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第 71 章
今夜本?應是?素盈輪值守夜, 但明裳不知為何夜中難眠,就換了貼身伺候的?辛柳候在外面。素盈是?行宮內灑掃雪霽亭的?宮人,明裳住到雪霽亭后, 素盈自然而然地留下伺候新?主子。
素盈被帶去?了雪霽亭偏殿, 她也不過是?留在行宮灑掃的?小宮女,何曾見到這般大的?陣仗, 自知犯下禍事?,渾身都都成了篩子,驚惶地眼神亂瞟, 伏在地上的?雙手不斷發抖。
她也不知,自己怎會無?緣無?故失手打翻了燭臺,這也就罷了,那火勢燒得竟如此迅疾,甚至不給她反應, 倘若她再慢上一步, 怕是?自己都要葬身火海。
素盈簡直又悔又恨, 吞了口唾沫,哆哆嗦嗦地說?清了緣由。
她臉色慘白,眼神惶恐, 哭求道:“皇上饒命, 奴婢當?真不是?有心。奴婢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加害皇上,不敢加害貴嬪娘娘啊!”
“求皇上明鑒,饒了奴婢吧!”
素盈再蠢鈍,也清楚今夜自己倒底犯下何等?大錯, 歸根結底都是?她打翻燭臺才起的?火勢,追究下去?, 她勢必要擔了這罪狀。
她越想越害怕,走投無?路之下,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前面的?女子,“貴嬪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伺候娘娘盡心盡力,忠心耿耿,萬萬不敢加害貴嬪娘娘啊!”
她有幾分聰明,將這場火勢歸咎成是?后宮的?主子們爭寵用的?手段,只要如此去?說?,不論?如何,宓貴嬪都不會放過要害自己的?人,也就自然而然地不在乎她失手打翻的?燭臺。
素盈心中盤算,也讓眾人愈發懷疑,雪霽亭走水事?有蹊蹺,倒好像是?真的?有人暗自動的?手腳。
偏殿的?火勢撲滅,檢查過一番后,請身入殿稟話。那太監手中捧著一截燒焦的?木梁,不敢耽擱,抹了把額頭的?虛汗,立即道:“啟稟皇上,奴才在偏殿的?地上發現了有助火勢的?燈油。”
話音一落,殿內的?人臉色皆是?一變。
明裳倚靠在辛柳身上,夜風拂起她鬢邊的?發絲,她眸子驚懼,淚水漣漣,仿若受到極大的?驚嚇一般,十分委屈哭訴:“皇上,偏殿怎會無?端灑這么多的?燈油,居然真的?有人要害嬪妾!”
女子抹去?眼尾的?淚珠,殿內嬪妃見宓貴嬪這番梨花帶雨模樣?,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宓貴嬪進宮一年,不止生出這一回事?了,從前被人多少回栽贓嫁禍,宓貴嬪冷靜沉穩,三言兩語便洗清了身上的?嫌疑,何時怕過什么。這回走水,卻?叫宓貴嬪得了便宜,借此機會,委屈成這般,不知要博得皇上多少憐惜。
眾人咬牙切齒,都看得出宓貴嬪是?在做戲,可看得出又怎樣?,宓貴嬪說?得也是?實情。更何況,她們看得出,皇上就看不出嗎?偏生,皇上絲毫沒有斥責宓貴嬪的?意思,反而任由宓貴嬪哭訴,過了這事?,還不知宓貴嬪要借此謊稱自己受了驚嚇,霸占皇上多久!
明裳才不管那些?人怎么樣?,前些?日子剛拿孫采女開刀,不想不僅沒殺雞儆猴,反而適得其反,愈發變本?加厲,還敢往她住的?地方放火,當?她有多好欺負!
她念此,心神忽的?一動,眼眸不著痕跡地從一眾嬪妃中掃過一瞬,孫采女尚在禁足,大抵不會生出這種事?,但事?也全無?絕對。
明裳收回眼光,若有所思地捻了捻指尖的?絹絲帕子。
她得寵后,看她不順眼的?嬪妃不在少數,今夜鬧出的?動靜,背后之人,是?與她齟齬的?孫采女,還是?剛進宮的?徐美人,亦或是?……還有旁人?
她斂下心思,又恢復到方才委屈得惹人憐惜的?情狀,轉頭對男人請示:“皇上,能?燒毀偏廂,所用的?燈油必然不少,不如請全公公去?到管事?處查,動作快些?,即便做得再隱秘,也能?查到些?東西。”
李懷修點了頭,吩咐全福海去?查。
全福海離開雪霽亭,這時,徐美人忽然開了口:“貴嬪娘娘的?話,引嬪妾也思索幾分。貴嬪娘娘說?火勢用的?燈油不少,料想做下手腳的?人也不會一時半刻就辦妥,偏廂又距貴嬪娘娘的?寢殿這般相近,娘娘就沒聽到半分動靜嗎?”
經徐美人提醒,旁人落到明裳身上的?目光就多了些?別的?意味。
有人眼珠一轉,添油加醋,“貴嬪娘娘也是?命大,聽不到有人灑燈油的?動靜,還能?趕在火勢燒到寢殿時躲過一劫,倒底是?運氣好,還是?深更半夜自己做出這場戲,有意而為?”
賢妃靜靜地站在宮燈落下的明黃光線中,若有所思地掠了眼最先開口的?徐美人,嘴角看好戲般地輕挑了下。
倘若徐美人還是?引出怪異之處,后面開口的嬪妃就是明晃晃的在說?,宓貴嬪為爭寵,不擇手段,今日之事?,也不過是為了博皇上憐惜的戲碼罷了。
后宮嬪妃勾心斗角,什么法子用不出,嬪妃們也不禁懷疑起今日之事的可疑之處。
徐美人剛進到雪霽亭時,還關?切地喚明裳宓姐姐,這會兒變得可是夠快。明裳沒將徐美人的?指控放在眼里,清者自清,今夜動靜鬧得這么大,難不成她們以為往自己身上說上三言兩語,就能?輕易給自己定罪?
簡直可笑。
明裳朝徐美人微微一笑,“徐美人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她話鋒一轉,目光審視地看向地上跪著的?素盈,“我倒也奇怪,為何有人潑灑燈油,我卻?毫不知情。”
得知偏廂起火,火勢頗大的?時候,明裳就有此疑問,不止她毫不知情,就是?近身伺候的?辛柳幾人,竟也毫無?察覺。
偏廂住著的?宮人不止素盈一人,素盈是?夜中舉燈起夜,才燒起的?火,她甚至還未來得及將火星撲滅,猝不及防,火勢突然竄高,素盈驚惶不已,一面回偏廂呼喊,一面喚人救火。那火卻?仿若火蛇,越燒越大……
素盈頂住主子審訊的?目光,心頭猛跳,她伺候主子月余,自然摸清主子從不是?那等?只會撒嬌得皇上垂憐的?嬪妃,主子這番問話,也是?在給她機會,倘若她支支吾吾,答不出,給旁人落下主子的?話柄,才真的?是?無?用之人,不管今兒真相如何,她都不必在雪霽亭伺候。
她額頭冒出汩汩冷汗,茫然無?措之際,霎時間,回憶起什么,她眼神現出一抹亮光,驀地抬頭,急急忙忙地稟道:“奴婢忽然記起,今兒娘娘后午小睡時,有幾個?宮人過來送新?培的?鳳仙花,奴婢怕驚擾了娘娘休息,叫那些?人動靜輕聲些?,擺到偏廂廊下,奴婢……”素盈越說?越急,“奴婢當?時拿的?燭臺就是?不慎掉到了鳳仙花盆里,奴婢當?時還覺得奇怪,為何不見下雨,廊下臺階卻?這般濕滑,定是?那些?鳳仙花有古怪!”
明裳輕輕抿唇,側眸給候著的?辛小五遞了個?眼色,辛小五垂眼,躬著身子,默不作聲退出了偏殿。
皇后將明裳主仆二人的?動作收入眼中,又淡淡地斂了眸色。皇上都未在意,她又何必多此一舉地開口。宓貴嬪也非蠢笨之人,深知如何得那位的?歡心,又怎會用這種愚不可及的?法子,費心惹人注目。
她也想看看,今兒唱的?這出戲,要怎么收場。
徐美人抿住了唇角,眼底頗有憾色,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瞬氣定神閑的?宓貴嬪,又生出些?許懊惱,方才是?她沉不住氣,本?不該說?出那些?話。
她低下眸子,沒再去?說?話。
……
這時,辛小五從殿外捧著一塊烏黑的?瓦片進來,他埋首跪下身,將手中的?花盆舉高,“啟稟皇上,奴才查看過偏廂外的?鳳仙花盆,盆底確有沾了水的?燈油。”
殿內嬪妃臉色有異,面面相覷一眼,這回,當?真是?坐實了,有人動的?手腳。
不等?眾人回神,全福海領著宮人,從殿外進來,他持拂塵躬身,“皇上,奴才查了行宮的?記事?檔,確有小太監多拿了燈油。”
隨后,那小太監被帶進來,他來路已經知曉生了何事?,抖著身子撲通跪倒地上,哭喪著一張臉,大呼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是?要了花房偏廂的?燈油,但奴才……奴才只是?想中間徇私,接濟家里,就是?給奴才十個?膽子,奴才也不敢私自到雪霽亭縱火啊!”
那小太監說?得有模有樣?,幸而全福海早問清了緣由,已命人去?查那不翼而飛的?燈油倒底藏在了哪兒。
這廂眾人都在看那小太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陳情,明裳扶著辛柳的?手臂,卻?忽覺小腹一痛,一股熱流緩慢而出,她臉色白了一瞬,意識到什么,發白著臉色,有些?虛弱無?力地往辛柳身上靠了靠,辛柳見主子面容,明白過來,正要開口,見主子沖她輕搖了搖頭,她閉上嘴,扶住主子身子,忍不住心疼。
明裳兀自算了算日子,好似這月的?月信提前了幾日,她沒在意這個?細節,大抵是?今夜受了驚嚇,身子才會忽然生出不適,待事?情了結,再去?傳太醫看看也不遲。
因全福海早暗中讓人去?查燈油的?下落,許是?那人大意,以為捉走了一太監就萬事?無?憂,不想竟是?真的?被搜了出來。
那小太監名喚小凈子,被帶進殿后,死咬著是?被人栽贓誣陷,矢口否認,“奴才不知那些?燈油是?怎么回事?,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旁邊跪著的?小太監仔細打量小凈子兩眼,恍然大悟,忽地開口,“居然是?你!”
小凈子眼神閃躲,避著他的?視線,那小太監回神,急急指著小凈子道:“那日,奴才就是?從小凈子無?意說?出的?話里得知,拿宮中的?燈油高價變賣,可得不少的?銀錢,奴才……奴才才一時鬼迷心竅,徇私了燈油,不想,竟是?被小凈子從中利用,奴才確實不知情,奴才所言句句屬實,請皇上明鑒!”
小凈子身子抖得厲害,他死咬著不認,“奴才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張嬪這時才冷聲開口,“證據確鑿,你還不說?出實情,是?不想要自己這條命了?宓貴嬪與你素未相識,甚至連花房的?管事?都認不全,你為何要有此歹心,蓄意縱火,你可知,倘若火勢鬧大,別說?是?你一條性命,就是?你的?雙親兄姊,都得人頭落地!”
“你現在道明原尾,倘若確實無?辜,皇上也會從輕發落。”
小凈子驚恐地咽了咽唾沫,脊背越發折低,他顫顫巍巍地抬頭,袖中忽然有一枚溫涼的?軟玉掉到了手心,他捏緊了那枚玉玨,心上一橫,認命地苦笑道:“奴才該死。”
“奴才曾在宮中伺候,受過阮嬪主子的?恩惠,奴才聽聞,阮嬪主子受責,都是?宓貴嬪之過,奴才才一時鬼迷心竅……”
他驚惶哀求道:“皇上饒命!奴才知道錯了,求皇上饒過奴才全家上下的?性命吧!”
誰也沒料想到,今兒這出戲,居然唱到了阮嬪身上。如此看來,這小凈子也是?重情重義。
小凈子既已認罪,卻?遲遲不見皇上有所發落,眾人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上位,明裳扶著辛柳的?手,已然是?疼得冷汗涔涔,有些?撐不住。她此時哪還會管倒底是?誰要害她,只想快散了,回寢殿吃藥歇息。
皇后略一思忖,屈身請示道:“皇上,小凈子既已認罪,不如明日再行責罰。夜色已深,皇上一早還有早朝,要保住龍體?才是?。”
這番話,也給眾人提了個?醒,這般深夜,皇上居然為了宓貴嬪,查到這個?時辰。嬪妃們撇了撇嘴,對宓貴嬪的?嫉恨又多上一層。
李懷修低著眼皮,不緊不慢地摩挲兩下拇指的?玉戒,良久淡淡吩咐道:“拖出去?,押到慎刑司再行發落。”
事?既已了,沒了熱鬧看,眾人才發覺站了許久,腰酸腿麻,因皇上還在,沒人敢露出半分幽怨的?憊態。
徐美人上前柔聲:“皇上,宓貴嬪這處院子今夜怕是?不能?住下去?了,怡香苑旁有處偏殿,日日有人清掃,也算干凈整潔,不如委屈宓貴嬪住去?幾日,待修葺好了雪霽亭,再搬回寢殿去?住。”
徐美人這番請詞并無?不妥,畢竟怡香苑距雪霽亭最近,倘若徐美人并無?邀請之意,才是?落了人話柄。
不過行宮本?就狹小,不受寵位份又低的?嬪妃更是?清楚,幾人合住一宮,抬頭不見低頭見,該有多膈應心煩。更何況,徐美人是?新?寵,宓貴嬪更得皇上歡心,這兩人住在一起,倘若一人侍寢,晾著另一人,那該是?有多委屈惱火。
明裳痛得要暈過去?了,她渾身無?力,疲于應付徐美人,眾目睽睽之下,還要裝出一副模樣?,她自是?不愿意搬去?怡香苑的?偏殿,且不說?兩人的?位份,她好歹也是?貴嬪之位,住去?美人的?偏殿,叫旁人如何去?看她。
再者,她怎不知徐美人是?那位新?寵,她雖不在意皇上寵著誰,但擱在眼皮子底下,換誰都要心里計較。她不愿到徐美人那兒受氣,也不愿與徐美人有多親近。她沒明著說?出來,只垂著淚珠,眼睫顫顫地虛弱道:“妹妹好意,我是?心領了。”
她肩膀顫抖,無?聲地抿住唇角,求助般地朝男人看去?。
淚光點點,滿臉無?辜。
這番我見猶憐的?神情,叫人一瞧,就明白,宓貴嬪是?不愿與徐美人同住,卻?不直言拒絕。眾人心中鄙夷,忍不住看向皇上,也想知皇上要怎么處置宓貴嬪的?住處。
李懷修哪瞧不出那女子是?在裝模作樣?博自己憐惜,當?著眾人的?面,他總不好對她過多偏頗,也沒看那女子,只拂袖起身,對徐美人道:“你二人同住畢竟多有不便。”
他捻了捻扳指,看向皇后,“行宮有幾處空著的?宮所,皇后挑一處清涼的?安排宮人灑掃了,再讓宓貴嬪搬去?住一段日子。”
“今夜宓貴嬪便暫且住去?朕的?太和宮。”
太和宮豈不是?皇上的?寢宮,宓貴嬪不過是?宮所失了火,便能?得到伴駕的?機會?天底下哪來這般的?好事?!
徐美人臉色微僵,她低垂著眼,終是?沒再開口說?些?什么。
看來,皇上待宓貴嬪的?寵愛,比她所想的?還要甚,就是?住到別宮偏殿這份委屈,也舍不得讓宓貴嬪受。
一眾嬪妃中,站在后頭原本?事?不關?己的?白答應皺起了眉,她輕輕攪動著手中帕子,打量去?廊下妝容素凈的?女子,咬住了下唇,眼底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夜這事?兒算是?過去?,待圣駕離開,眾人也相繼離開了雪霽亭。只是?嬪妃們走上青石小徑,回憶起方才跟隨皇上,上了圣駕的?宓貴嬪,都不禁有些?心不在焉。
紛紛唉聲嘆氣地幽怨,怎的?偏生宓貴嬪那般命好,容貌圣寵,都叫她一人占去?了。
與嬪妃們此時所想,正婉轉承歡的?宓貴嬪不同,鑾輿內,明裳面如白紙,唇無?血色,纖柔的?身形不時發抖,她淚眼巴巴地望去?男人,磨蹭去?李懷修懷中,憐憐泣泣的?出聲,“皇上,嬪妾難受……”
掌心觸到女子衣衫的?汗濕,李懷修才注意到這女子有所不對。方才在雪霽亭,他不是?沒察覺這人面容有異,身子仿似支撐不住,全靠身邊的?宮人扶著。他原以為這女子是?受了驚嚇,又有幾分在他面前做戲的?成分在,才沒多加理會,因這女子實在做了太多偽裝身子不適的?戲碼,此時,這人咬著嘴,似是?疼得,都哭了出來,身子又十分冰冷,他才發覺,她是?真的?不適,不是?為了博他心疼憐惜。
李懷修擰緊眉心,撫去?懷中人頰邊的?碎發,“怎的?難受成這樣??朕這就吩咐人去?傳太醫。”
他側過臉,向外喚全福海速傳太醫到太和宮,外面伺候的?全福海不解皇上為何突然要傳太醫,聽皇上聲音中氣十足,不像生了病的?模樣?,大抵猜到又是?因宓貴嬪,他不敢耽擱,立即招來小太監,速速去?行宮太醫處將當?值的?太醫傳來。
圣駕回了太和宮,太醫來得很快。殿內,陳太醫診著脈象,眉頭緊皺 ,覺得這脈象有些?奇怪,又說?不出為何奇怪,依他多年看診經驗,不可能?診治不出。陳太醫又問了幾句明裳近日身子可還有別處不適,明裳思忖一番,輕搖了搖頭,“并無?不適。”
李懷修扶著懷中人的?身子,沉下聲,“宓貴嬪身子究竟有何不妥?”
陳太醫被嚇得心口一跳,冷汗又冒出來,他收回手,思量再三,答道:“回皇上,貴嬪娘娘只是?先受了涼氣,再受驚嚇,氣虛疲累才致使月事?不穩,用藥調理即可。”
他躬下身子又道:“這藥與娘娘每日服用的?湯藥并不相沖,娘娘服用三日,若還腹痛,臣再斟酌調整。”
陳太醫退身去?開方子,李懷修垂眼見這女子臉色比方才紅潤了許多,稍放下心,“朕還有奏折要看,不舒服就讓人到前殿給朕傳話。”
明裳倚靠在男人胸懷,乖順地點頭,軟聲,“皇上也要注意身子,早些?歇息。”
李懷修心口一暖,指腹碰了碰女子的?臉蛋,唇角揚起一抹淺淡的?弧度。
折騰到夜深,御案堆積的?奏折還有大半尚未批閱,李懷修一向不喜將政務耽擱到明日,他也習慣了深夜理政,不覺疲憊,走到案后,坐下身,手持朱筆垂目批閱。
四更時分,全福海看一眼漏刻,猶豫要不要提醒皇上注意龍體?,該是?歇息了,轉眼就見皇上起了身,他抬步忙過去?伺候。凈室備了熱水,沐浴過,全福海正要吩咐人進寢殿掌燈,伺候皇上安置,李懷修擺了擺手,怕吵到那女子,沒再讓他跟著。全福海噤聲,帶著一等?宮人,恭敬地候在了屏風外。
彼時明裳服下藥,痛意消退,早已沉沉睡去?,李懷修坐到床榻邊,低目凝了這女子一會兒,才除衣上了榻。
第072章 第 72 章
儀元殿
昨夜折騰得晚, 行宮中前去雪霽亭的嬪妃們?夜中都沒睡得踏實,到儀元殿請安,也神色懨懨, 一副困倦的模樣。
眼見到了時辰, 宓貴嬪的位子還在空著,眾人面面相覷, 昨夜雖是雪霽亭走?水,可宓貴嬪人好好的,即便受了驚嚇, 也不至于都不來給?皇后娘娘問安了。
直到皇后入殿,宓貴嬪還未來,終于有人提起?,皇后輕描淡寫地看了眼說?話的嬪妃,溫聲道:“宓貴嬪身子不適, 早已告假本宮, 這幾日都不必到儀元殿問安。”
聞言, 有人想到昨夜宓貴嬪可是乘了皇上的圣駕離開,不禁酸道:“宓貴嬪也太?不知規矩,身子不適, 到娘娘這告假, 怎能?還在太?和宮侍寢,素沒有這樣的道理!”
旁人也隨之附和,怎的宓貴嬪那?般好命,身子不適還能?侍寢!嬪妃們?越想越氣惱,宓貴嬪受寵后, 皇上本就少?去別宮,一月能?見一回皇上, 她?們?都夠歡喜了,而今宓貴嬪病著,竟也霸著皇上不放,誰知倒底是真病還是假病!
皇后端坐著,掃過殿內嬪妃氣惱各異的神情,漫不經心地抿了口茶水,“宓貴嬪告假也是皇上的意思,你們?在本宮這議論,是對圣意有所不滿?”
眾人一驚,驚惶起?身,連稱不敢。
皇后淡聲讓她?們?坐下,“后宮嬪妃能?入圣眼,全憑皇上心意,你們?在本宮這不滿于宓貴嬪,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如何侍奉皇上,如何為?皇上解憂,為?皇室開枝散葉,這才是嬪妃所為?。”
儀元殿散了晨安,白答應一早困倦,迷迷糊糊地落在了最后,皇后目光若有似無地在最后離開的女子身上停留了一瞬,便轉開了眼。
……
那?日皇上叮囑皇后灑掃別宮讓宓貴嬪暫住,已過去多日,仍不見動向,宓貴嬪依舊留在太?和宮伴駕,明眼人已看得出來,不論是清掃別宮,還是修繕雪霽亭,都要過上一段日子。
李懷修卯時起?身,去上早朝,全福海伺候皇上戴了冠冕,正要隨著離開,卻見皇上將他拂開,又走?回床榻。
帷幔垂著,宓貴嬪正睡在里面,六宮里,能?侍寢后,翌日一早從不起?身伺候皇上早朝的,也就宓貴嬪這一個主?子。
全福海有眼色地退下身。
那?女子烏黑的鬢發鋪散在雪白的玉膚上,睫如蒲扇,睡得正香。李懷修捻了捻扳指,眸色一暗,屈指,輕掐了那?女子臉蛋一下,耳邊聽那?嬌滴滴的一道嗚咽,那?女子惺忪地睜開眸子,濕漉漉地嗔惱,李懷修心緒莫名?升上一抹悅色。
每每宓貴嬪侍寢,皇上的臉色就跟六月的天?似的,變來變去,宓貴嬪身子好后,昨夜內殿里要了兩回水,今兒一早,皇上就是待宋老都頗為?和顏悅色,直讓宋老惶恐不已,驚得下了朝還在原地愣神,暗道莫不是自己一片赤誠之心終于感動了皇上!一時不禁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雪霽亭修繕了小半月,眼見圣駕即將回宮,明裳也沒聽見宮人請她?回雪霽亭的意思。她?心安理得地窩在太?和宮寢殿,裝模作樣地養病,除卻入夜的難熬,日子過得委實自在。
只是不知為?何,她?這回的月事來的快,去的也快,那?位不放心她?的身子,將行宮的太?醫都召來給?她?看診,也沒瞧出個所以?然?,近些日子明裳養得好,沒有不適,便也不再去想那?樁事。
李懷修下朝回來,那?女子還懶在寢殿內未起?身,他隨口問了一句,御前伺候的宮人一一回話,道宓貴嬪這時還睡著,李懷修坐下身時,眼皮子掀了掀,擺手讓那?宮人退下,又不禁嗤了聲,那?女子如今在他面前是愈發沒規矩了,他天?還未亮起?身準備上朝,先聽朝臣因為?一些瑣事就噴唾沫星子,噴得你死我活,下了朝還要看上大半日的奏折,后午召見朝臣議事,整日沒得空,她?這個嬪妃當的,比自己這個皇帝還自在清閑。
皇上臉色難看,全福海在一旁伺候大氣也不敢出,心中暗暗嘆服宓貴嬪的本事,就是懶怠成?這樣,也不見皇上如何責罰。
他一面研磨,一面暗暗思量,嘖嘖之時,一轉頭見皇上冷淡地朝他瞥了眼,全福海立即收了心思,恭敬垂首。
李懷修身體往后靠了靠,指骨點了兩下御案,聲線平淡,“傳朕話,讓宓貴嬪過來磨墨。”
全福海覷著皇上臉色,眼底一言難盡,皇上不責罰宓貴嬪,也見不得宓貴嬪清閑,變著法的折騰。他應了聲,轉頭過去找宮人伺候宓貴嬪盥洗。
寢殿里,明裳被人伺候著,不情不愿地坐到妝鏡前梳發,她?面容睡得紅潤粉嫩,卻也遮掩不住眼皮的倦怠之色。這幾日她?原本能?睡到晌午,一直好好的,不知今日那位哪里不順氣,又要折騰她?才罷。
明裳癟著小嘴,一臉不愿。
待梳好了妝容,她?正欲出殿,又被進殿的宮女攔住,“勤政殿有朝臣求見,請娘娘先回寢殿歇息。”
明裳住在太和宮幾日,才知前朝的政務有多忙,即便她?住在寢殿,也是入夜才能?見到皇上。她?可不敢在處政的時候過去擾了那?位,但她?都被人叫起?來了,此時雖有困倦,回去也睡不著,她?便坐回窄榻里,隨手取了一本古文去看。
勤政殿外,左都司面圣后出了行宮,全福海垂頭恭送,正欲轉身回去伺候,就遠遠的見一女子帶著兩個小宮女拾階而上,全福海瞧著這位主?子眼生,定睛看仔細了,才認出來,這位主?子不正是前不久與徐美人、羅常在一同入宮,還未侍寢過的白答應!
白答應怎么突然?來御前了,全福海還沒琢磨明白,猛然?想起?宓貴嬪這時候也在勤政殿!
白答應是入宮嬪妃三人中容色最艷的一個,肌如白雪,腰若束素,烏眉英氣,偏生那?株如櫻桃的般柔軟朱唇,又極盡柔美,這般姿容,比之宓貴嬪與楊才人,都不遑多讓。
自打皇上寵幸宓貴嬪,全福海大抵是摸出了皇上的喜好,九五之尊,坐在那?個位子上,無非是喜愛小鳥依人般的嬌柔美人,楊才人清高?不凡,后宮里也就宓貴嬪頗合皇上的心意,而今這位白答應瞧著與宓貴嬪是一般的性子,全福海不敢馬虎,焉知這位主?子不是下一個宓貴嬪,他恭恭敬敬地上前福過身。
宮女撐著一柄桃花八骨的油紙傘,傘下白答應走?來一路,氣喘微微,面頰泛紅,她?淺笑請全福海起?身,問皇上這時可得空,她?有事要求見。
全福海不知這位主?子要見皇上是因為?什么要緊事,畢竟白答應入宮后本本分分,從未鬧出過什么幺蛾子,要不是今兒到御前來,他都要忘記新主?子中有這么一個人。
不過后宮的主?子求見皇上能?有何要事,他記得這位白答應的父親在前朝亦是無功無過,雖不得皇上賞識,也沒出過半分差錯,料想不是因前朝之事,除卻這位主?子動了入皇上眼的心思,他還真的猜不出別的原因。
一時間,全福海心里轉了八百個來回,他面上不露聲色,沒像應付其他的主?子那?樣敷衍白答應,倒真的回殿到御前通傳。
殿內,議事的朝臣出了宮,明裳便規規矩矩地到了御案旁側研磨,她?持著磨石,沒一會兒手腕就沒了力氣。見男人沒半點心疼她?,明裳輕哼了聲,指尖暗戳戳碰了碰李懷修的手臂,“嬪妾兩手都酸痛死了,皇上就不能?尋別人來伺候您!”
李懷修被她?吵得不耐煩,撂了手中的湖筆,冷眼打掉扯著自己的衣袖的小手,冷嘲熱諷道:“你住著朕的寢殿,又不必去給?皇后問安,日日晨起?不伺候朕更衣也就罷了,朕宵衣旰食,你倒好,就知道占著朕的床榻整日睡到日上三竿,你還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男人鐵青著臉,冷言冷語地訓她?。
明裳簡直委屈得不行,她?咬著唇,滿臉無辜,“旁人不知,皇上還不知嬪妾為?何睡到日上三竿!”
她?那?張雪白的臉蛋,似是充了血,緋紅如霞,閃躲著眸子,嘀嘀咕咕:“嬪妾哪有皇上的精力,嬪妾這雙手這幾日寫字都抖個不停……”
還不是因她?不能?侍寢,她?渾身上上下下,這幾日哪處都被碰遍了。
聞言,李懷修怔了下,捏緊了拇指的白玉扳指,臉色精彩,憶起?那?番情形,他憋了憋,竟不知該訓斥這女子什么。
然?,她?是他的嬪妃,他臨幸她?,有何不妥。
怎的到這女子口中,全然?是自己的之過。
見男人面色有變,明裳十分自覺地依去男人胸懷,順著毛捋這位十分小心眼又記仇的帝王。
她?對上男人冷冰冰的眼神,將自己一雙手舉起?來,尤其手心磨得發紅的肌膚給?男人看,美目盈波,羞得一張臉都要埋進他衣襟里,“皇上快看,嬪妾的手再過些日子,怕是都要請太?醫開養傷的方子了!”
看清這人手心磨破的皮//肉,李懷修心口生出的惱意才漸漸消散,取而代之是一陣莫名?的心虛,他把那?兩只小手握進掌中,輕咳了聲,一本正經道:“是你身子生得嬌氣。”
明裳仰著臉蛋,嗔了男人一眼,波光流轉,黛眉斜飛,端的是萬種風情。
……
宓貴嬪待全福海不算薄了,每每遇見皇上動怒,全福海首先想到的就是宓貴嬪,屢次三番地去請宓貴嬪解圍。
皇上在氣頭上,可不是誰都能?哄得了的,尤其遇到前朝的煩心事,宓貴嬪身為?后宮嬪妃可不好干政。這事兒哄不好,宓貴嬪隨時都能?失寵,換誰都是左右為?難,宓貴嬪卻回回應下,全福海時刻都記在心里,但他是伺候在御前的人,不論如何都要先考慮皇上的心思,宓貴嬪貌美,白答應也不遑多讓,更何況,白答應是新人。
他自是明白,皇上召幸徐美人和羅常在,一則是制衡前朝,二則也是因后宮許久沒進新人,皇上看膩了六宮嬪妃,也愿意看點新面孔,這世?上,坐擁江山的皇權貴胄,有幾人不貪鮮。
世?///祖爺當年創建大魏基業,即便與發妻敬慧皇后伉儷情深,還不是在敬慧皇后有孕之時,又接連往后宮納了三個嬪妃。故而,全福海雖認準宓貴嬪大有福氣,也不能?完全篤定非宓貴嬪不可。皇上未及而立,正值壯年,如此春秋鼎盛,日后不可能?沒有人像宓貴嬪一般受皇上寵愛,他這才敢大著膽子,在宓貴嬪伺候御前的時候,應了白答應的請托。
全福海心里盤算得好,怎料,聰明反被聰明誤,他都沒登進殿門,剛通稟了一句,話音撂下,不見里面動靜,正琢磨著,耳邊就聽皇上惱火的沉聲,“滾!”
他嚇得一個趔趄,險些趴到地上,扶住頭頂的三山帽,連連應聲,手忙腳亂地轉身滾了。
邊走?邊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的忘了每每宓貴嬪伴駕時,皇上都像先帝爺一樣,寵著喜愛得嬪妃快沒邊兒了,時常荒唐。他是不想要腦袋了,敢在這時候傳話。
他抹了把額頭的冷汗,訕笑著回白答應,“皇上忙著朝政,答應主?子若有要事,不如待皇上不忙,奴才代為?通傳。”
得知皇上不見自己,白答應面有失落,因不是什么要緊事,她?自若道:“不妨事,既然?皇上此時無暇見我,那?我便改日再來。”
全福海低身,恭送白答應。
下了臺階,紅鯉為?白答應撐傘,似是不經意往后瞄了一眼,心有疑惑,她?附耳貼近主?子,輕聲,“這些日子宓貴嬪稱病告假,不去儀元殿給?皇后娘娘問安,反而日日住在這太?和宮中,皇上不見主?子,莫不是因宓貴嬪在圣前說?了主?子什么閑話?”
白答應輕擰了下眉尖,面容思量,面上卻是沒說?什么,只搖了搖頭,叮囑,“皇上不見我自是圣意,我只需遵從皇上的意思就是,其余不該妄加揣測,就不要說?出來招惹是非。”
自家?主?子看似懵懂遲鈍,實則自有自己的心思。
紅鯉自知自己說?了錯話,連忙低頭跟主?子認錯。
見白答應主?仆幾人離開,全福海才徹底松口氣,日頭要到晌午,德喜上前問干爹何時到膳房傳午膳,全福海恨鐵不成?鋼地踢了腳德喜的屁股,瞇眼連連點他,“吃吃吃!就知道吃!”
他怎么收了這么一個干兒子。
德喜一臉不明所以?,揉揉發疼的屁股,疼得齜牙咧嘴,干爹踹他干啥,到了傳午膳的時辰,伺候的是皇上,又不是他要用午膳。
勤政殿內,明裳使勁兒咬緊唇瓣,憋住笑臉,用帕子去擦男人腰腹的水漬,那?茶葉歪歪斜斜橫陳著,頗為?狼狽,明裳更想笑了。
李懷修一把揪住女子的臉蛋,不咸不淡地睨她?,“好笑?”
“不……不好笑!”明裳急快地搖頭,只是那?雙燦亮的眸子好似盛了滿天?的星光,嬌媚如水,宜喜宜嗔。
李懷修“嘖”了聲,仍惱火著,頗為?勉強地松開了手。
明裳攏住胸口的衣襟,低頭看著男人挺勁精壯的腰腹,羞得滿面通紅。她?時常侍奉圣駕,自然?知曉這位有射御的習慣,腰腹極為?有力。
方才那?番情形,她?腰下被御案硌得生疼,忽地被殿外全福海的通傳嚇了一跳,才失手打翻了案上的茶水,幸而茶水溫涼,灑到身上也是無礙。
這茬打斷,李懷修也沒了那?個興致,穿了衣裳,吩咐殿外傳膳。
又過上幾日,雪霽亭修繕好,明裳住回了自己的寢宮。那?日雪霽亭走?水,有宮人伺候不力,里里外外又由御前的大公公全福海掌眼,親自挑了新人送過來,不必想,她?也知是那?位的意思。
一進殿門,就見到許多生面孔,她?將這些人交由繪如教導規矩,自己先進了內殿。
行宮中的嬪妃很快得知宓貴嬪終于搬回了雪霽亭,往日嬪妃們?還能?在花園偶遇圣駕,宓貴嬪住在太?和宮這幾日,皇上就是連園子都不逛了,她?們?早巴望著宓貴嬪趕緊從太?和宮搬回來。
聽聞消息,立即有嬪妃按捺不住,吩咐膳房做了湯水,端去勤政殿。
全福海習慣了后宮主?子們?要見皇上的手段,得心應手地應付兩句,倒是沒讓行宮一個嬪妃能?到御前見到皇上,嬪妃們?接連剎羽而歸,一來二去,愈發氣惱,恨不得將手中的湯水潑到全福海那?閹人的臉上。
全福海對此頗為?無辜,但他是侍奉在御前的人,這點小事辦不好,日后也甭想在皇上身邊伺候。寧可得罪遍了六宮的主?子,也不能?得罪皇上。
不過那?日之后,全福海再沒見白答應到御前求見,也不知那?日白答應說?的要緊事是何事,還是僅是借著一個由頭要入皇上的眼。
又過半月,圣駕回宮。
第073章 第 73 章
圣駕回宮, 隨行的還有入宮的三位嬪妃,三人宮所由皇后與賢妃商議,徐美人住去了昭陽宮謹蘭苑, 羅常在去了咸福宮緲云塢, 白答應則被分到了上林宮出云閣。六宮宮所,原本是?永和宮空出的偏廂最多, 賢妃有意無?意暗示皇后,為何不將?三人分去永和宮一人,皇后撫著六宮的名冊, 朝賢妃掀去一眼,輕輕笑道?:“賢妃妹妹此言有理?。”
卻也只是?說了這一句,賢妃視線與皇后對上,彼此心知肚明,為何不往永和宮中放人。賢妃心底輕蔑, 皇后母儀天下, 執掌六宮又能如何, 還不是?要讓于皇上寵著的嬪妃。宓貴嬪盛寵不衰,如今也是?愈發惹人眼了。
……
圣駕回宮后,三位新入宮的嬪妃各安置好了宮所, 翌日御前下旨, 留在宮中的嬪妃聽聞這道?旨意都頗有驚訝,不知行宮發生了何事,皇上竟將?阮嬪打入了冷宮。
阮嬪入冷宮后,如一顆石子激起千層浪,誰人不知, 皇上留著阮嬪的性命,全是?因寶珠公主, 冷宮那等荒僻之所,自?是?不比在上林宮軟禁日子過得舒坦,這件事六宮皆知,但?上上下下都瞞著寶珠公主,沒人走漏風聲,敢跟寶珠公主提起阮嬪,除非是?真的不要腦袋了。
到坤寧宮問安那日,皇后又賜了三人賞賜,徐美人是?一對兒鑲玉描金的紅珊瑚手釧,羅常在是?嵌了紅寶石的金蟬頭面,白答應則是?一只成色尚好的琉璃翡翠簪子,三人謝了恩賞。請安過去,嬪妃們相繼出了坤寧宮。未去行宮的嬪妃見到新進宮的三人,心里又酸又恨,尤其得知徐美人與羅常在已經伺候了圣駕,愈發不是?滋味。
尤其是?未能跟隨圣駕到行宮避暑的徐答應,而今宮里又新進了徐美人,且一進宮位份就高?于自?己。另外兩人,徐答應并未放在心上,偏生徐美人與自?己同姓,如此讓宮里的嬪妃如何去看自?己。徐答應越想越難受,站在坤寧宮門前,使勁兒擰了擰帕子,瞄著徐美人離開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一跺腳才轉身離去。
徐美人是?第二日才知曉,宮里頭還有一位徐答應。她二人雖同為徐姓,但?祖上并無?姻親,不過是?巧合罷了。徐答應不過是?六品散官之女,家世?自?然不能與她相較。這位徐答應既然都未能隨圣駕到行宮避暑,可見也并非得圣心,故而,徐美人沒把徐答應放在眼中。
不過她在行宮這些?日子,也多少?看出了后宮中的勾心斗角,她不在意徐答應,不代表徐答應不會注意到這個與她同姓的嬪妃。
槅窗開著,廊下宮人輕聲灑掃,徐美人不緊不慢地飲著茶水,眸中凝著淺淡的晦色。她掀起眼,日暮西斜,這是?她進宮的第二日。
她指尖兒點著桌案,稍許起身,喚來翠菊,“為我更衣。”
……
圣駕回宮,又要到中秋,前朝要處理?的政務只多不少?,昨兒皇上回乾坤宮沒歇上一會兒,就有大臣求見,入夜又要批閱御案堆積的奏折,忙到亥時?才吩咐安置。
一大清早,全福海都沒清醒,又去伺候皇上更衣上朝,見了一日的朝臣,這會兒才有喘息的空檔。
徐美人來得湊巧,全福海跑進去傳了話,不一會兒傳她進殿。
這是?徐美人初次到處政的乾坤宮,她回宮后,除卻行宮伺候的宮人隨行入宮,皇后又給?她宮中撥了幾個灑掃的宮人。徐美人吩咐丹桂教導后,挑了個瞧著伶俐穩重的近身問話,自?然也得知了這宮中明面上的形勢,皇上鮮少?準允后宮嬪妃去御前伺候,在宓貴嬪之前,后宮最得寵的是?楊才人,此后就一直是?宓貴嬪了,皇上甚至準允宓貴嬪留宿乾坤宮寢殿侍寢。
徐美人這番過來,也是?因為行宮她無?意中做的事,已經惹了這位不喜,羅常在侍了寢,倘若白答應再尋到機會見到皇上,她在宮中的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她分析利弊,不想坐以待斃下去。
進了內殿,徐美人斂下心思,屈膝福身,“末伏尚燥,嬪妾特意吩咐御膳房燉了梨子湯水,給?皇上送來。”
御案后,李懷修淡淡點了點頭,“你有心了,起來吧。”
徐美人起了身,提著食盒,拾階而上,站到御案旁側。
御案上擺置的是?兩卷論史?的集子,已翻去了大半,正是?文英一頁,空白處用湖筆標記著心得,徐美人頗有詫異,從?食盒中端出梨子湯水,邊隨口道?:“皇上治國,也要看臣子傳嗎?”
李懷修微頓,捻了捻扳指,側目看她,徐美人后覺失言,緊張地退身半步,垂首道:“嬪妾失言,皇上恕罪。”
“無妨。”李懷修手臂倚靠到椅背,知她自?幼通讀史?書,一時?失言不過是?脫口而出,并非有意為之,隨意道:“你既知道文英,覺得此人如何?”
徐美人心口砰跳,侍奉皇上月余,她雖伴駕時?日不多,然也摸出皇上待她的心思,后宮嬪妃眾多,她不知宓貴嬪如何得的圣心,致使盛寵不衰,卻有幾許看清,要想入圣眼,定要與尋常的嬪妃不同。
皇上今日能召見她,大抵也正是?因皇上此時正在看這本傳記史書,自?初次侍寢后,皇上接連召幸她,一是?因她家世?,二則,是?因對她飽讀詩書的欣賞。
當下,她要做的,就是?在皇上眼中的徐美人,與后宮只會爭風吃醋的嬪妃,都不相同。
徐美人緩下心神?,只道?:“嬪妾不敢妄言。”
李懷修拂手,“但?說無?妨。”
徐美人這才低垂下眉眼,柔柔啟唇回話,“昔日金人圍京城,勤王之兵四集,后世?有人或道?‘今日之禍,實文英有以啟之。’或言‘國家一統之業,其合而遂裂者,文英之罪也。’”她頓了下,微微抬眸,“嬪妾卻不以為然。”
李懷修黑眸看著她的眼,“為何?”
殿內煌煌,男人姿態閑散,注視著下首的女子。
徐美人不敢看那位的眼,攥緊了手心,依著當初祖父在書房時?的教導,嘴唇翕動,“文英公曾言‘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可見公卿傲骨,嬪妾以為,文英公逆史?流,致使一朝隕滅,確非能臣。文英公有二錯,一錯在逆流而行,二錯在心憐蒼生疾苦,而迫切求于變革,此行卻不知世?事有可為有可不為,并非成大業之時?。祖父教導過嬪妾,太///祖建業之處,也是?由一腔孤勇,卻是?順應實事天命,揭竿而起,才有后世?之大魏,而今之太平,故而,嬪妾以為,文英公非能臣,而是?孤臣。嬪妾敬服,然也嘆惋。”
言罷,徐美人停住聲,又忙道?:“嬪妾失言,不該妄議太///祖,皇上恕罪。”
李懷修淡笑一聲,“你說的不錯。”
他垂下眼瞼,隨手翻過一頁,淡淡道?:“留下伺候筆墨。”
徐美人微怔,這才徹底舒了口氣,她眉眼抹上悅色,溫順地應聲。
當夜,圣駕去了謹蘭苑,徐美人侍寢。圣駕方從?行宮回鑾,徐美人就得了侍寢的機會,可見不是?個簡單的。
明裳得知這夜徐美人侍寢時?,正纏著打好的金絲絡子,聽聞今兒是?徐美人提著梨子湯水,親自?送去的御前,不止得皇上準允送了進去,夜中又得了皇上召幸。徐美人在行宮受的圣寵不輸于明裳,雖有幾回讓皇上下了臉面,但?徐美人還能復寵,想來也有不尋之處,不可小覷。
得了這信兒,月香最是?不滿,她癟著嘴,覷著主子的臉色,沒敢出聲議論,卻是?狠扯了把手中的絡子。
隨主子入宮有一年,她早已看清,想要皇上專寵主子是?異想天開,主子能得皇上三分偏愛,已是?越過了后宮大半多的嬪妃。可她仍是?不快,換是?旁人也就罷了,偏生是?徐美人,當初楊才人就與主子不對付,嫉妒主子得寵,幾番刁難,而今她總覺得,這徐美人有繼楊貴嬪的勢頭。主子眼下還不能有孕,倘若再讓徐美人趕在主子前頭有了身孕,那該如何是?好!
這番作想,月香越發替主子委屈。
明裳沒覺出什?么委屈,她雖得寵,可那位能召誰侍寢,哪是?她能左右,她亦是?從?沒想過,讓那位專情?于自?己,也從?不在乎。她既選擇入宮,最要緊的是?得圣心,誕下皇嗣,光耀母家,以免去父親因寒門所受的傾軋。
她至貴嬪位分后,母親再來家書,言父親在前朝已好走許多,家里府宅也從?十里巷搬去了銅月街,四方親友都待家中甚好,只盼她小心珍重。明裳得此書信,就知自?己當初的選擇無?錯,更何況,她即便不入宮,也難以嫁去柳家,還不如做下這般選擇。
不過這徐美人確實有些?本事,徐美人出身徐家,聽聞徐美人的祖父是?有名大儒,她在家中時?,常聽父親提起徐老,徐美人受徐老教導,料想是?能與那位說上幾句話。
后宮嬪妃,姿容各異,爭寵的手段也層出不窮。明裳自?認為自?己容色合那位的心意,那位寵她,大抵還有她自?幼習舞,身段軟于后宮嬪妃的緣故。當初徐答應在圣前唱曲兒,不也同樣是?得寵了一段日子。明裳擔心也沒用,當下最要緊的是?調理?好自?己的身子,至于徐美人如何,后宮不缺替她操心的人。
徐美人侍寢后,六宮嬪妃這才真正注意到這個新進宮的嬪妃。眾人不禁暗暗猜測,皇上臨幸徐美人,可是?宓貴嬪已經失了圣寵,這后宮的寵妃,又換上了新人。
一時?間后宮風向傾倒,徐美人風頭正盛,下面的宮人自?然極力捧著,內務府挑揀著好東西一股腦往謹蘭苑送。
徐美人這般風光,不免有人想要攀扯巴結,苦于沒有路子,不由問到徐答應身上,同為徐姓,與徐美人可有姻親?徐答應僵著笑臉,搖頭說無?,那人則面露可憐之色。同為徐姓,有人有家世?倚仗,而有人什?么都沒有。徐答應面上若無?其事,心底卻恨得牙癢癢。
今兒徐美人又遣宮人到御前送了兩本集子孤本,不必想,今夜大抵又是?徐美人侍寢了。
全福海已經有了準備,不想今兒不知吹的什?么風,宓貴嬪竟也來了御前。
他躬身上去迎,明裳有意描了妝容,眼尾涂抹了嫣紅的脂粉,眉眼彎彎,好不艷麗。
她今兒本是?沒心思到御前,因忽然想起,皇上曾在行宮承諾過她,準允娘親進宮。回宮也有小半月,仍不見御前的動靜,她實在坐不住了,才刻意收拾了一番,到御前探探口風。
全福海恭敬地做禮,“奴才請宓貴嬪安。”
明裳彎唇道?:“全公公不必多禮,不知這時?公公可方便替我到御前通稟一聲。”
宓貴嬪聰明,要見皇上一向都會挑時?辰,這時?候皇上正無?事或習字或讀史?或作畫,全福海哪有不方便的,更何況來的人還是?宓貴嬪。
他轉身進殿通稟,不出所料,皇上直接準了人進來。
殿內,李懷修正在習字,他偏愛碑文,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字字如風。
那女子進來,他眼皮未掀,讓人伺候研磨。
明裳有求于人,故而聽話,放下食盒,當真研起磨來。
題字寫完,李懷修察覺今兒這女子似乎過于溫順安靜了些?,他側過身,這才掀眼,去看一旁乖乖研磨的女子。
自?回宮后還是?第一回見到這人,這女子容色生得好,即便不施粉黛,也十分好看。當下涂抹了脂粉,整張臉蛋粉得像春日的艷艷桃花,肌膚嫩得能掐出水來。
李懷修瞇了瞇眸子,抬手將?人帶到懷中,女子猝不及防,伏到他胸口,偷偷瞄他,臉頰羞答答的,滾燙如血,還頭一回見這女子這樣,李懷修覺得新鮮,掐了把那嫩得很?豆腐似的臉蛋,輕挑地提了下唇線,“故意勾朕?”
這女子什?么樣,他最是?清楚,滿肚子的花花腸子,狡猾得像只小狐貍,又膽大包天。妝面畫成這樣,不是?故意讠秀他,還能是?因為什?么。
明裳抖著睫毛,纖細白皙的指尖揪著男人腰帶,嬌羞的模樣,“回宮后,皇上一日也不來看嬪妾,嬪妾 都想皇上了!”
李懷修眉心跳了下,心緒竟因她這句話,生出一抹怪異的愉悅,他嘴邊噙著笑,指腹捻著女子柔軟的耳珠,“朕不去看你,你就不知道?自?己過來?”
“嬪妾哪敢。”明裳哼哼唧唧的,推了把男人胸懷,嬌聲軟語,“皇上召幸徐美人,嬪妾哪敢壞了皇上的興致。”
不知為何,這女子提起他臨幸后宮別的嬪妃時?,李懷修竟莫名發虛,好似自?己理?虧了般,他勾了勾鼻骨,輕咳一聲,似是?無?意道?:“徐美人的外祖勞苦功高?,即便年逾耄耋,告老退隱后仍舊為國事奔走,朕是?憐她外祖一片拳拳之忱。”
至于是?何事,李懷修并未與這女子說,念此他又不禁淡下臉色,倘若宋文進有徐老半分忠君為民之心,他也不至于日日看那把老骨頭不順眼。
徐氏女精習史?書,但?畢竟是?拘于閨中的女子,所言所談,都是?借書中大家,他看得出,并未點破。自?行新政后,前朝不缺有才學的能臣,因而在后宮中,他并非是?真的喜歡這樣的女子。然他是?皇帝,需要這樣的手段,也需要后宮相互牽制的嬪妃。徐氏女,是?最好的人選。
他正想著,猝不及防,下頜貼上一瞬柔軟,那女子眼眸雪亮,正環著他的腰身,像個妖精似的跟他撒嬌,“嬪妾不管,皇上好久都沒搭理?嬪妾了,皇上不知這些?日子,下面宮人們待嬪妾都散漫得緊。”
李懷修臉色一沉,“當真如此?”
他摟住女子的腰,厲聲,“混賬東西,誰敢怠慢你就說與朕,朕自?會重重懲治。”
明裳噗嗤一笑,眼波流轉,姿容嬌艷欲滴,明艷得不可方物,“皇上待嬪妾這么好,嬪妾都不知道?該怎么報答嬪妾了。”
女子今兒描了唇珠,紅潤豐腴,似若丹霞。
簡直讓人,食髓知味。
李懷修幼時?飽讀圣賢書,在皇子們日日與曉事宮女通習人事之事,他則覺敦倫之樂最為索然,不如御射快哉,在去歲之時?,他甚至仍舊這么認為。
……
他撫著女子嬌喘微微的臉蛋,忍不住失笑,“怎的這般沒用。”
明裳皺著鼻子氣悶地哼了聲,別過臉,不想說話。
李懷修忽覺這番情?形過于熟識,曾幾何時?,皆是?因此,荒唐過后,這女子縷縷觸碰他的底線,而他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
李懷修頭疼地壓了壓眉心,倒底是?又遂了這女子的意,“朕讓全福海把私庫的對冊給?你,想要什?么,自?己挑揀著搬回你的永和宮。”
聽到好處,明裳終于動了動耳尖兒,眸子一抬,那張讓他又愛又恨的臉蛋,正像個小狐貍打著算盤,“皇上準許嬪妾拿多少??”
李懷修好整以暇地盯她,“要看朕的愛妃想要多少?。”
這位頭一回喚她愛妃,明裳居然有些?不自?在,怪羞人的,尤其兩人剛做完那檔子事兒。明裳可不好糊弄,每每都要討點甜頭回去。
她伸出十根纖纖的手指。
李懷修姑且點頭。
這女子倒還知曉分寸。
明裳自?然知曉分寸,她真正想要的,是?接下來這位的一道?旨意。
女子抬眸,眼波瀲滟,“不知皇上還記不記得,答應過嬪妾的事。”
李懷修丹鳳眼微暗,抬手勾住明裳的下頜,指腹在那細白的皮//肉上磨了兩下,反問她,“朕應過你何事?”
他手上沒用多少?力道?,被女子一推,就落了下來,明裳故作惱意,“嬪妾就知道?皇上給?忘了。”
“在行宮時?,皇上分明應過嬪妾,準允嬪妾的娘親進宮探望,回宮這么久,也不見皇上一道?旨意,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
那女子紅艷艷的唇跟崩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義正言辭,冷冷哼聲,十分地不高?興。
李懷修盯著她那張臉,忽時?面容寡淡地靠到鑾座上,狹長的丹鳳眸沉沉如水,“你今日過來見朕,百般婉轉乖順,就是?為了要見你母親?”
不然還能是?因為什?么?
明裳眸子茫然一瞬,觸到男人深沉如墨的眼中,呼吸倏然一滯,她不解,自?己是?又說錯什?么話了嗎?難不成,這位是?不悅方才她得寸進尺的幽幽怨怨?
她一時?竟摸不清這位的心思,輕咬了下唇瓣,指尖收緊,又揚起明媚的笑臉,嬌聲嬌氣地依入男人懷中,“嬪妾雖是?要見娘親,可也真的是?想見皇上了,皇上多日不來永和宮,嬪妾思念皇上,整日食不下咽……”
這番變幻的表情?落在男人眼中,就是?坐實了她今日的來意。李懷修冷冷一笑,屈指掐住她又圓潤了一圈的臉蛋,“食不下咽?”
明裳眼眸閃躲,支支吾吾,頗為心虛。實在是?御前的廚子手藝太好,近日疏于習舞,又不知為何,總是?想吃些?東西,才圓潤了這么多。
這人以前身形纖瘦,如今長了些?肉,摸著手感甚好,尤其是?那兩處,李懷修自?然地掠了一眼,又不動聲色地移開。他松了手,早知她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是?有求于他,才百般討好,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無?端的,他竟有一瞬失望。
李懷修斂了心思,嗤笑一聲,“思念朕至此,朕合該甚是?欣慰了。”
男人說出的話冷嘲熱諷,明裳臉蛋被嗤得通紅,含糊急聲,“嬪妾怎么不想皇上了,那皇上答不答應嬪妾嘛!”
李懷修笑意涼了下去,臉上沒多少?表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看御案手令壓下的圣旨。
明裳眼神?迷茫地側過身子,抿唇覷了眼男人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將?圣旨展開,她耳邊聽男人道?:“過幾日就是?中秋,你父親是?在中秋前幾日才回京城,朕已擬好旨意,待前一日吩咐全福海持朕令,迎你母親進宮。”
他早已安排好一切事宜,只是?近些?日子沒得空見這女子,才耽擱下來。
明裳心潮翻涌,一時?啞聲,居然不知此時?該如何應付面前這位君王。準允她母親進宮這事兒,于這位而言不過一句話,但?對她卻是?莫大的歡喜,她原以為只是?男人情?動時?哄她的隨意之語,倘若她不提醒,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不想這位竟記著,還安排得這般妥當。
明裳不可能不感動,然她也清楚,這點小事,對這位根本算不得什?么。反倒是?她,急不可耐了些?,好似還惹了男人不快,明裳驚喜之余,又生出些?許的膽怯。
“嬪妾……”
她張了張口,正要說話,被李懷修清清冷冷地睨了一眼,她那些?話倏地就咽回了肚子。
李懷修確實沒心思再聽這女子說些?討他喜歡的甜言蜜語,他心頭莫名惱火,煩悶地拍了拍懷中人的腰臀,讓她起來。
明裳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縱使她確實存著心思討好,可為何這位好似比以往還要不耐煩,如此喜怒無?常,她蹙著眉尖兒正要起身,不知怎的,喉中忽然生出一股嘔意。
第074章 第 74 章
全福海正在外面候著, 宓貴嬪進去好一會兒了,也不?見出來的動靜,他琢磨什么時候傳膳, 這時聽見殿里皇上急聲吩咐他, 去太醫院傳太醫。全福海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好好的,怎會又要傳太醫,卻半點?不?敢耽擱, 立即領著小太監趕去太醫院。
半個時辰后,內殿,明裳腹中仍舊犯惡心?,她抿了兩口水,稍微壓一壓, 倚靠在男人懷中, 等?著太醫診脈。李懷修面容沉肅, 冷峻的眉眼壓得?看診的陳太醫抬不?起頭。
上回在行宮,就是他為宓貴嬪看診,陳太醫對這位主子的脈象有些了解, 他把脈過, 確定了脈象,神?情一松,忙退后一步,躬身道:“恭喜皇上,貴嬪娘娘的脈象是喜脈, 娘娘已有近兩月的身孕了。”
明裳眸子驚異,先?朝男人看去, 她還沒回過神?,眼珠烏黑,仿佛傻了一般。李懷修眼底一閃而過的亮色,大掌撫到?懷中女?子尚且平坦的小腹上,“看著朕做甚,自?己懷了身子也不?知小心?些。”
“嬪妾哪里知道。”明裳聲音軟軟的,想到?半個時辰前,還與這位在外殿胡來一通,耳根紅了紅,忍不?住心?驚,這孩子還是夠結實的。
她轉過臉,又問,“陳太醫,本宮既有了兩月身孕,在行宮為何尚未診出?”
陳太醫抹掉額頭涼汗,解釋道:“貴嬪娘娘服那藥已久,穩住了身子,又因月份尚淺,那藥雖有安胎之效,難免也將?脈象遮掩去了。眼下娘娘有孕,不?必再吃那藥,待臣重新開一副湯藥養身,便可保腹中皇嗣無恙。”
聞言,明裳這才安下心?,待陳太醫出去開方子,她彎著眸子伏到?男人懷里,“如今嬪妾是兩個人了,還有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可不?能再兇嬪妾了。”
李懷修捏了捏她的臉蛋,嗤笑,“朕什么時候兇你了,要當娘了也不?知道守守規矩。”
懷里女?子輕哼了聲,“方才在外殿皇上就兇嬪妾,臉色變來變去的,嬪妾都好生害怕,不?然嬪妾也不?會突然那般難受。”
提起片刻前的事,李懷修眼色怔了下,凝了這人稍許,見她真的不?明白,有些無奈,撫了撫她的小腹,“以后朕不?會了。”
她臉蛋紅撲撲的,又得?寸進尺,軟軟幽怨,“孩子還在嬪妾肚子里呢,皇上還和嬪妾做那種事,毫無為父的表率。”
李懷修手掌一僵,臉色已是夠難看,那時他哪知曉這女?子腹中已經有了。倒底是念她難受,他不?輕不?重睨了這人一眼,畢竟懷著他的孩子,李懷修沒打算再跟這小女?子計較。
明裳終于知道了分寸,又溫順地哄了幾句,見男人臉色有好轉,松下心?神?,她侍奉圣駕已久,自?然知曉這位的底線,也知曉,這位偏喜歡她這般與他撒嬌賣乖。
李懷修看著這女?子這副模樣就有些頭疼,明明后宮也不?缺貌美的嬪妃,為何偏偏是這女?子,偏偏是這副模樣合他心?意。
前朝還有奏折要看,李懷修讓她先?在寢殿歇著,自?己去了外殿批閱奏折,全福海伺候在旁,方才宓貴嬪的話?已經讓他聽得?心?驚肉跳,這才琢磨過來,有些看清后宮佳麗三?千,為何獨獨宓貴嬪在皇上眼里那般特殊。
大抵皇上是坐在高位久了,伴君的人皆是戰戰兢兢,小心?謹慎,鮮有宓貴嬪這般鮮明愛鬧的性子,才得?皇上格外偏寵。
宓貴嬪則更是聰慧,拿捏得?住分寸,不?驕不?躁,反而愈發得?皇上喜歡。皇上坐擁江山,習慣了被?人捧著奉著,到?了這后宮里,自?然也喜歡如宓貴嬪這般柔弱貌美依附著君王,卻有些小性子的女?子,宓貴嬪受寵,簡直就是情理?之中,全福海想到?方才皇上得?知宓貴嬪有孕的悅色,愈發確信這個想法,后宮里還沒有主子能做到?宓貴嬪這樣。
明裳乍然得?知自?己有孕,還有些難以接受,她吃了安胎藥,躺在床榻里尚難以入眠,睡不?著,索性起了身,喚宮人進殿伺候梳洗。
外殿,李懷修已經批閱了大半的奏折,聽見傳近的動靜,朱筆在奏折尚落了幾個字,眼也未掀,“怎么出來了?”
明裳卷起了衣袖,紅袖添香,為男人研磨,“嬪妾心?里歡喜,覺得?現在也沒那么難受了,有些睡不?著想做些事情。”
聽見“歡喜”二?字,李懷修筆尖輕頓了下,想到?她得?知自?己有孕愣愣的表情,眼底泄出一絲笑意,喚宮人給她備了矮墩,免得?站久了累到?身子。
明裳坐下身時,正巧瞥見了御案放著的一本史冊,她福至心?靈,忽然想起前不?久,聽月香打探到?,徐美人侍寢,似乎就是因一本史冊讓這位龍心?大悅,得?以伴駕。
她眼眸覷了瞬旁邊的男人,見這位沒注意到?她,將?那本史冊拿到?手中,翻看了兩頁。
上面做了很多批注,明裳知曉,這位會的筆法頗多,旁邊的批注是皇上慣用的一種行楷。她不?喜讀史,但好歹從小跟在父親身邊耳融目染,知曉一些學理?,因而也察覺出旁邊所做批注的風格,鞭辟入里,字字珠璣,若是出自?尋常人之手,那人心?性必是虛浮作偽,只會高談闊論,華而不?實之輩,然出自這位江山之主筆下,則就不?然了。
明裳正要再去翻下一頁,耳邊聽男人一聲淺淺的戲謔,“朕以為你只有看那些話?本子才能看得?這般入神?。”
御案的奏折剩寥寥幾本,明裳被?說得?耳根一紅,“嬪妾的詩書也是在家?中受過父親指點?的。”
虞世行頗有才學,確實是可用之人,李懷修并不懷疑她父親的學識,只是這女?子倒不像她父親一手所教,他掃了眼這女?子翻看的一頁,靠坐到?椅背上,忽生出些考究這女?子的心?思,問道:“你可知文英此人?”
明裳想了想,遂點?頭。
李懷修漫不?經心?地撥了下拇指的扳指,又問,“你如何去看文英?”
明裳訝然,不?知這位是考她學問,還是有別的緣由。史書于文英所載有褒有貶,后人言辭亦是褒貶不?一,明裳也曾聽父親提起過此人,父親對此人甚是贊服,甚至敬到?指著那些斥責文英之人破口大罵庸人的地步,即便那些罵文英的人早已不?在世上。明裳理?解父親為何這般敬佩,也理?解為何有人將?一朝之傾覆都怪罪在一臣子身上,她并不?覺得?任何一方有錯,若無紛爭,何以出后世,一國?之氣數將?近,早在國?之伊始,就已現出端倪,世人不?過具是史下車轍罷了。
她稍有思量,啟唇道:“嬪妾是李魏之人,嬪妾覺文英此人有福澤天下之大才,若嬪妾是趙宋之人,嬪妾怕是要恨文英之入骨。”
李懷修生出興致,挑眉問她,“為何?”
明裳尋了一張宣紙,挽袖點?入兩點?,“文英只知居其位,安其職,卻不?知在其時,謀其事。超越時度的改革即便是為國?為民,個中也必有所大損。”
“今人借其之鑒故而感激,舊人蒙于其中故而厭惡,嬪妾敬他,但不?覺他可惜。士子科舉,農者下田,工者鍛造,商人謀利,古往今來,世上總要有文英,也不?缺文英。”
李懷修看著這女?子的眼色,已經慢慢變了,他神?色微怔,招手讓這人過來,明裳合了史冊放置到?御案上,被?男人攬入懷中,李懷修不?得?不?重新思考這女?子的性子,原以為這人只是慣會與他撒嬌,依賴他的菟絲花,不?想會有這番言論,且與他的想法不?謀而合。
世人評價文英或褒或貶,或扼腕長嘆,從未有人說過此話?,世上總有文英,也不?缺文英,總會有人碾入在歷史青書的車輪之下,他擔負大魏江山便是如此,世人都想坐這個位子,又有幾人能知曉這位子上的艱辛,曾幾何時為政事的惶惶難眠,一朝之帝王,又何嘗不?是生前的文英,但天命如此,他從不?覺有何怨憎,只是謀該謀之事。
這女?子的性子,倒是與他有幾分相像。
李懷修垂目吻了吻女?子的額頭,手掌貼到?這人的小腹之上,低聲沉笑,“你有這番見解,朕也不?必擔心?,他日孩兒的性子若隨了你,朕該如何頭疼。”
明裳得?知男人對她的回答已是滿意,手心?微松,又如往日嬌氣,撅唇不?悅,“嬪妾貌美聰慧,孩兒隨了嬪妾的性子如何就讓皇上頭疼了。”
李懷修捏她臉蛋,“你一個夠朕受的了,待來日再給朕添上一窩,朕怕是日日沒個消停。”
兩人言語笑鬧,守門的小太監低頭打了個盹,柔和的光潑灑入窗欞,映著御案后相擁的男女?,光陰似乎都悄然靜謐。
李懷修捻著懷中人耳珠,想到?這女?子在他這從不?看那些書,問她,“方才為何翻看那本史冊?”
明裳眼目移開,輕聲軟語,“嬪妾聽說徐美人就是因為讀史才得?皇上召幸。”
這女?子倒是不?跟他繞彎子。
“徐美人能為得?朕一句夸贊,日夜讀史,你也想學她?”
“嬪妾才不?要學徐美人。”明裳彎著眸子,伏入男人胸膛,“嬪妾知曉皇上身邊不?缺有才學的人,皇上日日面對那些文理?,想必也厭倦了,嬪妾不?想得?皇上夸贊,只想讓皇上高興,皇上開心?,嬪妾就開心?。”
李懷修眼目稍暗,拂過懷中人頰邊的青絲,神?色都柔和下來。
六宮中,也只有這女?子會如此。
他想到?什么,又低下聲,“你如今有孕,也該有些賞賜。你父親已提過官職,過幾日你母親進宮,朕作為嘉獎,賜你母親誥命夫人,如何?”
明裳微怔,愕然地抬起眼。
……
六宮翌日才知曉,宓貴嬪有了身孕,一時間都有些驚訝,不?過想來也是在情理?之中,宓貴嬪受寵已久,懷上皇嗣只在早晚。雖是這么想,得?知宓貴嬪有孕,心?里仍不?是滋味。宓貴嬪有福氣,久承圣寵,又懷身孕,貴嬪之上就是妃位,待誕下皇嗣,皇上怕是真的要把她冊封到?妃位上。
因之前調養得?好,明裳這一胎還算安穩,只是有時會吃不?下東西。
終于盼到?母親進宮那日,她懷著身子,頭三?個月還未穩,只能在寢殿里等?著,聽到?外面小太監的通傳,明裳眼睛一亮,扶著月香的手已有些迫不?及待。
珠簾撞到?一處發出清脆的響聲,虞夫人先?一步進了殿,見到?珠翠華服的女?兒,眼眶倏然生淚,近前福身去做宮禮,明裳心?頭一跳,忙上前扶住母親,“又無外人,母親不?必與湘湘拘這些禮數。”
明裳小字湘湘,是因母親生她那日,父親忽做一夢,夢中湘水洶涌而來,往岸邊送一女?娃,夢醒之后,明裳便降生于世,故取乳名湘湘。
明裳是家?中獨女?,從小伴在雙親身側,入宮后,已有一年余,沒與父母相見。她自?幼嬌慣愛哭,前幾日已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哭哭啼啼讓母親擔心?,然真正母女?相見,鼻尖兒先?是發酸,撲倒母親懷中,發鬢間珠翠釵環相碰,嗚嗚咽咽地哭了出來。一時間,伺候在側的辛柳月香二?人也眼有潮濕,想到?主子入宮一年的經歷,都有些心?疼。
虞夫人早知宮中艱辛,六宮嬪妃眾多,久處深宮遇到?的風波不?比前朝少,當初她勸了又勸,那柳家?既無心?娶她的女?兒,便是不?嫁也罷,虞家?雖是寒門,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入贅一個夫婿并不?難,偏生女?兒這性子不?知像了誰,看著嬌氣,卻是有主意的,打定了心?入宮,走到?今日,宮外的日日夜夜,她無時無刻不?求著神?佛庇佑湘湘,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平安無虞。
她拿著帕子抹去女?兒臉上的淚水,“娘娘懷著皇嗣,身子金貴,仔細身子,萬不?能再哭下去了。”
月香在一旁哽咽相勸,“是啊,主子,夫人入宮的時間短,主子快緊著時間,與夫人說說話?。”
明裳抽噎兩聲,這才稍稍止住,見母親眼底的擔憂,又暗道自?己不?爭氣,又讓母親擔心?。
大抵是有孕后情緒敏感,明裳咬住唇,如以往若無其事地在母親懷里撒嬌,“湘湘是想娘親了。”
虞夫人搖了搖頭,指尖兒虛點?了點?明裳的眉心?,有些無奈,“娘娘如今入了宮,有了身孕,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的性子。這宮里不?比府上,規矩多,娘娘要切記。”
明裳悶悶地點?頭,“湘湘都知道的。”
到?了午膳,明裳吩咐膳房做了母親愛吃的飯食,因有母親在,明裳倒不?覺難受,用膳都比往日要多。兩人說著話?,好似又回到?了少時府中無憂無慮的日子。
虞夫人是在兩日前才得?知女?兒有孕,來不?及準備,因外婦入宮又不?能拿太多物什,虞夫人也怕自?己拿的東西被?有心?人利用,反而害了女?兒,只帶了一只金鎖,是她早早為湘湘出嫁備下的,來時請太醫查驗過,確實無事,才拿到?永和宮。
用過午膳,殿外宮人通傳,說是張嬪身邊的大宮女?水琳遵主子吩咐,送了夫人些綢緞首飾并一株雪山靈芝,給夫人燉湯補身子。張嬪如今養著小皇子,不?缺衣裳首飾的用度,只是那株雪山靈芝極為罕見。
明裳讓月香收了,又問了小皇子幾句,水琳口齒伶俐,又說了幾句討喜的話?,哄得?虞夫人頗喜歡這丫頭,得?了封賞,水琳沒再多留下,請身出了永和宮。
“張姐姐是信得?過的,既是拿給母親,母親盡管收下就是。”明裳道。
虞夫人知這深宮中情誼難得?,大多不?過是利益相交,女?兒入宮后,他們夫妻二?人都有對宮中的消息格外注意,這張家?在先?帝時也是名門望族,可惜站錯了隊,才就此遭受打壓,直至沒落。
聽說去歲張家?長房調離上京做了縣令,長房夫人高氏則是留在京中,三?月前齊家?喪禮,她前去吊喪,那高氏還與她說過幾句話?,態度親熱,大抵也是知曉宮中兩家?女?兒交好,才做以如此。不?論如何,女?兒在宮中有所交好,相互依靠總要比孤零零的一人要好些。
到?后午,御前冊封誥命夫人的圣旨就到?了永和宮,虞夫人知曉這道恩賜也是因為女?兒,一時心?緒復雜,女?兒得?圣寵是好事,可她也怕,君心?難測。她斂下思緒,領了圣旨,叩謝圣恩。
全福海又吩咐宮人拿來御前的賞賜,笑瞇瞇道:“皇上知曉貴嬪娘娘與夫人情深,因娘娘有孕,皇上口諭,特準娘娘乘輦轎送夫人離宮。”
明裳面露驚訝,不?論朝臣命婦,入了宮門都要趿步而行,皇上只說賜母親誥命,還未與她說賜輦轎,宮中輦轎,是莫大優容,她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過,與母親再次叩謝圣恩。
快要落鎖時分,虞夫人下了輦轎,拜別貴嬪,母女?分別,難掩不?舍。
此次一別,不?知何時再見相敘,落日余暉中,虞夫人望著女?兒已經全然不?同入宮前活潑明媚的模樣,心?里堵得?生疼,她眼里漸漸閃出淚光,只是強忍著沒掉出來,手臂慢慢將?女?兒攬入懷中,諄諄叮囑,“臣婦在宮外一切都好,娘娘在宮里切記也要兀自?珍重。”
“臣婦不?求富貴榮華,只求娘娘一生安然如故。”
明裳吸了吸鼻尖,哽咽點?頭,忍住了心?中澀意。
……
景平宮
賢妃哄著小公主睡下了,見珠簾輕動了下,她招來乳母看好景和公主,抬步去了外殿。
稟事的宮人垂首恭敬地站著,見娘娘出來,上前了一步,賢妃揮退下殿內伺候的宮人,坐到?窄榻里,眉眼淡淡,“虞夫人出宮了?”
打探消息的宮女?回道:“因宓貴嬪懷了皇嗣身子不?便,皇上特賜的輦轎,準允宓貴嬪送其母親離宮。”
賢妃把玩著手串的指尖兒輕頓,不?徐不?疾地抬起眸子,嘴中含著這幾個字“特賜輦轎”,她唇角勾了勾,只道了一句,“宓貴嬪殊榮。”
“奴婢還打探到?……”站在下首的宮女?欲言又止,觸到?娘娘的眼色,低下聲,“后午,楊才人去了趟御前,好似是因為景和公主,在漢白玉臺階跪了兩個時辰,仍不?得?皇上召見,最后力竭暈了過去,被?送回了承明宮。”
賢妃拂過指尖,眼神?透出一絲冷凝,“楊才人性子夠剛硬。”
“不?過給了本宮的東西,想再從本宮手中拿走,可沒那么容易。”
……
后日中秋,這日問安,皇后正教導六宮宴席事宜,“今年皇上的意思是要大辦,從五品以上嬪妃皆可參宴。”
外場的嬪妃聞言面上生喜,起了身做禮,感念皇上娘娘恩德。
請安散去,明裳與張嬪說了幾句話?,各自?離開。賢妃這時才走上前把人攔住,“宓貴嬪可有閑暇,陪本宮到?御花園中賞賞秋景?”
明裳對賢妃一直有所警惕,賢妃能不?倚靠皇嗣,做到?妃位,得?協理?六宮大權,可見是個聰明人。她不?愿與賢妃多有交集,正要推辭,賢妃嘴唇翕動,無聲道了一個“楊”字。
御花園中,楊才人降位禁足,不?能撫養景和公主后,徐答應就不?再與楊才人走動,她一向是跟隨后宮風向,如今宓貴嬪風頭正盛,她在思量該如何與宓貴嬪攀扯上干系,只是想到?她之前犯下的那些事,把人得?罪徹底,就有些頭疼。
如此想著,便有些心?不?在焉,無意沖撞了正迎面過來的楊才人。
待明裳與賢妃走進御花園,隔著流水的假山,就瞧見了楊才人倚仗高于徐答應的位分,揚手就朝徐答應的側臉打了一掌。徐答應捂住側臉哭哭啼啼,未遮掩眼底的恨色。
如此好戲,兩人并未看上多久,走遠后,賢妃嘴邊浮著笑,意味深長,“楊才人的性子,還是沒變,宓貴嬪以為呢?”
明裳眼眸無意掃過賢妃所戴的護甲,撫養景和公主后,大抵是怕刮傷小公主,賢妃的護甲便沒了那么多繁瑣的花紋,可見,她也是不?想失了這個孩子,不?然也不?會找上自?己。
……
中秋宴那日,明裳一早起身梳妝,母親進宮那回,已經私下說過,柳絮白外放同州府一年,中秋宴也不?會回京。明裳稍有放心?,她坐在妝鏡前由著宮人挽好發髻,待收拾妥當,動身去了建章宮。
宮宴伊始,帝后入席,殿內眾人起身參拜吾皇萬歲,大魏千秋。
李懷修抬手讓眾人起身,隨之殿內升起伶人歌舞。
帝位旁座是皇后席位,往下便是賢妃,再往下一位就是位份到?了貴嬪的明裳,那女?子有孕,李懷修讓人給她添了解膩的梅子汁。
明裳正與張嬪說著話?,手邊就多了一盞清甜的汁水,她眸子眨了眨,德喜一臉討好的笑,“皇上特意吩咐新做的梅子汁,給娘娘解膩。”
皇上這樣關照她,也太特殊了些。明裳偷偷瞄了眼上位,正有朝臣起身說話?,那位沒注意到?自?己這番小動作,明裳收了眼。
梅子汁確實好喝,很?快沒了小半壺,宮女?退身出去,片刻,端進一小壺,俯身斟給明裳。那宮女?侍奉酒席,在席面的女?子側眸之際,指尖微不?可查地輕點?了下茶盞的沿兒,動作一瞬間被?遮掩,她直起身子,將?手藏到?袖中,不?動聲色蹭去了指尖的水漬。
茶盞中的梅子汁,無聲地晃動了一下。
明裳低眸要去尋自?己的杯盞,將?要放去唇邊,鼻翼下,浮出一股淺淡若無的氣味,與梅子汁并不?相似,她擅香,不?會察覺不?到?。
見宓貴嬪動作微頓,身后,服侍的宮女?神?色忽地一緊。
張嬪并未察覺到?明裳的不?對之處,將?案上的栗子糕夾入碟中,余光瞥了眼下面的徐美人,側聲,“你瞧徐美人的臉色好似有些不?對。”
明裳眼眸流轉,極為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瓷盞,似是好奇一般,朝張嬪的眼光去看,“是有些不?對。”
張嬪微瞇了瞇眸子,“徐美人侍駕也有一段日子了。”
明裳聽出了張嬪話?里的意思,倘若徐美人與她那時一般,月份尚淺,不?知自?己懷了身子,也不?是不?可能。
張嬪撫著孔雀藍的護甲,不?免側目多看了眼旁邊的女?子,無意看見宓貴人一口未動的梅子汁,眉梢輕挑了下,若有所思地移開視線。
她挽袖夾了一筷席面的栗子糕,眼神?卻是在自?己的酒水中停留了稍許。
宴過中旬,明裳遲遲沒動,她仿若無事地與旁側的張嬪談笑風生,張嬪也好似并未察覺出異樣,時而牽唇回話?,不?過問半句。
伺候侍酒的宮女?等?得?有些心?焦,眼睛緊緊瞄著案上的酒水,手心?汗意涔涔。
她心?中生疑,不?敢輕舉妄動,趁人不?覺間,無聲退身離開。
杯盞中的倒影離去,明裳嘴邊的笑意也隨之慢慢淡下,她側過眸子,朝跟隨在側的月香遞了一眼,月香在片刻前就注意到?主子的異樣,時刻不?敢松神?,此時接到?主子的眼光,立即會意,不?動聲色地退出了宴席。
明裳撥弄著指尖的丹蔻,與張嬪柔婉道:“倒是有些熱了,張姐姐可要一把蒲扇?”
張嬪嗔笑打趣,“你慣是怕熱,我是不?比你嬌氣的!”
九月的天本不?算炎熱,但殿內人多,參宴的宮裝又較平日的衣裳厚實,便是下面坐著的羅常在額角都沁出了薄汗,也就用帕子擦了擦,并未打扇。
不?消多時,月香捧著蒲扇回了席面,扇面繡著兩朵芍藥的絹花,明裳不?經意轉眼,月香的視線正落向下首的楊才人。
片刻前,月香跟隨那侍酒的宮女?,躲在假山后,見到?那宮女?神?色緊張,與伺候楊才人的云秀碰面。她怕驚動二?人,不?敢靠近 ,零星只聽到?梅子汁三?字。
不?知楊才人讓人在主子杯盞里動了什么手腳。月香俯身去倒溫水,耳邊聽見主子說了二?字,她眸子一亮,將?案上未動梅子汁倒入茶盞,不?動聲色收入袖中。
這番動靜,自?然也收入了賢妃眼里,她不?輕不?重地抬了下腕間的手釧,聲音清脆悅耳,兩人目光相觸,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席面將?要散去,未等?兩人有所動作,下首嬪妃的席位忽地傳來一聲驚呼,“主子,主子怎么了!”
徐美人痛得?直不?起腰身,她臉血色褪盡,意識到?了什么,死?死?抓住翠菊的衣袖,拼盡了力氣喃聲,“快去,傳太醫!”翠菊面色嚇得?慘白,這才有所反應,指了身后的宮女?去傳太醫,又趕緊讓人稟明皇上。
鄰近的嬪妃側目向下看去,眼神?驚露駭色,陡然失手打翻了案上的酒水。
“徐美人的裙下,怎會有血跡!”
第075章 第 75 章
席上生亂, 中?秋宴草草散場,外朝官員命婦諱莫如深,紛紛快步離宮, 沒人敢打探宮中?秘辛, 過問當今家事。
月香緊張地護在主子身前,明裳呼吸都停了停, 未想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倏然向上首去?望,皇上已?經?站起了身子, 疾步走下臺階,面色沉沉如水。
明裳也是有過懷了身子的經?歷,徐美人這番情況,大抵是有身孕了,可惜自己尚不知情, 就出了意外, 不知可否還能保住腹中?皇嗣。
高位上, 賢妃也是一副茫然之色,她擰眉朝宓貴嬪去?看,后者看似也是心驚惶惶, 看來?宓貴嬪也不知情。賢妃撫住腕間的碧璽手釧, 眼光掃過下座的楊才人,起身的嬪妃擋住了楊才人的身形,賢妃看得?并不清楚。她無法判斷,倒底是誰動的手。
事出突然,徐美人被?送去?了建章宮偏殿, 太醫快步而來?,進了內殿為徐美人看診, 正殿內,美人席位上仍有染出的殷紅血跡,明裳看去?一眼,就下意識撫住了小腹,面容發白,想到那盞古怪的梅子汁,仍心有余悸,幸而她早有意識妥,否則今日?她怕是也會與徐美人一般的情狀。
那梅子汁是皇上所賜,誰又能想到有人會在御賜之物動下手腳。
只是,她擰起眉,徐美人生出的意外可也是楊才人所為?楊才人為何要對付徐美人,又怎知,徐美人有了身孕。明裳忽然想起,張嬪與她提起徐美人臉色難看時,那時徐美人大抵已?經?意識到自己身子不妥,飲不得?酒水,才吩咐人要了梅子汁喝。
偏殿內
李懷修他捏著拇指的玉戒,臉色冷凝如冰,沉得?駭人。
太醫在為徐美人看診,皇后擰著眉心,一直擔憂地看著內殿,在場的嬪妃都噤若寒蟬,無人敢語。
徐美人大抵是真的有了身孕,后宮皇嗣本就不多,徐美人好不容易有孕,卻生出這種?事,還是在宮宴上,眾目睽睽之下,也有人敢下手,也是膽子大的不要命了。
須臾過后,看診的太醫終于邁出了步子,身形每走一步,都在發抖,他冒著冷汗,戰戰兢兢,“皇上恕罪!美人主子是服用了麝香之物,臣已?盡力,仍是沒保住美人主子腹中?皇嗣。”
殿內倏然一滯,眾人都看去?皇上的臉色,心頭嚇得?砰跳不止。
李懷修冷冷睨他,“徐美人為何會服用麝香?”
語氣低沉,壓得?人心神驚顫,不敢抬頭。
徐美人躺在床榻上,疼痛讓她仍動不得?身子,宮宴上,她就已?察覺到有什么慢慢從身體流出,她抓緊了衾被?,眼眶發紅,她聽見?了外面太醫的話,她的孩子沒了,她還不知道?自己懷了皇嗣,就已?經?沒了。
“翠菊!”
徐美人聲?音干啞,她甚至顧不上身下的疼痛,強撐著一把掀開了落下的帷幔,翠菊紅著眼睛,過來?扶住主子,“主子身子須得?修養,切不可亂動,主子要做什么,奴婢替主子去?做!”
“那盞梅子汁……”徐美人臉色蒼白,她不顧翠菊的勸阻,一步一步下了床榻,走到殿外,撲通跪到李懷修面前。
眾人見?到徐美人這番情況,都驚了一驚。
徐美人身子在抖,淚水因?疼痛再次流下來?,“皇上,是那盞梅子汁……”
“嬪妾……嬪妾在宴席上,腹中?泛出嘔意,隱隱察覺到什么,沒敢飲酒水,想等到散了席面,再傳太醫看診,因?而讓侍酒宮人送了梅子汁,嬪妾就是用了那盞梅子汁,才忽然腹痛不止,以致流血,沒了這個?孩子!”
她額頭重重叩到地上,“求皇上為嬪妾做主!”
徐美人出身名門,素來?穩重端莊,從未這般狼狽過。意外痛失腹中?皇嗣,換作是誰,都不肯輕易罷休。
今日?這樁事也太過古怪,徐美人入宮后尚未得?罪或旁人,更何況那人怎知徐美人懷了身子,往梅子汁中?下入麝香。提到梅子汁,眾人才好似想起來?,宓貴嬪有孕,梅子汁本是皇上有意安排給宓貴嬪的解膩的引子。
皇后呼吸輕了些,上前請示,“皇上,不如將徐美人的吃食取來?,太醫一查便知。”
李懷修沉著目色點了點頭,又想到什么,責令,“將宓貴嬪宴席的用度一并送來?,郭太醫再去?給宓貴嬪看看身子,可否有恙。”
郭太醫低頭應是,李懷修抬手讓宮人扶徐美人回床榻歇著,徐美人仍不甘心,極為復雜地抬起眼光,淚水滾落下頜,隱忍著哭腔最后重重叩下一首,“嬪妾意外喪子,皇上要為嬪妾做主!”
皇嗣為國本,即便她不必說,李懷修也會查出設計之人,嚴懲不貸。
郭太醫為明裳診過脈象,確認無事,才到圣前通稟,此時,殿內有人生出些遺憾。
明裳得?知自己無事,松下些許心弦,讓月香將收好的梅子汁拿過來。事情發生得突然,待明裳想到讓月香將那一壺梅子汁取來?時,早已?不知被?何人拿走,幸而,她早有留心,暗中吩咐辛小五去注意侍酒宮女的動向,又早早讓月香將倒好的一盞收好。
“皇上,方才宴席上嬪妾也察覺出些古怪。”
在場的人目光又具朝明裳投去,明裳近了圣前,屈身道?:“皇上也知,嬪妾擅香,皇上賜下這梅子汁,嬪妾先用過一壺,待侍酒宮女再倒給嬪妾時,嬪妾卻覺出其中的味道不對,因?是中?秋宮宴,嬪妾不敢驚擾,才讓月香偷偷收了,待宮宴散去?,再交由太醫查驗,稟明皇上。”
李懷修頷首,郭太醫得?了吩咐,又去?檢查宓貴嬪呈上的杯盞,他先用銀針試過,又放到鼻下聞了聞,面色陡然大變,“皇上,這梅子汁中?被?放入了大量的麝香,倘若是有孕女子飲下后,必然會輕易小產!”
郭太醫額頭冒出一層一層的冷汗,他是前年才入的太醫院,早知宮里的差事不好當,一不留神就掉了腦袋,知道?的秘辛越多,也就越容易沒命。郭太醫心里叫苦不迭,今日?這樁事,徐美人小產,可萬萬不要遷怒到自己。
聽聞梅子汁里居然有大量麝香,眾人都下意識停住了呼吸,是誰如此膽大妄為,敢這般堂而皇之地謀害皇嗣。
李懷修臉色愈發寒了下去?,他抬目望向那女子,那女子面容發白,扶著宮女的手才勉強穩住身子,亦是在后怕,她有孕本就不易,他不能想象,倘若這女子不曾留心,今日?她腹中?與他的孩子也會喪于此。
李懷修眼底冷如冰凌,“全福海,傳朕令。”
“去?查所有經?手梅子汁之人,凡有牽涉者,押入慎刑司,不日?賜死。”
全福海得?了圣令,此時殿內靜得?比方才還有可怕,沒人敢去?看皇上的臉色,甚至都垂低了腦袋,生怕皇上懷疑到自己。
今日?之事,是不能輕易了結。
一刻鐘后,那侍酒的宮女就被?押入了內殿。梅子汁由御膳房的宮人送進建章宮,明裳與徐美人宴席的梅子汁都是由這個?名叫麥兒的宮女侍奉。
麥兒神色驚慌,她抖著身子,被?押著跪到圣前,明裳側目去?看,確實是宮宴上給她侍酒的宮女,辛小五叩地稟道?:“貴嬪娘娘在宴席察覺不對,命奴才暗中?盯住了這宮女,方才奴才抓到麥兒時,麥兒正在耳房凈手。”
麥兒咽了咽口?水,立即解釋,“皇上,奴婢冤枉啊,奴婢是出殿不慎摔了一跤,才要用水洗手,奴婢從未害過貴嬪娘娘與徐美人,請皇上明察!”
她兩手舉過頭頂,手心顯而易見?,還留有擦傷的痕跡。
如此確也解釋了她為何要去?凈手,不過梅子汁中?的麝香做不得?假,那便是這宮女在說假話了。
賢妃適時開口?,“本宮勸你一句,險些害了兩位皇嗣,你也知曉會有什么懲罰,倘若今日?查不出兇手,你以為,你還能善了嗎?即便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你宮外記掛的人想想。”
賢妃沒落下一句,麥兒的臉色就白上一分,她攥緊了手心,身子抖成篩糠。
眼見?那麥兒愈發害怕,明裳才緩緩開了口?,一字一語,“皇上,當時嬪妾有所察覺這梅子汁中?有異,便擅自讓月香借著出殿取扇的由頭,暗中?跟著麥兒,看她所見?何人。”
明裳頓了頓,有意不再往下去?說,見?麥兒脊背往下一塌,嚇得?心慌手抖,臉上血色褪盡,才又繼續道?:“麥兒,你還不如實交代嗎?”
殿內,有人見?此,眼色暗了暗,低聲?道?了句蠢貨。
麥兒害怕地哭出聲?,“奴婢……奴婢并非要害貴嬪娘娘,是云秀姐姐逼迫奴婢這么做的!”
眾人臉上都有變色,其中?徐答應最是愕然,前不久剛被?楊才人責罰一通,現在想起,臉上仍火辣辣得?疼,她怎會想到,今日?之事,與楊才人有關?。
害徐美人小產之人,居然是楊才人,徐答應心口?狂跳,甚至生出幾分喜色,她與徐美人同為徐姓,偏生因?徐美人出身高,剛入宮位分就比自己高出一大截,后宮中?常有人拿她與徐美人做比。徐美人小產,她心中?是有竊喜,得?知是楊才人所為,皇上必然不會輕易放過,她也算報了昔日?之仇。
到殿外為主子探信的翠菊此時終于忍不住,朝楊才人恨聲?質問,“美人主子與才人無冤無仇,才人為何要害美人主子!”
楊才人擰了擰眉,仍保持著以往的高傲之色,她轉過身,端端正正地跪到地上,“皇上,嬪妾根本不知此事,是有心人污蔑嬪妾,企圖嫁禍到嬪妾身上。”
她看見?站在旁邊的賢妃,手心微微攥緊,“嬪妾現在只想求皇上讓景和?回到嬪妾身邊,嬪妾恨不得?為之前做過的錯事贖罪,怎會再犯錯讓皇上不喜!”
“嬪妾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怎會栽贓到嬪妾身上!”
有人冷笑出聲?,“云秀是伺候楊才人的大宮女,楊才人怎會不知情?”
見?此情形,云秀跪在一側,眼眶通紅,急切搶聲?,“皇上,此事是奴婢一人所為,與主子無關?!是奴婢看不過宓貴嬪才有意讓宓貴嬪小產,奴婢也是宮宴才察覺徐美人有孕,不想讓主子因?不能撫養景和?公主傷心,便狠心在徐美人的梅子汁中?添了麝香。左右都是要死,奴婢自知罪無可恕,主子對此事確實毫不知情,只求皇上處死奴婢,不要遷怒到主子身上!”
她俯身叩到地上,重重磕了三聲?,額頭磕得?青紫,發髻凌亂,叫人瞧著愈發驚心不已?。
楊才人愕然地去?看,忽然揚手,狠心朝云秀側臉扇了一掌,她眼淚落下來?,“糊涂!”
話落,楊才人又自責地過去?抱住云秀,將她護到身后,跪求面前的男人,“皇上,云秀一時鬼迷了心竅,嬪妾清楚她的性子,她不是大惡之人,求求皇上饒她一條性命,嬪妾自甘入冷宮,只求皇上饒過云秀吧!”
楊才人雙肩聳動,聲?音變得?沙啞,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一寸一寸折低,她哭著,求帝王一時的心軟,縱使她知曉希望渺茫,微乎其微。
云秀動手之時,就預料到了今日?,她從沒后悔過,主子如此護她,更讓她堅決了舍了這條命。她細心地擦去?主子臉上的淚漬,嘴唇抖動,滿眼心疼,“主子要好好的,奴婢再不能陪您了……”
話落,她袖中?抖了下,不知取出了什么,猛然塞入嘴中?,眾人始料未及,賢妃眸色一變,急聲?,“她要自盡,快攔住云秀!”
宮人上前相攔之際,云秀面色驟然生紫,四肢僵直,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殿內一時靜謐無聲?,楊才人閉了閉眸子,淚水從眼眶中?洶涌而出,她僵硬地跪著,沒有回頭。
在場的嬪妃面面相覷,都有些唏噓。
此時就此終了,楊才人降為采女,打入冷宮,永不召幸。
……
楊才人入冷宮那日?,明裳剛從坤寧宮問安回殿,踏進宮門時,前頭急匆匆跑過來?一個?面生的小太監,傳話楊才人要見?她。
日?頭正好,潑灑到永和?宮殿門,滿目金燦。
明裳生出驚訝,她以為楊才人最想見?的人當是景和?公主。不過楊才人有心要見?公主一面,賢妃大抵是理都不會理。月香覺得?楊才人來?者不善,勸道?:“主子懷著皇嗣,怕是楊才人不安好心。”
那小太監似乎早有預料,手中?捧出一物,“主子有要事說與貴嬪娘娘。”
月香接了小太監捧著的香囊拿給明裳看,這香囊的繡樣倒有些眼熟,辛柳一眼認出來?,“主子,這是陳寶林繡的東西。”
……
楊才人搬出主殿后,被?皇后安置去?了承明宮最僻靜的一處宮所,明裳提著衣裙,走過一條青石路,才到竹香苑。偏殿伺候的宮人不多,又在宮所深處,寂靜荒涼。引路的小太監進殿通稟,明裳邁入殿門,鞋邊就拂落了一片枯黃的楊葉,應時應景。
引路的小太監又急匆匆地跑回來?,大抵是有討好明裳的意思,蹲在地上用袖子掃去?堆積的葉子,訕笑道?:“竹香苑伺候的人少,累著娘娘了。”
他抬手去?迎,“主子在外殿等著娘娘,請娘娘進去?。”
明裳點了點頭,殿門打開,楊才人坐在窄榻里,許是一夜未眠,眼眶發腫,眼底冒著通紅的血絲,她聞聲?,才抬起眼,見?到面前衣著華貴,風頭正盛的女子,譏誚地勾了勾唇角,“貴嬪娘娘如今可是得?意了。”
見?到楊才人這番態度,月香就氣不打一出來?,“楊采女放肆,見?到貴嬪娘娘,還不恭恭敬敬地起身問安!”
月香一向是潑辣的脾氣,明裳閑散地坐著,瞧楊才人如今的下場,倒有些感慨。
楊才人咬了咬牙根,想到自己還有求于人,扶著小宮女的手起了身子,彎低了腰身,對著面前的女子恭恭敬敬做了一禮,“嬪妾請貴嬪娘娘安。”
如此有著規矩,折低脊骨的楊才人,明裳點了點頭,勉強受下她這一禮。
“說吧,要與本宮說什么?”
陳寶林在宮中?早已?成為過去?,她來?這除卻要聽楊才人能說些什么,她也有些話要與楊才人說。只是她有著耐心,靜靜地等著。
楊才人未坐回去?,仍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嬪妾知道?陳寶林是誰的人,受誰指使。嬪妾想與貴嬪娘娘做個?交易,嬪妾告訴貴嬪娘娘,求娘娘通融,讓嬪妾再看景和?一眼。”
提到景和?,她攥緊了手心,才有酸澀。那是她拼命生下的女兒,她還未聽景和?叫她一聲?娘親。
明裳擰了擰眉,當初楊才人小產,本就疑點重重,緊接著陳寶林就被?降罪,大抵真的是陳寶林所為。但現在明裳對陳寶林是誰的人并不感興趣。這后宮里,誰不是緊著自己的利益,她原以為楊才人要說些什么有用的。
她輕嗤了聲?,“景和?公主又非是本宮撫養,楊才人要見?也該去?見?賢妃才是。”
楊才人何嘗沒讓人去?通稟賢妃,賢妃要是見?她,她何必多此一舉,再費盡心思請到宓貴嬪。
見?楊才人再說不出什么,明裳也沒了耐心,正要起了身子,她想到一事,掀起眼,慢慢道?:“中?秋宴上,云秀離席,楊才人不曾過問,你當真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嗎?”
楊才人一僵,倏然抬眼看向面前的女子,見?她這般反應,明裳也斷定了之前的猜測,她瞇了瞇眼,“御花園那日?,也是你是故意掌摑徐答應,既讓本宮和?賢妃看到,也讓云秀看到,云秀知曉本宮與賢妃聯手對付于你,必然護主情切,才倉促下手。”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么……”楊才人低低呢喃,眼神閃躲,“是你和?賢妃害了云秀,是你們!”
想到云秀的死,像夢魘一直纏繞著她,她情緒幾近崩潰,慌亂后退的身子不慎撞到香爐,踉蹌跌坐到地上,淚水布了滿臉,“云秀忠心于我,我怎會害她!”
“是你和?賢妃!”
“是你們害死了云秀!”
明裳望著楊才人混亂的神色,并無憐憫,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條路,一步步走到今日?,落得?這番境地。
中?秋后雨水多,方才還是大好的晴天,明裳出了承明宮的宮門,宮城一方天地轉了陰云,有稀稀落落的雨珠拂到臉上,辛柳二人生怕主子著了涼氣,一左一右護著,要往永和?宮走,還未走出多遠,見?前頭過來?一頂軟轎,全福海小跑著上前躬了身子做禮,“皇上得?知娘娘來?了承明宮,因?前朝有時抽不開身,見?天色不好,吩咐奴才備了軟轎迎娘娘回宮。”
“娘娘快些上轎,仔細身子!”
月香臉上美滋滋的,“皇上待主子可真好。”
明裳上了軟轎,垂簾遮擋住了外面的涼氣,她有些疑惑,那位怎知她來?了承明宮。
……
自徐美人小產后,皇上已?有許久未召幸嬪妃,唯獨進后宮的幾回,也都是去?永和?宮陪宓貴嬪。六宮不禁開始心急,請安時,不由多問了皇后幾句,皇后瞧著一個?個?急不可耐,拈酸嫉妒的嘴臉只覺得?可笑,后宮嬪妃容色出眾,這副艷麗的皮囊下,掩蓋的卻是為了攀附那等權勢的丑陋不堪,皇后撫了撫發鬢,妝鏡中?鳳冠雍容華貴,她眼眸微凝,覺得?諷刺,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
明裳月份大了后,孕中?的反應愈發明顯,吃什么吐什么,原本臉蛋長出的肉經?一個?月的折騰,慢慢消瘦下去?,看得?人好不心憐。
這日?,李懷修沒讓人通稟,一入殿,就聽宮人慌亂的腳步聲?,那女子埋頭沖著盂盆,作嘔不止,指尖兒掐著絹怕,緊得?生生發白。
李懷修心底一沉,下頜緊繃,他捏著扳指揮退伺候的宮人,親自上前去?扶那女子。
手背覆上溫熱,男人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明裳心頭跳了下,余光瞥見?男人對襟的祥云龍紋,飛快地別過臉蛋,手心一擋,忙護住了自己狼狽的面容,急得?要哭出來?,“皇上過來?,怎也不讓人通傳一聲??嬪妾妝容不整,還是讓宮人先進來?伺候嬪妾,待嬪妾梳洗好了,再去?殿外見?皇上。”
李懷修被?她擋得?猝不及防,眉峰下意識皺起,又聽她一番解釋,微微怔住,心頭驀然涌出一股復雜難言的情緒,方才明白,為何聽說這女子孕中?難受,卻每每見?到她,都是一如往日?明媚俏麗的模樣。
她心思是這樣多。
李懷修嘆息一聲?,抿唇不言,把那張小臉轉過來?,用她的帕子將掛著的淚珠一點點耐心地擦去?了,明裳要去?躲他,被?李懷修按住身子,這時候明裳倒沒那么犯惡心,宮人不動聲?色地端下盂盆,明裳埋在男人胸口?,聲?音軟悶悶的,“皇上一定不喜歡嬪妾方才的模樣。”
李懷修撫了撫她的發鬢,手掌又貼到女子的小腹上,眼底很黑,他沒有多想心下為何生出對她這樣的疼意,只溫聲?道?:“朕喜歡。”
“朕喜歡朕的宓貴嬪,也喜歡宓貴嬪為朕生下的孩子。”
“你什么模樣都好,不必這樣避著朕。”
第076章 第 76 章
明裳眉眼?抬起, 眸底不由生出愕然之色,“皇上待嬪妾這么好,嬪妾會?恃寵而驕的。”
那女子伏在他?懷中, 兩只手?貼著他?的胸膛, 美目盈盈,很是溫順懂事。李懷修覆下?眼?睫, 凝著這女子的小臉,他?雖不理后宮事務,卻也是知曉, 這人也就在他?面前放肆,六宮中,沒人比她守規矩,比她明白,如何討自己?歡心。
他?眼?眸微暗, 故意逗她, “那就恃寵而驕, 朕的宓貴嬪懷著身子受了?這么多委屈,嬌氣些又?如何?”
明裳噗嗤笑出聲,鼓著小嘴將?臉扭開, 那樣嬌媚的姿容, 軟到他?心坎上。
“皇上慣會?哄嬪妾。”
李懷修輕“嘖”了?聲,他?堂堂九五之尊,天底下?有幾人能得?他?哄著。
他?手?掌覆在女子的肚子上,“用過晚膳了?嗎?”
明裳搖頭,想到方才聞到的味道, 眉心又?蹙起來,還有些想嘔, “嬪妾難受,吃不下?。”
即便李懷修沒有照顧有孕女子的經驗,也知曉懷著身孕,不用膳對身子不好。
他?低聲又?哄了?一句,“少用些。”
李懷修拍了?拍女子的肩背,“朕在永和宮陪你。”
明裳知道這位有多期盼她腹中的孩子,徐美人小產后,皇上再未進過后宮,徐美人腹中也是這位的骨肉,又?失一子,皇上心里大抵是不好受。她懂事地點了?點頭,不論如何,總要吃些養養身子。
宓貴嬪有孕后,永和宮的膳房日日都由著宓貴嬪的喜好,每一道菜都做得?極為精細,即便如此,明裳一聞到那味道,生生要抱著盂盆,吐得?天昏地暗。
宮人們在暖閣布好了?晚膳,明裳聞不得?葷腥,大多都是清粥小菜,他?勉強用了?小半碗,就有些吃不下?。
李懷修看出她難受,自己?也沒吃下?多少,讓宮人撤了?膳。見那女子原本圓潤的小臉現在沒剩下?多少肉,李懷修招來全福海,又?從御前往永和宮撥了?兩個廚子,問明裳還想吃什么,明裳忽然想起幼時在宿州吃的地方菜,上京倒是少見會?做宿州菜的人,李懷修想了?想,又?吩咐全福海傳令京兆尹,去?京中找會?做宿州菜的廚子。明裳見要如此大動干戈,不禁紅了?臉蛋,“會?不會?太張揚了?,嬪妾也不是非要吃宿州菜。”
這女子扭扭捏捏的模樣,居然讓李懷修一時覺得?可愛得?緊,他?輕笑了?聲,“尋兩個廚子而已,不妨事。”
至夜還有密報要送入宮中,李懷修想再陪這女子和他?們的孩子一會?兒,但他?是皇帝,不得?不先顧全大魏江山。待這女子睡下?,他?叮囑宮人照顧好宓貴嬪,回了?乾坤宮。
御前的動作快,京兆尹得?了?圣令,翌日后午就尋到兩個會?做宿州菜的人,送進了?宮。明裳尚是貴嬪位分,宮中有了?膳房不說,還有那位賜下?的六個御廚,旁人聽了?,都忍不住生出嫉妒,宓貴嬪懷了?皇嗣,是愈發得?那位寵愛了?。
再去?坤寧宮問安時,便有人問道明裳永和宮養著的廚子,明裳有點驚訝,居然還有人在乎這些事,她淺淺一笑,只道是受皇上所賞。說話?那個嬪妃表情僵了?僵,有些難看,她是沒宓貴嬪的好命,又?得?圣寵又?懷上皇嗣。
聽著幾人說話?,下?座的徐答應緊了?緊手?心,越是游移不定?。
待眾人離開坤寧宮,徐答應上前,叫住了?明裳,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地做下?一禮,“嬪妾請貴嬪娘娘安。”
楊才人降為采女,打入冷宮,而宓貴嬪又?懷了?身孕,正得?圣寵,徐答應很快看清了?風向,她一向是個墻頭草的性子,宓貴嬪風頭正盛,不論是求庇護,還是為日后謀一條生路,此時都該早早做好打算。
徐答應已想了?數日,她最是怕宓貴嬪計較從前過往,以前她多次針對宓貴嬪,只盼著宓貴嬪大人不計小人過,即便不愿給她庇護,也不要得?勢之后,針對自己?。
徐答應如是想,臉色有些不自然。
“請貴嬪娘娘移步,嬪妾有些話?要與貴嬪娘娘說。”
明裳挑了?挑眉,瞧著徐答應這般輕聲細語,大約也是猜出她要說什么。當初她與楊貴嬪同住一宮,可沒少借著這個便利,得?以召幸。
她不覺徐答應此人可以相?交,沒心思要聽她說什么,“徐答應有何話?要說與本宮,不妨在這說了?,本宮回了?寢殿,還要吃安胎藥,并無多少閑暇。”
徐答應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她看出了?宓貴嬪的態度,是不愿與她結交。不過宓貴嬪確實不比當初的楊貴嬪跋扈,那時楊貴嬪雖默許了她走動,卻是從未給過她好臉色。
徐答應暗悔是自己?之前把人得?罪太狠,有些不知所措,她屈著身子道:“嬪妾是想與貴嬪娘娘說說閑話?罷了?,并沒甚要緊事。當是以貴嬪娘娘腹中皇嗣要緊,嬪妾不敢耽擱了?娘娘用藥的時辰。”
明裳多看了她一眼,抬步離開。
待人走遠,徐答應抬起眸子朝那處看,長嘆一聲,頗為憂愁。她也是侍奉過圣駕,傳了?太醫診治,也不曾診出她身子有何問題,但到這時還未懷上身孕。
眼?看著再過一年又?要選秀,有新人入宮,徐答應越加心急不耐。
她轉過身,望向坤寧宮的匾額,稍許,重新走了?進去?。
坤寧宮問安散去?,皇后正在外殿教寶珠習字,前些日子皇上來看過寶珠,表揚了?番新寫的大字,又?親自提筆寫了?寶珠二字,讓她臨摹,寶珠是格外敬重她的父皇,日日都要捧著那兩個字,認認真真去?寫,這些時日,確實大有進步。
皇后摸了?摸寶珠的發頂,這時聽見宮人傳話?,徐答應求見。她斂下?眸子,不緊不慢地抿了?口茶水,“她有何事要見本宮?”
傳話?的宮人又?道:“答應主子說是要陪娘娘說說話?。”
皇后云淡風輕地勾了?勾唇角,“與其?討好本宮,不如自己?想想法子怎么入那位的眼?。”
“后宮這么多人,一個中用的都沒有!”
當初選秀,皇后選了?虞氏女本意是要制衡后宮,也是為了?不讓麗妃好過。那位一向不重女色,她更從未想過,虞氏女會?有今日這番造化?。她有種感?覺,倘若再任由下?去?,只會?愈發不受她所控,日后虞氏女只會?過麗妃而無不及。
那傳話?的宮人見娘娘冷臉,頭壓得?極低,脊背都出了?層冷汗。
寶珠迷茫地抬起頭,不知道母后在說什么,她疑惑地問出口,“是誰要討好母后,母后不高興嗎?”
小小的人哪知道討好是什么意思,只是敏感?地察覺,母后沒有方才溫和,讓她有些害怕。她已經許久沒見到娘親了?,母后也不準她去?見,在母后身邊雖好,可她還是想念自己?的生母。
皇后抿唇,垂下?了?眼?,換上慈愛的面容,“有人不懂事,不守規矩,母后才會?生氣。母后還有些事,寶珠一人在這里練字,好不好?”
寶珠聽話?地點頭,皇后留了?寶珠一人習字,起身去?外殿見了?徐答應。
彼時徐答應已經坐了?有一會?兒,茶水涼透,是上好的松山云露,她心底忐忑,沒心思去?品。待有宮人通稟,皇后娘娘到,她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水,前去?做禮請身,皇后抬手?讓她起來,坐去?了?上位。
皇后含著笑,“有什么話?要說與本宮?”
徐答應局促地捏了?捏指尖,面上平淡如常,“嬪妾一人在殿里冷清,想來沐浴娘娘恩澤,望娘娘不要嫌棄嬪妾礙手?礙腳。”
為何冷清,徐答應沒有明說,皇后也猜到幾分,她撫去?食指鏤金雕花的護甲,“本宮照料寶珠,分身乏術,這段時日,確實少讓后宮的姐妹同聚。”
徐答應眼?睛一亮,又?順著話?道:“六宮都知娘娘辛勞,是嬪妾等愚笨,不能為皇上,娘娘分憂。”
皇后淺笑道:“你們若是有宓貴嬪一半聰慧,伴在皇上身側,為皇上消解乏悶,本宮倒也省去?不少心力。”
“嬪妾何嘗不想。”徐答應唉聲嘆氣,“可惜嬪妾不如宓貴嬪聰慧,難入圣眼?。”
她很快沉不住氣,“娘娘,宓貴嬪有孕不能侍寢,長此以往也不是法子,嬪妾愚鈍,想求娘娘相?助,為皇上分憂。”
皇后不徐不疾地抿了?口茶水,眼?底的神色漸漸淡了?下?來,大抵也清楚了?,為何徐答應有唱曲的本事,卻不得?那位寵愛。倒底是不比宓貴嬪討喜,也不是個聰明的。
殿內有一瞬的安靜,徐答應原本的忐忑的心跳聲愈發強烈,她意識到什么,驀地起了?身子,跪到地上,“嬪妾也是想為皇上娘娘分憂, 一時口不擇言,請娘娘恕罪!”
皇后淡淡地睨著她,良久才開口,“本宮沒怪你什么,起來吧。”
徐答應動了?下?身子,又?聽皇后道:“圣意難測,你這番話?本宮就當從未聽過,日后不許再說了?。”
徐答應肩膀一抖,又?心驚膽戰地跪了?回去?,“嬪妾叩謝娘娘。”
待徐答應出了?殿門?,皇后臉色冷淡,不見情緒,文竹在旁倒上茶水,“奴婢方才問了?小山子,徐答應進坤寧宮前,與宓貴嬪說了?些話?,好似并不愉快,宓貴嬪很快離開,徐答應臉色也有些難看。”
皇后只道了?句,“宓貴嬪一向謹慎。”
直至現在,宓貴嬪也只與張嬪有所親近。不似當初的楊貴嬪,誰都可用。
文竹沒有說話?,素清從殿外進來,屈了?身,“娘娘,冷宮已處置妥當了?。”
前些日子,降了?位分的楊采女進了?冷宮。皇后沒有查出楊采女曾經與宓貴嬪說過什么,但此人是不能再留下?去?。
她神色如常地點了?點頭,這時候寶珠捧著剛練好的大字進來,獻寶似的奉到皇后面前,“母后快看,寶珠這兩個字與父皇寫給寶珠的像不像!”
皇后面容變得?溫柔,贊許地去?撫寶珠的臉蛋,只是那戴著的鏤金護甲,終究有著無法捂熱的涼意。
……
“主子,快看,那有只蝴蝶!”
中秋過去?,下?過幾場雨,天仍未轉涼,明裳這些日子好受許多,聽了?太醫的話?要時常走動,御花園換了?秋日的花景,明裳瞧著那只花間起舞的彩蝶,悄悄上前,扇子翩然合起,叩到了?手?心中。
月香一直在后面小心翼翼地扶著主子,生怕主子出半分差錯,見主子捉到了?蝴蝶,才松了?口氣。
女子眉眼?彎彎,妙目盈波,生動得?喜人。
“主子,奴婢讓辛小五放到罩子里,精心養著。”月香道。
明裳搖了?搖頭,掌心張開,由著那只彩蝶再次飛入花叢,她眼?底劃過一抹艷羨,“何必讓它與本宮一樣,困于這一方天地。”
月香啞然,見主子生出悵色,不知該說什么好。
出來有一會?兒,明裳正要準備回永和宮,迎面就見走近的一行?人。
全福海帶著一眾御前的宮人跟隨在圣駕之后,李懷修著一襲玄色龍紋常服,一旁隨侍的是前段日子入宮的白答應。
要回永和宮只有這一條路,待圣駕走近,明裳才福了?身子,“嬪妾請皇上圣安。”
李懷修看清面前的女子,眉峰擰了?擰,先一步上前扶起人,眼?目掃了?下?明裳的小腹,“今日怎么到御花園了?,身子好些了??”
明裳已開始顯懷,只是衣裳寬大,還瞧不出什么。她起了?身,瞄見后面跟著的白答應,臉蛋不快,嗔道:“嬪妾身子已經好多了?,皇上說是無暇來看嬪妾,卻在這與后宮姐妹逛園子,怕是嘴上說不嫌棄嬪妾,實則早另有佳人相?伴了?!”
她這番話?說得?可是大膽,他?是皇帝,不消說是后宮,全天下?的女人,便是他?想要,也沒人敢說什么。
李懷修眼?皮子跳了?兩跳,臉色精彩無比,伺候的宮人提心吊膽,沒人敢抬頭,全福海就差點撲通跪到地上,宓貴嬪這個小祖宗,可是什么話?都敢說。
這女子仗著有了?身子,是愈發無法無天了?。
李懷修被她氣笑,使勁兒掐了?把那張臉蛋,“沒個體統!”
氣歸氣,見這女子是真的在惱他?,李懷修無端生出些莫名的情愫,有些意外,讓他?覺得?陌生,他?輕描淡寫地向一旁遞了?個眼?色。
全福海福至心靈,麻溜上前替皇上解釋,“娘娘誤會?了?,方才皇上本是與北郡王說些前朝之事,北郡王沒離開多久,皇上正要回宮,才遇見的白答應,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見娘娘過來。皇上原本是要回乾坤宮更衣后,要去?看娘娘的!正巧娘娘也在這兒。”
全福海說完,又?麻溜地退下?身。
李懷修冷冷睨著那張小臉,“都聽到了??”
潑灑下?的日光映著女子的眉眼?,明裳被男人看得?有些心虛,她咬咬唇,很是給面子的認錯,“好嘛,嬪妾知錯了?,皇上別生嬪妾的氣。”
認錯也不會?好好認。
李懷修“呵”了?聲,沒再理會?她,卻也沒甩開這女子暗中勾著他?指腹的小手?。
早聽聞宓貴嬪得?寵,直至親眼?所見,才知宮中傳言并非夸大其?詞。
白答應半刻鐘前,得?知皇上與北郡王在御花園,她才有些急切,想在御花園偶然遇見皇上。她入宮也有一段日子,徐美人都已經有孕,可她還不曾侍寢,便有些心急,才這日到御花園想借機與皇上相?遇。
她自信自己?的容貌在六宮中已是極為出眾,又?刻意描了?妝容,對著妝鏡照了?又?照,換上一身流光織金的宮裙,聘聘婷婷來到了?御花園,定?能入那位的眼?。
只是事實不如她所想的一般,皇上見到了?她,態度并沒有什么不同,不咸不淡,甚至好似還覺得?她一直跟著有些厭煩。方才白答應已經掛不住臉,正要請身離開,就遇見了?宓貴嬪。
宓貴嬪那番話?,讓她與伺候的宮人一樣心驚肉跳,她正想皇上會?如何震怒,卻無意撞見皇上給全福海遞的眼?色,后宮怕是沒人,能得?皇上一句解釋。
白答應這才驚覺,這位宓貴嬪是多有不同。
她緊了?緊手?心,在兩人中沉默地站著,好似格格不入。
白答應斂下?心思,含笑上前仿佛一無所覺,“貴嬪娘娘有著身孕,入了?秋,天涼了?,自然是皇嗣重要,貴嬪娘娘還是要少些出來,免得?損了?身子,傷著皇嗣就不好了?。”
她眼?底真真切切,像極了?真的是為明裳身子著想。
李懷修捻著扳指,面色倏然一冷。唯有全福海覷見皇上的臉色,為白答應捏了?把汗。
明裳只盯著白答應,紅唇微抿,倒覺得?這番說辭實在好笑,自己?要去?何處,與她有何干系,還不是要借著這番話?,說給皇上聽。
她輕笑一聲,沒搭理白答應的話?,反而望向男人,眼?底茫然,“皇上,這位妹妹是誰呀?見到嬪妾,還不曾給嬪妾福禮呢!”
白答應面容一僵,又?見皇上沒有為她說話?的意思,愈發覺得?委屈,不自然地福了?身子,“嬪妾答應白氏,請貴嬪娘娘安。”
又?道,“嬪妾言語沖撞,請貴嬪娘娘恕罪。”
如此可憐委屈的模樣,好似明裳是那個惡人,欺負了?她一般。
明裳神色漫不經心,“你既知錯,換作以往本宮就不與你計較,不過你方才那番話?說得?實在不中聽,本宮腹中的皇嗣自然金貴,倘若被你一句兩句說得?……”
明裳沒說出那幾個字,白答應臉上立即生出驚惶之色,她倏然看向一旁的帝王,“皇上,嬪妾當真是無心之言,嬪妾只是好意提醒貴嬪娘娘,嬪妾從未有過他?意啊!”
她這才驚覺害怕,萬分后悔方才言語之失,得?罪了?宓貴嬪不要緊,可若是因此得?罪了?皇上,從此再不得?圣寵,才是追悔莫及。家中因她相?貌最為美艷,才被送進后宮,父母都盼著她早上誕下?皇嗣,光耀門?楣,她怎能因這種小事失了?圣心。
白答應心頭跳了?個不停。
李懷修眸色寒冷,他?又?非聽不出白答應話?中的意思,這女子千辛萬苦才懷上身子,有孕后又?受了?那番苦楚,他?不是沒有忌諱,倘若因旁人幾句話?而一語成讖……他?但凡去?想,就已經不想再留著那說話?的人。
他?寵著的女子,還輪不到旁人置喙。
李懷修聲音沒有一絲情緒,“白答應不敬上位,出口無狀,即日起降為采女,禁足三月,無朕令,任何人不得?探視。”
白答應渾身一震,只覺五雷轟頂,無妄之災。
明裳本意是想給白答應一個教訓,她心中也驟然驚訝,皇上竟因這幾句無心之言,如此震怒。
……
圣駕從御花園出來,直接去?了?永和宮,明裳坐在鑾駕內,從上了?鑾仗,男人就一直沒再搭理她。她大抵知曉這位為何不快,她倚靠在男人懷中,那位則一直在看手?中的書冊,一個眼?神也沒投到她身上。
想到方才白答應又?哭又?求,這位全無無半分心軟,明裳不禁生出點怯意,回憶起當初自己?入圣眼?的一些手?段,實在拙劣,這位那般鐵石心腸,若非自己?懂事些,怕是與今日的白答應并無不同。
圣駕行?了?一段路,明裳伏在男人胸口,指尖兒一會?兒戳上一下?,男人胸膛硬邦邦的,她想了?想,好似全身上下?都硬邦邦的,不知想到什么,明裳兀自先紅了?臉蛋,不知自己?那指尖兒輕飄飄,一會?兒撩撥一下?,終于讓李懷修生出不耐之色,完全沒心思在手?中的治冊上,他?一把抓住那只不老實的小手?,“知不知規矩?”
明裳先是搖頭,見男人眼?色現出危險,縮縮脖子,乖得?跟貓兒似的,點著腦袋,又?引著男人的手?掌,貼到自己?的小腹,“皇上摸摸孩子,嬪妾覺得?,這些日子,他?長大許多。”
前些日李懷修摸這女子肚子時,還未明顯顯懷,現在卻是能摸出一些,他?掌心輕輕貼著,在這女子的肚子上摸了?一會?兒。
稍許,他?停下?動作,明裳狐疑地掀眸,撞入男人的眼?中。
她聽見男人沉聲道:“日后不許說那些話?。”
“這個孩子會?平安地生下?來。”
“不會?有任何意外,朕也絕不會?允許生出任何意外。”
明裳微微怔住,想到徐美人小產的觸目驚心,眸子垂下?,乖順地依偎到李懷修懷里,與男人的手?掌一同撫著腹中的孩兒,輕聲軟語,“皇上放心,嬪妾與孩子都會?好好的。”
李懷修垂著眼?瞼,眼?底稍許平和。
圣駕在永和宮停了?半個時辰,前朝有朝臣求見,圣駕又?回了?南書房。
白答應被降位的消息很快傳入六宮,六宮嬪妃無不詫異,只知白答應是得?罪了?宓貴嬪才被降位禁足,然沒人敢說,白答應究竟說了?什么話?,才讓皇上這樣震怒。不過經此一事,后宮愈發沒有人敢輕易靠近宓貴嬪,生怕不知哪里讓宓貴嬪不喜,屆時御前直接一道圣旨,落得?與白答應一般的下?場。
第077章 第 77 章
出云閣
白采女那日回宮后, 當夜就發了高熱,出云閣的宮人前去太醫院請太醫,當值的太醫是個勢力的主兒, 得知白采女得罪了宓貴嬪, 被皇上降位,再難得圣心, 推三阻四?,又說自己醫術不精,又說白采女禁足, 無皇上的吩咐,他不敢擅自去出云閣看診,連連打發她離開太醫院。
小?宮女急得直哭,實在是沒了法子,連夜跑去乾坤宮求見皇上, 不巧北郡王有急事?要稟, 她又被攔在宮外, 還是守門?的小?太監心善,見她實在可憐,讓她去太醫院找當值的小?太監, 是他遠房的表親, 能借他的情分開個退熱的方子。小?宮女連連道謝感激,待捧著開好的藥,回出云閣。
此時出云閣內,紅鯉已經急得紅了眼睛,見沒有太醫過來, 知曉是難為主子請到太醫,先吩咐人趕緊去煎藥, 主子身子越來越燙,一直燒下?去不是個法子,萬一病得嚴重了可如何是好。
出云閣折騰一夜,翌日一早,白采女高熱才?有消退的跡象,紅鯉試了試主子額頭?的溫度,確實與尋常無異,緩緩舒了口氣,疲累地?靠坐在床榻邊,守著主子。
她抹了把眼角的淚水,想到主子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宓貴嬪,心里?也因此生出不滿的恨意。皇上寵著宓貴嬪,可想過主子一夕從答應降到采女,該是有多難過。這宮中一向勢力分明,主子如今的境地?,以?后的路還要怎么走。
紅鯉是伺候在白采女身側的人,將錯處一股腦都推到宓貴嬪身上,卻是忘了,是自家?主子先出口不善,否則也不會?得此下?場。
紅鯉想著主子日后在宮里?有多難過,窗外傳進幾聲吵嚷,她見主子眉心微皺,擰緊眉心,出殿去看。
出云閣的主子降到采女的位分,宮里?頭?一應的用度宮人都要裁減。伺候白采女的宮人都知主子惹了皇上不喜,怕是再難得寵,再繼續留在出云閣,也就只有受人作賤的份兒,因而?,外殿伺候的宮人,爭著搶著要回內務府,重新安置伺候的宮所。
紅鯉推開門?,斜睨著爭搶離開出云閣的宮人,不耐煩地?揚聲,“主子病著,都吵什么!”
紅鯉是隨白采女入宮的人,入宮后做了出云閣的大宮女,管束下?面的宮人,紅鯉有幾分手段,外殿的太監宮女見到紅鯉出來,都噤了聲,只是面上不如從前恭敬。
原本他們?被分到出云閣,得知要伺候白采女,萬分竊喜。白采女是入宮三位主子中,容色最盛的一個,他們?盤算著,依著主子的出眾的容色,遲早要得圣心,再懷上皇嗣,坐到娘娘位分也未可知,跟著主子必然?是前途無量。
誰想到,一夕之間,主子因得罪了宓貴嬪,被降到采女位分,還被皇上禁足,那道圣旨打得他們?措手不及,個個不禁唉聲嘆氣,愁眉苦臉,主子怕是日后都沒機會?翻身。
有人撇了撇嘴,言語不屑,輕慢地?抬起頭?,“紅鯉姐姐,主子是病了不假,但內務府也有公公過來傳了話,說是今日就要依照采女的用度給?主子置辦,多出的宮人要回內務府重新分配。主子病著,咱們?做奴才?的,也得有個頂事?的,給?奴才?們?置辦置辦,不然?奴才?們?回晚了內務府,是要看大公公臉色的,屆時主子這也不好交代不是?”
說話的小?太監名叫小?遠子,因嘴巴甜,做了出云閣的掌事?太監,平日紅鯉有得好處的事?都會?吩咐小?遠子去辦,不想主子落魄,他竟第一個跳出來落井下?石。
主子位分再低也是主子,何時輪得著向內務府那群狗奴才?交代!
紅鯉冷笑道:“小?遠子,你還記得上回你得罪了內務府的管事?,哭著求著主子為你出面嗎?主子給?你的賞賜也不少了,這么快就忘得一干二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小?遠子被說得心虛,眼神左右閃躲,又覺得自己沒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白采女失勢,他再繼續跟著伺候,才?是蠢了。
他分辨道:“奴才?自然?記得白主子的恩情,待日后奴才?發達了,定不會?忘記主子!”
紅鯉狠狠呸了一嘴,“你一個沒根的太監,做什么發達的美夢!”
這番毫不掩飾地?諷刺,說得小?遠子面紅耳赤,直接漲紅了臉,剩下?的小?太監聽了也有些不快,紅鯉卻是不怕他們?,“一個個拜高踩低的東西,誰愿意滾就趕緊滾,別臟了主子的住處!”
得了準允,伺候的太監宮女們?早已收拾好包袱,半刻都不愿留下?。最后只剩下?兩個瘦小?的宮女,嘴巴笨,不會?說話,即便回了內務府也討不得好處,還不如繼續留下?伺候白采女。
待紅鯉煩躁地回了內殿,卻見主子已經醒了,正靠坐著引枕,面容憔悴,紅鯉心里?咯噔一聲,“主子何時醒的?”
外面動靜那么大,白采女已經清醒有一會?兒,她入宮后就看清了這宮里?的人心,此時并沒多少惱怒,只道:“我有些口渴。”
紅鯉沒敢多話,立即倒了盞溫水伺候主子,白采女慢慢飲著,在想日后的路要怎么走。得罪了宓貴嬪,有宓貴嬪受寵的一日,她就再難得寵。除非宓貴嬪失了圣心,可眼下?似乎是不可能。
有誰能與如今的宓貴嬪抗衡……
她握著瓷盞思量著,眼底的神色慢慢冷了下來。
……
徐美人小?產后,心緒郁結,身子斷斷續續一直沒養好,太醫時常進出謹蘭苑。
廊下?,翠菊捧著煎好的湯藥,小?心翼翼推開門?,進了內殿。
寢殿內燃著安神的熏香,徐美人是昨日才?得知白答應在御花園得罪了宓貴嬪,被皇上降位禁足,她心里?無端生出一股恐慌,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下?去。
她立即又傳了太醫,要盡快調養好自己的身子,再侍奉圣駕。這個孩子沒了不要緊,她剛進宮,還有侍寢的機會?。
徐美人這般安慰自己,接過翠菊端來的湯藥,沒有猶豫,忍著苦澀喝入了喉中。
她緊擰著眉,捏著帕子擦了擦嘴邊的藥漬,吩咐道:“將我之前繡的腰封取來,后午去一趟御前。”
翠菊望著主子面容的憔悴之色,有些不忍,“主子不如再歇歇身子,明日再去。”
再等下?去,宓貴嬪生下?皇嗣,依著她如今的圣寵,怕是要升到妃位。
徐美人搖頭?,“等不得了。”
她并非要與宓貴嬪爭搶什么,只是如今皇嗣尚且不多,皇上還有心分給?別的皇子公主幾分疼愛,到來日宓貴嬪生下?皇嗣,要是皇子,她只怕帝王偏寵,讓宓貴嬪的孩子輕而?易舉坐到那個位子上。
譬如如今的張嬪,誕下?皇長子又如何,因母親不得圣寵,皇長子甚至不如宓貴嬪腹中還未生下?的孩子,徐美人不敢賭,她必須要盡快再懷皇嗣。
后午,徐美人描了妝容,去了乾坤宮。她尚是美人位分,沒有儀仗,小?產后身子還未好利索,走過一段宮道,身子就有些乏累,翠菊忙去扶住主子,忍不住勸道:“不急于這一時,主子還是再養養身子吧。”
徐美人堅持,再有一段路就到了乾坤宮,她好些日子沒見到皇上,只怕皇上快要記不起她了。
她休息須臾,就起了身,沒再繼續耽擱,繞過一條宮道,徐美人抬步時,手臂被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徐美人挑了挑眉,翠菊立即附耳低聲,“主子,是白采女宮里?的人。”
徐美人朝翠菊的視線去看,眼眸微微瞇起,瞧著前面過去的宮女,確實是白采女宮里?的紅鯉。
徐美人雖與白采女一同進宮,但兩人并不熟絡,最初她還將白采女視為晉升的阻礙,直到如今白采女被降位禁足,于她而?言,也就沒什么威脅。
她沒有過多去想,眼見時候不早,還要求見皇上,得快些過去。
落日的一縷余光拂過女子烏黑的發鬢,徐美人上了漢白玉臺階,行到殿門?前,全?福海剛從正殿出來,瞧見是許久未見的徐美人,立馬福了身子,“奴才?請美人主子安。”
徐美人知道全?福海是御前的大監,能在皇上身邊伺候這么久,可見是有幾分本事?。她素來不敢看輕了眼前的這個內宦,“全?公公免禮,我前段日子無事?,為皇上繡了腰封,今日身子養好,想著送到御前,不知皇上此時可是得空?”
“美人主子來得巧了,奴才?這就回去通稟。”
全?福海回殿沒多久,出來時臉上堆出的笑更加真切,躬著身子迎徐美人進殿。
中秋后乾坤宮就撤了冰盆,鎏金獸首香爐內燃著龍涎香,徐美人福了身子,李懷修讓她免禮,問她身子可都好些了。
雖是隨口的一句,仍讓徐美人生出一分羞澀。
她柔聲回道:“謝皇上關心,嬪妾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了。”
她捧著繡好的腰封,呈到御案上,“嬪妾養病這段日子不能侍奉皇上身側,心中有愧,想為皇上做些什么。嬪妾女紅不精,還望皇上不要嫌棄。”
徐美人說自己不精女紅,不過是自謙之詞,腰封的雙龍戲珠,不比內務府繡坊繡娘繡出的差。
李懷修掀眼去看,不由得記起那女子,他擰眉回憶,那女子得召幸后,好似從未給?他做過什么。李懷修臉色不由得有幾分難看,又想到那人在家?寵出一副嬌氣的性子,寫?字都不愿意拿筆,倒分毫不像為了入宮養出的脾氣。
殿內有些靜,徐美人見這位變來變去的臉色,不由生出些忐忑,小?心翼翼地?問,“皇上不喜歡嗎?”
李懷修斂下?心思,只道了一句,“你有心了。”
徐美人呼吸頓了頓,想再說些什么,李懷修已經拿起御案上一封奏疏,“朕讓人收起來,你無事?就退下?罷。”
原本徐美人今日過來,是想借著腰封,委婉地?請皇上今夜去謹蘭苑,可是這位好像并沒有要召幸她的意思,徐美人臉色有些僵,她沒敢多說惹這位生厭,規規矩矩地?請身出了殿。
翌日,徐美人去了坤寧宮問安,皇后有些驚訝,問她身子可是好全?了,徐美人一一答過,皇后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
聽說昨日后午徐美人去了御前,今日在坤寧宮見到徐美人,明裳也不覺得奇怪,徐美人的意思自是想向那位表明,自己身子已好,可以?侍寢,可昨夜圣駕并未去謹蘭苑,明裳倒有些奇怪,難不成徐美人在御前說了什么,讓那位不高興了?
明裳還未來得及多想,眼前跑近一個矮矮的小?團子。寶珠沒讓宮人跟著,像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在這,探頭?探腦向后張望兩眼,見四?下?無人,才?跑到明裳跟前,從懷里?偷偷摸摸捧出兩張宣紙,她匆匆忙忙福了身子,
“貴嬪娘娘!”
明裳被這小?團子鬼祟的模樣逗得好笑,不由得撫了撫小?腹,面容多了幾分慈愛,扶著辛柳微低了身子,“寶珠公主在這里?做什么?”
“寶珠有事?請求貴嬪娘娘。”寶珠糾結地?扣著手指,她不敢去找母后,又怕自己到乾坤宮擾了父皇政事?,父皇那樣喜歡宓貴嬪,她便想請宓貴嬪幫自己把習的大字送到父皇面前。
她說明了緣由,懇切地?望向明裳。寶珠的眉眼偏向李懷修,又天性早慧,讓人很難忽視宮中這個大公主。
明裳眼眸微深,“好,本宮答應公主。”
寶珠圓溜溜的眼珠亮了起來,像是怕她反悔似的,將練字的宣紙塞入了一旁的宮女手中,“貴嬪娘娘若是日后有事?要寶珠幫你,寶珠絕不會?有任何推辭。”
她怕出來的久,小?杜子找不到她被母后察覺,又轉身邁著小?腿跑開。
辛柳打開宣紙拿給?明裳看,上面的習字雖尚有孩童的青澀,卻也看出進步頗多,是下?足了功夫。明裳讓她收起來,待明日尋個時辰送去御前。
回了永和宮,辛柳想著方才?的事?,仍覺得有些不妥,她屏退了宮人,給?主子奉上溫水。
“主子,奴婢不解,寶珠公主的事?自有皇后娘娘裁決,主子從中插手,皇后娘娘得知,會?不會?生出芥蒂。”
明裳已經想過辛柳所想,但即便她不應寶珠公主所求,皇后娘娘就會?真的喜歡她嗎?
她拭去唇邊的水漬,“你可還記得當初楊才?人要見我時說過的話,我思來想去,陳寶林能是誰的人。”
明裳輕垂下?眼皮,“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女,然?膝下?沒有皇子撫養,皇后娘娘幾番試探張姐姐,大抵早已動了心思,倘若我誕下?皇子,皇后娘娘可還能繼續容我。”
“寶珠公主能想到讓我送她的習字,可見與皇后娘娘并不親厚。小?孩子總要讓人低幾分疑心,或許不知何時,寶珠公主也能于我有所助力。”
辛柳怔然?,她不知主子已經想過這么多,油然?感嘆,“主子已經為腹中的皇嗣打算了。”
明裳撫著微隆的小?腹,沒有再說什么。
她有所預感,日后的路怕是要更加艱難。
……
得知白答應被降位禁足后,羅常在安靜了許多,她入宮后學了規矩,沒再像府中那樣張揚,尤其?得知白答應因得罪了宓貴嬪受皇上責罰,她也不敢往宓貴嬪跟前湊。
羅常在請安回來,就在宮中煮茶習字,她費盡心思才?打聽到那日皇上留徐美人在乾坤宮伺候筆墨,是因為徐美人與皇上對答的史冊頗合皇上心意。羅常在未得召幸時,十分艷羨那些侍奉過圣駕的嬪妃,但真正侍寢后,她才?知曉,伺候那位實在算不上什么輕松的事?,要費頗多心思,她總覺得稍有不慎,不知哪句話就能得罪了皇上,整整一夜,心身俱疲。
羅常在煮了會?兒茶水,便沒了耐性,要松葉過來陪她下?棋。她身邊伺候的宮人,也唯有松葉伶俐,能勉勉強強地?與她對弈。
殿外宮人聞主子吩咐,跑去找松葉,過會?兒小?滿從殿外進來,“主子要找松葉,方才?她跟奴婢說是去內務府領月錢了,這時候還沒回來。”
羅常在有些不耐煩,“前日找她,她去了內務府領衣裳,今兒又去領月錢,下?面的宮人都做什么了,由著她一個二等宮女去跑這趟。”
聽主子發問,小?滿一時啞聲,松葉是主子回宮后,內務府撥下?來的宮女,為人伶俐懂事?,伺候主子又勤快,沒多久就被主子吩咐進內殿伺候,圣駕回宮后,少進后宮,更沒召幸過主子,下?面伺候的宮人都是新撥來的,以?為主子不得圣寵,懶惰懈怠,但凡又臟又累的活兒都推給?不言不語伺候的奴才?,松葉便只能又伺候主子,又跑內務府。
小?滿不知該怎么與主子說,只能輕聲勸道:“奴婢出去瞧瞧,許是這會?子松葉就回來了。”
羅常在擺手讓她去,小?滿方出了殿門?,瞧見松葉腳步匆匆回來,鬢邊的碎發散了兩縷,大抵是一路著急,熱得氣喘吁吁,雙頰通紅。
小?滿上前正要與她說主子尋她,一眼看見松葉手腕間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支玉鐲,很是別致,見她多看,松葉拉了拉衣袖,隨口道:“讓內務府帶的東西,小?滿姐姐喜歡,改日我再托那個妹妹給?姐姐帶一個。”
小?滿不疑有他,隨口答了一句,又讓她趕快進殿,主子正找她,松葉把領到的月錢交給?小?滿,上臺階時,余光見小?滿已經離開,將那只玉鐲取下?來塞入懷中,無聲松了口氣。
……
到了第二日,臨近晌午,明裳提著膳房做好的羹湯去了御前。全?福海見竟是貴嬪娘娘親自提著羹湯,忙小?跑幾步接到手中,將人迎進了殿。
待人進到殿里?,李懷修撂了筆,問她累不累,坐下?歇歇身子。明裳順著男人的動作坐下?身,“嬪妾好多了,沒有皇上說得那么嬌貴。”
李懷修垂眼捏了捏她的臉蛋,仍沒覺得長了多少肉,她如今可不是正嬌貴著。
宮人布好羹湯,退出內殿,明裳用過午膳,只盛給?男人吃,“嬪妾吩咐膳房做了粟米百合燕窩羹,知皇上不喜吃甜,讓膳房做了清淡的口味,皇上嘗嘗看。”
李懷修由著女子給?他盛過來,吃了兩口,沒覺出味道如何,見那人滿心期待地?看他,違心地?夸贊了句,“不錯。”
明裳彎了眸子,取出寶珠習字的宣紙,“昨兒嬪妾見到寶珠公主,公主怕擾了皇上政務,委托嬪妾將她近日習的大字拿給?皇上。”
聞言,李懷修挑起眉峰,將宣紙接到手中,這字比他前些日子去看,確實大有進步。他沒問寶珠為何交給?她拿來,他倒也愿意見到寶珠能親近這女子。
“明日十五,朕得空去看看寶珠。”
李懷修收了宣紙,又去摸明裳的小?腹,“孩子還鬧你么?”
明裳依偎在男人懷里?,面龐柔和地?搖了搖頭?,“近日在嬪妾肚子里?倒是乖了。”
兩人說著話,明裳想到前日到御前的徐美人,臉蛋又不由得生出些悶意,“嬪妾聽說徐美人身子一養好,就來皇上這兒了。”
李懷修俯下?眼,低低的“嗯”了一聲,讓人聽不出其?中有什么別的情緒。
他眼色很淡,這女子有孕后,李懷修就一心在這女子身上,沒心思再去召幸旁人,他不是不知后宮有多少人盯著這女子,下?令太醫須每日到永和宮診脈,務必要保證宓貴嬪順利生產。
李懷修在想著旁事?,這女子忽然?將小?臉仰起來看他,不知在想什么,“嬪妾有事?要問皇上。”
李懷修回過神讓她問,這女子開口便讓他意想不到,“皇上覺得,嬪妾好看,還是新來的那三個妹妹好看?”
那聲音一如既往的柔軟好聽,只是水盈盈的眸子一眨不眨,仿佛他只要不說是她,她就立馬要跟他置氣。
李懷修無聲抿唇,眉心微擰,他前朝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整日繞著后宮的女人轉,在他眼中,六宮嬪妃都長得相差無幾,他沒覺出有什么不同。
也就這女子,讓他覺得頗為入眼。
見男人不答,明裳嗔著眸子,“皇上說不說嘛!不說,下?回就別想去嬪妾那兒了。”
聞言,李懷修鳳眸瞇起,鉗住面前這張漂亮的臉蛋輕晃了兩下?,壓聲,“朕不說,就不讓朕去?”
明裳躲開男人的手,忍著笑,殷切地?點了點頭?,美眸似波流轉,盈盈盛了漫天星霞,唯獨映出他的倒影。
李懷修心神一怔,低垂下?眼瞼,眸色深沉地?凝在這張臉上 ,耳邊極為清晰地?,聽見胸腔內聲聲的震顫跳動。
稍許,他移開眸子,沒再受這只妖精的蠱惑。
他抿了抿唇,漫不經心地?淡下?聲,“你覺得朕是一個貪圖女色的昏君?”
明裳眼神表示懷疑,“皇上最初寵著嬪妾,不是因為嬪妾生的好看嗎?”
第078章 第 78 章
這人侍寢也有?一年多, 李懷修回憶這女子起初用手?段引他的情形,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攬著?明?裳, 手?臂的力氣加重,凝著?這張臉蛋, 語氣意味不明?,“朕起初召你,也不只是因?為朕的宓貴嬪美若天仙。”
明?裳被夸的有?點羞, 繼續問還因?為什么,李懷修撫了撫那把細腰,眼眸沉暗,不由想?起初見這女子那日,她于亭中起舞, 那把細腰, 柔性極佳。
這女子是他的妃嬪, 臨幸她不過自然而?然,順理成?章。后來?倒讓他開始食髓知味,直至現在。尤其那把腰身, 任由他反復催折, 愛不釋手?。
男人指骨時而?叩一下那段腰身,明?裳覺得有?點癢,她動動身子,被人按到胸口?時,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初次侍寢那夜,這位扣著?她的腰, 讓她做那種姿勢,后來?這位也似乎格外喜歡她那樣,甚至與她說,讓她再?抬得高些,明?裳眼睫撲了又撲,羞紅了臉,這才明?白過來?。
還是一國之君呢,明?明?外人看來?不近女色,一本正經,誰能想?到這身沉肅的龍袍下是什么樣,與外表不符的風流。
……
徐美人自那日之后再?沒去?過御前,六宮中如今的形勢不知何時轉了風向,楊才人入冷宮,宓貴嬪有?孕,又有?三位新人入宮,讓余下的嬪妃不得不思考日后在宮里的路要如何去?走。
有?人認為宓貴嬪懷著?皇嗣,又得圣寵,是可依附之人。可惜宓貴嬪除去?張嬪,見誰都不搭理,讓那些有?心依附的嬪妃,反而?無法親近,暗悔當初宓貴嬪位低之時,沒早早像張嬪一樣來?往結交。
請安散去?,明?裳出了坤寧宮,下位的嬪妃要最后離開,賢妃與宓貴嬪相繼而?去?,徐美人等低品階嬪妃才踏出殿門。
徐美人住在昭陽宮,因?她的家世,昭陽宮中住著?的嬪妃時常與她走動,有?攀附之意。徐美人脾性柔和,也不曾倚仗母家頤氣指使?,因?而?與其來?往的嬪妃就多了些。
高采女提著?裙擺,匆匆跟去?了徐美人身后,“徐姐姐是要回昭陽宮?嬪妾與徐姐姐同路,正想?與徐姐姐說說話。”
按理說,高采女入宮還早徐美人一年,只是位分不及徐美人,這句徐姐姐倒也當得。
兩人同行不遠,高采女瞧見走在前頭的宓貴嬪,想?到宓貴嬪與徐美人并不和睦,有?意討好,低聲便與徐美人說道:“徐姐姐別看宓貴嬪現在得寵,不過是小門小戶出身,比不得姐姐徐氏大族。”
她又壓低了聲,好似耳語,“這樣的母親生出的孩子,即便是皇嗣,也比不得徐姐姐日后腹中的孩子金貴。”
徐美人笑意淡了淡,沒應她這句話,偏生這時候月香蹲下身為主子整理衣裙,她身子一頓,就隱約聽見了高采女那句,主子小門小戶出身。
說誰是小門小戶出身,主子脾氣好不與她們計較,她們倒是蹬鼻子上臉,前頭孫寶林那樁事還沒讓這些人長長記性。
明?裳見她蹲在那兒咬牙切齒,問她怎么了?月香沒忍住,便說了耳邊聽到的事。方才明?裳也是聽見后頭說的幾句話,只是沒月香聽得這般真切,她眉眼冷下來?,扶著?月香的手?不徐不疾轉了身子。
走在后面的高采女也止了腳步,瞄見宓貴嬪看她的眼神,忽然渾身一震,心道,難不成?宓貴嬪聽見了她說出的話?是她與徐美人說多了,口?不擇言,才一股腦地說出了口?。她惴惴不安,不禁猜測宓貴嬪聽去?了多少。
徐美人也面容有?異,怕是宓貴嬪聽見了高采女在她耳邊那番話。徐美人暗道了句蠢貨,人還未走遠,就這么急不可耐。從前宓貴嬪的性子不是輕易發難的人,但宓貴嬪有?孕后,大抵是有?那位做靠山,是素來?不顧忌這些。
她先低了頭,上前福了身子,趕緊把自己撇開,“方才高采女說錯了話,不知貴嬪娘娘可是聽到了,嬪妾正想?訓誡她。”
明?裳低著?眉眼,輕撫著?小腹,看也沒看過來?請罪的徐美人。
倘若今日換作是徐美人在她的位子上,能輕易放過嗎?明?裳想?到行宮雪霽亭走水,徐美人明?里暗里說她有?意縱火的說辭,冷冷勾了勾唇角,徐美人也是個能隱忍的聰明?人。
有?孫寶林和白采女前車之鑒,高采女哪敢當著?宓貴嬪的面放肆,她嘴唇抖了下,“嬪妾……嬪妾無心之言,貴嬪娘娘勿怪!”
明?裳輕描淡寫地掀起眼,“高采女說了什么讓本宮不要怪罪?本宮聽到你二人提到本宮,還以為是要讓本宮停住身,說什么要緊事。”
云淡風輕的語氣,卻讓高采女愈發汗流浹背,她彎折了腰,最后驚惶地直接跪下身子,“不是什么要緊事,娘娘不聽也罷。”
高采女面色煞白,肩膀跟著一下一下發抖。
“本宮性子好,再?給你一次機會,方才在說本宮什么?”明裳拂去頰邊的碎發,定定地看著?高采女的眼,“不想?說,不如就去冷宮與楊才人做伴。”
高采女直接嚇得軟了身子,她沒懷疑宓貴嬪這句話,如今宓貴嬪如日中天,讓她去?哪,還不是宓貴嬪在皇上面前一句話的事兒。當初楊才人有?多風光,而?今還不是敗給了宓貴嬪。高采女悔得腸子都青了,她何必為討好徐美人,而?得罪宓貴嬪,揀了芝麻丟了西瓜。可她怎敢再?說那幾句譏諷,說出來?,宓貴嬪也不會讓她好過。
她嚇得哆哆嗦嗦,明?裳收回眼光,漫不經心地掃了徐美人一眼。徐美人捻著?帕子,也因?宓貴嬪驟然的發難,而?有?些不快,即便她在宮中的位分低于宓貴嬪,可她的母家在朝中舉足輕重,宓貴嬪竟不給她半分顏面。
明?裳不覺有?何不妥,徐美人的母家再?厲害又如何,天下之主,坐在那個位子上的是當今皇帝,她雖不懂前朝,但從楊家墮落,她有?所意識,那位喜制衡之術,最忌憚一家獨大,徐家越是風光,那位越是不滿。臥榻之處,豈容他人酣睡。
她能入那位眼,還有?一點最為要緊,便是她虞家寒門出身,門丁零落,非那等世家大族,人丁零落,不足為慮。
高采女不知這兩位間?的暗流,顫聲哀求道:“嬪妾知錯,求貴嬪娘娘饒了嬪妾吧!”
“嬪妾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
明?裳輕描淡寫地斜了她一眼,這時,徐美人眼光看遠,面容一閃而?過的異色,她同情地看了瞬嚇得哭出來?的高采女,輕聲勸道:“高采女也是無心之言,貴嬪娘娘何必與她斤斤計較。”
明?裳側眸,給辛柳遞了個眼色,她撫了撫小腹,倒不必與徐美人廢這番口?舌。
辛柳得主子授意,冷笑一聲,氣勢不減,“徐美人也是聽到了高采女嘲諷貴嬪娘娘的話,徐美人悶聲自問,高采女當真是無心之言?”
“若高采女是在說徐美人不如貴嬪娘娘得皇上寵愛,徐美人也能全無芥蒂?”
明?裳唇角勾了下,捏著?帕子抵住嘴邊,掩去?溢出的笑意,原以為辛柳要比月香穩重,大抵是被月香帶壞了。
徐美人氣得臉都白了,跪在地上的高采女暗道倒霉,大神打架,小鬼遭殃,她還不如安于現狀,保全自身,何必摻和到這兩位主子之間?。
她抬頭正要說些什么,一眼瞧見遠處過來?的圣駕,面容大驚,才明?白徐美人為何忽然低頭。她再?不動聲色地去?看宓貴嬪,宓貴嬪尚且一無所知。事已至此,宓貴嬪是不能輕易放過她,不如陪徐美人唱完這出戲,說不準皇上還會以為宓貴嬪恃寵而?驕,心生厭惡。
高采女心中盤算,哭得越發真情實感,“嬪妾即便位分低微,也是圣旨冊封的采女,宓貴嬪尚是貴嬪之位,又無協理六宮大權,怎能說把嬪妾打入冷宮,就打入冷宮!”
“宓貴嬪不要倚仗懷了皇嗣,就如此肆無忌憚,不把宮規放在眼里!”
在后頭的全福海,聽了這番話,神色大變,倏然去?看皇上的臉色,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皇上最不喜后宮嬪妃倚仗圣寵,肆意妄為,高采女這頂帽子扣下來?,換作旁人,倒真的足以讓皇上心生厭惡。
他脊背生出一層涼汗,正要請聲,李懷修抬手?,打斷了他,全福海閉緊了嘴巴,沒再?生出動靜。
明?裳蹙起細眉,指尖捏了捏帕子,眼光瞧去?高采女一瞬,見她每說一句,都朝遠處看上一眼,忽然意識到什么,她眼眸輕動,猜到些許,然她并沒回頭,抬步走到高采女面前,沒有?猶豫,揚手?就給了她一掌。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兩側的宮道都有?回聲,全福海瞧著?,直接目瞪口?呆,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都覺得火辣辣的疼。
高采女直接被打得側了身子,撫著?左臉,還沒反應過來?,側臉又辣又疼,她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宓貴嬪,你竟如此沒有?規矩!”
明?裳忍著?手?心的麻意,面上還在云淡風輕,“本宮就是在教你規矩!”
徐美人也沒想?到宓貴嬪這么狠,不過宓貴嬪動了手?,反倒正合她心意,徐美人見時候差不多,驀地抬了眼,面上一閃而?過的驚訝,“皇上!”
她似才有?察覺,慌慌張張地屈膝福身,“嬪妾請皇上安。”
全福海跟著?皇上近前,不禁嘖嘖感嘆,徐美人確實有?心機,不過她當皇上當真看不出么?
明?裳停頓須臾,這才轉了身,屈膝給男人請安,只是在李懷修說起身后,她沒有?起來?,臉蛋別別扭扭,還在生氣。
她還懷著?身子,這么不知輕重。
李懷修怎會跟一個有?孕的女子計較,更何況沒人比他清楚,這女子懷著?他的孩子,受了多少罪。
他倒底是上前,親自扶起了人。將?那只打過人的手?握入掌中,明?裳要躲,他沒讓,看清那原本細白的掌心,又紅又熱,臉色直接沉了下來?,“掌摑這種事,也要你這個主子親自去?做,留著?伺候的奴才有?什么用!”
伺候的宮人們神色倏然大變,撲通跪下了身子。
而?聽了這番話的徐美人與高采女,面色比伺候的宮人們還要難看,高采女更是又氣又無辜,分明?是宓貴嬪不由分說打了她,皇上怎么反而?更心疼打人的那個!她在這跪了這么久,皇上別說要問,看也不看她一眼。
還有?沒有?天理了!
徐美人震驚之后,則生出一分慌色,皇上竟這樣喜愛宓貴嬪。她攥緊了手?心的帕子,呼吸都變得有?些艱難。
明?裳也有?些驚訝這位的態度,她腹中應對?的一番說辭,倒是用不上了。
她咬唇,“皇上別怪他們,是嬪妾氣糊涂了。”
“高采女出言無狀,幾次頂撞嬪妾,嬪妾一時氣急,才打了她。”
明?裳黏到男人懷里,仰起小臉,很是可憐,“嬪妾打了高采女,皇上不會責怪嬪妾吧,嬪妾只是想?教教她規矩,不是有?意的。”
那么重的的一巴掌,還不是有?意的?后宮有?誰教規矩,會上來?直接掌摑!
高采女也沒想?到宓貴嬪變臉變得這么快,而?皇上居然也未責怪她半句,甚至還似要哄著?宓貴嬪,輕輕拍了拍宓貴嬪的身子。
她都要氣的嘔血了。
“皇上!”高采女側臉的巴掌印還尤為清晰,鬢發都有?些散亂,她咬牙道,“嬪妾是皇上圣旨冊封的嬪妃,要教規矩,也理應由皇后娘娘教導嬪妾。”
“嬪妾言語有?失,宓貴嬪就倚仗腹中的皇嗣,口?口?聲聲要把嬪妾打去?冷宮,宓貴嬪如此逾越規矩,再?這樣縱容下去?,宮規還如何服眾!”
徐美人上前一步,她似并不偏頗,只是道出事實,“皇上,嬪妾以為高采女此言有?理。貴嬪娘娘雖位分尊貴,又懷皇嗣,但這后宮事,也該由皇上,皇后娘娘處置,貴嬪娘娘擅自掌摑高采女,又要威脅將?高采女打入冷宮,確實有?越俎代庖,侍寵妄為之嫌。”
聽徐美人與高采女如此顛倒黑白,欺負主子,月香氣得紅了眼睛,辛柳按住月香的手?,給她遞了個眼色,沒讓她說話,自己重重地叩下身,“皇上,容奴婢分辨一句。”
李懷修眼中淡淡,點頭準允。
辛柳便立即開口?,“美人主子與采女主子口?口?聲聲說貴嬪娘娘侍寵妄為,不如請采女主子再?說一遍,方才與徐美人是如何譏諷貴嬪娘娘的母家,又是如何沖撞貴嬪娘娘腹中的皇嗣?”
“僅是高采女那句話,肆意侮辱皇嗣,何止入冷宮,便是賜酒自縊,都是理所當然!”
高采女臉色白了又白,她沒想?到宓貴嬪奴才的耳力這么好,聽去?了這么多!
她慌亂地請罪,“皇上饒命!嬪妾……嬪妾當真是無心之言啊!”
“皇上饒了嬪妾吧!”
明?裳并不知曉高采女還說了這些,不過看高采女這副模樣,確實是說過。她不動聲色地斂去?心緒,辛柳沉穩,大抵是怕她孕中傷心,才沒跟她說高采女還說過的嘲諷。
李懷修面色驟然冷了下來?,他平靜地看向跪在地上的高采女,“無心之言?”
高采女忙磕下兩首,苦求道:“是啊皇上,嬪妾當真是無心之過,求皇上饒了嬪妾吧!”
李懷修眼底冷如冰霜,“你既然覺得宓貴嬪無權責罰于你,倘若朕給她這分權力呢?”
“傳朕令,即日起,宓貴嬪要責罰六宮任何人都可以不必過問朕與皇后。”
全福海眼珠子都快瞪得下出來?,徐美人攥緊的雙手?快爆出了青筋。
宮道上靜得沒人敢出半分動靜。
李懷修再?也沒看地上跪著?的高采女,寒聲下令:“拖下去?!”
高采女驚聲呼嚎,在場的人垂低腦袋,都忍不住心驚,沒人敢去?看高采女的狼狽。
……
李懷修還有?政事,安撫過懷中的女子,讓伺候的宮人照顧好她,沒再?繼續停留。
圣駕離開,徐美人壓住心跳,緩緩站起了身,兩人目光相觸,明?裳淡淡移開視線,抬步離開。徐美人再?次福低了身子,“嬪妾恭送貴嬪娘娘。”
待李懷修忙完政事,想?到今日遇見那女子,仍有?些頭疼,已經不止一回,因?那女子的出身,即便她位居高位,懷著?皇嗣,下面的嬪妃也不曾對?她有?一分真切的恭敬。
誠然,李懷修縱容那人,便是知曉這女子的母家在前朝品階不高,素來?循規蹈矩,寵著?她不必顧忌前朝,然今日,卻讓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此事。
他知曉這女子圣恩愈厚,后宮的眼睛愈是都盯在她身上,于她而?言并非好事,但即便他曾優容于她,那些盯著?她的人也不會輕易放過,只會變本加厲。
李懷修只在操勞政事時會這般煩心,從沒因?一個女子舉棋不定。
他靠到椅背上,煩躁地捏了捏眉心,良久,開口?吩咐:“將?虞世行治水的奏疏取來?。”
全福海在旁候著?,見皇上沉眉思慮,也不知在心煩什么,大氣也不敢喘,聞言這才趕忙應聲,去?南書房取皇上要的書文。
……
明?裳回了永和宮,大抵是累了,身子有?些不舒坦,下面的宮人立即去?太醫院傳了太醫,月香問可是要去?請皇上,明?裳搖頭沒讓她去?,今日那位沒陪自己回來?,料想?前朝是有?要事,她此時再?讓人去?御前,只會添亂,讓那位心煩。
陳太醫背著?藥箱,幾乎是被辛小五托著?,一路小跑到了永和宮。他也半分不敢耽擱,如今這后宮里,怕是皇后娘娘都不如這位貴嬪娘娘金貴。
他躬身請了脈象,確認確實無大礙,才落下心,道:“娘娘只是身子疲累,休息稍許便可無虞。”
內殿伺候的奴才聽主子無事,才像這太醫一樣松口?氣,依著?今日皇上的態度,主子倘若出了事,他們怕是也要小命不保。
送走陳太醫,明?裳只留了辛柳與月香伺候,月香想?到今日高采女的下場只覺得痛快,她為主子輕輕揉捏著?雙腿,“經此一事,看她們還敢不敢說主子的污糟話!”
明?裳臉色淡淡,沒有?開口?。
高采女要攀附徐美人,就當真全心恭敬嗎?這宮里沒人不想?得圣心,懷上皇嗣。
入宮這么久,明?裳也愈發看得開了,進宮這條路,從沒有?什么輸家贏家,只要她在后宮一日,就要一日地爭下去?。即便她不想?爭,也會有?人逼著?她去?爭。
主子近日能吃下東西,臉上就長了些肉,如今來?看,主子與初進宮時早已大不相同。
月香不由得又想?到柳大公?子,柳大公?子對?主子的疼愛絕不比皇上少,而?且柳大公?子府上也無姬妾,甚至主子入宮后,到現在還未成?婚。即便這些都不去?提,至少主子與柳大公?子成?婚后,不會像現在伺候圣駕這般戰戰兢兢。
可惜事與愿違,偏生那柳夫人嫌棄主子的家世,親自登門侮辱主子私下與柳大公?子相見是不知廉恥,毫無閨中女子的自持。主子看似嬌氣,實則最是果決,才為此入宮,既做了決定,就不會回頭。
提及舊事,月香不禁為主子心疼,生出惆悵之色。
……
這日之事是出在坤寧宮問安后,皇后得知了高采女的下場,她諷笑著?搖了搖頭,“一個個怎么還拎不清。”
文竹覺得皇上實在太過偏寵宓貴嬪,還下了那道圣令,試問這后宮中有?哪個嬪妃能讓皇上如此破例。她以為實在不妥,宓貴嬪得如此權力,豈不是要逾越了娘娘!
她輕捶著?皇后的雙肩,“娘娘,奴婢還是擔心,宓貴嬪他日若是誕下皇子,再?去?求皇上,想?要那個位子,該如何是好。”
皇后眉眼低涼,神色漫不經心,“宓貴嬪最知分寸。”
“那位在后宮寵著?她,可是你看前朝,虞家還不是受世家宗親傾軋。”
她起了身子,文竹退后一步,跟著?娘娘慢慢走出內殿,皇后輕笑道:“本宮聽父親說,宓貴嬪的生父有?幾分為官才能,可惜了,入京得晚,不懂這盤根錯節,背后毫無倚仗。”
“前朝后宮息息相關,但凡有?耳目的嬪妃,也都看得出,宓貴嬪只在后宮得寵,論起這出身,凡是高門入宮,誰又曾真正瞧得上。宗親皇室,世家大族,虞家想?入京府,哪是那么容易。”
“如此想?來?,宓貴嬪能這樣得寵,也無可厚非。”
文竹低下頭,“奴婢愚鈍。”
皇后無聲地抿起唇角,望向殿外的紅墻磚瓦,她還有?些話未曾說出。
時也勢也,想?想?當初的風光至極的楊家,如今不也做了喪家之犬,那位上位以來?,一步一步地將?權勢握于手?中,要是想?打壓,已是輕而?易舉。這后宮的形勢,隨著?宓貴嬪受寵,也可見了那位對?前朝的態度。宮里的天,是要慢慢變了,她如今還無皇子,只倚仗姑母,又能走上多久,確實不得不為自己多些謀算。
第079章 第 79 章
這日?夜, 明裳拆了發?髻正準備睡下,繪如神色并不平靜地進了內殿稟事,明裳才得知一個消息, 羅常在有孕了。
羅常在有身孕兩?月余, 兩?月未來月事,今日?才有所意?識, 立即傳了太?醫,診出是喜脈,是在行宮就懷上了身子。
羅常在診出有孕實在鬧得突然, 她近來一段日?子就覺身子乏得緊,有時食不下咽,有時又極想吃酸的,她也沒往那處想,今夜晚膳忽然胃口大開, 想吃醬肘子, 結果入夜腹中?作嘔, 就開始吐個不停,實在受不住傳了太?醫,以為自己是吃壞了東西, 不料想竟是有身孕了。
羅常在又驚又喜, 沒顧忌夜色,立即吩咐宮人到?御前通傳皇上,她侍寢已久,遲遲沒懷上皇嗣,原以為是身子不妥, 正尋思要不要好好調養,結果就得知自己有身孕了。
夜色尚早, 有嬪妃前去緲云塢看望羅常在,片刻后,圣駕也到?了緲云塢。
羅常在撫著肚子,面龐生出喜意?,她想到?皇上對宓貴嬪腹中?皇嗣的喜愛,望向坐在床榻邊的男人,不禁也生出幾?分期許。
“是嬪妾之?錯,兩?月都?未察覺到?身子有何不妥。”
李懷修問過太?醫,確認羅常在腹中?皇嗣無事,淡聲?道?:“無妨,日?后朕讓郭太?醫隔三日?過來給你請一次脈。”
他又吩咐伺候的宮人,“照顧好羅常在。”
李懷修沒在停留多?久,就回了乾坤宮,羅常在有些失望,分明宓貴嬪有孕后,皇上十分寵愛,為何得知她懷了身子,她并沒看出皇上有多?么驚喜,難不成這宮里?皇嗣多?了,便不那么令人驚喜了?羅常在此時萬分后悔,為何沒早注意?到?自己身子的不同。
待圣駕離開緲云塢,皇后留下安撫,見羅常在情緒低落,皇后道?:“你如今有了身子,若是想念家里?人,本宮去請皇上準允你母親進宮探望。”
羅常在面上一喜,感激道?:“嬪妾多?謝皇后娘娘。”
……
乾坤宮
皇上這一日?心情都?不大好,即便羅常在有了身孕,全福海也沒從皇上臉上看出多?少喜色。起因是皇上撥了宓貴嬪的父親前去淮南查鹽稅一案,這事兒要辦好了,回京升官嘉爵,唾手可得。卻也因此,前朝舊臣不滿,甚至借后宮宓貴嬪責罰高采女予以彈劾,說宓貴嬪是妖妃,不可留在后宮位居高位。
早朝上,皇上當即沉了臉色。
領頭彈劾的官員,正是宋文進宋大人,他也隱約聽說,宓貴嬪未入宮前,虞大人因支持新政,就遭宋氏一黨幾?番打壓,甚至還入過兩?回牢獄,彼時,皇上還未注意?到?虞大人,只是力壓那些上書的奏折,命大理寺嚴審朱全安一案,宋氏一黨不得不就此妥協,虞大人才得以出獄歸府。
下了早朝,那宋大人還不知好歹,到?乾坤宮跪著要求見皇上,傳話的小太?監進殿通稟后,皇上當即將那本奏疏砸下御案,“朕是太?讓他們放肆了!上奏前朝也就罷了,朕的后宮也想插手!”
“他愿意?跪就跪,不準任何人過去照看!”
全福海嚇得心臟險些跳出嗓子眼兒,他趕緊給那個小太?監使個眼色,讓他出去看著點兒宋大人。皇上嘴上這么說,可宋大人三朝元老,在乾坤宮出了事,傳出去只怕有損皇上賢德的名聲?。
到?半個時辰后,有大臣覲見,才好說歹說把?宋大人勸出了宮,全福海也能?松了口氣。
此時,已是深夜,全福海瞄了眼漏刻,在想如何勸皇上注意?身子,早些安置。
低眼就見皇上正撫著拇指的玉戒,戒指,戒止,既是帝王之?權,也寓約束己身。全福海不敢揣測皇上此時在想些什么。
他低下頭,耳邊忽聽皇上問他,“朕現在想想,是不是太?過縱容那女子了。”
那女子是誰,全福海不必多?想,也知曉是宓貴嬪。除了宓貴嬪,后宮有哪位主子能?皇上又喜又氣,整日?記掛著。
若說縱容,全福海都?覺得輕了,依著現在皇上對宓貴嬪的寵愛,已是寵得沒邊。便說前幾?日?宓貴嬪直接責打了高采女,皇上問也不問緣由,先是關心宓貴嬪的身子,不知宓貴嬪要是誕下皇子,皇上會有多?喜愛,怕是就連這個位子,都?唾手可得。
全福海呼吸輕了輕,他裝作糊涂,“奴才愚鈍,不知皇上說的人是誰?”
李懷修不耐煩地掀了他一眼,全福海麻溜垂低了腦袋,他打好腹稿,忙回道?:“奴才斗膽,皇上說的人若是六宮的主子娘娘們,奴才以為,如今后宮兩?位主子有孕,有兩?位公主不說,張嬪娘娘又誕下皇子,正是興盛之?象,寬容些也是不妨事,太?后娘娘得知,必然也喜悅萬分。”
殿內靜了一瞬,即便全福海伺候皇上這么久,也摸不透自己這番回話,皇上可是滿意?。他沒有刻意?去提宓貴嬪,若他提了,連他都?看得出,皇上待宓貴嬪格外寵眷,怕是皇上不僅不會高興,還因他妄測圣意?,而讓皇上不喜。
他只提醒了皇上,宓貴嬪懷著身子,縱容些理所應當。宓貴嬪幫他多回,他不是不知恩的人,記得宓貴嬪這分恩情,也愿意幫宓貴嬪說些好話。
李懷修起了身,指骨點著御案,多?看他兩?眼,“你倒是會說話。”
全福海心底一驚,撲通跪倒地上,“奴才不敢。”
李懷修沒再說什么,“傳人伺候安置。”
全福海額頭冷汗止住,松了口氣,知皇上是對他的答話滿意了。
宮人輕聲?服侍,李懷修進了內殿,一眼見到?床案旁放置的一對兒耳鐺,那日?那女子說丟在他這兒,后來宮人清掃尋到?,她也沒帶回去,還說放在他寢殿里?,讓他日?日?念著。
李懷修拿起,指腹摩挲了兩?下,不禁想到?那人賴在自己懷里?鬧騰的模樣,又有些頭疼,也就她敢這樣跟他胡鬧。
她懷著他的孩子,那樣辛苦,多?縱容些,確實也無妨。如今他權柄已漸漸收歸手中?,那些老頑固愿意?蹦噠,也蹦噠不了多?久。
……
前段日?子景和公主著了涼,夜中?有時哭鬧,李懷修不得空去看,這夜有了閑暇,便點了賢妃的名冊。
至夜,圣駕到?了景平宮。
賢妃坐在妝鏡前思量稍許,讓宮人將自己鬢間的珠花拆了,換上頗為端莊的金累絲雙喜步搖。
梳理好了妝容,賢妃吩咐乳母將景和公主抱進內殿,照顧好了,帶著景平宮的宮人前去接迎圣駕。
鑾仗穿行過紅墻甬道?,全福海低垂著頭,恭恭敬敬地在外頭跟著。
眼見到?了景平宮,賢妃攜宮人迎駕,李懷修臉色如常,道?了句免禮,又問景和身子可好些了。
賢妃一一答話,“景和身子弱,入秋后尚不適應,臣妾讓乳母抱到?內殿,臣妾日?日?照顧著,已是好了許多?。”
入了內殿,賢妃擺上茶水,乳母抱著景和公主走到?圣前。夜色已深,小公主不知大人間的事,早甜甜地睡了過去。李懷修看了看女兒,動作放輕,沒將她吵醒,抬手讓乳母抱下去,好生照看。
李懷修抿了口茶水,“景和年?幼,辛苦你了。”
賢妃笑道?:“景和乖巧可人,給臣妾帶了不少樂子,臣妾不覺辛苦。”
言罷,她又取出六宮的賬冊拿給男人去看,“后宮因又進了三位妹妹,皇后娘娘與臣妾思量再三,將三位妹妹住的宮所修繕了些許,徐美人住的謹蘭苑添了兩?方嵌瓷插屏,又將內殿做了蜀錦松繡的帳褥,故而流水多?了五百兩?,羅常在與白答應的宮所因不缺用度,兩?人用了五百二?十兩?。”
賢妃提此,眼眸頓了下,又溫聲?道?:“本該是皇后娘娘稟與皇上這些,但羅常在有孕,皇后娘娘照料緲云塢分身乏術,這些瑣事便交給臣妾了。”
賬冊翻過兩?頁,除卻新進宮的三人,其?余六宮嬪妃的用度都?還尚可,李懷修雖不常臨幸后宮這些人,但也不曾虧待了她們。他點點頭,“皇后有你幫襯著,朕也放心。”
得皇上這一句夸贊,賢妃面龐柔和下來,“臣妾能?為皇后娘娘分憂,是臣妾的福分。”
她將煮好的茶水捧到?圣前,又提起一件事,“徐美人婉順成性,蕙質蘭心,皇后娘娘與臣妾都?覺徐美人性子穩重妥善,只是后宮里?有為答應妹妹也是徐姓,兩?人日?日?對面,總有不妥。皇后娘娘與臣妾都?想,皇上可否為徐美人擬一個封號,日?后在宮里?也好與答應妹妹有所分辨。”
嬪妃同姓這事兒,在宮里?算不得大事,六宮中?也會有人出身同一世家,是否能?請封,全看皇上的意?思。賢妃將這茬扯到?皇后身上,也是免得皇上以為她多?管閑事,她也不是沒事兒閑的為徐美人請封號,誰叫近些日?子后宮情勢不明,她也想借此機會,看看皇上的意?思。
李懷修掀起眼皮,淡淡掃了她一瞬,賢妃心神一緊,攥著指尖,飛快垂下眼睫。
殿內寂靜無聲?,案上的茶水氤氳著熱氣,已過了七分的燙熱。
給徐美人請封,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徐美人初進宮中?便是美人位份,倘若未有皇嗣,再冊下封號,資歷不夠,未免不合規矩。賢妃卻沒想那么多?,論起不合規矩,后宮里?誰又能?比得過宓貴嬪,后宮從未有人能?得皇上那道?旨意?,不必過問皇后,就可處置六宮嬪妃。
不論賢妃如何做想,此時都?不敢出聲?,皇上一手提 她上來,可不是為了讓她與皇上的寵妃作對,賢妃清楚自己的用處,她是皇上用來警醒皇后的一枚棋子。皇后再有錯處,也是皇上的發?妻,中?宮皇后,輕易廢棄不得。
賢妃屏住了呼吸,等著皇上開口。
李懷修把?玩著拇指的玉戒,沉吟稍許,“徐美人溫良恭順,賜下封號也是無妨。”
“你以為,用何封號為好?”
皇上竟將冊封給徐美人的封號交給自己擇選?賢妃一時摸不清,皇上待徐美人,究竟有幾?分寵幸。倘若是鐘意?徐美人,為何不親自擇選封號,當年?的瑜貴嬪,如今的宓貴嬪,都?是皇上親自賜下,倘若皇上不喜徐美人,可又答應給徐美人賜封。
賢妃實在不解,她眼底劃過一抹疑色,斟酌開口,“六宮嬪妃冊封,內務府都?會挑出幾?個吉利的字,臣妾閑時也翻過內務府冊封嬪妃的封號,覺得靜、柔、舒、宜,四字,都?與徐美人極為相適。”
她確也并非稱謊,這四個字,是那日?在皇后宮中?看到?的,皇后本就有意?為徐美人請封,她也不過順水推舟,賣的是徐美人的人情。
李懷修考量著這四個字,最終定了舒字。這夜,六宮只知圣駕去了景平宮,卻不知曉,徐美人竟因此,輕易便得了封號。
賢妃眉眼含笑,恭敬地屈身,“臣妾先替徐妹妹謝恩,謝皇上冊封。”
她想了想,又開口道?:“如今羅常在有了身孕,皇上可要一同為羅常在升上品階?”
李懷修唇線微抿,面容寡淡,黑眸如墨,叫人猜不出此時所想。賢妃噤下聲?,她侍奉君側,早已習慣這位的冷淡涼薄,即便是夜中?侍寢之?時,她也有所察覺出,這位并不鐘情于這事。若非為皇室子嗣,她甚至懷疑皇上根本不會召幸六宮的嬪妃。
她以前只以為皇上是對自己如何,后來偶然從自己安排在別宮的眼線得知,皇上當真是從不偏頗,待六宮嬪妃皆是這般。
稍許,她聽皇上淡淡道?:“此事待她生產,再行商議。”
賢妃恭敬地應下。
凈室備了熱水,宮人伺候主子沐浴,賢妃從凈室內出來,坐到?妝鏡前篦發?,她從妝鏡中?看去,那位著明黃的金絲盤龍衾衣,此時正倚著引枕,半坐在床榻邊,翻看她案頭放著的對冊。她深知這位有多?勤勉于朝政,無事便要看些公文折子,若召嬪妃侍寢,也會習慣看一些六宮對簿。
賢妃自然是有意?將自己在后宮處理的一些事放在床榻邊,便是有意?讓那位去看,那位也知她是故意?為之?。賢妃倒沒什么好心虛的,她是為皇上做事,她做的這些事,也本是為皇上所做。皇上知道?,也會念著她幾?分情分。
賢妃拭干了頭發?,斂衣走到?床榻邊,無意?想起一件事,遂說道?:“昨兒臣妾在御花園偶遇了張嬪與宓貴嬪,臣妾竟不知宓貴嬪心思玲瓏,打出的絡子比之?內務府的繡娘都?不遑多?讓,送給小皇子的祈福絡子,臣妾見了都?喜愛,沒忍住跟宓貴嬪又討要一個呢!”
李懷修眼光低垂,隨意?問向賢妃,“你與宓貴嬪討要,她可應下了?”
賢妃本是想起這件趣事,隨口說給皇上聽,她心知宓貴嬪頗得這位寵愛,在這位面前表現自己與他的寵妃和睦,總歸不是什么錯事,她只是沒料想到?,皇上會多?問這一句。
賢妃倒不知這位想聽什么,如實道?:“皇上也知宓貴嬪性子極好,臣妾只是與宓貴嬪逗趣,宓貴嬪倒記在心里?當了真,說明兒個就能?編織完,給臣妾送來。又說既給了臣妾,也不能?沒了皇后娘娘的份兒,又記掛著寶珠公主,算來算去,不知多?做了多?少。”
“臣妾念著宓貴嬪有孕,不想讓她多?操勞,宓貴嬪卻說閑著也是無事,倒想找些事做。宓貴嬪這般有趣,臣妾也覺得討人喜歡。”
賢妃掩唇輕笑,眼眸卻一直在看男人的臉色,見皇上始終清冷,不見半分笑意?,她心口一驚,忙收了話音,不敢在多?言,這時才有所察覺,皇上的情緒,似有不對。
李懷修捻著扳指,輕笑兩?聲?,那笑意?讓賢妃辨不出什么意?思,賢妃試探一回,不敢再繼續多?言,她微擰起眉梢,仍舊不解,皇上為何有這番態度。難不成是不喜,她與宓貴嬪走得太?近?
……
翌日?圣旨下來,賜徐美人封號為舒,圣旨一下,不止是六宮詫異,徐美人也頗為不解,皇上怎會忽然給她賜了封號。
她唇中?咬著這個“舒”字,卻不知皇上賜她這個封號,是有何意?。
賢妃請安后回了景平宮,打探消息的宮人正在廊下等著主子,賢妃掠她一眼,讓旁人退下去,獨指了她進殿伺候。
六宮嬪妃斗得再厲害,也只是在后宮中?勾心斗角,沒人敢將手伸到?御前。皇上忙于朝政,后宮事務交由皇后主持,若非事關皇嗣,皇上從不會留意?去管。自然,倘若有人敢探聽御前的消息,也不必留在后宮了。這也是為何,沒人敢去御前打探,因為敢探乾坤宮口風的嬪妃,早已不知何時,消失在了后宮里?。
賢妃揣測不出皇上的心思,待三日?后,她接到?家書,得知前朝竟有朝臣彈劾宓貴嬪,心中?詫異一番,她燃了蠟燭,將信燒了。賢妃如何都?沒想到?,這種彈劾之?事在先帝時平平無常,居然也會發?生在當今的朝廷。
……
頭三個月過去,明裳胎象逐漸安穩,李懷修在永和宮安排好了生產的一眾嬤嬤,那嬤嬤伺候過張嬪生產,人也可靠,她見明裳身子愈發?豐腴,反復叮囑要多?走動,切記胎兒養得太?大,不好生產。
張嬪生產過,得空就來陪陪明裳,與她說些孕中?之?事。
天有些冷了,兩?人在御花園走了一會兒,正要回去,張嬪抬眸,忽然發?現什么,擰緊眉,盯住多?看了兩?眼,明裳見她臉色有異,正要去問,張嬪似是無意?擋住了她的視線,面色如常,“原是一只野貓,我還以為是什么有趣的。”
明裳有些懷疑,見她不愿多?說,就沒去問。她回了永和宮,覺得不對勁兒,遣了月香出去打聽。
那廂明裳離開后,張嬪臉色倏然就變了,她扶著水琳的手,點一個小太?監過去看。那小太?監得了吩咐,過去看上一眼,人嚇得差點掉到?水里?。攬月湖漂過來的,分明是一個死人。
張嬪沒去處置,有條不紊地吩咐,不準任何人接近,留兩?人在此地看著,自己則親自去坤寧宮稟告皇后。
她近來長與宓貴嬪在此地,宓貴嬪懷著身孕受不得驚嚇,她不得不多?心。
……
后午,明裳才得知御花園發?生了什么,月香怕嚇得明裳,說得很?是委婉,死的是一個小太?監,仵作說是溺死的,具體原因皇后娘娘還在讓人去查。
明裳撫著心口,幸而那時張姐姐在,她現在得知,仍覺得毛骨悚然,日?后還是少出去走動為好。她眼底閃過一抹冷色,不知那樁事可是沖著她來的,怎會那般巧合。
至夜,圣駕到?了永和宮。明裳帶著宮人出去迎駕,李懷修見到?那女子好好地站著,才放下心弦,過去扶起明裳,“嚇著了么?”
明裳委屈巴巴地點了點頭,“幸好有張姐姐,沒讓嬪妾看到?,不然嬪妾和孩子怕是都?要嚇壞了。”
那張小臉掛著淚珠,很?是讓人生憐。
李懷修將她攬入懷里?安撫,“這幾?日?朕陪你,不用怕。”
皇上與宓貴嬪入了殿,宮人跟隨伺候,大抵是真的有些怕,明裳原本半真半假,現在化作七分真,三分假,進了殿還在哭。
李懷修怕她哭壞了身子,引了別的事哄她。但因他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便說了那些前朝那些朝臣爭斗荒唐的彈劾折子,什么順天府府尹長子不是親生的,東閣大學士長孫與庶母干系不清不楚,國子監有學生放狗咬國子監祭酒,兩?人因此還打到?朝堂上……
明裳聽著聽著,噗嗤笑了出來,在他懷中?,眉眼彎彎,“皇上還喜歡聽這些艷聞?”
“什么叫朕喜歡!”李懷修捏了把?她的小臉,臉色不好,“朕不想聽,他們非要拿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煩朕,冠冕堂皇家風不正,請朕處置。”
要不是為哄這女子,他怎會說這些。
還不止如此,懷州結了果子,那總督都?要寫信問他喜不喜歡吃,要不要入宮進貢,還說又種了多?少菜,甚是新鮮,家里?夫人生了幾?個孩子此類云云。十頁密信,廢話連篇,正因此人聒噪才被他調去懷州,經年?過去,性子還是如此,念及尚可得用,李懷修生生忍下,只是每次收到?淮南的一摞子密信,又要看他孩子長高了多?少,夫人胖了多?少,一想想就忍不住頭疼。
兩?人說了會兒話,明裳情緒平復許多?,李懷修忽然想起一件事,摸著懷里?女子隆起的肚子,眼眸瞇了瞇,“朕前些日?子去賢妃那兒,聽說你打了祈福的絡子送給了溫兒,又要去送皇后與賢妃。”
男人語氣不好,明裳以為這位是擔心累著她身子,忙道?:“嬪妾閑來無事,解解悶子,皇上放心,嬪妾有分寸,不會累到?孩子的。”
她又軟聲?解釋,“那些絡子都?交給了太?醫檢查,嬪妾送給后宮的皇子公主,也是為了腹中?的孩子祈福。”
李懷修相信這女子有分寸,知道?輕重,只是旁人都?知到?御前親自給他做些什么,這女子倒半分不將他放在心上。
念此,李懷修仍是黑了臉。
第080章 第 80 章
“大表哥, 你給我做先生留的課業吧。”
“通識文史,是以?明禮,我能替你做一回兩回, 總不能照看你一輩子?。”
“為什?么不能?大表哥不是說要娶我嗎?。”
星月流光下, 女?子?面龐張揚明媚,單手托腮, 眉眼彎彎地望著面前她喚了十余年的大表哥。
男子?耳根生出隱約不可見的紅意,他抬手揉了揉女?子?的發頂,似有無?奈, “你慣會這樣。”
他認真問道:“湘湘當真愿意嫁我?”
女?子?眼眸如月,笑得那樣好看,“這世上我只愿意嫁給大表哥。”
那男子?克制住了將少女?摟入懷中的念頭,只是紅了耳根溫聲,“過幾日我去與母親說, 待你及笄, 等我來虞府提親。”
……
“貴府姑娘年歲也不小了, 敢問是請的那位先生教的閨閣教養,尚且待字閨中,就與外男私相授受, 毫無?廉恥之心!”
婦人面容刻薄, “我早已為我兒定好婚約,請貴府姑娘死了這份兒心,貴府的家世也配不上我柳家門楣!沒有我點頭,貴府姑娘就是為妾,我也斷然不會同意這樁婚事!”
……
天邊泛出一絲白意, 到了時辰,李懷修睜開眼, 準備起身?更衣上朝,那女?子?還依在他懷中,他要抽出手臂時,見那女?子?額頭沁汗,紅唇囁嚅,似在呢喃什?么。他擰起眉,碰了下這女?子?的臉蛋,再要去聽,卻見她倏然睜開了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又好似不在看他。
床幔映著男女?坐起的影子?,明裳呼吸不平,緊緊攥著絲帛的衾被?,眼眸望著眼前豐俊端肅的男人,微微失神,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李懷修終于意識到了不對,他伸手去撫女?子?的后?背,男子?觸碰的瞬間,明裳的身?子?有一瞬的僵硬,男人有所察覺,眉峰擰得越緊,“夢魘了?”
說話之間,明裳終于松開了不斷攥著衾被?的指尖兒,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紅著眼撲到男人懷里,她哽咽著,淚水越流越多,沾濕了男人的前襟。
女?子?顫著身?子?,柔弱可憐,“嬪妾好怕……”
她沒說怕什?么,大抵是昨日御花園見到的情形,在這女?子?心里留下了影子?。
李懷修耐心地撫了撫女?子?的后?背,“別怕,這幾日朕陪著你。”
眼見快到上朝的時辰,寢殿還沒傳人伺候的動靜,全福海等得不禁心焦。幾番想?進?去請示,又被?他生生忍住了。等他終于坐不住時,內殿終于傳了宮人侍奉。
李懷修登上鑾輿,他靠著椅背,不徐不疾地摩挲了兩下拇指的白玉扳指,寢殿里,他只隱約聽到那女?子?口中含糊的幾個字,并不分明,然帝王敏銳的直覺讓他覺得那女?子?是有事欺瞞于他。
或許是她家中事。
李懷修揉了揉太陽穴,他如今已有心重?用虞世行,那女?子?過些日子?就會知曉,他斂了心思,沒再深想?下去。
……
永和宮
圣駕離開,明裳讓人到坤寧宮告假,因早上那場夢,今日她實在沒那個心力再去坤寧宮問安,應付后?宮盯在她身?上的眼睛。
月香見主子?眼眶紅腫,面容憔悴,嚇了一跳,忙過去扶主子?坐去窄榻,“皇上出殿時吩咐奴婢們到太醫院請陳太醫看診,照看好主子?,主子?這又是怎么了?”
幸而昨夜御花園中遇到的事,讓明裳有了遮掩的由頭,她只道是夢魘。月香不疑有他,因著昨日,她想?想?就不適,也做了一夜的噩夢,主子?又懷著身?子?,定然更是不舒坦。
陳太醫到永和宮看診,診了明裳的脈象,只說是受到驚嚇,又思慮過重?,才致使夢魘不斷。心病還須心藥醫,還要請娘娘解開心結。
送走?陳太醫,宮人煎好湯藥,明裳吃了藥后?,身?子?乏累,回了床榻歇息。
月香帶著宮人輕手輕腳地合了殿門。
床榻里,明裳合著眼,側身?躺著,望向窗外透進?的白光,神色有些恍惚。
她從沒夢過那人。
虞家與柳家是有沾親帶故,她幼時跟隨父母入京,初入京城,母親帶她見了柳家三房的姑奶奶,她喚一聲姨母。實在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是在那時,她遇見了柳絮白。
柳家是上京名?門,柳絮白是柳家嫡系一脈的長孫,合府上下期望甚高。但柳絮白不愿受祖上蔭蔽,棄了爵位,一意孤行苦讀科舉。
少男少女?,相處久了,總會生出不同的情愫。
明裳并不否認,那時她很喜歡大表哥。可事與愿違,父母疼寵著她,不愿讓她看見外面的艱辛,有一回父親數日不在家中,她問母親父親為什?么這么久不在府里,母親說父親是出京當差,為皇上辦事。
后?來她才知曉,父親是得罪了當朝太傅宋文進,進?了牢獄。爹娘不讓她知道,她便裝作不知道,她有時會懷念在宿州的日子?,不明白爹爹為什么非要入京不可,直至現在,她或許懂了,爹爹以?當今為尊,認為那位是可侍奉的明君,才要為君為國?,不惜舍了自己。她才有了心思,為了爹爹,她不想?再讓爹爹受苦,她要入宮。
后?來,她再也沒見過柳絮白。
她不知道柳絮白是否知曉他母親曾來過虞府,也不知道柳夫人說的婚事為何這么久還沒有結果。后?來柳絮白幾番登門入府,都?被?母親攔在了外面,她入宮的前一夜,東院的墻外響起她熟悉的簫聲。
她知曉是誰,
那晚,簫聲響了一夜。
她沒有出去。
她知道自己既選擇了這條路,就無?法回頭,也不能回頭。
……
明裳不知不覺睡了一覺,清醒時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晌午吩咐小廚房做了蹄花湯,這時她得知昨夜御花園的事查出了些許眉目。
這事居然與羅常在有關。
查明真相的證據是一只玉鐲。
死的那個小太監名?叫春草,是內務府新進?的宮人,原本那日是要去冷宮送午膳,無?意經過御花園,遇見了同在內務府的小桂子?。
他初到內務府,就是小桂子?多次刁難他,甚至給他吃餿了的飯菜,春草本是想?看小桂子?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結果卻瞧見小桂子?竟然是在與宮里的宮女?光\天\化\日之下做對食,春草目瞪口呆,以?為拿捏住了小桂子?的把柄,要借此威脅小桂子?索要銀錢,小桂子?一方面答應,卻在春草要離開時,將人按到湖里,活活溺死了。而與小桂子?對食的宮女?,正是伺候羅常在的宮人松葉。
明裳頗為意外。
緲云塢
羅常在得知真相與自己有關,趕忙撇開干系,“皇后?娘娘相信嬪妾,嬪妾只是時常讓松葉與嬪妾下棋,當真不知松葉私下做這種有違宮規之事啊!”
她神色不禁慌張,此事可大可小,可牽涉到宓貴嬪,經前些日子?皇上對高采女?的處置,讓她忍不住要撇清自己,皇上可要不能誤以?為是她要針對宓貴嬪。
皇后?蹲身?扶起她,坐回床榻里,“本宮已經稟明皇上,此事確實與你無?關,你可放心。”
得皇后?娘娘保證,羅常在終于松了口氣,經此一事,她愈發覺出皇后?娘娘的寬和,從前她竟不曾察覺,她眼神真切,“嬪妾感?謝皇后?娘娘相信嬪妾。”
皇后?拿著帕子?溫和擦了擦她額頭嚇出的冷汗,又見緲云塢伺候的人實在是少,便道:“你如今懷了身?子?,身?邊總要多幾個伺候的人,雖是常在位分,因有身?孕,多撥幾個人伺候,也是情理之中,旁人不會多說什?么。”
“宓貴嬪宮里有幾個接生的嬤嬤,你這宮里也不能少,待本宮稟明了皇上,選幾個可靠的送到緲云塢。”
羅常在也覺得自己身?邊伺候的宮人實在少,如今又沒了一個松葉,她更是沒有人用,見皇后?娘娘這般為她著想?,羅常在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想?著皇后?娘娘膝下沒有皇子?,倘若她腹中誕下的是個皇子?,日后?孩子?生下來,她定要讓孩子?親近皇后?娘娘幾分。
折騰大半日,皇后?離開緲云塢,上了儀仗,面容立刻就淡了下來。她漫不經心地撫著鏤金的護甲,鬢間鳳羽珠釵的大紅寶石映著女?子?的眉眼,泛出一絲冰冷。
……
乾坤宮
李懷修下了早朝,沒先過問呈上的奏折,宣了去永和宮診脈的陳太醫,問那女?子?的身?子?。陳太醫一一作答,李懷修微頓了下,掀起眼,“心病?”
那女?子?能有什?么心病。
聽到皇上發問,陳太醫想?了想?,回道:“依照臣多年經驗,孕中的婦人思慮敏感?,都?會有此癥狀。臣已開了方子?,加之讓貴嬪娘娘心緒開懷,不再去想?那些煩心事便可無?恙。”
李懷修頷首,讓他好生照看,務必要保證宓貴嬪平安生產。這話皇上已叮囑多回,陳太醫就是沒了自己這條老命,也要保住貴嬪娘娘和腹中皇嗣。
待陳太醫離開,全福海才稟了昨日御花園那樁事,李懷修沒說什?么,交由了皇后?處理。
全福海領了吩咐,見皇上已經去看折子?,正要躬身?退出殿,卻聽見皇上喚住他,“近日六宮可又生了什?么事?”
全福海不知皇上要問什?么,要說什?么大事,確實沒有。
見皇上沉眉思慮,全福海才想?起方才陳太醫的一番話,皇上大抵是以?為又有人與宓貴嬪不對付,讓宓貴嬪受委屈了。不過經過前幾樁事,他可是聽說,現在后?宮主子?見到宓貴嬪都?繞著路走?。
全福海眼珠子?一轉,“奴才聽聞京城來了一個有名?的戲曲班子?,那聽曲樓日日漫客,不如讓他們進?宮獻唱,快到了年關,也好熱鬧熱鬧。”
他記得那女?子?確實喜歡看這些,還幾次在他耳邊提,李懷修準允了,讓全福海下去。
……
明裳沒敢再去御花園,只是日日待在永和宮里,實在讓她覺得無?趣。
這日她才聽說,京城的戲班子?要進?宮,正設在了建章宮觀曲。明裳有些心動,只是自己身?子?不便,她仍是不放心。
全福海立馬堆上笑,“娘娘放心,娘娘去看的那日皇上也在,且宮里只有皇上與娘娘,翌日才是各宮主子?!”
明裳聽了,眼神驚訝,“這樣會不會太張揚了。”
確實張揚了些,不過誰讓皇上正寵著貴嬪娘娘。
全福海笑瞇瞇的,“皇上親自下的旨意,各宮主子?娘娘不會多說什?么。”
面上誰又敢多說,明裳沒再在乎,讓月香給了賞,送全福海出永和宮。
上回在京城看戲,已是許久之前。
正如明裳所想?,后?宮人面上不提,私下則是十分不滿,甚至去了坤寧宮,說與皇后?,明里暗里都?是那宓貴嬪實在不知分寸,要與皇上一同觀戲也該是皇后?娘娘,哪輪的上一個貴嬪。
皇后?漫不經心地飲著茶水,待她們說完,也只道了一句,這是皇上的意思。
那位的旨意,這些人爭寵爭不過宓貴嬪,到她這里搬弄是非,又有什?么用。
觀戲之事,羅常在也有不滿,她也懷了皇嗣,怎么感?覺皇上好似根本不記得她這個人。宓貴嬪在御花園受了驚嚇,皇上夜夜都?去永和宮陪著,可自從她有了身?孕,皇上沒來看過一回,也就只有御前的那個太監給她送過賞賜,她要賞賜有什?么用!
羅常在一氣之下,抬手揮散了宮人奉上來的安胎藥。那宮女?猝不及防,向后?退了兩步,跌坐到地,宮裙沾了褐色的藥汁,頗為狼狽。她見主子?動了怒氣,顧不得一身?狼藉,戰戰兢兢地跪下身?。
珠簾響了一聲,伺候的高嬤嬤進?到內殿,立即過去詢問羅常在,“主子?可是身?子?不適?”
羅常在頗不耐煩,“是這宮女?笨手笨腳。”
高嬤嬤向下遞了個眼色,“手腳如此粗苯,傷了主子?可如何是好,還不到外面跪著!”
那小宮女?連連叩頭,退了出去。
殿內,高嬤嬤扶著羅常在躺下身?子?,“主子?如今有身?子?,萬萬動不得氣。”
高嬤嬤是皇后?調到羅常在身?邊,伺候羅常在生產的宮人,來了幾日就將羅常在照顧得格外妥帖,逐漸得了羅常在信任。她翻過身?子?,遲疑問道:“明兒個建章宮設戲臺子?,嬤嬤可聽說皇上有要我一同陪著的意思?”
這羅常在藏不住事,高嬤嬤來了兩日就摸清了這個主子?的脾氣,她道:“皇上只讓永和宮的貴嬪娘娘一人作陪,貴嬪娘娘身?子?比主子?重?,多照顧些也是情理之中。”
她又道:“主子?近日愛吃酸的,奴婢見皇上賞賜了好些酸果子?,想?必也是記掛主子?,只是不得空來緲云塢。”
羅常在這才好受些,但她仍不滿,她煩躁地讓高嬤嬤出去,不想?見任何人。
高嬤嬤出了寢殿,見小滿正要往殿里走?,她上前一步攔住,“主子?心情不好,小滿姑娘晚些時候進?去伺候為好。”
自緲云塢多了伺候的人,小滿就不再像以?前日日繞著主子?轉,她雖是清閑下來,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安。小滿也知主子?因什?么煩悶,她想?了想?,跟高嬤嬤道了謝,捧著手中的糕點離開內殿。
……
翌日,李懷修有政事要忙,明裳先去了建章宮。她翻了翻簿子?,瞧著下面的曲子?有趣,便點了這曲《紫櫻劍》。待一曲唱罷,圣駕才到建章宮。
伶人紛紛做停,前去見禮,明裳也由宮人扶著,出殿迎駕。
她如今的肚子?是越發大了,李懷修見她身?子?重?,先扶起這女?子?,“日后?你身?子?不便,見朕不必再拘著禮。”
又問她,“這戲班子?唱得可好?”
請身?的伶人們不由得提起心弦,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明裳眉眼彎彎,又幾分女?兒家的嬌俏,“皇上從哪兒請的這個戲班子?,嬪妾很是喜歡。”
見這女?子?臉上終于有幾分真切的笑,李懷修也生出一絲愉悅,極為自然地攬了全福海的功績,面不改色,“朕議政時聽那些朝臣隨口一說,留了心,讓他們進?宮給你唱唱曲子?。”
一旁全福海本是樂呵呵的,聞言心底“啊?”了一聲,偷摸摸覷向兩位主子?,見宓貴嬪撲到皇上懷中,說皇上真好,再看皇上龍心大悅的臉色,心中嘖嘖,沒敢多嘴。
李懷修倒不愛看這些才子?佳人的戲碼,只是陪著這女?子?聽了兩曲。
一個時辰后?,殿外忽然跑進?一個傳話的小太監,伶人自覺地停了唱詞,退身?到兩側。
那小太監才開口通稟,“舒美?人身?子?不適,請皇上過去看看。”
明裳怔了下,才記起,這舒美?人就是被?賜了封號的徐美?人。舒美?人的身?子?病得可真是湊巧,偏生在皇上陪她聽戲的時候生了病。
她默不作聲地哼了下,才不信舒美?人是真的病了。
她在想?皇上會不會去謹蘭苑。
舒美?人終究是沒請走?皇上,前朝也忽然有人跑來傳話,有政事要議。
明裳十分乖覺,“政事要緊,皇上快些去吧。”
李懷修哪看不出這女?子?的小心思,她是不讓自己去看舒美?人,才這般大方,口是心非。
他沒說她什?么,起身?,擺駕回了乾坤宮。
謹蘭苑最后?是由皇后?過去關照,舒美?人確實不是很嚴重?的病,只是受了風,吹得頭疼,得知皇上最終去了乾坤宮。舒美?人心里有些失望,面上與皇后?言談感?激,不漏分毫。
入夜,謹蘭苑又往御前送了羹湯。
舒美?人也是不愿死心,畢竟自打回了宮,皇上確實沒去過舒美?人宮里,全福海猶豫稍許,還是將那羹湯送進?了殿。
殿內,李懷修臉上不見情緒,全福海等著吩咐,沒敢抬頭。
良久,他才見皇上起身?,耳邊聽到,“去謹蘭苑。”
……
得知皇上點了舒美?人侍寢,消息傳到永和宮,舒美?人明擺著跟她過不去了,明裳放下手中的糕點,拿著帕子?不緊不慢地擦了擦指尖兒,“叫辛小五去謹蘭苑,約莫時候,說我身?子?不舒坦,請皇上過來。”
彼時圣駕已經到了謹蘭苑,舒美?人領著宮人出去迎駕,她上回見到皇上,還是身?子?未好利索,去御前送羹湯,如今她身?子?養得好了些,又得賜下封號,這位卻遲遲沒再召幸她。
舒美?人偏生在皇上陪著宓貴嬪時,讓人去傳話,也是在無?意提醒皇上,宓貴嬪如今在后?宮,過于受寵。她知曉,這位忌諱這個。也因而,她有九成的把握,皇上今夜會來謹蘭苑。
舒美?人福了身?子?,隨皇上一同入殿,還未說上兩句話,殿外忽傳一陣吵鬧聲,緊跟著御前伺候的宮人就進?來通稟,說是宓貴嬪身?子?不適,請皇上過去。
聞言,舒美?人倏然捏緊了手帕,笑意已有些不自然,“皇上,貴嬪娘娘身?子?不適,有太醫照看,想?來也是無?事。”
李懷修指腹壓了壓眉心,已起了身?,“朕過去看看。”
“皇上……”舒美?人急著要去攔住,男人未再看她,直接出了殿門。
舒美?人呼吸稍沉,捏著帕子?的指尖越來越緊。
她站在殿門外,不得不懂事地屈身?,恭送皇上。
……
圣駕到永和宮時,看診的太醫已經離開了,李懷修掀開珠簾入殿,見那女?子?半倚靠在床榻里,眉眼溫柔地撫著肚子?,見他過來,好似還有些驚訝。
“皇上今日不是召舒美?人侍寢,怎到嬪妾這兒來了?”
李懷修走?進?殿,撩袍坐下,“你宮里的人到謹蘭苑傳話給朕,說你身?子?不適。”
明裳詫異,繪如適時跪下身?,“皇上恕罪,是奴婢見主子?不舒坦,才私自去請皇上。”
那女?子?一臉無?辜,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李懷修哪還看不出什?么,他斜了一眼,“既然你身?子?無?事,朕讓人擺駕回謹蘭苑。”
“皇上別走?!”明裳立即勾住李懷修的手掌,見被?男人看穿,乖巧地認錯道,“是嬪妾請皇上過來的,嬪妾不想?皇上找別人陪駕。”
她倒是愈發膽大包天了。
李懷修被?這女?子?鬧得小性子?頭疼,掐了把那張日漸圓潤的小臉,“你知不知道,朕是皇帝,不能只寵幸你一個。”
自古以?來,哪有皇帝只召幸后?宮一個嬪妃。
明裳臉往男人懷里蹭了蹭,紅唇軟軟囁嚅,“可是嬪妾喜歡皇上,嬪妾懷著孩子?,還要看皇上召幸旁人,嬪妾難受。”
“嬪妾不想?皇上臨幸旁人。”
美?人在懷,如珠似玉。
那句嬌嬌軟軟的喜歡,也隨之入了男人耳中。
李懷修神色倏然一怔,他覆下眼瞼,凝著這張與他不管不顧,撒著嬌的面容。
忽然想?起前朝彈劾這女?子?的一句妖妃,他揉了揉太陽穴,第?一次對一個女?子?無?可奈何。
“行了,朕答應你今夜留下,不去旁人那兒。”
那女?子?得寸進?尺,“皇上明日也不許去。”
李懷修擰眉,睨她,那女?子?就要委屈得哭給他看,李懷修磨磨牙根,似笑非笑,“行,朕不去。”
“朕后?日也不去,大后?日也不去,朕進?后?宮就來你這永和宮。”
明裳掩唇嬌笑。
她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不想?,有人借著她有孕 的機會,做了這位新寵。
她既入了宮,就要好好走?這條路。
翌日一早,全福海遲遲沒得到皇上傳召伺候,前朝的小太監倒是跑來兩回,遞了前朝的消息,他琢磨琢磨,正要到屏風外通稟,耳邊驟然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他眼珠瞪大,忙帶著人避了出去。
李懷修陪了這女?子?多日,起初是念及她害怕,他留了幾夜,后?來倒不見這人夢魘。
只是她這寢殿里炭火生的足,這人又慣喜歡讓他抱著睡,一大早,李懷修入目,便是這女?子?頸下的滑膩雪白。他喉嚨滾了下,硬生生移開視線,要坐起身?,偏生那人也醒了,柔軟的手指一動,不偏不倚,就碰到了那處。
氣氛一時凝滯,李懷修臉色霎時鐵青,明裳怎會不知自己碰到了哪兒,忙收回手,縮到床榻里,催促道:“時候不早了,皇上快些上朝去吧。”
她還知道自己今日要上早朝!
李懷修臉色難看,沒打算輕易放過這個慣會裝作無?辜的女?子?。
……
斜進?的曦光映出兩人的影子?,李懷修挵進?去后?,倒底是低聲哄了她,“朕問過太醫,你胎象已穩,朕輕些,不會有事。”
明裳側著身?子?,鬢發如水波浮動,簡直欲哭無?淚。
兩刻鐘后?,李懷修才傳人進?殿伺候,宮人跪身?為帝王扣了腰封,李懷修振了振衣袖,踏出永和宮,全福海立即過來稟事。
“宋太傅一早入了宮門,說是要告老請辭,此時正候在乾坤宮外。”
“北郡王半刻鐘前送了軍機密信入宮,在南書房等皇上查閱。”
“柳大人也送了消息,說是后?午快馬回京述職,有急事要啟奏皇上。”
李懷修坐在鑾輿內,聽著前朝政事,指骨敲了敲椅沿兒,他倒是不認為宋文進?會甘心布衣告老。
他撥了下扳指,面容沉肅,吩咐道:“先去南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