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留云察覺到顧千的手微微一緊。
他用安撫的力度摩挲著顧千的手背,同時聽見他呼吸變得紊亂,卻在極力維持著面上的平穩。
季濟弘當然認得這對老人,卻難以理解他們為什么出現在這里,難得地噤了聲。
顧千眨了眨眼,一點點找回支配身體的感覺。
相遇時老人們溫和的目光,城無聲那些縱容以及關心,見面時城家人的欲言又止……
這一刻,所有碎片似乎都找到了拼合的依據。
“可是!鳖櫱犚娮约涸卩。
顧千不記得自己和城家有什么關系,也不理解城家為什么從上到下都這么在乎他。
這潑天的關心,澆得小狐貍有些不知所措。
他說:“為什么呀。”
這話落在聞書蘭耳中就是另一個味道了:好像,小顧千已經進入到了責備的階段了?
城長歌扶著老伴,往前邁了幾步又止住。
老人家有些恍神,一時不曉得該用什么開場來表達自己的慈睦之心。
城長歌問:“現在撒謊還來得及嗎?”
城無聲扶著額頭看完老爺子和老太太這段無助,“明顯來不及了啊……”
他拿出城家長孫的樣子,鄭重地對顧千說:“城歡雪,是你的母親,是我的小姑,是爺爺和奶奶的小女兒!
顧千疑惑說:“她不叫這個名字!
在場所有人鬼妖都聽得見顧千說的是“她”,不是“母親”,不是“媽媽”。
城無聲很輕地說:“小姑在家時叫這個,最開始嫁進顧家那幾年也叫這個!
話都說到這了,城長歌也不再遮掩,用長輩的視角道出這段故事。
“要說起你的媽媽呀,我和書蘭真的……”老人一哽,組織好措辭,才講,“想她!
在將城,靖天和顧家都是根基深厚的行陰世家,城長歌和顧家老爺子多年摯交,同進同出。說是聯姻,實則也是子女們情意相投,年輕人真心愛著,老一輩也高興,昔年,誰不說這是天作之合?
頭幾年,兩家來往密切,每逢節慶必定一處把酒言歡,日子稱得上和樂融融。直到顧家莫名和一個叫做“息世”的組織有了聯系,自那之后所有都變了。
城歡雪改了姓名,斷絕和母家一切聯系,像是要抹去所有痕跡。
整個顧家都搬去了別的地方,城長歌甚至都沒見過自己的小外孫,為此苦尋多年,直到得知顧家那場變故,還有……
城歡雪險些一刀捅死顧千的事。
這才有之后城無聲四處探詢,終于在營雪精神病院找到顧千的故事。
城長歌說得愴然,聞書蘭更是為此嘆息多回。
氣氛正是凝重不已。
“息世!”季濟弘忽然大叫起來,并著捶了季留云一大拳,“他娘的,這個組織不是和阿史那玄有關系嗎?”
顧千眉峰一凜,轉頭去看季留云,同時,城家人也看向他。
“不知具體是什么關系,但這些年我們多次搜尋阿史那玄的氣息,最終都會被一群人遮掩住,都是“息世”的人,似是刻意為之!
“每次‘息世’出面之后,靈間轍人也會出現,二者聯系密切!
顧千分析道:“聽起來像是某種契約關系,我記得小時候,顧家突然變得對后輩尤為嚴苛,整個家族上下都很奇怪,除了爺爺之外,其他人感覺……都不大像人了!
城無聲聽他講完,盯了顧千幾秒,最后挪開視線。
他這段輕飄飄的話里,是一個小孩被全家人甚至親生爹媽傷害的過去。
但顧千避重就輕,無一字講自己過去悲慘。
季留云也不著痕跡地握了握顧千的手。
就是這樣的人,才更容易叫人心疼他。
“但也只是猜測,這件事內情如何,要么能找到阿史那玄,要么能找到顧家人。”
“不可能了!鳖櫱u頭說,“顧家人……我回去看過,只剩下一截爺爺的指骨。”
整幢樓都是血肉碎尸。
顧千很記得,因為他從那天就變成了孤兒。
話口又繞回相認上,客廳再次陷入沉默。
不管怎么樣,血緣割裂了二十一年后的重逢,太突然了,誰都沒想好要怎么開口。
顧千看得見老人眼底小心翼翼的期盼,可他不知道如何回應這份感情。畢竟在他的人生里,所謂“親情”實在是一個太過陌生的字眼。
就像被長久關在籠子里的鳥,忽然被放到天空下,反而不知該如何展翅。
他清了清嗓,想說些什么。
聞書蘭忽然拍了城長歌一下,“你看看你這老頭子干的好事!”
動靜之突然,把沉浸式局促著的顧千嚇了一激靈。
城長歌被媳婦兒拍得一頭霧水,又沒敢過分頂嘴,“我?”
“我都說了今晚不要吃那么咸!不然干什么下樓來找水喝!不下樓這事能這樣嗎!”老太太氣呼呼地說。
“咱們不是說好了嗎,要挑一個風和日麗的天,我倆穿得體體面面的,你瞧瞧你這是什么樣子!”
聞書蘭指著老伴的毛拖鞋說:“這就是你認孫子的態度?”
城長歌這才反應過來,大聲“啊”了一聲,“就是呀,哎呀,真是太不應該了,本來我該正兒八經地跟小顧千講‘我就是你的外公呀’這句話的!”
“然后輪到我!”聞書蘭抹了一把眼淚,“我會溫柔地講‘小顧千,外婆給你準備了一大桌好菜’這句話。”
“對對對!”城長歌一拍掌,“咱倆指定把小顧千感動得稀里嘩啦!”
“現在可倒好!”聞書蘭不忘拉上大孫子,“無聲,愣著干嘛?還不說說你爺爺?”
老人家零幀起手,城無聲張了張嘴,沒能接上戲。
聞書蘭哼了一聲,“就怪你們爺孫倆!”
城長歌:“對對對。”
城無聲:“是是是!
季濟弘不知道這是哪一出,問季留云:“為什么?”
顧千怔怔地看著,看完這對老人演這出戲碼,眼睛不知不覺酸脹起來。
沒有用血緣來脅迫道德,沒有哭天搶地說自己多不容易。
老人用這種笨拙又可愛的方式,給了所有人一個臺階,讓這場重逢不至于那么令人無措。
“這不成!”聞書蘭最終拍板,“今天不算!改天重來一次!”
城長歌及時附議,“這感情好!”
“小顧千,你說呢?”聞書蘭這才問顧千。
顧千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褲包。
他又變回那個小刺猬,每當遇到示好,總想著該回點什么。
可今晚來的匆忙,他什么都沒帶。
季留云攤開顧千的手,從自己包里抓了一把糖放在他手心,“我猜,你想要這個。”
顧千看著手心里那些糖,眼眶越發燙了。
這個季留云為什么每次都知道他在想什么,好沒道理。
顧千走向樓梯上那對老人時,還是有些不自在。
他把糖遞給了老太太。
聞書蘭紅著眼接下來,說:“那咱們說好了,改天,改天重新認!
顧千垂著腦袋點了點頭。
城長歌笑起來,“改天好,改天好呀!”
聞書蘭拽著老伴離開,“快走呀,太丟人了……”
可沒走幾步,又回頭叮囑大孫子,“無聲!不許讓小顧千空手回去!”
至于顧千他們今晚在藏寶室拿了幅畫,砸了堵墻。
無所謂的。
城無聲:“……知道了奶奶。”
顧千目送這對老人離開,客廳再次安靜下來。
但先前那些局促的余韻仍在空中飄蕩。
顧千和城無聲久久未言。
季濟弘還在轉著眼珠,問季留云現在是要干什么?
“再等一下。”季留云對他說,“一會你就能有好吃的了!
顧千終于開口問:“那玉如意是?”
“城景明。”城無聲語氣自然地回,“我爹,你親舅舅,改天記得送回來!
“……哦,好!
*
回家。
小鳥甩著滿身的石頭,頭上頂著主人的畫像,手里拎著從城家“打劫”來的東西撒開丫子跑,在巷道里一蹦一飛。
后面,月光給一雙影子照亮了回家的路。
幾個小時前,顧千和季留云轟轟烈烈了好幾回,以至于連溫存的機會都沒有,他直接睡過去。
暮色里,他醒來時臥室里只剩下空曠,身邊沒有季留云。
察覺到這一點,睡意盡散。
彼時,一萬個念頭躍入顧千腦海,沒有一個能在他心里停留片刻。
身體比思維更先行動,顧千循著繹思盤指印著往季留云所在的地方趕。
直到打破了那面墻,瞧見這死鬼,才稍微清醒些。
這一晚,他知道了季留云兩千多年的執著,還找到了外公外婆。
現在,顧千才有時間和季留云單獨聊聊。
“為什么之前不來找我?”
季留云沉默片刻,聲音帶著幾分懷念,“我很容易滿足,遠遠看著你也很好!
“是嗎?”顧千輕笑著說,“我看你現在離得挺近!
季留云想了想,認真道:“可能,失去記憶的我比較勇敢吧!
顧千回想著那些苦笑不得的畫面,“的確蠻勇敢!
“顧千。”季留云聲音輕得像是在講一個秘密,“你都不知道,我找回記憶那一刻,發現自己已經跟你好了,我有多么開心。”
季留云找回記憶后變得穩重許多,難得這么炫耀。
顧千卻很受用,看季留云依然把小白包挎在身上,“都找回記憶了,為什么還背著這個?”
“你給的東西,我要么隨身帶著,要么就只能供著了。”季留云說得坦然。
連顧千都難免想象到這個小包面前供著香裊裊上升的樣子,不由笑出了聲,“季留云,你之前可沒有這么會講話,偷偷學過?”
季留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反問:“顧千,我這樣你會不自在嗎?”
“什么呀?”顧千扯了扯那個小白包。
“如果你喜歡那個愛哭的,隨時隨地都黏著你的季留云,我可以一直是那個樣子!
他的話音何其溫柔,可隱隱帶著一絲試探,像是在等什么很重要的答案。
顧千怔了怔,一時沒給出回答。
他其實想講“你還能在,就蠻好”這句話,但又覺得太過別扭。
季留云再次開口:“但如果你現在承認這點,我會很吃醋。”
顧千心里沒由來地被這句話揪了一下。
非人者不喜歡隱藏感情,季留云喜歡顧千,愿意說無數次,不論心境,也不論身份。
“你連自己的醋也吃?”顧千有些哭笑不得。
季留云很輕地“嗯”了一聲,“會吃醋,所以建議你要好好回答!
顧千才不慣著這個死鬼,他“哼”了一聲,故意說:“那要看你表現!
他們倆一人一句說著往前走,季留云忽而拽著顧千停了下來。
“有句話,你應該知道了,但是我還是想講!
“什么啊。”顧千被這死鬼的正經弄得有些莫名。
荒野天際,秋夜并不熙攘,情話來得遲了些,牽住兩顆心一同遷徙入夢。
季留云講:“我心里有你!
不輕不重,不早不晚,剛好托住月亮。
*
小雪。
時隔多年,顧千頭一回感受到什么是生日的氛圍。
季濟弘一大早就在院里上竄下跳,高興得像是過年。
小鳥拆禮物很積極,“哎,林木和沈見微是誰,這是他們送的。”
顧千接過那個盒子,里面是一對項鏈,“之前和季留云一起認識的朋友。”
“哦!逼鋵嵓緷氩⒉惶谝膺@些人,就只是單純地想要問一下而已。
顧千看著這個妖怪,心中忽而泛起漣漪。
這只鷹心里記掛著主人,一記就是兩千多年。
得知了他的過往,顧千就能讀懂這暴躁妖怪偶爾沒藏住的那些孤寂從何而來。
很苦吧,這樣去記一個回不來的人。
“小鳥!彼。
“別他娘的這么叫我!”
季濟弘十分抵觸這個稱謂,眼瞅著就要炸毛。
“大堂右邊那間屋子,里面有我爺爺的祭臺,你要不要去給季將軍和師父也弄一個祭臺?”
季濟弘眼睛一亮,但又警惕起來,“你他娘在賄|賂老子?”
顧千好笑道:“這詞不是這么用的!
季濟弘又問:“你,你為什么對老子這么好?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鳖櫱дf,“只是剛好前兩天打掃過,又剛好多出一張香案,也是剛好還有香爐和香,你要不要吧,你不要,我就丟掉了。”
“要!”季濟弘跳起來,“那你來幫老子!
顧千失笑:“好,老子幫你!
這樣很好,他想。
活著的人和離開的人都能有個安放思念的去處。
只是季濟弘不是個安分的,路過顧千爺爺祭臺,嗅了嗅那截匣子里的指骨。
“你爺爺這骨頭,聞起來有點好吃!
顧千眉毛抽了抽,“我希望你不要在今天找事!
一人一鳥半吵半打,等季留云來叫他們出門時,祭臺已經支了起來。
……
“火鍋?”
城無聲從文件背后抬起頭,“這次又缺什么?”
“什么都缺。”季留云還是給出了一樣的回答,“所以邀請你一起去逛超市。”
“也不是不行!背菬o聲端著架子說,隨即又問,“聽說剛才你和顧千把玉如意還回城家了?”
“是的,還邀請了二老一起!
季留云如今說話做事自有風度,哪哪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城無聲聽得有些別扭,但又挑不出錯來,“那走吧!
“也希望張助能夠一起來!奔玖粼妻D頭看向張助,“感謝你之前對我多加照拂,希望以后能有機會報答。”
“客氣了!睆堉粍勇暽胤隽朔鲅坨R,心想這就是兩千多歲的魅力嗎?
“顧千在樓下等了。”季留云說。
陳巳也在,他本就是個愛美的,遇到季濟弘這個臭屁小鳥,簡直相見恨晚。
“哎呀,你這個石頭是好,但是你得注重搭配!”
季濟弘講:“放屁!老子懂時尚!”
“你懂個屁!”陳巳毫不給面子,并且拿出手機,“來,我給你推薦幾家風格適合你的店,什么?你不會網購?我教你我教你!哎呀,你看季留云干什么,他的網購都是我教的!”
這一人一鳥,講了一路。
整整,一路。
城無聲看見陳巳挨著季濟弘的肩膀,甚至馬上就要手把手地教那妖怪操作手機。
他開口,稱得上毫無章法地找罵。
“就知道打扮!
“怎么!”陳巳不悅這個少爺今天又開始潑冷水,“長得美所以愛漂亮,不行?!”
“你……”
城無聲還想講話,被顧千碰了碰胳膊。
“小鳥交朋友而已!
城無聲一怔,心里頭依然不大爽快,但嘴硬,“我也沒講什么。”
“嗯,是!鳖櫱械媒逃@對陳巳的心意,但有件事,一定得講。
多年來,顧千對于城無聲感情蠻復雜,他的確是因為樹妖的事對靖天、對城無聲失望,為此心有芥蒂多年。
但城無聲當年從營雪救出了顧千,這個是鐵打的事實。
才離開精神病院時,顧千渾渾噩噩了許久,活像一具只會呼吸的空殼,是城無聲多次相勸。
這人雖然不會講什么軟和話,但總歸給過幫助。
說到底,顧千就算離開了靖天,也提防著,但始終沒把城無聲架到敵人這個身份上。
前面幾步,陳巳和季濟弘絮絮叨叨地聊著。
身后季留云推著購物車,和張助一起細心選著食材,另一頭城家二老去學校接了小粟先到無往巷等著。
馬上,他們就能一起在小院里吃火鍋。
雖然顧千偶爾還會想,阿史那玄還沒找到,連顧家究竟發生了什么他都不知道。
但再沒有能比現在更好的時光了。
顧千收回思緒,說:“就先這么著吧,一時半會的,你想讓我叫你一聲哥我也開不了口!
“我要叫你弟弟也很難張嘴!背菬o聲如實講,但沒一會又說,“回來就好!
兄弟倆相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絲釋然。
沒逛多久,陳巳正在和城無聲爭論要吃那種芹菜,超市里忽地響起一陣騷動。
“抓小偷!”有人高聲喊,“別讓他跑了!”
群眾里面有壞人!
一個黑衫男子在貨架間狂奔,身后緊追著幾個人,男人奔竄時猛地撞向一排貨架。
眼瞧著貨架上的瓶瓶罐罐馬上就要掉下來砸到一個孩子。
小男孩被這動靜嚇懵了,沒注意到上方的危險。
電光火石之間,顧千調動靈力。
那些搖晃的瓶罐仿佛被無形的手托住,很快,甚至來不及瞧清,那些瓶子就以違背物理學的角度落到地上。
總歸是沒傷到那個孩子。
同時,那個黑衣男子奔逃間跑向這邊,顧千伸手一扯,稍加用力就把他絆倒了。
小男孩嚇得往后退了兩步,隨即撲進媽媽懷里,睜大眼說:“哇!剛才有天使保護我!”
地上的男子被隨后趕過來的人壓住,事情看似了結。
季濟弘忍不住湊到顧千身旁嘀咕,“你他娘的怎么這么愛做好事?”
“我會出手,不是因為我多么善良,而是我恰好有這個能力,幫不幫,對我影響不大。”
顧千如此說,陳巳在旁但笑不語。
超市里重新恢復秩序,但身后一個紅衫男子刻意從他們這群人里穿過,擦肩時更是用力撞了顧千一下,低聲罵了句:“操|你|媽的傻逼多管閑事。”
季留云先扶住顧千的肩膀,“撞疼沒有!
顧千搖了搖頭,“看來是同伙。”
這個紅衫男子,不知道自己都惹了誰,挑釁之后還回頭瞪了顧千一眼。
顧千也不慣著他,一彈指讓他摔了個大馬趴。
有仇當場報,這事在他這就算結束了。
季濟弘不解,真摯地給出建議:“他撞了你,要不要殺了他?”
顧千也尤為不解,看向季留云,“這是你教他的?”
“沒來得及好好教。”季留云把小鳥扯回來,盯著那個在地上破口大罵的男人說,“記住他的味道!
“為什么?”季濟弘皺眉講,“他好臭!
陳巳“咔嚓”拍下那個男人的樣子,接著和顧千一起選食材。
同時,城無聲轉頭看向張助,后者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這人是要處理,但現在最重要的不是他。
他們還有一頓火鍋要吃。
回到小院時天色已暗。
呂粟歡快地來迎門,嘴巴甜得很,挨個叫了一回,隨即新奇地發現又多了一個大哥哥,很快就和季濟弘聊起天來。
顧千往堂里走,瞧見城家老兩口站在爺爺的祭壇前。
城長歌給昔年好友上香,感慨地對顧千說:“你爺爺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歡抽煙,干什么都要點著煙,我老勸他。”
“早知……就不勸了!彼莻牌位,“尋過骨嗎?”
所謂尋骨,就是不論生死,靠特定法咒尋找這人魂魄何處。
“尋過。”顧千說,“已經入輪回了,我當年沒來得及,是后面幾年在施法,那個時候這個魂魄已經輪回過兩次了!
“嗐,那就!背情L歌搖了搖頭說,“那就算了,不過你瞧瞧,你爺爺這個骨頭,和我尋常見著的都不一樣,尋常人的指頭,哪有他這么短粗的。”
“嘖,不會講話就別講!”聞書蘭拍了拍老伴的背。
顧千跟著笑了笑,耳邊能聽見呂粟嘰嘰喳喳的聲音,他忽而想起當時林木和沈見微瞧見這骨頭似乎也欲言又止。
干脆對二老說:“是呢,之前有醫生瞧見,也講奇怪。”
城長歌眼底又泛起回憶的神色。
陳巳湊過來笑嘻嘻地對二老打招呼:“爺爺,奶奶!”
“啊呀,陳老頭家的小孩,都長這么大啦!”聞書蘭驚喜地比劃了一個高度,“上次見著你還是這么高呢!”
“哎喲,那您這是怪我和我家老頭不常走動咯,得空我得回去教育教育老頭!
陳巳更是嘴甜,三兩句話把老人家眉眼里那些哀思散去。
聞書蘭喜歡這個漂亮孩子,“哎,要是我大孫子和你一樣活潑些就好咯!
城無聲:“……奶奶,別拉踩了!
“哈哈哈哈”
這頭說笑著,呂粟在院里頭大聲喊:“開飯咯!”
小院香氣四溢,一片歡騰。
城無聲眼看著陳巳炫了一大口冰啤酒,忍不住皺眉講:“這都幾月天了!
“就你嬌氣!”陳巳剜他一眼,挑釁似的對著人又喝了一大口。
“酒鬼。”
“死板。”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拌嘴,季濟弘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煽風點火。
呂粟則是對這個新朋友身上的石頭產生了濃厚興趣。
“你這顆石頭真漂亮!”
“那是,這可是我特地撿回來的!”季濟弘驕傲得很,“我去過好多地方!”
“哇!”呂粟是當真崇拜,感慨講,“我還太小,去不了!
“沒事!人生就是在中間最好!”季濟弘忽而來了如此一句正經話。
顧千難免追問:“怎么說?”
“人生向上是123上吊,向下是321跳!所以在中間最好!
季濟弘,火鍋局里冷場的神。
陳巳嘴里的肉差點掉出來,隨即“噗嗤”笑出聲,接下城無聲遞過來的紙巾抹嘴。
“不是,你這上哪學的歪理?”
顧千看向季留云問:“你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
季留云笑著搖頭講:“這真不是我教的!
老人家卻笑得很開心,甚至開始邀請小鳥多去城家做客。
季濟弘更加得意,美滋滋地湊到顧千和陳巳這邊問:“怎么樣?這話是不是很有水平?”
“有水平!标愃刃Φ没晤^,“下次別說了!
季濟弘不滿,“為什么?”
“因為太有水平!奔玖粼频ǖ亟o小鳥分了塊肉,“下次收斂點!
因為這只小鳥,這頓火鍋歡聲笑語的密度很高。
陳巳哄騙城無聲吃自己的蘸碟,結果后者被辣的臉紅又不肯丟面,強撐著。
季濟弘給呂粟講述自己不著邊的經歷,小孩子欽佩羨慕,情緒價值拉滿。
城家老兩口熱切地關心每一個孩子,尤其是一個人在將城打拼的張助。
打打鬧鬧,絮絮叨叨。
蒸汽帶著熱度拂過每一張笑臉,這份溫度清晰地烙進顧千眼底。
他有點貪心,所以看了又看。
季留云仔細地分著菜,把每個人都照顧得很好。
顧千撐著腮看他的側臉,輕聲說:“謝謝你!
季留云轉過頭來,順便夾著一只涼過的蝦仁,“怎么突然講這個?”
“沒什么!鳖櫱α诵,直接用嘴接下來嚼著說,“就是想說!
季留云也笑了:“那我也要謝謝你。”
……
吃完飯,連收拾都很熱鬧,眼看著夜深,大家才各自離去。
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季留云轉身就看見顧千在院中和身上的彩帶作斗爭。
炸彩帶時,陳巳和季濟弘玩得開心,最后城無聲冷臉撿垃圾的畫面也讓人看得很開心。
顧千這會才有空去扯纏在自己身上的彩帶。
此刻,那些鮮亮顏色借了幾分月光,高垂低落地掛在這個人身上。
好看。
季留云饒有興致地在原地看了一會,終于邁步過去。
他順手不已扯住一截彩帶的頭,一點點用手指頭繞著,路線精準安排,沒幾下就貼到了顧千手背上。
顧千垂著眼看那根故意劃過來又繞過去的指頭,挑眉講:“我自己能取!
“我知道!奔玖粼撇患辈痪彽乩@著那些彩帶,“行行好,別戳穿我。”
顧千笑了一聲,干脆就撒開手任他給自己摘。
動作間仰起頭,月色下,衣領下那截白皙的脖頸就此露了出來,像是任君采擷。
他嘴角噙著笑,“我們傻狗,現在會撩撥人了?”
季留云倏地抬起眼,身子也同時往前傾,手掌更是沿著彩帶纏繞一寸寸地往前摸索。
他問:“撩撥到了嗎?”
顧千輕佻地撓了撓季留云的下巴說:“沒有。”
“那我——”季留云剛想把人攏住,顧千往下一鉆溜走了。
“你還想得寸進尺?”顧千朝季留云揚了揚下巴,繞去浴室里。
等他泡在浴缸里,才捂著心跳低聲罵了句“死鬼”。
本來小院里是沒有這個浴缸的,還是之前傻狗不知道怎么騙著城無聲買了一個。當時傻狗眼神發直地盯著浴缸,一看腦子里就是不能見光的想法。
沒一會,現在的季留云神色坦然地走了進來。
“天吶!鳖櫱Р徽诓谎冢蟠蠓椒降乜吭谠「走吘,“你可真是個老色鬼!
“水溫剛好。”季留云多此一舉地把手放進水里,指尖劃過顧千后背,激起一片戰栗。
撩撥得若有似無,漫不經心。
暗示一點點融進水里,在水汽氤氳的浴室里,把人的防線撬開。
眼看著顧千扶在浴缸上的手逐漸用力,季留云才神色如常地收回手。
“怎么不繼續了?”顧千挑眼瞧他。
季留云裝作沒聽見,禮貌地說:“我去給你拿毛巾。”
說完轉身就要走,顧千猛地拽住了他。
水花濺開,打濕了那截衣袖,濡濕的痕跡順著布料蔓延,邀請無聲。
季留云回頭,明知故問:“怎么了?”
他故意用這種要笑不笑的聲音,偏生就能撓得人心癢難耐。
“你說怎么了?”顧千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同時,水珠順著頸線滑落,砸進鎖骨的凹陷里。
“大妖怪。”顧千手一用力,把季留云扯近了些,“你管殺也得管埋吧?”
死鬼淺淺地笑起來,“顧千,我沒懂你的意思!
話是這么說,季留云已經撫上了顧千后頸,用逗弄的力道不輕不重地揉著,非得哄著人先開口,“你要我怎么樣呢?”
顧千幾乎咬牙切齒,“按照流程,你現在該親我!
*
將城的另一邊,黑巷,季濟弘腳下踩著一個男人。
正是下午在超市里遇見的那個紅衫男子。
本來,他和季留云約定好了要一起。
但是,這會那老樹妖發消息來讓季濟弘別等了。
“我來不了,你收拾完人,自己回三月去!
季濟弘看著那條消息呲了呲牙,評價道:“縱|欲!
隨后他松開壓制那個男人的腳。
“滾!”
男人驚魂未定地盯著面前這個從天而降的怪人一眼,爬起來往巷口跑。
結果還沒跑出幾條街,被一輛摩托堵住。
陳巳笑瞇瞇地跳下來,三拳兩腳把人打趴在地。
丟下一句“下次罵人掂量掂量自己”騎上摩托揚長而去。
男人覺得自己今晚撞鬼了,爬起來繼續逃命,誰知剛轉過街角,又被一輛豪車攔住。
城無聲搖下車窗,“要么死,要么上車!
等這個人從車里滾出來時,已經害怕到了極致。
他拖著發軟的腿往前走,這次時間稍微久了一點。
都快到家了,卻見一個老人倚在路燈下。
老人側著頭,手里夾著煙,煙灰積得很長,說話的聲音更是奇怪。
“就你罵顧千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