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燼眉梢微動,沉默了。
他想起來了,他去安置周渡馬甲時,劍氣留在了自己身上。畢竟他們本是一體,劍氣怎么知道他并非周渡呢?
可就因為這劍氣,他們就要動手?
萬起見寒燼神色從容,心中怒怨更甚。這怒怨對寒燼,更是對穆輕衣。
即使師兄沾染邪修功法,成了眾人眼中的魔頭。
可是他年紀輕輕前途無量,風頭無兩時,拿真心待你,為你走遍五湖四海,送你劍氣護身。
至少那一刻的心意是誠摯的,是無錯的。
沒有任何所謂邪修的邪佞。
可你卻這樣對他,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話說不出來,萬起只能含著鮮血,咬緊牙關:“還給我!”
寒燼不可能任他們打,一揮手,劍便出現在他手中。
他并沒有動怒,眸子里的情緒也是平和的:“我不知諸位在說什么。”
寒燼已經打定主意不解釋了。越解釋越破綻百出。
反正不管他們怎么誤會,馬甲本身的人設在她最初設想是肯定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一個個都是正道之光的純正美強慘。
既然馬甲底色沒出問題,出點誤會算什么污點?
至于萬起他們抨擊過寒燼很多次的橫插一腳,穆輕衣表示:“......”
都是馬甲了,偏愛本體一點怎么了?
她能從筑基期混到這個少宗主靠的都是她的馬甲,這一點萬起他們早就發現過無數次了,偏偏這個人是寒燼時,他們不能接受。
看到寒燼來找穆輕衣都要怒目而視。
那別接受得了。她又不在乎他們接不接受。
寒燼垂眸:“輕衣師妹寒疾發作。”本體要暖床了。他頷首。“我便先走了。”
說罷他準備離開,身后卻傳來怒聲:“寒疾?”
萬起怒氣上沖:“她哪來的什么寒疾!無非是天煞孤星不易修行,才在仙門之地還需要物件取暖——”
寒燼忽然頓住,然后回過身來。他神色并不凌厲,眸光也甚至都沒有波動,可是他們還是明明白白看出,聽出那份維護。
“萬師兄。輕衣乃少宗主。你們便如此非議她嗎?”
萬起咬牙。
又是這樣!
圍在穆輕衣身邊的人都是這樣,無論是何脾性,修為高低,全都不允許其他人說穆輕衣一個字!
簡直像中了蠱一樣!
“我們剛剛罵你,你都一言不發,偏生提到穆輕衣卻如此激動,你還說你沒有癡心妄想
寒燼神色冷靜:“如果諸位不服,可去尋仙盟主持公道,但萬象門不歡迎諸位,也不會容忍諸位妄議我們的少宗主。請回吧。十一。”
寒燼輕輕出聲:“送客。”
說完,他回身,繼續朝少宗主穆輕衣的洞府走去。
萬起他們也曾是萬象門弟子,他竟冠冕堂皇說他們是客!
萬起他們又悲又憤,萬起更是腦中氣血翻涌,拂開十一:“我們自己會走!”
可走下登仙梯,經過云頂臺,還是想起師兄,想起他閉眼之前那句,似自嘲,又似釋然的:“這世上,能這樣對我的,也只有你了。”
萬起閉眼。
師兄進入萬象門后便一直是宗門翹楚,天之驕子,唯一災禍,便是借住穆家,遇到穆輕衣。
現在師兄死了,萬象門,也不再是從前的萬象門了。
寒燼走進洞府,瞧見本體和個毛毛蟲似的裹在那,也想裹進去,就烘熱床鋪,把怕冷的本體給撈出來,然后再把被子重新掖好。
穆輕衣揉揉眼,又困又累,還在嘟囔:“還是自己有法術好。”
她只有筑基期,每次都要找馬甲走上一遭,床才能暖和起來。
早知道和其中一個馬甲直接結契算了,什么功法也不練,天天在這待機等著給她暖床。
寒燼:“我都過來了,也沒有那么冷,還好,你該想想紅蓮功法沒用,該怎么辦了。”
穆輕衣又躺下了,一副擺爛的模樣:“涼拌。”
紅蓮功法本來是馬甲無意中沾染的,她被萬起他們提醒才找了個npc又試了一下,結果還是沒用。依然不能增長她修為。
這些年為了從筑基期修為突破,什么法器也都試了,什么功法也都偷偷摸摸學了。
不說之前的,就說這次這個紅蓮功法,馬甲沾染后不也好好的嗎?
她還沒想到可以用來給本體增長修為呢,周渡馬甲就被發現了,還中了蠱,不是她順風順水了十幾年,她都要懷疑是有人特地針對她了。
要不是只有本體的修為才算修為,她早就想放棄了。
筑基期修為低是低,又不影響她捏馬甲,也不影響她收購萬象門,穆輕衣真的有點不想干了。
只是她才想這么一下,遠處便突然炸響了一道驚雷,嚇了穆輕衣一跳,系統也突然震動一下,嚇得穆輕衣趕緊把系統從腦海里調出來。
她穿過來這么久,這破系統還是第一次有這么大動靜呢,難道是她的任務有什么變化了?
穆輕衣想到唯一的“修煉”任務,立刻點開,然后發現自己卡在百分之十(筑基)的進度條往后走了一下,變成了百分之九。
穆輕衣:???
你要死啊!
寒燼也:“......”
他只能絞盡腦汁試圖安慰自己:“可能只要動類似的想法就會往下掉。”
也就是說,我們不可能停在這里,必須把本體的修為升上去?
穆輕衣:“......”
強買強賣滾出去!
穆輕衣狂滴系統沒有反應,只能咬牙關閉面板,捶打被子發泄了一通,然后才說:“不管了,既然高修為的試了別的功法也沒用,還是像之前一樣,用npc吧,讓他們一個個去試,有了效果再通知我。”
她望向寒燼,摸摸他的臉嘀咕:“我再也不想體會失去馬甲的感覺了。”
寒燼默不作聲地抱著她,內心默默應聲:“嗯。”
論體質,周渡馬甲確實是修仙奇才,可就連他的經驗都不能用到本體身上。
穆輕衣筑基的那百分之十,都是之前誤打誤撞有的,那到底要怎么樣才不掉進度?如果進度達到了目標,或者掉光了,又會發生什么?
雖然本體已經睡了,但馬甲腦海中殘余思緒仍然在不斷運轉,直到寒燼也有點困了,閉了閉眼,然后和衣臥在了本體身邊。
不管了,先處理好周渡馬甲死后的余波,走一步看一步吧。
萬起等人這邊已把“萬象門私自處理周渡”的消息報給了仙盟。
可是邪修是什么?
是墮落修士,在修仙界一向人人喊打,所以除了萬起他們根本無人在意。
之前有的受過周渡恩惠的修士,也早就在這些年穆輕衣成為少宗主跑了,分散在天涯海角,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
萬起他們悲憤,卻沒有辦法。
穆輕衣早就料到這一點,所以并沒有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樣打個哈欠爬起來隨便看看宗內事務,然后就聽到了一個消息:
萬起他們打算回萬象門了。
穆輕衣聽到時愣了一下,揚眉。他們離開萬象門時可是自愿走的,現在又要回來?不會還打算在萬象門內查周渡的事吧?
馬甲都沒了他們還不死心?
穆輕衣倒不是怕周渡馬甲真被他們翻出黑點來,而是馬甲和本體間的聯系太過詭異,她早就習慣掩人耳目,才把萬象門建設成她的一言堂,現在有別的人要進來,她心中始終不安。
怕被發現她和馬甲的秘密。
可是按照情理,萬起他們本就是萬象門的人,這些年在其他宗門也有所長進,自愿回歸宗門是好事,怎么看她都不應該拒絕他們回來。
這件事情麻煩了。
穆輕衣頭大了。
她當初好不容易才用萬象門的墮落和劍宗蓬勃發展的對比勸走他們,眼看著萬象門全是她的人了,快變成名副其實的“穆輕衣宗”了,他們回來了?
等寒燼過來,她才吐出一口氣:“這樣,寒燼你去仙盟,要求重查功法一事,然后想辦法加入調查的修士當中。要么,就加入萬起他們。”
寒燼仔細思考了一下:“我去?我修為不低,由我臥底確實合適,可是我用什么理由呢?”
他前段時間才和萬起他們起了沖突,而且萬起他們那副態度,不說寒燼和穆輕衣也能猜到,他們準是又腦補了什么。
并且這腦補在看到寒燼有周渡的劍氣之后變成了更為狗血的三角戀甚至更更狗血的狗男女暗害正義修士的故事。
在他們眼中,他和周渡已經勢不兩立,為什么要幫周渡徹查他身死之事呢?
寒燼這么一問,穆輕衣發覺還真不好找理由。
穆輕衣試探:“就,你發覺了劍氣竟然是周渡的之后突然意識到周渡可能是個好人,這么下手有所不妥,所以想仔細查一查?”
寒燼想想:“也行。”
這樣他不偏不倚的人設也能立住,只是調查修士中肯定有萬起他們,又要打交道,煩啊,要是周渡還在就好了。
周渡和其他人,他們完全是兩個態度。
穆輕衣兀自憂傷著,和寒燼揮手作別,突然又聽到馬甲提醒自己說:“輕衣,你也要考慮準備一下把劍氣給我的說辭,雖然你一直都說不在意世人對本體的看法,可是我知道你也不想的。”
最惦記本體的果然只有馬甲。
穆輕衣點頭,托著下巴目送寒燼遠去,接著自己翻看那些事務,那些字忽然再也不禁看起來,她只能長長地嘆了口氣:
高修為馬甲又損失了一個,又得再從頭培養。可是踏踏實實修煉太慢了。
穆輕衣猶豫,最后決定,搞個心魔。
心魔可以繼承心魔所屬修士的修為,而且神魂聯系被發覺了也好解釋。現在修為最高的就是偽裝出竅期的仙尊馬甲。
那就仙尊馬甲的心魔吧。
以后被撞破了心魔,還能讓師尊馬甲出面保一下,不用牽扯到本體身上,思考怎么圓。
就這么辦!
萬起等人從仙盟出來。
沒想到迎面碰上收起劍的寒燼。
仙盟位于仙宮頂上,來訪修士修為若是不濟只能徒步上山。但寒燼絲毫沒有力有不逮。
他身后跟著形容整肅的萬象門弟子,對他十分順從,這模樣,好似他才是宗門魁首一般。
萬起一下子就按住了手上的劍,可是想到寒燼身上的劍氣,還是咬牙,把劍收回了。
他不想以這種方式見到師兄的劍氣,更不想和寒燼再對峙一番。
他們早該明了,他們就是縱使周渡師兄有千般萬般好,穆輕衣也不在乎這個態度,不是么?
但是師兄冤死得這樣不明不白,走之前,還早有所料一般,竟然提前囑托他們幫忙照看穆輕衣。
此事和穆輕衣無關,他們不信!
所以他們一定要查!
現在乍一看到他們,還以為寒燼是為阻止他們而來,都嚴陣以待。
沒想到寒燼見到他們,腳步一頓,先是讓其余弟子等在原地,然后才走過來,開口:“萬師兄。”
萬起:“你這又是在惺惺作態什么!”
但寒燼只是張開掌心,讓劍氣自他掌心出現,然后他表情平靜地抬眸:“我雖仍然不贊同諸位昨日所言,但我已問過少宗主,這劍氣。”
他頓了頓:“的確屬于周渡周師兄,人死魂消,我不欲對它再有消耗,既然諸位與周師兄情誼甚篤,我便在將它還予諸位。”
“昨日有所不解,才無意冒犯。”
劍氣上升,飄向萬起:“請諸位收下。”
可是他如此從容,萬起卻霎時間紅了眼,咬牙切齒:“寒燼!”
他把這當成了挑釁:“你把我師兄當什么!你把我師兄的劍氣當什么!”
“他將劍氣贈給穆輕衣,是他愿意庇護她左右,你是什么人,輪得到你在這里替她歸還,輪得到你替她穆輕衣撇清與我師兄的干系!!”
寒燼略略蹙眉,因這驚怒稍感意外。
萬起身旁卻有人咬牙幫腔道:“劍氣是給穆輕衣的,即使要還,也該是她來還!”
“她轉贈旁人,還讓你來,這算什么!!”
她殺死師兄還不夠,還要殺死他第二次!嗎!
一行人都怒了。
寒燼終于搞明白他們憤怒的點在哪里,頓在那。
穆輕衣其實都有點無語了,她習慣了馬甲的東西混著用,誰曉得他們這么應激,非要覺得劍氣歸還是她授意。
既然他們要這么想,行吧行吧。看看他們還能再怎么攀咬她。
萬起等人如此憤怒,寒燼卻始終沒有開口,看起來就像他既不想出言讓他們對穆輕衣印象不好,也不想撒謊否認一樣,便只能沉默。
但萬起他們不依不饒非要一個答案時,寒燼開口,說的竟然是:“我與她一樣,都不知道這劍氣原來是屬于周渡師兄。”
“你騙誰!任何在一起修行過的人,都不會認不出同行修士的劍氣!更何況是師兄的!”
他師兄天賦異稟,劍氣鐘靈毓秀,青藍交雜,見之如見師兄其人,他怎可能不曉得!
除非他和那個穆輕衣一樣,是個沒有仙緣的先天無緣之人,勉力修行才到今天這一步,否則怎么可能連這種辨認都做不到!
寒燼停頓片刻:“我確實不曾認得。”
他抬頭,神色平靜:“因為我的修為確實不是后天修煉獲得,我生為藥鼎,在入門前就已經吃過各種靈藥,筋骨被淬煉得適合修仙,但我本身資質,不過是凡人罷了。”
“什么?!”
這還是穆輕衣當時特地設定的,為的就是嘗試單純吃藥能不能堆到元嬰修為,很可惜也失敗了。
而且這種體質還有一個debuff,就是病弱早死,只是有系統在,不刪掉數據馬甲永遠不會受影響罷了。
可是眾人不知道,聯系到藥人命運都怔愣了。他說什么?
生為藥鼎?從出生起便開始吃各種淬煉經脈的靈藥?
“不可能!先天藥鼎都是逆天而行,注定短命早夭,根本不可能修煉到元嬰修為!”
寒燼:“萬象門包羅萬象,我便是因為師尊可以保住我性命才拜入萬象門下,也是因為師尊所教功法,才能修煉到。”
“那你又為何能到現在也未發作過一次!”生為藥鼎不該渾身病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嗎!
寒燼微頓:“此乃宗門秘辛,恕我無可奉告。但少宗主是因劍氣,可暫時壓制住我體內雜質,防止我藥性發作才交予我。但既然受之有愧,劍氣我自該歸還。”
眾人說不出話來。他如果真是藥鼎,所受的罪絕對不少,有劍氣也可保住性命,這個中緣由沒有差錯。
可是要他們眼睜睜看著劍氣繼續留在寒燼身上,怎么可能!
“這都只是你一面之詞罷了,”關鍵時刻,裘刀發話,他一直站在萬起身邊,不聲不響,倒是切中要害,“而且令師尊早早地就已閉關,劍氣也遲早會消散,若無劍氣,你便不活了么?”
他卻一來就要歸還劍氣,他難道不怕?
寒燼淡淡:“生死有命。”
他似乎在那一瞬間想起誰,又聯想到周渡似的,掃了他們一眼,垂下眼睫,那竟然是個有點歉疚的,不是故意要提起他們傷心事的表情。
卻讓觀察他的萬起一瞬間受到了些刺激,眼眶微紅。
“我從知道我是藥鼎那一日,便已做好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