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前兩個小時。
將城最高的大廈,地下三層議事廳。
廳外空曠集結地早已站滿了人,多半是各路行陰人以及合和師的弟子。廳內,百余張座椅層層疊落鋪展,恍若一個微型體育競技場。來自全國各地的,說得上名號的行陰人與合和師黑壓壓坐了大半,剩下的則是從各界抽調來的特殊人才。
氣氛,肅殺。
因為進去過觀世總部的原因,顧千坐在第一排正中間,馬上,他需要對著這些人說明自己和零號節點的交易,季留云就在旁邊,握著他的手,這個動作給足了勇氣。
這場會議一共有三個議程:說明現在觀世對于全世界的威脅,制定戰略方案,分發任務。
顧千站起來走向講臺,站在投影前,深深呼吸。
藍色流動的光芒在他臉上游走,所有目光都看向這個單薄瘦弱的年輕人。
顧千開口,沒再做心理鋪墊,“觀世被阿史那玄挾制的具體內容,大家都知道了,我并沒有和他們對抗,而是和觀世做了交易,請求他們將計劃延遲百年,換季留云、我的愛人從數據海回來。”
這句話的重量堪比一個小型炸彈,人頭攢動起來,顧千聽見有人倒吸冷氣,有人低聲責罵,但更多的人是保持著詭異的沉默。
“我還立下血誓,保證季留云百年之間不會干涉他們。”顧千停頓了一下,朝一個方向看過去,那里坐著他的摯友和親人。
“如果違約,他們會把我身邊的每一個人列為特級攻擊目標。”
待他說完,一個人從最高處的陰影走出。
這次反抗關系重大,最高級靈力監管部門早已加入進來。
超自然能力管控局,這個機構成立于戰后,負責監管一切超自然力量,局里不問出身,只要能力過硬就能加入,具有足夠的權威性和專業性,同時也具有對所有陽間靈力的最高管理權和發言權。
這位是超自然能力管控局的趙局長,看起來不過五十歲上下,一身利落的中山裝,兩鬢斑白,沉穩不已。
精瘦的身材透著一股子老練和端肅。
趙局的目光落在顧千身上,“詳細情況我們了解過,說實話,孩子,你當時那樣的情況實在沒法反抗,不要只看得見自己的問題,你愿意為世界爭取一百年,已經做得很好了。”
顧千迎上趙局的目光,平靜道:“我不否認,當時我是自私的,我想要季留云回來,沒考慮那么多,如果還有挽救的機會,我可以為我當時的自私負責。”
他在這樣的場合坦然承認,直視自己的軟弱。
“君子論跡不論心。”趙局說,“為了保護珍視之人,重要之物,勇于面對,這才是人類最珍貴的樣子。”
一語畢,趙局望向顧千的眼神忽而多了幾分深意。
“所以說,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把事情想得太重。”
顧千愣了一下。
“我們局這些年也不是吃干飯的,早就在觀世里埋了釘子,等他們松懈下來。”
“孩子,英雄不是生來就勇敢的。英雄也是人,只有一條命,有血有肉,會害怕,會難過。”
這句話不僅僅是對顧千說的,也是對今日前來參會的所有人。
“看清害怕,還敢往前走的人,叫做英雄。”
顧千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啊,你小子也別覺得虧了,起碼把人救回來了不是?”
他說完,望向臺下的季留云,忽而笑道:“現在,大家都知道你倆愛得很了。”
臺上那個清冷的年輕人被說紅了耳朵,臺下的金發男子勾起了唇角。
這句話讓原本凝重的氛圍一下子輕松了很多。
陳巳就在季留云旁邊,咧嘴朝顧千喊:“你別怕了!觀世算個屁!反正我們遲早都要打進去!”
城無聲也對著顧千點頭。
季濟弘更是激動,一拍桌子站起來,“他娘的,老子才不怕!”
顧千重新回到座位上。
趙局聽著這群年輕人飽含活力的聲音,眼中染上笑意。
“現在,很榮幸我能為各位制定戰略。”
他轉向投影屏,聲音沉穩有力:“觀世的詳細手段在會議最開始我局已經說明過,接下來我做一個簡短總結。”
“觀世者以“單元”自稱,他們把自己看出一個巨大的計算機,在這個計算機里,規則總單元是零號節點,各層階級分布各司其職,一級節點負責評估具體方案,二級節點統籌并分發方案,散級節點負責監察并維護規則海,剩下的普通觀世者必須無條件聽命于這幾個等級節點的話。”
“觀世的數據海實現了科學和玄學的完美融合。”趙局指向投影中的一個點,“他們用場域來解釋規則的影響范圍,把陣法原理和信息學結合在一起,既能影響物質,也能影響靈力,這是前所未有的疊加態。”
繼而,趙局手指滑向“規則海核心”幾個字。
“觀世目前的主要攻擊手法就是利用數據規則切割空間,甚至還能構成屏障來阻礙靈力以及妖力,并且有足夠的手段讓空間在數據規則的作用下不斷重組。”
“實戰證明,以我們目前的一切科學和玄學手段,無法在觀世的規則場域內和他們對抗,所以,我們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觀世可以把人數據化,那我們就逆天而為,把他們變成‘類鬼’。”
隨著趙局說話,他背后的大屏幕上出現了這兩個字。
同時,會議場內也有人問:“什么是類鬼?”
所謂鬼,就是魂魄脫離肉|體的存在狀態,這個在場眾人都熟悉得很。
趙局說明道:“觀世之內,所有節點在完成操作之前,都需要進行生物驗證,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無法完成驗證,繼而無法繼續操作。”
“類鬼,就是一種人為造成的游離態。敵人逆天而為,那我們也逆天而為,把所有陣法和靈力倒行逆施,在他們的靈魂和身體之間打一扇門。”
“畢竟,偉人說過,要合理利用辯證思維,把敵人的武器反過來對準他們自己。”
簡稱:現世報。
以暴制暴,完美的對稱性報復。
這場會議制定了三個具體作戰方案:第一步,實施“類鬼”計劃,用逆向的陣法和靈力,把觀世者轉化為矛盾體,玄學角度上剝離他們的身份,繼而讓他們無法完成科學意義上的操作;第二步,摧毀規則海核心,這也是整個作戰的關鍵,要切斷觀世對于現實世界的數據化控制;第三步,不論是哪種意義上的摧毀,徹底掐斷這個組織。
趙局等議論聲平息,才緩緩開口。
白發局長緩緩掃視場內眾人,目光如炬。
“諸位,此刻我輩肩負重任。礙于數據和靈力尚未普世,這場戰役或許永遠不會被世界知曉,我們注定是無名英雄。”
他微微抬高了音調,字字鏗鏘。
“然而,正因為無人知曉,我們才更要賭上一切。等戰役結束,世界明亮依舊,這就是我們的意義所在。”
“現在,我局正式命名這場戰役為‘破曉’。”
趙局聲音陡然拔高,“同志們,開戰!”
*
觀世總部。
亂局。
“再不停止進攻!觀世會率先毀滅一個城市!”散級節點站在數據鏈條操縱窗口前,如此大聲警告。
他頭上一抹暗色從天而降,陳不辭穩住陣幡,刺進了喊話節點的腦干,算不得花里胡哨,沒有任何玄學加持。
生物學意義上的插|進腦干。
三號節點的面具滑落,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陳不辭。
小老頭咧嘴對他笑笑,并著把陣幡拔出來,在尸體的衣服上擦了擦。
“嚯,這衣服真硬!”
陳不辭想找個地方插住陣幡,結果發現這破地連條縫都沒有。
小老頭略加思索,嫌棄地將陣幡重新捅回去地上那具尸體的后腦勺里。
同時,白虎怒吼著踏上議事廳的地板,叼住一個節點的腦袋在老頭身后猛地甩頭。
陳不辭回頭朝徒弟喊:“小崽子,開陣!”
陳巳把所有頭發都綁了起來,漂亮又利落,他旋身避開一柄迎面捅來的數據薄刃,躍身間大喊:“陳家堂!”
數十面陣幡破空而出!
陣心深處,一名二級節點抬掌平地拔起一座數據堡壘,陣心紅芒照在他臉上,將他眼底那些輕蔑照得無比清晰。
“這就是你們的手段?”
他抬臂甩出數據終端,透明薄刃瞬間分裂出無數刀身,直沖向陣幡要點,符文崩碎的同時,幾名持幡的年輕人為了護住法陣,被刀劃傷,立時變為數據消散。
這個二級節點自以為贏下一程,仰頭大喊:“觀世!”
陳巳大罵一聲,扶住一個將倒的陣幡,身旁一個散級節點甩手將數據終端的薄刃轉換形態,幽綠數字瞬時纏住了他,可白虎尚在幾步之外,來不及解救主人。
他無法抽出護住陣幡的靈力,只好靠護身咒硬扛著,那散級節點愈發用力,誓要將陳巳數據化。
就是這關鍵時刻,碧色劍氣破空而來,斬斷了那條數據光刃,將陳巳解救。
青衫劍客立于空中,背著身后漫天劍影。
同時,二級節點還在指揮著數據薄刃攻擊其他陣幡。
光芒明滅之間,響起道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換潮!”
白發蒼蒼的老者揮動拂塵,墨色光點降落凝聚,形成狂瀾數卷,奔襲在大廳之間,扯破了數據帷幕。
也填補了空缺的法陣。
不止如此!!
“青釉!”
“月隱!”
“天衡!”
“九璃!”
……
隨著全國集結于此的合和師喊出自家名號,各派陣法次第展開,有如繁星破世,須臾間宇宙降臨!
這并不是某一家或者某一派的舞臺,而是整個靈力界,對觀世的總攻!
此時再也沒有任何派系之見,所有陣法交相輝映,前所未有的團結!
如此規模的陣法之下,毀掉了那名二級節點的所有數據薄刃。
二級節點眼看著情況不對,剛想后退,卻瞬間失去了行動能力。
不曉得是哪里飄來的雪花,分明又輕又薄一片,沾身不過眨眼之間,頓時在他身上凝出了一層巴掌厚的冰層,把人凍了個結結實實。
同時,只瞧得見寒光一閃,二級節點那只操縱數據終端的手就連同規則鎧一起被砍了下來!
而他,在冰層里,連尖叫喊痛的權利都沒有。
城長歌笑呵呵地踢了一腳地上那截斷手,并且試圖用靈力把上頭的規則鎧剝下來。
幾步之外,另一個二級節點見狀,朝老爺子后心處張開手掌,立時有數據化成箭矢的形狀凌空而去!
越來越近。
箭尖幾乎就要撞進老爺子的衣服!
可城長歌并不在意,依舊拿腳擺弄著地上那截斷臂,當真是很想把那古怪衣服拔下來研究。
一只手抓住了那枚箭矢,手背透著聽霜之力的森白寒氣。
城無聲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自家老爺子,并著用力一捏,把手里的箭碎成幽綠數字。
“爺爺,別玩了。”他說。
另一邊,霧狼身上每一根毛發都裹著主人的靈力,重重踏上那名二級節點。后者反應也快,立刻發動身上的規則鎧護住心脈位置,但在霧狼咬住他腦袋的同時,已有數名靖天成員持刃而來!
這個二級節點被凍起來,被拆掉了。
這次是物理學意義上的大卸八塊。
合和師的陣已成,這片虛無之地上,再次爆發出更為強烈的靈光。
行陰人隊伍登場,他們將自己的靈力燃燒至灼熱狀態,若有人此時細細看去,能瞧見每一個人手腕處的靈脈都在發亮發燙。
最強的攻擊蓄勢待發!
“來再多人也贏不了!”零號節點飛躍至議事廳最頂層,指尖朝著虛空里的數據海輕輕一點,立時得到了洶涌的回應。
隨著數據海洶涌,規則之力張開成網,強行壓制所有力量。
漫天靈力突然改變了流向,行陰人的靈力在他的操控之下居然開始攻擊合和師的陣法!
他暢快地笑著,“一群螻蟻,居然妄想撼動規則!”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這個倨傲的零號節點,并攻擊他。
而他只是輕飄飄地打散那些撲面而來的靈光,還想繼續發表自己正義的演講。
甫一張口,一只黑鴉尾帶墨藍濃霧撞進了他嘴里。
顧家的鴉九訣本來就是獨創且克制靈力的手段,只是……
“真惡心。”城長歌仰頭點評。
“別廢話了!”顧學往后退了幾步做出一個預備起跳的動作,朝老友伸出手說,“再來一次,年輕時那招!”
“好,來!”城無聲當即揮手,就此憑空召出一面巨大的冰盤,直徑足有兩米多,邊緣鋒利如刃,上頭還浮這精致的霜花紋路。
城長歌跳上冰盤,隨即借力來到顧學頭頂,“上來!”
顧學縱身一躍,城長歌穩穩地抓住了老友手腕,另一只手猛地下劈,掌心爆發聽霜之力,瞬間將這冰盤擊上高空!
當年,他倆不知用這一招打架逃命過多少回。
縱然幾十年星移斗轉,但沒有絲毫磨去半分默契。
冰盤在眾人頭頂劃出一道弧線。
陳巳打斗間瞧見那道冰光劃了過去,忍不住感慨:“臥槽,老爺子真會玩!”
城無聲嘆著氣拽住這小痞子后脖領,把人扯退幾步,眨眼之間,陳巳原先站著的地方就多了數道薄刃。
“專心點。”
“哦。”
還沒破掉零號節點操縱規則海,一時難以按照計劃逆行法陣。
膠著之際,整個空間開始劇烈震顫。
季留云真能有本事在幾百米高閣上召喚地脈之力。
盤根錯節的樹干如怒龍一般拔地而起,幾個散級節點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些樹干貫穿。
像極了才從紅油里撈出來的缽缽雞。
佛桑花紛紛揚揚地落在樹干上,閃爍著妖異的光芒,一道銀光在樹干之間不斷騰挪,身后九條狐尾張若擎天巨掌,須臾之間躍上數米高。
顧千來到最高的一節樹枝,朝空中伸手。
“小鳥!”
“別他娘這么叫老子!”季濟弘暴躁地回應,但還是很乖地飛過來拉住人。
借著這道力量,顧千也來到了零號節點身邊。
城長歌和顧學正和他打得不分上下,隨著顧千和季濟弘的近身,零號節點已無力再維持規則海的反撲,規則之網匿身一瞬。
顧千已踩上零號節點的肩膀,用狐尾捆住他兩條手臂,爺爺的鴉九訣裹住這個節點的腦袋,季濟弘則是雙手幻出靈刀,狠狠地扎進了零號節點的雙腳。
城長歌在半空的冰面上張開雙手,飛雪傾泄而下,聽霜之力被釋放到極致,雪花所過之處,連數據字符都被凍了起來。
“又想再凍一次我們?”零號節點問,“難道你們不知道,觀世已經看破了你們所有的算法?”
也不知他在被擋住眼睛是如何看到戰況的,但無所謂了。
在場節點被凍住的情況下,下面的合和師已然齊齊開始逆轉法陣,行陰人自然全力配合!
倒行!
違背所有天地規則,扭轉!
城長歌哈哈大笑,“那這樣呢?!”
老爺子手腕一轉,所有雪花都燃燒了起來!
顧千和季濟弘撤身一瞬,極寒化作極熱,零號節點身上也燃燒了起來。
這次是靖天集團送給觀世者的慈善火化。
數百個陣法倒轉,簡直駭人聽聞。
觀世者們的身影變得忽明忽暗,身上引以為傲的規則鎧紛紛崩解。
到此情況,零號節點絲毫不慌,他任由火燒著,“你們太小看觀世的運算程序了,區區火燒而已,規則海很快就能計算出破解之法。”
講完這句話,他身上的火焰快要熄滅殆盡。
火光退場,可他眼底那份狂熱卻越發熾熱。
其實,這一點也在戰略部署里面,要把觀世者類鬼化,就需倒轉靈力,他們算得很快,一個搭配不能長時間維持他們類鬼。
問題是……
顧千笑著說,“五行搭配能有多少種,你們慢慢算吧。”
他蹬了一腳零號節點,仰頭后倒重回戰場,季留云立時用樹干接住了他。
顧千的腳下,所有樹干開始震動,泥土從木頭的紋理間滲出,落地堆疊成山丘,把在場節點壓得扎扎實實。
包括在天上的零號節點,他剛躲過巨山,山丘內部又卷起狂風,將其他節點卷入其中。
每當觀世的規則海算出應對方案,行陰人以及合和師門就立即變換搭配。
五行之力不再遵循傳統的生克之法,組合得天馬行空。
金塊流淌,木枝如風,烈火結霜,山石浮空……
儼然是一個大型五行運用教學現場。
更加證明:世界的基本元素,才是發展一切的根本。
另一頭,負責闖入規則海的隊伍也逐漸加大力度。
誰都不知道觀世如何進入規則海。
但正所謂,一力降十會。
他們不需要找到門,甚至不需要鑰匙。
他們選擇砸墻進去。
由陣法收束靈光,力量驚天撼地,對準了籠罩規則海的虛空壁壘。
包括零號節點在內,觀世者因為“類鬼”而自顧不暇。
這邊無人可擋,靈力尖端接觸壁壘瞬間,巨響轟天。
第一道裂痕產生!
超自然能力局的隊員身著統一作戰服,胸前佩戴刻著代號的徽章。
“準備!”
隨著領隊一聲令下,數十名作戰人員迅速整理好隊形,他們戴著特制手套,死死扣住虛空壁壘上那道正在愈合的裂縫。隊員們的身體在作戰服里繃緊,額頭出現冷汗,但沒有人松手。
領隊繼續指揮:“第二隊!”
又一隊人馬沖出來,他們手持轉換器迅速占據關鍵位置,對著裂縫注入轉換過的靈力,阻止虛空閉合。
“撐開!”
所有人同時發力,裂縫逐漸擴大,露出規則海的深邃樣貌。
每個人都是精準的齒輪,嚴絲合縫地咬住這場戰斗。
“有入口了!”
“季留云!”顧千喊道,立時得到回應,樹干伸展為他鋪了一條沖向裂隙的道路。
與此同時,季留云也抓住季濟弘的爪子,飛躍進裂隙。
“我也去!”陳巳跨上白虎后背,靈果帶著主人追了上去,城無聲也不遑多讓,聽霜之力凝出長階,霧狼幾次起落,隨著主人一起躍進裂隙。
越來越多的參戰者進入裂隙。
這是關鍵階段——破壞規則海核心,斬斷觀世對全世界的控制。
也是隨著規則海的暴露,節點們的反擊到達了前所未有的狀態,堪稱為困獸之斗。
逼得許多趕路到一半的行陰人不得不分散注意力壓制他們的反撲。
零號節點更是暴怒至極。
“我會讓將城先付出代價!”
他把身上的規則鎧分解,同時雙臂交疊在胸前,數據鏈從那些分散的液態規則甲里脫離而出,光速躍出觀世總部,于暗夜中無聲籠罩住外面的整個將城。
“媽的!”顧學大罵一聲,鴉九訣的墨藍濃霧在網眼間穿梭,靈力黑鴉發現咬不斷那些數據鏈條,開始蓄力撞擊,每有一只黑鴉消散,規則鏈總會因此震顫片刻。陳不辭縱著邁巴鶴俯沖而上,尖喙如利刺,哪怕翅羽被劃破甚至劃斷也無所畏懼。城長歌已召出冰龍飛躍于空,霜花伴隨左右,它扯著、咬著數據鎖鏈,身軀不斷破碎又重組。
一場看不見的暴雪就此降臨。
不止如此,因為零號節點這招釜底抽薪來得太突然,合和師與行陰人們無法抽身離開地面戰場,只能縱出自己的靈獸去阻擋規則鎖鏈。
而所有靈獸都是主人們最強悍的凝聚,若是靈獸有損,必定連著主人也要手上。
可無人后退,玄武、銀狼、火鳳、青獅……
靈獸們嘶鳴怒吼,燃燒著靈力也要攔住規則網。
與此同時,節點們的反擊還在繼續,零號節點發出指令:“所有還能移動的觀世者,立刻進入規則海!”
在規則網作用下,將城已經開始產生空間扭曲,也開始有人在無知無覺中被變成了數據。
在場各家的師父眼睜睜瞧著自己徒弟進了裂隙,可零號節點就是要給他們做出選擇:是要去看自家小輩,還是保護這個城市。
答案顯而易見。
于是,零號節點成為最后一個躍入規則海的人。
在進入的瞬間,他扯動手中最后一根數據鏈,裂縫的邊緣開始快速閉合,那些死死抓住裂隙的隊員瞬時被同化,成為數據消散。
越來越多的人被數據化,這就說明,如果剩下的人沒能打贏這場戰役,那么就再也無法救出這些人。
無形中,壓力之山傾倒。
*
規則海。
顧千只覺得眼前浮現過一片又一片字符,最后越來越少,直到視野變得清晰。
證明他已經穿過了規則海。
這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數據空間,在這里現實中的物理法則已經完全失效,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數據規則。
字符組合在一起,猶如極光那般遠遠地掛著,無數半透明的島嶼漂浮在這里,它們是被凝固的信息,形狀是棱角分明的信息體。
而且,規則海似乎存在著某種自主意識,會攻擊入侵者,數據風暴試圖抹除異常。
數據風暴來得猝不及防,顧千靠著本能張開屏障,可依然被生生切斷了一角狐尾,季留云不管不顧地躍過來抱住他,共同抵擋,同時樹干虬枝從他后背瘋長而出,絞住距離最近的幾道數據風暴。
城無聲在風暴上凝結出冰晶,陳巳配合著爆發法陣光球,轟碎了面前被凍住的風暴。
能進入到這一片數據海的絕非泛泛之輩。
各路人馬都在奮力抵抗,但數據風暴越來越猛烈,已經有人難以為繼,身體開始被數據化,大多數人都是從指尖或是傷口開始崩解,卻仍死死咬牙堅持著。
虛無之中,就此爆發了一場小規模戰役。
零號節點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顧千身后,聲音帶著勝利者的傲慢。
“在這里,我們是神。”
“你離他遠些!”季留云金光爆開,但對方只是輕輕一揮手,就散去了所有攻擊。
幸存的所有人見狀,立即結成戰陣,超自然能力局的隊員們手持轉換器沖在最前面,試圖阻斷零號節點與規則海的聯系。
但始終慢了一步。
規則海之內,連逆行靈力都沒有用,一切都只能按照零號節點的思維來。
數據鎖鏈如同毒蛇從幽黑中長出。
顧千九條狐尾交織成盾,但數據鏈依舊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防御,刺入他的身體。透過不斷穿梭變化的黑影,他看見季留云撲了過來。
鎖鏈刺穿了眾人,唯獨季留云避開了,他進來過規則海一次,他靈、鬼、妖三力共用,甚至還有半縷將軍殘念,金紅色的龍氣攀上那些樹干,金光輝映之間,季留云為所有人張開了一個屏障。
也就是他試圖保護的同時,零號節點敏銳地察覺到這個機會,更為粗重的鎖鏈瞬時纏繞住季留云,與此同時,一個二級節點撿起空中的靈力轉化器,隨手扯了一條規矩加入其中,對準了季留云胸口。
“不!”
顧千拼命掙扎,可轉瞬之間,規則與靈力的光束貫穿了季留云,血肉瞬間汽化,露出一個觸目驚心的空洞,鮮血只來得及綻放一瞬,又迅速數據化。
零號節點冰冷地說:“你不會再有機會能接近核心了。”
“季留云!”季濟弘再次折斷翅膀,想從規則鎖鏈中掙脫出來,可很快,又被釘穿。
顧千不管身上被多少鎖鏈貫穿,拿血肉磨著傷口奮力往前,顫抖的掌心釋放靈力,試圖堵住季留云胸口的血洞,可只能眼睜睜地瞧著血肉與數據在指縫間流失。
“你敢……”顧千只覺得自己肺腑之間寒意遍生,“你敢在我面前傷害他!”
佛桑花自虛空綻放,銀鐲的憤怒嗡鳴響徹整片規則海,他雙目赤紅,縱著狐尾纏上捆綁自己的鎖鏈,從不同方向把鏈子扯了出去。
妖力和數據在體內爆發,撕裂出更深的創傷。
但疼啊,流血啊。
什么都顧不上了。
顧千雙眼徹底獸化,怒火大作,揮開想要再次刺來的鎖鏈,手臂被捅出血洞也不管。
零號節點面前,鎖鏈和狐尾交纏,兩兩交手,光芒刺眼。
他忽而冷笑著加大力量,掌心的數據終端擊中顧千左肩。
恍若一座山迎面砸了過來。
顧千被掀飛出去,明明看著是一段很短的距離,但他覺得自己在半空中停滯了很久,以至于可以看清季留云蒼白的臉,看見季濟弘折斷的翅膀,看見陳巳被緊緊桎梏,看見城無聲已經開始數據化的腿……
直到后背撞上什么東西,他才回過神來。
在顧千身后,是規則海的內核。
巨大,死寂。
幽藍色的液體凝聚成一團足有十多層樓高的球,懸浮在所有數據旋渦中心,液體正中浸泡著一個人,他雙眼緊閉,白發舒展,身上所有要命的穴位都連著數據鏈條。
幾乎是一瞬之間,顧千就認出了這個人。
季留云說過,他之所以身處規則海能那樣爆發能量摧毀核心。
因為規則海的核心里,是他兩千多年來的宿敵,阿史那玄。
可在這團水球周圍,密密麻麻圍了數層白袍這人,他們姿態各異,或是筆直站立,或是盤膝而坐,亦或是伸展四肢漂浮著。
唯一相同的,是那永世招展的白袍,以及微笑假面。
和之前見過的轍人不同,哪怕顧千都撞到面前了,這些轍人都沒有動作。
像是……護衛。
顧千忽而想到零號節點剛才對季留云說的那句話:“你再也沒有機會接近核心了。”
分明,這群觀世者進規則海可以阻止季留云,為什么當時沒有進來。
核心。
顧千再次看向這一大群轍人,心中定了定。
他和追過來的節點廝殺著,一路往零號節點那里趕。
與此同時,那邊也開始反擊。
原因是出于零號節點某種變態的折磨欲,他分明有能力將在場眾人瞬間數據化。
可是這個節點似乎很堅持于變成數據就不會有痛苦,所以他故意讓劇痛伴隨著數據化在眾人身上蔓延。
陳巳疼得意識模糊,只覺得自己被燒紅的鐵劍捅了,痛覺在血肉里炸開,傷口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他勉強睜開眼,從一片滑過面前的規則團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他雙眼失焦地盯了那張臉幾秒,艱難地抬手撫上自己臉側那一大條開始數據化的傷口。
半死不活這個狀態下,他幾乎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了,可是暴怒來得毫無阻礙。
陳巳憑著本能怒吼:“老子這張臉,花了錢的!!”
吼完,他也不管自己的掙脫會在身上劃出什么傷口。
城無聲正凝著聽霜之力凍住所有人身上的鏈條,他離得最近,也聽得最清楚。
要知道,陳巳被幾條鏈子刺了個對穿時都沒哼一聲啊。
此時卻是憤怒至極,幾乎沒有理智,不管不顧地燒著命里所有里靈力。
城無聲:“……”
他無語一瞬,但也很快跟上了陳巳。
而零號節點呢,下意識地分析每一句話,可是這句話他一直沒能理解,也就是這么個愣怔的時候,陳巳已經殺到他臉上了。
一虎一狼和零號節點交手,其他節點因為進入了規則海,失去觀世總部里的那些顯像儀器,存在也顯得雞肋起來,只能用規則源放出薄刃。
趁他們拖住了零號節點,季濟弘來到季留云身邊,扯著他身上的鎖鏈。
其余人受這股氣勢影響,紛紛發起反撲。合和師的弟子們大多手指數據化,于是咬腕放血,用血來維持最后的陣光;行陰人們不顧身體崩解的劇痛,前仆后繼地廝殺;超自然能力局的隊員更是無懼死亡威脅。
決心萌芽于同歸于盡。
顧千沖向零號節點,眼中只剩下殺意,騰挪間被規則鏈條將左手齊肘斬斷,吃痛一瞬導致動作慢了一秒,右手也被緊緊絞住,鮮血從手臂里被擠了出來。
但他的目光越發瘋狂,不能用手掐訣而已,他有的是辦法放血縱靈。
顧千猛地咬斷了自己舌尖,頓時滿嘴熱燙!
他仰起頭,獻祭一般地燃燒生命。
剎那間,無數佛桑花瓣從他五官涌出,在規則海中瞬時盛開又凋零。
帶著他的血,帶著他的命。
像是無數只殘破的蝶,在規則海中不要命地扇出最后一口氣。花瓣盤旋籠罩住所有人,即便消散也要把最后的力氣割向零號節點。佛桑的馥郁香氣里有血腥奔涌,分不清死亡和生機是誰在拉扯誰。
整片規則海陷入一場血色葬禮。
在場大多數人都知道他,他們在會議上見過這個年輕人,曉得他是將城頗有名氣的行陰人顧千,可他們也討論過甚至譴責過這個和觀世做交易的年輕人。
可此時見他,浴血、斷臂、單薄的身子被傷口淹沒。
每個人都看呆了。
零號節點更是因為這不要命突破規則的打法而頻頻受限。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
同時,金紅龍氣在季留云胸口炸開,和樹干交織在一起,于規則海中掀起巨浪!
“放手……”季留云將所有無限延伸的樹干用力收回,直指零號節點面門,“我讓你松手!”
這一擊實在要命,縱使中途有許多節點想要擋下,身子卻在這道紅鱗龍氣之下崩解,零號節點不得不專注于抗下這一擊。
他松懈的瞬間,城無聲凝聚所有力氣在掌心砸向零號節點胸口,冰晶泛著冷光在炸在虛空里,碎片鋒利得令人心驚。
顧千用盡戰意,從痛楚深處爆發出更為清明的怒火。
花瓣飛旋著保護主人,他右手化作利爪,朝零號節點探去。
決死一擊。
忽而有條幽藍的規則鏈從零號節點后腦穿透而出。
他的腦袋像西瓜墜地般炸開,里面卻無血無肉,只有密密麻麻的數據。
零號節點剩下的半張臉還殘留著咬牙切齒的表情,整個場面看上去像一個滑稽的玩笑。
可是,剛才攻擊零號節點的數據鏈和觀世的不一樣,倒更像是規則海核心的顏色。
顧千隱隱覺得不安,他朝攻擊的方向望去。
是城歡雪。
她緩緩放下手臂,手心的數據終端還閃爍著幽光,表情和她的動作一樣,平靜得可怕。
仿佛她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幾乎是同時,核心水球外的所有轍人都如同提線木偶一般站直了身子,牽扯著阿史那玄的數據鏈條劇烈震動。
阿史那玄睜開了眼。
他眼中那抹對于故國的執念閃耀在幽藍液體中,整個規則海為他而震顫,像是瑟瑟發抖地迎接終于回家的主人那樣。
原本流動的數據忽然停止,繼而逆轉,場面猶如星河倒懸。
前所未有的力量降臨,昭示著真正的規則之力應該是什么樣子。
所有人都失去了行動能力,城無聲本能地察覺到危險,卻發現自己連一片雪花都放不出來,陳巳的法陣被撕碎,白虎和霧狼已然開始數據化。
規則海中,眾人甚至都來不及看一眼身邊的人,所有人都被數據化了。
除了顧千、季留云、季濟弘、城歡雪。
只是眨眼之間。
數據鎖鏈破空而來,把顧千吊到幽藍水球面前。
阿史那玄從水球中露出臉,面無表情地打量著身前這個血肉模糊的人。
季留云想沖上前,卻被一道規則壁壘死死攔住,季濟弘想要飛起,卻也被無形的力量定在原地。
“季留云。”
阿史那玄的聲音在規則海中回蕩,數據風暴親昵地蹭到他的水核旁邊,不斷變換的數據光芒襯得他臉上那抹笑容格外殘忍。
“這就是你的愛人?”
他問。
鏈條忽而收緊,將顧千喉嚨勒得發紫,鮮血順著鏈條往下流淌,殘余的狐尾無力地垂著。
季留云覺得自己這條命也在那鎖鏈下被勒緊,他死死地盯著阿史那玄,半縷念想同滾燙的憤怒一并沸騰,龍氣在他身邊咆哮翻滾,金紅色鱗片在他皮膚表面浮現,可沒能再在規則海掀起半點波瀾。
“放開他,阿史那玄,你沒必要激怒我。”季留云的聲音里已經帶上了龍吟般的震顫。
“你以為我和觀世那群瘋子一樣?”阿史那玄的聲音里帶著兩千五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志得意滿,“我已經贏了。”
顧千滿嘴血,偏頭之間能聽見自己脖子被鏈條勒得咯吱作響。
他問:“規則源,是什么?”
阿史那玄似是有些震驚這人事到如今還關心什么是規則源。
他略帶惋惜地說:“可惜,你要是沒喜歡上季留云,我一定帶著你去全新的晝陽國。”
于是顧千又問一遍:“規則……源,是什么。”
阿史那玄這次緩緩抬起手,隨他動作,整個規則海開始劇烈顫抖。
“我就是規則源,我把自己的命嵌入了最深處,我是整個體系的核心。”阿史那玄說,“觀世算個屁。”
顧千實在沒忍住,哼笑了一聲,換來脖間的數據鏈收緊,血從脖頸間滲出來。
“難道,你真的以為規則海是觀世的?”阿史那玄對于顧千還能笑得出來感到鄙夷,“從你們踏進來那一刻開始,你們和零號節點同時出現在這里的那一瞬間開始,這里每一寸空間都是我的。”
他看向季留云說:“我隨時都能從你身上取走念想,你們自殺那一套,只能唬住零號節點。”
季留云迎著萬鈞壓力抬起頭,“阿史那玄,你有什么沖我來,你不會,這么多年忘了是跟誰有仇吧。”
“我當然是跟你有仇!”阿史那玄的確恨極了季留云,捏拳攥緊顧千身上的鎖鏈,在捕捉到季留云臉上不加掩飾的驚惶時,他才滿意地說,“所以我更知道要如何讓你疼。”
季留云死死地盯著他,龍氣在他渾身的傷口上燃燒,“你為了你的國,殺這么多人,拿血堆出來的國,你真的想要嗎?”
“誰贏,誰說了算。”阿史那玄居高臨下地講,“你還沒懂嗎?你到底守著那個正義要干什么呢?臨了,你護住了誰?”
“那你還被鎖著。”顧千忽而開口啞聲問。
“你真是個好奇寶寶。”阿是那玄危險地看向他,末了臉上浮現一個輕松的笑容,“因為我把魂魄融進念想里,季留云搶走半縷念想,我沒法徹底掌握規則海,只能讓零號節點作威作福,但只要你們同時現身,那我需要的東西就齊了。”
“那你……”顧千艱難地開口,“那你剛才還裝死。”
阿史那玄笑道:“我喜歡看你們打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顧千也笑,“你可真大方,什么都說。”
“我和季留云斗了這么多年,我愿意讓你們死得明白。”阿史那玄問,“還有問題嗎?
顧千搖頭。
但他心中已有了計較——魂魄融進念想,念想是阿史那玄的命,若能奪走剩下那半縷念想,或有生路。
怎么奪呢?
顧千腦中隱隱冒出一個念頭,但他很快剎住了車,他不知道這整片規則海的控制包括不包括思維。
于是他在阿史那玄準備再次開口時打斷了對方。
“阿史那玄,我覺得你,其實很厲害。”
實則他心中同步在想:阿史那玄,狗屎晝陽國。
阿史那玄瞇眼一瞬,甚至問:“你是疼傻了?”
顧千微笑起來,又問,“你說你能看到整個規則海有什么,你能看到我襪子是什么顏色嗎?”
阿史那玄這次沒再回答,反而說:“勝敗已定,你耽誤時間沒用。”
顧千恍若未聞,又問:“那你怎么有辦法奪走季留云的念想?”
鎖鏈驟然鎖緊,生生絞斷了顧千的腳,他整個人疼得在半空劇烈晃動。
“不要!”
下面響起兩聲驚呼,一男一女,是季留云和城歡雪。
“阿史那玄!”季留云嘶喊出聲,魔氣不受控制地在體內迸發,與龍氣一同交織成暴虐的金紅色風暴,他拼命地沖撞著困住自己的規則避雷,每一次撞擊都讓他全身的傷口崩裂積分,鮮紅染紅了大半個身子。
“還要問嗎?”阿是那玄冷冷道。
顧千咬緊牙抗過這一陣痛到耳鳴的刺激,更加逼著自己理清關鍵。
原來,規則海控制不了思維,或者說,阿史那玄聽不見思維,就算能拿走季留云身上的念想,也是因為已知。
阿史那玄無法拿走未知的東西,就像他不知道襪子的顏色,就像他不知道玉刀在顧千包里。
尤記得,零號節點在給出這把玉刀時說過:只要能讓對方不設防靠近,就能取走念想。
顧千此時不能再思考下去這一招對阿史那玄有沒有用了,九死一生,必須要做。
所以,只要一個靠近的理由……
阿史那玄很滿意顧千沒有再繼續出聲,于是繼續他的威脅:“季留云,現在,我要你跪著交出念想。”
他邊說,邊掌控著鏈條捆住顧千的頭,“不然,我會在這個人身上,重復一遍當年那三天的刑罰。”
阿史那玄聲音森冷地問:“你還記得嗎?一刀一刀割下去的滋味?”
還未等季留云有什么反應,城歡雪忽然撲倒在地。
“等等!大人,求求你,不要傷害他的身體!”
她褪去臉上的冷漠,驚慌到朝著阿是那玄磕頭,悶響中,她說完了自己的祈求。
“你可以虐待他的靈魂,但是求你留下他的身體!”
當城歡雪背叛的話語響起時,季留云周身的魔氣和龍氣于瞬時之間收斂,轉為一種更平靜的危險,他轉頭看向幾步之外的那個女人。
顧千渾身一顫,難言的寒意從胃里冒出來。
可城歡雪的傷害還在繼續,“我為你殺了零號節點,我帶他們進來了。你答應過我的,用顧千的身體來托舉他父親,我丈夫的魂魄,求求你,我要他的身體。”
他難以置信地望著跪地的母親,本能下,他甚至想抬手抱住自己,可是他此時四肢不全,甚至還被捆住了,以至于他的身體要和眼睛耳朵一起接受這種折磨。
顧千想起當年那個抱著自己在陽光下講童話的媽媽,她說:“小千,媽媽愛你。”
記憶里那張笑臉是溫柔美好的,可現在跪在地上的也是那張臉。
顧千覺得自己有些想哭,又怕自己一張嘴就把支離破碎的心臟嘔出來。
“那我呢?”他顫聲問,“媽媽,那我呢?”
他已經很久沒有叫過“媽媽”這個詞,此刻說出口,就像自己又把舌頭咬掉一截。
本就因為斷了舌尖而鮮血淋漓的嘴,此刻講出什么都是含糊的嗚咽。
可是回應他的,只有更加急切的磕頭聲。
于是顧千像是不甘心地又問了一遍:“媽媽,那我呢!”
他喊得那樣急切,像極了小時候摔倒時呼喚母親的樣子。
城歡雪的磕頭聲戛然而止。
她緩緩抬頭,顧千這才得以看清她的眼睛,那里面什么都沒有,沒有愛,沒有溫柔,是一片黑暗的荒野。
“你以為,你有資格職責我嗎?”
顧千聽得愣住了。
城歡雪的聲音開始顫抖,卻不是因為心疼面前血肉模糊的兒子,而是沉浸在某種扭曲的執念里,“你知道我等了多久嗎?你知道我有多想他嗎?”
顧千不知道,他想說,你們一早就丟下我了呀,他要怎么知道呢?
可無論如何,還是又問了一遍:“那我呢?”
這次再也沒有回答。
季留云是多么想掙開束縛,去抱一抱顧千,可他做不到,兩千五百多年,他從未有這么不甘過,心中又再次翻騰起魔氣。
他聽見顧千顫聲喊出那兩次“媽媽”,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什么妖力、靈力、鬼氣、龍氣完全亂套,他身上的鱗片徹底顯現,額間甚至長出了半個龍角,外放出前所未有的能量,困住季留云的規則壁壘出現裂紋。
“我說,夠了!”他的聲音震得整個規則海都在搖晃,“我可以任你處置,放開他!”
阿史那玄似乎被季留云這股氣勢驚道,但很快,他又露出那抹殘忍的笑容。
“你以為我會信?我說了,你跪下,承認那季將軍不值得,承認你錯了,跪著把念想雙手奉上!”
“季留云,現在就選,說你錯了,不然我動手了!”
顧千瞧清季留云身上的鱗片開始泛黑——那是在燃燒生命。
不能再等了。
他忽然大喊:“老子真是受夠了!”
季留云的暴發停滯一瞬,連帶著阿史那玄也頗為好奇地看向顧千。
顧千盯著母親,忽然笑了:“阿史那玄,做個交易吧,你把這個女人殺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阿史那玄似乎特別享受這樣人性暴露的時刻,頗有興致地問:“什么?”
“我從季留云口中,聽到過一句關于晝陽國的話。”顧千輕聲說,“你想聽嗎?這句話他到死都不會告訴你。”
阿史那玄:“說吧。”
顧千失血太多,靈力妖力皆被鎖住,他能感受到生命急速消退,連耳邊的聲音都聽不清楚,他好像聽城歡雪在尖叫,又好像是季留云在尖叫。
但很快,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瘋子才會尖叫,季留云才不是瘋子。
他壓根就聽不清阿史那玄回答了什么,只是判斷著自己還沒靠近。
于是顧千又說:“你不知道什么是說悄悄話?”
講完這句話,顧千身上都開始出現了失血性抽搐的反應,他每次竭力呼吸,都帶著金屬般的腥味。
阿史那玄上下掃眼看他虛弱的樣子,把鎖鏈扯近了些。
顧千咬著舌頭刺激出新的痛意,逼自己把僅剩無幾的注意力擊中到口袋里。隨著移動靠近阿史那玄,他能感受到刀在震動,在呼喚,在等待最后的時機——玉刀正貪婪地渴求著阿史那玄。
這就足夠了。
顧千抬起失焦的眼睛,對阿史那玄彎了彎嘴角。
這個笑容里藏著太多東西。
即便此時將死,他也要讓所有人記住,他不會是季留云的阻礙。
只要有人愿意愛顧千,顧千就敢交付所有。
在他徹底昏死過去的瞬間,玉刀嗡鳴著破空而起,刀身泛著幽藍色的光芒,精準地從阿史那玄心口處勾出剩下那半縷念想。
阿史那玄看清了那柄玉刀,不敢相信這把刀會背叛自己,他像過去一樣召喚這把刀,可玉刀勾出念想之后,那半縷念想就帶著他剩下那半片魂魄奔向了季留云的玉牌。
阿史那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玉刀如此被磁石吸引那般離開。
到頭,連自己的玉刀都背叛了自己。
功虧一簣。
難以置信。
阿史那玄失去了對規則海的控制,只能朝著最近的顧千發怒,他一掌拍上顧千胸口。
血肉碎裂的聲響在規則海中格外清晰,破碎的肋骨刺穿了周圍的臟器。
季留云的怒吼震動整片規則海,金紅龍氣在融合團聚的一瞬爆發,他撕裂了虛空朝阿史那玄撲去。
阿史那玄極為不甘,失去魂魄等同于和零號節點一樣失去對規則海的掌控權,他在所有力量褪去的瞬間,操縱數據層鋪天蓋地地砸下去。
世界坍塌,數據洪流如同雪崩那樣碾壓而下,一層又一層,每層爆發的力量都足以毀掉一座城市。
可季留云此時殺意濃度到達最高,所過之處數據盡數崩解,可每斬斷一層,上方就壓下更多。他和阿史那玄在崩塌的數據海中你來我往,整個規則海都在為這場廝殺而顫抖。
劍氣縱橫,規則肆虐。
像是一場宇宙爆炸。
阿史那玄專注于對付季留云,目光死死地鎖定住對手的每一個動作。
可他忘了還有一個人。
或者說一只鳥。
那個兩千五百年里,從未被阿史那玄正視過的鷹。
以至于他都沒發現,多久了,從自己開口之后多久了?他都沒有聽見季濟弘罵過一句。
對阿史那玄來說,季濟弘太過暴躁,做事不靠腦子,對比做事穩當的老樹季留云,這只鳥根本不足畏懼。
至少,阿史那玄從未沒有給過他任何一個正視的目光。
可是他低估了季濟弘的執念。
小鳥對于名聲無所謂的。
小鳥的戾氣有多么潑天,他就有多么愛主人和師父。給過他溫暖的兩個人,永遠活在他記憶里的兩個人。
季留云會顧及善良無辜,會思考家國大義。
小鳥不明白家國大義,只曉得為了主人,折斷翅膀也要往前沖。
主人和師父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小鳥只知道這個,他要讓阿史那玄付出代價。
即便漫天規則碎片坍塌,小鳥什么都瞧不見,眼中只剩下那一個要殺的目標。
此時的季濟弘為了突圍已經被削去了半邊身子,翅羽凋零,血肉模糊。
他仿佛又瞧見了主人的背影,那個在夢里追了很多年的背影。
小鳥沒在怕的,此時的他是復仇的鷹,是跨越兩千多年飛向主人懷抱的雛鳥。
所以即便季濟弘半邊身子都沒知覺了,依舊能不偏不倚地把刀扎進阿史那玄的后心。
小鳥給出最后一擊的時候,阿史那玄驚疑間回頭望。
在這個凋敝枯萎的結局里,他第一次瞧清季濟弘的樣子。
這只鷹眼里的思念,歷經兩千五百年依舊灼亮且深遠。
與此同時,規則海外的戰場上,反抗隊伍已經拆掉了覆蓋在將城上的數據鏈條。
合和師的法陣再次燃起,行陰人配合著將靈力凝成尖刺,撞向虛無避雷。
規則海內,阿史那玄喪失理智,引爆了身邊數層轍人!
季留云瞬間瞧清了他的意圖,金紅龍氣爆發之余,他燒盡最后的生命力,形成一個巨大的繭,把顧千和季濟弘護在懷里,背對身后即將毀天滅地的爆炸。
顧千的傷口還在淌血,季濟弘的半邊身子幾乎要散架,但季留云知道,他必須保護好他們。
爆炸來臨。
但預想中的災難和疼痛都沒有到來。
那道閃耀的白光不僅沒有傷害到季留云他們,反而切開了規則海的界限。
規則海外的反抗軍毫發無損。
可所有觀世者都在瞬間化作齏粉。
*
顧千覺得自己的意識在下沉。
像是緩緩墜入深淵。
疼痛、憤怒、不甘,所有激烈的情緒都在這下墜中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
他聽見水聲,不是規則海中數據流動的聲響,而是真實的,溫柔的水波蕩漾。
等他徹底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座水中亭臺里,小古靠在柱上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而旁邊,大馬金刀地坐著一個長發男子。
男子俊逸非凡,美得不似人間物,額前有朵黑蓮綻放幽光。
小古見顧千醒來,笑吟吟地介紹:“這我爹,冥王。”
生人見冥王。
顧千當下第一反應竟然不是驚慌,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安心。也許是因為瞧見了小古的笑臉,也許是因為這里的一切都和剛才的殺伐之氣格格不入。
輕霧氤氳,游絲般的水汽在亭柱間繚繞,仿佛能洗去一切疲憊和傷痛。
顧千愣神。
冥王也笑吟吟地等他愣神,甚至熱絡道:“忘川漲潮把我冥殿泡了,不然得請你去坐坐。”
他說話和其恣意隨性,一點都不像是那個傳說中掌管陰間的冥王。
顧千坐起身問:“為什么,人間鬧成這樣,你們陰間和神仙都沒有插手?”
“插了呀。”小古說,“最后轍人大爆炸,我爹他扭轉了一手,把觀世炸了,觀世一炸,你們所有人都能從數據海里出來,傷也能愈合。”
冥王靠在廊上含笑點頭,臉頰側面兩個梨渦也跟著一晃一晃。
顧千說:“我的意思是,為什么最開始不干預呢?”
冥王語氣輕快地講:“因為這場變革必須由現世的生靈自己做出選擇。”
“為什么呀?”顧千覺得腦子蒙了一層霧,只能依據本能提問,他狐疑地站起身,發現自己哪哪都不痛了。
“人間是母體。”小古解釋說,“所謂的神仙和陰間都是人間的衍生物,我們無法替你們做,就像孩子無法替母親做出選擇,我們只能作為助力,前提是有人反抗,若是沒有反抗的聲音把路鋪出來,我們沒有資格干涉。”
顧千垂眼想了想,說:“所以,那時候你才說‘不知道’?”
小古笑瞇瞇地點頭:“是的。”
“那你們早料到了這一步?”
冥王搖頭晃腦地說:“不是料到,是人間總有這一步。”
顧千若有所思地坐到亭子另一邊,“那豈不是人間消亡了,你們神仙也不存在了嗎?”
“是噠。”小古再次點頭。
“那,如果沒人反抗,你們也什么都不做嗎?”
冥王高聲莫測地笑了起來,“如果人間再也沒有反抗的聲音,那么這個人間已經不再需要神仙了。”
“那,之前……”
小古說:“有的是和你們一樣沒有說出來的故事。”
顧千環首看四周水霧,問:“你們是來帶我走的嗎?會不會……太隆重了一點?”
“我是有兩件比較重要的事找你。”冥王忽而正經起來,“第一件,你拯救了兩次世界,這個功德足以抵消你的妖力和生機相扯。”
“我可以作為人活著嗎?”顧千問。
“你要做人?”冥王像是起了興趣,“不做妖?“
顧千很堅決地搖了搖頭,“我要做人。”
“那好辦。”小古掏出靈箋來刷刷翻了幾頁,抬手從空中捻了支筆,在紙上勾勾畫畫。
“現在你是人了。”
顧千:?
“就……這么隨意?”
“不隨意啊。”小古收起靈箋,“用你的妖力吊住了最后一絲靈力,你從這以后就是個普通人啦,但是,如果你再用靈力或者妖力,就會徹底變成妖怪。”
這個結果過于突然,顧千消化了好一會。
他又問:“請問冥王來找我的第二件事是?”
“這個就比較重要。”冥王招招手,暗云在黑色長袖上舞動,“最近玉蘭和小古都提起你,我就很好奇來看看。”
比較重要。
很好奇。
顧千忍住了吐槽的念頭,“玉蘭是……”
“我爹。”小古回答,“我另一個爹,月老,給你牽了根鋼筋紅線。”
“那你家這也……”顧千頭一回見神仙,正措辭呢,瞥見冥王臉上大有“你敢亂講一個字我現在就送你去喝湯”的意味。
于是他說:“你們家很美滿。”
小古揚起笑容,冥王也滿意。
“那我的血誓呢?”顧千又問,“我那什么……我立了血誓,不是死了就散嗎?我這是死了還是沒死?”
“你那血誓就不搭你的命,沒用的。”冥王話音未落,他頭頂忽而出現一團迷你烏云,輕飄飄地降了道雷。
他坐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縷煙。
爹變煙,小古連瞧都沒瞧一眼,多么陰間的父子關系。
顧千目瞪口呆,“這是?”
小古一臉見怪不怪,“我爹剛才說漏嘴了,他追天道打去了。”
顧千不曉得該怎么說,只好講真厲害。
也不知怎的,他在這水榭亭臺之中腦子總覺得輕飄飄的,以至于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爹,為什么要說我拯救過兩次世界?”
“嗐。”小古起了十成興趣,往顧千身邊一坐,“就那‘不可說’,界融里講過的那破開曇花封印的,那是個活爹,大祖宗。”
顧千沒聽明白,“關我什么事?”
“他有一個愿望,出來找上我爹,我爹說你要能達成一個任務,那你該干嘛干嘛,于是他興沖沖上了人間,但是失敗了。”
“能讓你們陰間覺得活爹的,得是多難的任務啊?”顧千實在想不出。
小古說:“不難的,就是附身一個小男孩,在他生日上許下第一個愿望。”
顧千陷入思考,緩緩睜大眼睛,抬手指向自己,“別是我在兒童樂園做的那件事吧。”
“就是你啊。”小古講,“所以他任務失敗了。”
“那么。”顧千聽得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才好,“現在方便問一下他是什么愿望嗎?”
“很樸素的愿望。”小古心平德和地說,“他要毀滅世界。”
“他要……”顧千半天才反應過來,“所以我算是拯救了兩次世界?”
小古含笑點頭,“是的,你很牛逼,對了,那活爹現在踩縫紉機呢,他和我要了你的名字和住址,說以后一定要來找你。”
顧千:“找我干嘛?報仇?”
小古:“不好說,反正他不大正常,要你有機會見到就明白了,放心,千百年出不來了。”
顧千點點頭,又問:“這拯救世界,會不會過于玩笑了點?”
“誰知道呢,世界就是這樣的呀,誰都不曉得自己一個決定是撥動一片羽毛,還是掀起一座山。”
顧千再次陷入思考,小古忽而嘆了口氣。
“顧千,我是真喜歡你,別誤會,不是你和金毛鬼那種喜歡。我沒活過,但是總能在你身上感覺活著。”
顧千莫名其妙,“怎么說?”
“就是,不好不壞,有好有壞的活著。”小古活像在交代晚輩一樣,“別把自己逼太緊,聽天由命,聽的是自己的聲音,由的是自己的命。”
“世界上有很多事不必執著,你很快就會明白這一點。”
小古居然還把自己說傷感了,顧千越聽越奇怪,沒明白這個傷感所為何事?
怪怪的,這對父子。
顧千扯開話題,“那,你是狗身,你爹他……”
“我倆不是一個物種。”小古任然惆悵,卻也有問必答,“我爹是我領養的。”
顧千不明覺厲,“那你家,比我家復雜。”
“哎。”小古又是種種嘆一口氣。
“這是干什么?”顧千問。
“沒什么呀,我真覺得你這樣的活寶下陰間多好。”小古坦然說我,“可你沒機會下——”
那團小烏云再次出現,小古也變成黑煙一縷。
顧千:?
隨著小古消失,恍惚間所有虛幻的感覺開始褪去。
霧氣消散,水波蕩漾,一切不真實的觸感都在逐漸遠去,顧千忽然有些不舍。那里雖然是幻境,卻給他了一次重新喘息的機會,讓他得以在生死之間找到片刻寧靜。
很快,現實的感知世界開始回歸——血肉重組的刺痛實感,是顧千自己的呼吸,是胸腔里越來越清晰的心跳聲。
他睜開眼,適應了會光亮,發現自己正躺在季留云懷里。
周圍是正在坍縮的觀世總部,碎石和塵埃在半空中消散。
陳巳一個箭步沖上來抱住顧千,“你嚇死我了!”
城無聲則是坐在地上,長長地呼了口氣。
季濟弘一邊哭一邊罵:“你他娘的沒死你早睜眼啊,你嚇唬老子呢!”
顧千感覺到季留云抱著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他虛弱地說:“我剛才,見到冥王了。”
季留云把人抱得更緊了,聲音里是難掩的后怕:“別說鬼故事。”
從地獄般的戰場到重獲新生,這轉變來得太快,以至于顧千一時不曉得該如何消化這劇烈的情感落差。直到確定自己聽見了好友哽咽的聲音,看到倒霉表哥釋然的笑容,以及小鳥又哭又罵的關切,還有,季留云一如既往溫暖的懷抱。
他才真切地意識到:活下來了,他們都活下來了。
天亮了。
晨曦咽下長夜。
戰場褪去,數據迷網、空間裂隙、過往恩仇、息世觀世都消散了。
晨光熹微,觀世總部消散于無聲,他們躺在地上,狼狽得不像話。
大家身上多少都帶著傷,但比起剛才的地獄,這點痛不足掛齒。
一個扎著頭巾的保潔阿姨捏著掃帚走過來,皺眉打量著地上這幾個衣衫襤褸躺得橫七豎八的人。
顧千抬起臉,笑得疲憊又釋然,“阿姨,我們才拯救完世界,讓我們再躺會。”
阿姨繞開他們繼續日常的清掃工作,嘴里嘀咕:“現在的人喲,怪得很。”
街道逐漸有了人氣,今天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沒人知道昨夜的驚心動魄,也沒人知道自己差點失去了什么。
但正是這份普通,才是他們拼死守護的東西。
顧千忽而覺得眼眶有些熱。
他躺在地上,說話時眼睛瞇著看向初升的太陽。
“吃早點去嗎?”
回答得聲音有氣無力但格外整齊。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