔心起,這位作風離奇的億萬富翁的人身安全,“他是招惹上了什么仇人嗎?他的家人或者警方那邊,有沒有收到綁匪寄來的威脅信?”
他的推測很有道理,但這里是在夜谷。
德斯蒙特聳了聳肩,“他可能只是去參加隱秘的地下蒙面舞會了,就是那種不允許給外界傳遞消息的……你知道的,這些富豪總有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彼得·與金錢無緣二十年·帕克:“……我確信這是個刻板印象。富豪們總不至于都和電視劇里面一樣,喜歡把窮人關在孤島上看他們自相殘殺。而且,你也是個富豪。你忘了嗎,德斯蒙特?”
黑發青年這時不知道哪里來的自豪感,“那是因為我人緣不好,又沒有掏出過半分錢,捐贈到夜谷的建設上面。他們當然不會邀請我。”
“別的有錢人我不知道。可是你說的這種‘娛樂模式’,我敢說西邊那家酒吧就是做這種生意的——我有一次繞近路回家,結果一個不小心,誤入過他們的VIP地下室。”
“認真的?”彼得眼角抽搐,“你是怎么才會‘誤入’別人的地下室的……這只是表達我的震驚的一種方式,你不需要為我詳細解釋你的行動路線。”
德斯蒙特噎了一下,又說:“反正我記得,除了馬庫斯·凡思頓,我們的市長和市議員都在那里。”
“真有意思。”溫斯蒂評價道,“你和市長他們的交集這么多,又清楚許多秘辛,卻沒有一次被他們抓到現行——不過,這也說明了,難怪在另一個世界的你,可以上任市長的位置。”
“他們沒有來找我,只是因為我半個字都沒有吐露過。”德斯蒙特面色略帶尷尬,他也沒想到,這會成為“他”競選市長的又一例證,“你們是我頭一次傾訴的對象。”
盧卡和「盒子」不算,因為他們不需要德斯蒙特解釋,而是通過自己辦法,領略到夜谷的詭秘之處的。
不管怎么說,他們三個原定的日程都被擱置了一天。
好在本來就已經收獲頗豐,計劃的時間余裕了不少,哪怕再拖延一會兒,德斯蒙特都可以完美交差——
“……”等等,他要怎么和蝙蝠俠解釋,【世界末日】的罪魁禍首,其實是“他”呢?
要知道,他在蝙蝠俠眼里的形象,本來就是顆不定時炸/彈——是的德斯蒙特其實意外地很有自知之明——再加上這樣一個走上犯罪道路的例證擺在面前,還給他們都帶來了如此巨大的麻煩,黑暗騎士的警戒信號豈不是得拉滿拉爆。
不過德斯蒙特自己是委屈地覺得,這次純屬是無妄之災。
之前的一些行為,為了維護「盒子」的友誼,他不好辯駁;那些可怕黑暗的魔法知識,他也確實是“略知一二”;還有把瘦長鬼影這種高危生物,安置在哥譚社區的事——
“!!”德斯蒙特蹭地從沙發上直起身來,轉向侍弄花草的管家迪恩,“斯隆他,是不是還沒有離開哥譚?”
在前一段日子里,因為與次元惡魔比爾的較量在暗暗進行,德斯蒙特不方便把時間耗在教導瘦長鬼影身上,于是只好把傳授社會常識的重要任務,交給了迪恩。
坦白講,不管老師是他還是怨靈,都只有誤人子弟的份。
文學歷史地理之類的還好說,但是生物……他們本身,包括瘦長鬼影,就脫離了人類目前研究出的物種范疇,其中的復雜,哪里可以說得清楚。
而社會常識,就又是另外一個方面的麻煩。
德斯蒙特從小就生活在封閉的鮑德溫老宅,事發之后,又被轉送到了環境更加“惡劣”的夜谷,當然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指導。
迪恩呢,雖然有過近六十年的正常人類生活,但是為了拯救鮑德溫先生,他也是學會了不少封建迷信的產物。在死亡之后,又從墓地中游蕩了出來,以幽靈的身份留存在人類的世界。
他或許還知道一些普通人社交的習慣,但實話實說,作風相當老派,就像是黑白電影的人物走入現實那樣。
……呃,不過是偶爾會手持芝加哥打字機的那種角色。
假如生搬硬套到瘦長鬼影頭上,除了災難一詞,實在沒有別的形容可用。
德斯蒙特也清楚他們的劣勢。實際上,曾經的他,還相當為此苦惱,覺得這是“鄉下小子”的土氣做法。
所以,在把學生托付給迪恩的同時,他也決定重新購置一臺頂配電視機,為瘦長鬼影二十四小時播放當紅電視劇,以塑造他對這個人類世界的真實認知。
當然他只是認為這樣做會有所幫助,沒有強迫斯隆在電視機前呆坐一整天的意思。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一部分,不喜歡看電視劇的人的存在。
即使瘦長鬼影不是人,這道理也一樣適用。
德斯蒙特此刻突然想起了斯隆,就是擔心對方在厭煩電視劇、又不知道怎么和他們聯系的情況下,從空無一人放房子里溜了出去。
他想出門是正常的訴求,監獄的囚犯還有放風時間呢,可是在沒有和哥譚暗中監守者串通的前提下,德斯蒙特怎么能讓瘦長鬼影,獨自在哥譚的大街小巷游竄。
是的,大街小巷。
自從“進化”之后,瘦長鬼影就逐漸克服了無法說話、反應遲鈍的特點,也不再局限于森林偶遇受害者,而是可以進到城市中來,進行一個大范圍的挑選和捕殺。
為了在蝙蝠俠面前立下的承諾,德斯蒙特曾經和斯隆說過這件事,叫他不要在哥譚禍害兒童,而是專心趁著這個時機,提升自己。
可是,在出發回夜谷之前,他忘記說,叫瘦長鬼影不要離開房子的范圍了。
“……”都怪比爾·賽弗,占據了他當時太多的注意力。
他不擔心瘦長鬼影會違背諾言,在哥譚眾多懸而未決的失蹤案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只要他出了門,又沒有刻意遮蔽自己,就可能會被人類的視野和器械捕捉到。
而到時候,本就水深火熱的哥譚人民,還不知該如何驚慌失措、惴惴不安。
鐵面無私的蝙蝠俠,也肯定不會網開一面,不把這筆賬算到他的頭上——是他要攬下“監管瘦長鬼影在哥譚的一切行動”的職責的,這本來就是他應盡的責任。
想到這種可能以及接踵而來的麻煩——他想布魯斯必然不會同意讓「盒子」抹除人類記憶的方案——德斯蒙特頭都大了。
他期待的目光,落到正在打電話的管家身上。
“滴滴……這里是德斯蒙特,我暫時不在家,你可以撥打我的私人號碼,或是在電話里留言。”公放的聲音,打破了小鎮青年的最后一絲期望。
就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了一條來自B的消息。
【你們什么時候回哥譚?瘦長鬼影綁架了企鵝人。】
“糟糕。”彼得湊過來看,“我們今天不是走不了嗎?瘦長鬼影……就是你們之前說的那個。他不是答應了德斯蒙特,不會對哥譚下手嗎?”
黑發青年目光漂移,“我當時說的好像是,不要對孩童下手,沒有限制其他的范圍——沒想到,斯隆也會賺這種空子了。”
不過,這個可憐的、未曾謀面的受害者,他的身份是企鵝人嗎?
那個矮小的黑/幫老大?
從身高體型的挑選來說,確實是比較接近兒童的了——斯隆挑選獵物的目光,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執著。
“為什么你的語氣里似乎帶著一點驕傲?”彼得忍不住反問,“無意冒犯。但是我想提醒你,他朝著這個方向變聰明,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還是收起你那副傻家長的表情比較好。”
在他們斗嘴的同時,溫斯蒂則注意到了一個不同尋常的地方。
“這個信息發出的時間,是在三天后?”她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發現時間點確實和手機對不上,“可是以我們抵達夜谷起算,才過去了一天半,對不對?我們總不可能,在這么簡單的事情上記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