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寧單手拖著蘇遇臀部以下的位置,另一只手拎著她的白色運動鞋,步履從容地邁開腿往外走。
蘇遇怕掉下去,兩條手臂死死抱住傅修寧的脖子,像只抱著樹干不松手的樹袋熊。
她前段時間因為跟項目作息不太規(guī)律,經(jīng)常熬夜加班結(jié)束以后吃夜宵,雖然最近已經(jīng)有意調(diào)整了,但前段時間長的肉估計也沒那么快減下去。
體重少說也漲了有三五斤,也不知道傅修寧單手能不能抱得住她。
蘇遇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因為緊張瘋狂亂跳的心臟,和摟得越來越緊的手臂。
走出電梯,傅修寧忍無可忍聲線隱忍地喊她的名字:“蘇遇。”
“嗯?”蘇遇下意識低頭看他。
傅修寧:“你想勒死我?”
“?”
蘇遇有些不明所以,反應了兩秒才發(fā)覺自己手臂摟他脖子摟得有多緊,她連忙松開手:“不好意思啊沒注意到,我是怕我掉下去所以才……”
“是嗎?”
傅修寧睇了她一眼:“我還以為你想是謀殺前男友。”
“……”
蘇遇無語凝噎,這人今天吃錯什么藥了,怎么老是把前男友掛嘴邊?
還沒等她回過神,就聽見傅修寧幽幽開口:“不對口誤,應該是前前男友。”
蘇遇:“?”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么覺得傅修寧說第二個“前”的時候咬牙切齒的,好像要撕了誰似的?
停頓兩秒,蘇遇抿了抿唇試圖緩和氣氛:“怎么會呢,傅總帶我來醫(yī)院看傷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傅修寧臉上沒什么表情:“你就是這么感激的?”
“……”
蘇遇戰(zhàn)術(shù)性咳嗽了一聲:“其實我是最近長了兩斤肉,怕掉下去所以抓緊點么……”
傅修寧輕輕揚了揚眉,反問:“你確定只長了兩斤?”
“……”
蘇遇沉默。
見狀,傅修寧唇角翹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心情明顯愉悅了不少。
實際上蘇遇身上并沒有幾兩肉,比上大學那會兒重不了幾斤,傅修寧常年都有健身的習慣,就算是單手抱她再多走幾圈都綽綽有余。
傅修寧既然直接把天聊死,蘇遇也懶得再沒話找話,索性靠在他肩膀上。
醫(yī)院走廊里的燈光有些暗,影影綽綽的光線落在男人輪廓清晰的側(cè)臉上。從蘇遇的角度,剛好能夠看傅修寧清陰影下的那半張清絕俊逸的臉。
跟在公司時嚴肅冷淡不同,此時的他神色溫和,唇邊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整個人清雋斯文,儼然一副貴公子的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幾眼。
傅修寧這樣的人,就算是現(xiàn)在的她多看幾眼也要忍不住動心。
就像五年前,她明知他們只是建立在那一紙合約上明碼標價的關(guān)系,卻情不自禁地動了不該動的心。
蘇遇回過神時,傅修寧已經(jīng)抱著她走到車門前。
他拉開副駕駛的車門把她放在車座上,還沒等她開口,就看見傅修寧低下頭半蹲在地上,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的時候,蘇遇連忙收回腳:“不用了我自己……”
“別動。”
傅修寧冰涼的掌心覆上她的腳踝,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輕輕握住,語氣暗含警告。
腳踝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瞬間禁了聲。
看著傅修寧小心翼翼將她的腳放進鞋子里,蘇遇心中五味雜陳。
她尤記得當年他們情意正濃時,有一次一起去滑雪,她穿不好雪具傅修寧也是這樣,在大庭廣眾下不顧別人的目光蹲下來替她穿好鞋子。
當時她還開玩笑說要是他不在怎么辦,她還記得傅修寧說了什么。
他說。
那就幫你穿一輩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好了。”
熟悉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現(xiàn)實。
蘇遇抬頭,猝不及防對上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
她輕輕動了動眼睫。
剛才思緒萬千,這會兒她半點俏皮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謝謝”。
傅修寧也沒再說什么,關(guān)上副駕駛車門轉(zhuǎn)身走向駕駛座,上車啟動車子緩緩駛出醫(yī)院。
回家的一路上車內(nèi)始終安安靜靜,誰都沒有出聲。
到小區(qū)門口,蘇遇照例客客氣氣地道謝,除此之外沒多說半個字。
回到家室友已經(jīng)睡了,她盡量小聲關(guān)門,回到自己的臥室以后才像是終于解脫了似的癱在沙發(fā)上放空,
今晚對蘇遇來說無疑。是個極具誘惑性的夜晚,和許多年前的那次一樣,稍不留神就會再一次跌入深淵。
可她忘了有些情感是她控制不了的,就像是刻在基因里本能的渴望,在她還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基因替她做好了選擇。
如果不是過往那兩年的牽扯和糾纏,已經(jīng)讓她清楚地認清了她和傅修寧的差距,如果傅修寧對她來說僅僅只是一位剛認識的新上司——
她想,她可能會就此淪陷。
就像五年前。
這一晚傅修寧給她的溫柔太多,讓她又有些認不清自己的位置。
蘇遇去衛(wèi)生間里狠狠用涼水洗了把臉,才清醒過來。
十月分已經(jīng)步入深秋自來水冰冷刺骨,她卻像是毫無知覺似的,洗了整整五分鐘。
抬起頭,蘇遇對著鏡子輕輕擦拭已經(jīng)凍得有些麻木的臉。
有些事情就應該及時止損,人只有在年少時才會為愛奮不顧身。
-
折騰了這一趟,傅修寧到家已是深夜。
男人穿著深藍色睡袍,帶著一身的水汽從浴室里走出來,一邊用毛巾揉著頭發(fā),一邊低頭查看手機里沒處理的消息。
點開微信最上面就是陸熹的狂轟亂炸,十幾條微信都是問他去哪了還回不回去。
傅修寧回了兩個字“有事”,發(fā)完就把手機反扣在沙發(fā)上。
消息剛發(fā)出去沒多久,手機就響了一聲。
傅修寧拿起手機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眼底不自覺地暗了暗。
停頓幾秒,他點了接聽嗓音低低地喊了聲:“媽。”
“你回京市了?”電話那頭的女聲溫柔清冷帶著疏離。
傅修寧的神色暗了暗,沒什么情緒地應了一聲:“嗯。”
“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沒人通知我?”宋婉的聲音冷淡下來,透著不悅。
傅修寧能察覺到,同樣冷淡地開口:“上個星期。”
宋婉:“去過你外公那了?”
“還沒有。”
傅修寧補充:“外公在新西蘭度假,不在國內(nèi)。”
“那正好。”宋婉自顧自地要求:“下周你回港城一趟,我有事跟你談。”
沉默幾秒,傅修寧克制著那股不適,應著:“好。”
“下周是什么日子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嗯知道。”傅修寧沒什么情緒,習慣了機械地應著。
下周是他父親傅津的五十五歲生日。
宋婉:“別讓我失望。”
說完,便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聽著聽筒里傳來的忙音,傅修寧沉默許久以后才將手機從耳邊拿走。
雖然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如履薄冰的母子關(guān)系,可有的時候還是會有某種厭世的情緒出現(xiàn)。
那個冰冷的、用金錢和利益堆砌起來的地方,甚至沒有人愿意稱它為家。
隨后,他按滅手機將手上的毛巾放在一旁,雙腿交疊靠在沙發(fā)上,眉宇之間帶著淡淡的陰郁。
客廳里只開了頭頂?shù)纳錈簦饩極暗,從頭頂照下來拓出薄削的影子。
傅修寧靠在沙發(fā)上,仿佛整個人都陷了進去,剛才那通電話讓他不自覺地想起蘇遇。
在他深陷泥潭孤軍奮戰(zhàn)幾乎看不清前路的那些年里,只有蘇遇是唯一的曙光。
她那么美好明亮,懵懂又莽撞地闖進他的生活。
突然想起什么,傅修寧起身拿起茶幾上的小袋鳥糧走向陽臺。
看見來人,籠子里的那只淺綠色的牡丹鸚鵡撲騰著翅膀,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見狀,男人眉宇之間的陰霾散了幾分,唇角也勾起薄薄的淺笑。
他把鳥糧放進掌心,然后把籠子打開,嗓音格外溫柔:“今天回來晚了,餓壞了吧。”
小鸚鵡十分聽話地從籠子里飛出來,穩(wěn)穩(wěn)落在傅修寧的手腕上,低著頭一下一下地在他掌心里輕輕啄。
傅修寧神色溫柔地看著掌心的那只淺綠色的小鳥,不自覺地開口:“突然想起來有件事情忘了告訴你。”
“我遇見蘇遇了。”
頓了頓,他喉結(jié)輕輕動了下,嗓音低沉出聲:“但是,她好像過得不是很好。”
或許是撲捉到了某個關(guān)鍵字眼,小鸚鵡停頓了一秒,隨后揚起腦袋邀功似的一句接著一句地叫:“蘇遇、蘇遇、蘇遇……”
見狀,傅修寧低低地輕笑了聲,眼中明顯帶著幾分笑意:“別叫了,她不在,我知道你也想她。”
他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教會這只牡丹鸚鵡說話,但由于先天基因問題,即便如此也只學會這么兩個字。
他立在原地靜靜等待著小鸚鵡吃完,然后把它重新放回籠子里。
返回客廳,傅修寧再次不受控制地回憶起今晚發(fā)生的事,每一件似乎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內(nèi)。
仿佛從他走進那家清吧就開始失控,這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滋味并不美妙,甚至讓他有一些焦慮。
他能感覺得到,那股許久未曾有過的渴望正在蠢蠢欲動。
他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拿起茶幾上的煙盒,抽出一支煙放在嘴邊,驀地想起今晚在清吧里看見的那一幕。
女人紅唇微張,動作嫻熟地將煙放在唇邊,點燃。
心里的那股火越是克制燒得就越旺。
傅修寧不自覺地輕滾了下喉結(jié),重復著蘇遇的動作,將唇邊的香煙點燃。
煙霧裊裊升起,昏暗的光線下男人的表情看不真切。
熟悉的尼古丁氣息在喉間游走,許是剛才宋婉那通電話的緣故,他不自覺地想起五年前的某個下午。
那會兒他剛和蘇遇“在一起”沒多久。
宋婉不知道是從哪里得知了他和蘇遇的事,特地從京市飛回來,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過來了。
好在那天他在家,蘇遇因為學校有活動不在。
宋婉向來不是迂回的性子,進門視線環(huán)視了一圈以后,才定格在他臉上,聲線冷淡:“她人呢?”
傅修寧眼底暗了暗:“您說的是誰?”
宋婉抬起漂亮的眼眸警告地睨了他一眼,隨后挎著包包走進客廳:“不用跟我裝糊涂,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她俯身坐在沙發(fā)上,瞥了一眼茶幾上的奶黃色水杯,舉手投足都是豪門貴婦的做派。
傅修寧沉默。
見狀,宋婉繼續(xù)道:“那女孩的背景我調(diào)查過,小地方出來的,父母都是不入流的貨色,這種家庭出來的玩玩也就算了,要是動真格……”
“沒動真格。”
傅修寧倏地開口打斷。
宋婉沒說話,這是傅修寧從小到大第二次打斷她的話。第一次是兩年前的一個雨夜,具體因為什么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那天她狠狠給了他一次教訓。
盯了他許久,宋婉才收回視線,像是大發(fā)慈悲不同他計較:“沒有最好,有些事情不用我提醒你了吧,孰輕孰重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
傅修寧立在原地垂著視線,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的婚姻從來都不是自己能夠支配的。
“那我就放心了。”
宋婉也沒有多留的意思,拿起包起身漫不經(jīng)心地交代:“到底是緣分一場,到時候記得多給些補償。”
說完,宋婉轉(zhuǎn)身離開。
當天下午,傅修寧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抽完了一整包煙,說不上來是什么心情,就是覺得胸口悶得慌,心里也隱隱透著煩躁壓都壓不下去。
直到下午五點到了跟蘇遇約好的時間,他才換上衣服去學校接蘇遇下課。
車子就停在港大門口,他靠在駕駛座上,看著剛剛下課的人群魚貫而出。這些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美或丑,可這些人在傅修寧眼里都沒沒有任何不同,見一面就忘了,他甚至看著人群都記不清那些人的樣子。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竟會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蘇遇。
她穿著最普通不過的黑色大衣,因為天氣冷脖子上圍著一條克萊因藍色的圍巾,扎著簡單的高馬尾,素面朝天。
少女長相普通,唯獨那雙眼睛卻格外清澈,或許是看到了他,遠遠地朝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
那時的他從未想過,眼前這個看似普通的女孩,會成為他往后許多年里深深扎進心里的一根刺。
耿耿于懷,又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