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冬季里難得的晴天,但村上先生的房間中仍然漆黑一片,甚至還用膠布與鐵條封上了窗簾,黏稠的惡意將床上一動不動的中年男人死死包裹著,他變得全身無力且畏光,哪怕是門縫漏進去的微光也讓他發出驚恐的大叫聲。
一行人只能暫時退出,關上房門。
“情況就是如此……”村上先生的二把手滿目擔憂,雖說不知道他心中究竟所想如何,至少他表面上裝得足夠妥帖,“教祖大人,您看……要怎么辦才好?”
“沒救了。”夏油搖搖頭說。
那只咒靈已經完全寄生在了村上先生體內,除非對方死亡,否則咒靈也沒辦法被剔除。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遭遇寄生的受害者,只是這次……
夏油神情古怪,很難說原因為何,他心情有點復雜。
咒靈對于負面情緒十分敏感,也更傾向聚集在負能量更多的地方,這位村上先生的老巢里……幾乎每個人身上都纏繞著幾只扭曲的怪物,無法致命,但卻能讓身體逐漸變得虛弱。
“沒、沒救了?!”村上先生的侍從大驚失色。
“呵呵,只是學徒的能力不足而已。”夏油杰連忙捂住心直口快的高中生的嘴,絲毫不顧小朋友會不會被面具咯到臉,充滿銅臭味的邪惡詛咒師湊到他耳邊悄聲道,“稍微努力一點……還沒打錢呢,再救一下。”
夏油:“……”
聽起來已經不是單純的人渣了……他盯著那張猴子面具上的wink臉,仿佛聽到了未開化的猴子吱吱的嘈雜叫聲,心頭有幾分沉重,想起大人“不要做吐槽役”的無良勸告,絕望地忍住了吐槽欲移開了視線。
教祖大人已經重新進入了村上先生的房間,雖然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辦法救治已經窮途末路病入膏肓的村上先生,但既然他這樣說了……夏油暗自嘆氣,大概是真的能做到吧。
邪惡詛咒師確實非常邪惡,一開始就很直接地告訴他,只要村上先生還有錢就繼續吊著他的命。但善良正義的高中生目擊實況后還是忍不住陷入了思考。
咒術師存在的意義是什么?祓除咒靈、保護弱者。普通人是弱者,所以要保護普通人,但普通人真的是弱者嗎?普通人之中也有相當一部分的惡人吧,那惡人也算弱者嗎?惡人值得保護嗎?
“去死……”低級咒靈本能呢喃著的聲音回蕩在耳邊,夏油平常遇到這樣的情況都會悄然地為路人處理掉煩人的咒靈,但此刻,他戴著微笑猴子面具站在富麗堂皇的別墅大廳中,二把手正在他身邊假惺惺地抹淚,而不停對村上先生發出死亡詛咒的咒靈正趴在他肩上,類似頭部的位置轉向村上先生的房間,不停地呢喃著。
夏油沒有動,只是借著面具的遮擋靜靜地看著那只咒靈。
■■村的場景仍然在腦海中回蕩,當時全權被奇怪的大人吸引走的注意力在回憶中又凝聚到了村民們的臉上,一張張猙獰的、丑惡的嘴臉,反而遭受到他們迫害的是——
“呀,又在想什么呢,杰君?”后腦勺、再次被熟悉的力道拍了一下。
就在高中生陷入凝重思考之時,已經憑借著不知從何而來但相當有用的肌肉記憶暫且解決了問題的夏油杰已經走了出來,將高中生拍出漩渦似的思維地獄后自然而然地迎向了走來的二把手,面不改色地胡扯道:“村上先生的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只是后續還需要一些……”
“哈哈哈,這我們當然明白。辛苦了,教祖大人。”二把手臉上帶著虛偽的笑容,告別兩名咒術師,走入村上先生的房間中。
夏油盯著把二把手敷衍走了的大人,掃了一眼詛咒氣息確實輕微了許多的房間……不知道是不是假象,但真的做到了。
“吶,杰君。”大人走過來,又舉起手,不管怎么看,那張面具上的頗有些滑稽的wink都象征著他打斷高中生思考的行為充滿故意,而且還要故技重施。
“喂——”夏油警覺地捂著腦袋怒道,“別總是拍我的腦袋,手太閑就自己去拍皮球玩!”
夏油杰頗有些失望地收回手揣進袖子里,毫無誠意地抱歉道:“哎呀呀,不好意思,剛剛好像突然有一種強烈的沖動……”
這還真不算他說謊,看見高中生的瞬間身體就比大腦先動了,反應過來的時候手掌已經拍了上去,不過現在看來,結果還算不錯。
“騙鬼去吧。”無語的高中生拳頭捏了又松,“除非你讓我拍回來。”
夏油杰果斷拒絕:“不行。”
一開始就沒指望能成真,所以夏油倒是沒失望,只是有點好奇地問:“你……怎么把那家伙救回來的?”
夏油杰理所當然地說:“只要把那些過多的詛咒像抽取咒靈玉一樣抽出來就好……嗯?怎么,杰君你不會嗎?”
吸收詛咒對他而言幾乎也是本能一樣的技巧,和呼吸一樣簡單,來到異世界之后并沒有認真學習過就知道可以這樣做。
只是單純地把咒靈搓成球吃下去,根本沒嘗試過直接去捏詛咒的夏油:“……不會。”
“啊。”夏油杰沉吟片刻,拍拍高中生的肩膀,“菜,就多練。”
連他這樣的新手都能學會的技能,沒道理經驗豐富的咒術師不會吧?
夏油:“……哦。”
勤奮努力的高中生反思了一下自己,跟著大人的腳步離開了這個地方。
踏出別墅后,夏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他第一眼看見這個房子時就注意到了旋繞在周圍的、還沒能形成咒靈的詛咒,讓人不安的氣息非常濃郁,現在……盡管夏油杰處理過了,也只是稍微消散了一點點。
這群家伙本身的惡意就源源不斷,如果沒人加以干預的話,他們遲早會被自己的惡意淹沒。
“……只是為了錢嗎?”夏油突然開口。
“當然,這樣的猴子也就只能做atm機的作用了。”教祖大人淡淡道,“哦,還有咒靈,我需要他們創造出的咒靈。”
少年面具下的表情十分凝重,“明明有能夠一次性處理掉咒靈的能力卻不那么做,是因為想持續性地從他們那里收集錢財對吧?”
教祖大人點頭,“嗯嗯。”
少年好像松了口氣,“是這樣……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保護,世界上也有這樣的——猴子,對吧?”
“……”
夏油杰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道,“我不會一不小心教了你什么壞東西吧?”
本來只是想看看夏油對要幫這樣的壞人解決麻煩的態度,但好像一不小心就用力過猛了……不,大概是更恐怖的情況,這小子似乎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候自顧自地想了很多的樣子。
不過看他這樣的狀態……課程2.0應該也可以擇日開啟了。
夏油有點莫名,“什么啊……你這種反應。”
他好歹也認真思考過了,原來將所有普通人一概列于弱者地位實在是太偏激了……結果對方一副沒達到預期的樣子。
“該說果然是這個年紀的孩子嗎?雖然活躍在和常人無法看見的妖怪戰斗的第一線,但心理教育完全沒能跟上啊。”夏油杰作出偵探經典思考姿勢,單手托著下巴無奈道,“高專應該不會讓你們直接和受害者接觸吧?非要接觸的話,其實也只是沒法說話的尸體?”
夏油想了想,認真回答道:“也沒到那種程度……只是不會遇到這樣的求助就是了。”
“作為咒術師,遲早會遇到這樣的事吧。”夏油杰嘆氣道,“如果自作自受的惡人因為咒靈向你求助,咒術師的職責應當是要祓除咒靈,不過杰君個人的心情是怎么樣的呢?”
夏油想了想,試探道:“……祓除掉咒靈,把惡人送監?”
“在問你的心情,沒問做法。”
在■■村時,杰君因為隊友足夠神經所以反而保持了正常,但自己一個人待著就會想很多的小鬼,獨自一人時會怎么做誰都不知道。
——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
夏油有點抓狂,“沒真正遇到那種事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會是見錢眼開的邪惡詛咒師,當然不會被錢遮蔽雙眼!就算有這種事,我也不會幫這種人的!”
“如果不得不呢?比如高專提出了這樣無理的要求……”
“你這個邪惡詛咒師倒是向代表正義的高專道歉……再說了,我又不是沒有自己判斷的小鬼——等等,你就是這樣想的吧?”
wink吐舌猴子臉面具:“我沒這么說。”
說服力為零。
“戴著那種面具說什么都難以讓人信任啊。”夏油眼神死,“說到底為什么要戴面具呢,我反正已經無所謂你用我的臉犯罪了。”
“杰君只是認為……那樣的,像是■■村的村民們一樣的才是不值得保護的猴子吧,好偏激哦。我的話,其實覺得周圍的人幾乎都是猴子哦,所以才要戴上這樣的面具作為融入他們的保護色。”
夏油杰好像笑了一下,“雖然世界不太一樣,但也差不多吧。要在不能理解自己的人群里生活,就得變得合群……杰君應該也有這樣的感受吧。”
相比把組里的蠢貨同事殺了,低頭哈腰地跟著阿諛奉承討好領導顯然會過得更爽一點,但實在受不了那樣的生活,于是順勢辭職跑路了,但當時想要殺掉他們的心當然不是假的……況且這種事情不止是職場上,只要還生活在人類社會里,就會在方方面面遇上差不多的事。
“……你才偏激啊!”夏油大受震撼,“完全是一棒子把所有普通人都打死了吧,到底有什么資格說我?”
他算是發現了,可惡的教祖大人一直考慮著面子在小時候的自己面前努力偽裝,但現在卻會時不時地突然暴動一下,可與此同時……
“太好了,那杰君千萬別這樣想。”夏油杰對他豎起了鼓勵的大拇指。
與此同時……正在一邊擺爛一邊努力地阻止他那樣想!
很難說是成為了讓小時候的自己失望的大人,但絕對成為了小時候的自己難以理解的大人!
“杰君,我是認真的。”夏油杰的聲音很溫柔,“作為長輩,我當然希望你不用做出這樣的抉擇,但我好像突然意識到,有些東西,學校是不會教的。所以我得防患于未然。”
這可是個小鬼真正能掌握改變世界的力量的倒霉世界,失誤會造成的影響怎么想都比普通世界更嚴重。
夏油:“……啊?”
對方好像在說很嚴肅的事情,可是因為那種滑稽面具完全提不起氣氛。
“人猴共存,loveandpeace。”夏油杰雙手合十。
夏油:“……”
又被糊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