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aaaaa_无码aⅴ精品一区二区三区_嫩草影院永久久久精品_被黑人粗黑大肉奉视频_久久久久亚洲最大xxxx_特级a欧美做爰片毛片

    第31章 便都這樣罷了

    萬起一路循著荒草沙石,往孤山野冢方向去,路上又不免想起那年穆輕衣生辰時。

    師兄想了許久要送穆輕衣什么賀禮,待到收到時穆輕衣卻說不喜歡,一定要師兄換個別的。

    其實那件裝飾法器珠玉鑲嵌,已經是世上一等一的好,他和其他人都不明白,明明師兄花費了那樣多的功夫為她去尋,她怎么能這樣罔顧師兄的心意。

    那一次恰逢師兄受傷閉關,洞府日日有人探望,唯獨穆輕衣閉門不出,他們吵起架來,誤觸法陣,竟把那個裝飾法器摔在地上。

    一下就碎了。

    師兄說:“這法器華而不實,是我思慮不周,本該給輕衣防身用的。”

    他們都很緊張,唯恐穆輕衣哪日又想要了又無故發怒,于是湊了靈石買了一件回來,去找穆輕衣。

    穆輕衣看著師兄,說:“我就想要原來的那件。”

    我只想讓你活著。

    那件裝飾法器,師兄尋了整整半年,才能讓它重出江湖,怎么會不在意呢?可是師兄寬宏包容,不會對他們計較什么。

    穆輕衣口口聲聲不喜歡,最后還是收了那件碎了一半的裝飾法器。她心里并非真的厭惡師兄,否則怎么會像他們百般詬病一樣,對師兄冷淡,卻依然受著他的好。

    難道不是知道,今日種種,都是周渡一一求來的嗎?她知道疏遠他是無情道所迫,但從來都沒有對他說:你現在就離開。

    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他們對師兄拳拳心意,正如那支打碎的步搖。他們仗著師兄忍讓步步相逼,其實真正拾起那支步搖的,反而是穆輕衣罷了。

    她真的懂他,所以知道。

    “我還是想要原來那一支。”

    我知道那是你給我找回來的。

    這片大多是荒野,萬起撐著樹,在林間低頭整理心緒數個時辰,抬起頭才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到了何處。

    正欲捏個法訣尋回去,卻感覺到一陣邪氣波動,他猛地挺直身軀,分辨出那是紅蓮功法后:“!”

    他霎時間紅了眼,拔劍想要追過去,裘刀傳音來,他也只是喉嚨發顫,擠出幾個字:“我找到了,那邪修。”

    當日讓師兄想到反修紅蓮功法的邪修!

    穆輕衣真的麻了。

    她折騰了一晚上以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了,萬萬沒想到剛躺下沒多久有人敲門,雖然話說得很客氣,說是找到點動靜問她要不要跟上。

    但是事關馬甲,她敢不去嗎?

    她只能打完哈欠,然后平靜開門,果然見所有人衣著整齊,看見她,像是不意外,又像是十分內疚。

    穆輕衣:“”真是欠你們的。

    裘刀御劍:“萬起發現了當日被師兄發現的邪修,他所修,正是紅蓮功法。”

    穆輕衣眼皮一跳:?

    找到了?可是她那天看見的,不是個死人嗎?

    穆輕衣一路沉默,待到了所在之處,萬起已經將面白消瘦的邪修捆縛在地,劍架在脖子上,神情激動地質問:“那日你到底對我師兄做了什么!說!”

    邪修痛哭流涕,連連磕頭:“我什么都沒做,我真的不認識你所說的周渡,頂多,頂多就是宗門大比,聽過他的名諱”

    “你不認識,為何我師兄會修紅蓮功法!他潛心劍道,若無旁人征引,怎么會知道這種功法!!”

    裘刀也拔刀,聲音極厲:“紅蓮功法即使舉世聞名,也需要功法典籍才能入道,不是你們,我師兄何必如此?!”

    眼看那邪修就要暈過去了,穆輕衣開口:“的確不是他。”

    她看了看四周:“若是師兄,怎會著手放歸他,還轉而修煉紅蓮功法呢,必定是賊人業已伏誅,無法解開邪修功法,或是此人修為深厚。”

    那邪修扯著嗓子:“沒錯沒錯,我才筑基,怎么可能特地冒犯一個元嬰呢!”

    裘刀的刀向下壓,咬牙:“你才筑基,是否就說明紅蓮功法的確像世人傳聞那樣,所有人皆可入道,所有人都能得成大法!”

    他想起先前懷疑師兄修煉紅蓮,就是為讓穆輕衣能夠入道,若是她以殺證道,卻拖著不肯延續壽命,師兄又命在旦夕,怎么可能不為穆輕衣嘗試一番呢?

    他們都心知肚明無情道的威力,可沒有要求對方,都是求諸自己。

    邪修:“哪有那么簡單呢,不過是汲汲營營,肯定比不上那位嬰啊”

    再聽他提起,其余人痛徹心扉,只有穆輕衣說:“周遭可有已死的邪修。你見過的,而且同樣也修紅蓮功法。”

    邪修顫抖回想。

    穆輕衣想睡覺了,本來還想讓這個邪修引路,萬萬沒想到劍氣不受自己控制,飄起引向另一個方向。

    那輕薄的劍氣像一出無聲的指引。

    周渡不知道他死后是否會有人發現邪修已靠近這些村落,可是只要穆輕衣在,他的劍氣在,終有一日他們會被驅逐。

    他何止是將穆輕衣當做心上之人,簡直是將全部期望囑托交給她,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強求呢。

    若你還活著,若你還能長存這世間,就把我未竟之事都完成,再談離去。

    他以此牽住她。

    讓她不會輕易放棄性命。

    穆輕衣慢慢走過去,撥開野草,看見一處山洞,有一處封印邪修的陣法。這的確是紅蓮功法邪修的洞府。

    也是她最早發現這個功法典籍的地方,周渡來的時候邪修已經死了,但是有什么關系。她說是他殺的就是他殺的。

    裘刀還能從陣法里感覺到斗法之激烈:“將近化神修為。”

    他握拳,咬牙:“師兄當時未必只是因中蠱而覺自己命不久矣,他與此邪修奮力一戰,那時恐怕神魂就受到震動了。”

    即便沒有蠱,師兄當時怕也危在旦夕了。

    游子期也愣了一下,沉聲:“既是這樣就說得通了。”

    他回頭,看見穆輕衣只垂眸看著那陣法,一頓。“鑄劍乃是多年以前,當時他體內所種神魂之蠱,一直未醒,可見這蠱本來對他無用。”

    他之前也一直疑問這點。

    蝕心蠱母蠱中之即死,但卻沒有人問過既然那么早中蠱,為何期間下蠱之人一直沒有催動,為什么周渡直到此時才中招。

    很有可能就是因為此蠱要被靈力消耗所驅動。所以周渡一受傷,就感覺到了。

    萬起喉嚨發緊,幾乎跪下但說不出話來。他又想到,這處村落也是因和穆輕衣關系密切,師兄才常來走訪。

    他看到邪修,怎么可能不出手,出手,又怎么可能不觸發蝕心蠱,既中了必死之蠱,他又怎么可能不去反修紅蓮功法防止邪修作亂,又怎么可能不自裁以保全宗門呢?

    這一件件,便好似玄妙的道一樣。

    逼他走上這樣一條死路,這期間但凡周渡不是周渡,他寧肯自己茍活著,也不會到這地步。

    他但凡知道穆輕衣的無情殺道,就能知道,他被這樣的命途牽連,未必就不是因為他那樣護著她。

    可是師兄一句怨言都沒有。

    他看到她站在滿山風雪里,還是群人簇擁著,還是身披錦繡,安然無恙,所以一句怨言都沒有。

    若穆輕衣真的為她的殺道刻意親近師兄,他們還真可憤而暴起殺了她為師兄報仇,可是這兩個人都沒有想走到這一步,他們反而是其中禍首,他有何臉面呢?

    他有何臉面應下師兄那句:照看師妹一二。

    穆輕衣不知道身邊這群人又是怎么了。她還以為找到了就可以回去了。

    游子期也沉默:“若是能說出周渡是殺了這邪修,但察知紅蓮功法危險未消,才如此舉止,或許能為他洗清冤屈。”

    裘刀僵硬地站起身來,他剛剛仔細觸摸了那陣法,蛛石也有所動靜,說明這的確是師兄曾所到之處。

    但游子期為周渡說話,卻沒有一個人應和,反而游魂般往回走,游子期皺眉,正欲問為什么,卻被洛衡攔住。

    游子期一愣。

    洛衡傳音:“若此事屬實,周渡自回山門,很可能的確不是為挑釁,而是為將尸骨留在宗門內,這樣可庇佑他墟府中的百姓。”

    游子期喉嚨發緊。

    洛衡神情沉默。

    “他們不過是不愿承認罷了。”

    周渡將事情看得這樣清。不僅是穆輕衣所說那樣,他已是邪修,說出村民之事不會有人信,而且他死后,其他修士也會趕來看是否能降妖除惡。

    他一個人的清名與這些相比何其輕?

    以至于周渡臨死之時所做的唯一一件有私心的事,不過是死在穆輕衣手里。他竟那樣一心為她,仔細籌謀過后,還是希望她能有這樣斬妖除魔的功德。

    他希望她不要走上紅蓮這邪道,能繼續修以殺證道的無情道法。哪怕只是在筑基修為上再深厚一些。

    好過這數年,關系寥落,她的修為也沒有寸進。

    一切都仿佛是注定的。

    師妹,你為我壓制了那么多年修為,最后我以一身元嬰仙靈還你

    第二日開墟府穆輕衣沒去。

    她對這種“挫骨揚灰”,還是自己馬甲骨灰的行徑沒有興趣,而且總有種在看自己下場的荒謬毛骨悚然感。

    所以讓白十一悄悄地撒了骨灰就和衣而臥稱病不起了。索性其他人也很理解,默不作聲地去了。

    穆輕衣在那廂房里雙手合十:“感謝系統寄存功能。”

    讓她即使燒了周渡馬甲的軀體,還能在系統里打開墟府放東西進去。不過這樣周渡馬甲就算徹底報廢了,以后只能重新捏個身體了。

    畢竟墟府都打開了,也要坍塌了。

    穆輕衣蜷縮在床上,還以為他們這么想知道來龍去脈,肯定會仔細尋摸明白,才回來。

    沒想到才到正午,他們便回來了,風塵仆仆,神情恍惚,還有人拿手帕托著一方物事,穆輕衣看了一眼,眼皮輕悠悠地跳了一下。

    她接過掀開,是那支步搖。

    穆輕衣:“”

    沒有人能忘記這支步搖。

    因為那日大吵一架后,或許是因為寒燼的入門,或許是因為穆輕衣理解了自己的道,或許是因為她見周渡夾在其中左右為難,穆輕衣就順勢疏遠師兄了。

    她不再管他要生辰禮,也不會看周渡的宗門大比,她有時間,總是和寒燼在一起,哪一日洞府取暖陣法失效了,她也只叫旁人來。

    周渡來,她就會說:“就不勞煩師兄了,免得萬師兄他們看到,又覺得我在使喚你。”

    那當然是故意說出的氣話。

    可是怎么沒有人能看透呢?怎么就沒有人知道,他們朝夕相處,必然熟知彼此的心意,師兄不會誤會。

    他只會明白。

    她不是不想要其他人陪她走下去,是這條路,她只能一個人走了。

    穆輕衣在想怎么解釋她收了這支步搖,步搖卻又出現在周渡墟府里。但是裘刀他們根本不關心這些。

    或許是師兄知道她不喜,還是要了回來,或許是師兄悄悄修補了一番,或許是哪一日,她借著不想和他有瓜葛的話,又還給他讓他自己保存。

    這支步搖舉世獨有,價值萬金。

    就好比這世上圓缺,一旦出現裂痕,便也只是凡俗庸物。已經沒法恢復往日燦爛了。

    他們去回想,竟然也最怕想起剛入門的那個時候。周渡牽著穆輕衣的手,看看神情懨懨的少女,然后對他們說:

    “我叫周渡,這是我妹妹,她叫穆輕衣。她容易生病些,所以不愛說話。”

    “你們是親兄妹嗎?為什么姓得不一樣?”

    穆輕衣似乎是抬頭看了對方一眼,有些猶豫,然后周渡緊緊地握著穆輕衣的手:“我們不是親兄妹,但是家中長輩世代相交,情同手足。”

    情同手足。

    穆輕衣:“師兄的墓,就立在這里吧。”

    裘刀抬起頭。他們原也給師兄立了墓,可是那墓里什么都沒有,穆輕衣帶了那么多師兄的物事來,原來也是為了葬他在這里。

    這里很好。

    沒有周家。沒有穆家。沒有滅門之仇。沒有臭名昭著的邪修。

    只有他曾庇護的一群人,還有他和那位婆婆談起時曾說的,希望和穆輕衣走遍千山萬水。

    這村落,就是千山萬水。

    墓好后,穆輕衣把匣子放了進去,沒辦法,她雖然很舍不得但是已經被裘刀看到了,只能以后復活馬甲再偷偷挖出來了。

    現在她可不敢挖,等又被裘刀看見。

    還有,步搖,她猶豫會兒,還是沒放進去。其實對步搖,也是很典型的葉公好龍了,她看了萬寶閣打的廣告以為會很好看,結果做完后珠光寶氣,十分瞎眼。

    偏偏馬甲花了那么多功夫,她只是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稍微改改拿來戴了,誰知道萬起他們那么應激。

    總之一堆破事,最后穆輕衣舍不得,可能就是那時放進墟府,眼不見為凈了。最后被挖出來。

    還是留著吧。

    碎了,看上去反而好看些了。

    穆輕衣直起身。

    裘刀打開卷軸,一陣白光閃過,幾十個村民暈倒在地上,面色紅潤,好似只是進入了一場噩夢當中。

    裘刀他們悲從中來。

    穆輕衣一想到這些NPC還要表演馬甲死了的震驚,后悔,感激,就覺得頭大,索性催動劍氣籠罩他們,抹去他們的記憶。

    裘刀本來想阻止,看到是師兄的劍氣,僵立在那,一直到劍氣也停在木質墓碑前。

    穆輕衣伸出手,接住它。

    游子期:“這墓,用化名更合適。”畢竟還沒為周渡洗清冤屈,恐有人掘墓泄憤。

    劍氣忽然掙扎開,停留在木質墓碑前,好似在等什么。穆輕衣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過還是頓了頓,和劍氣一起揮劍。

    “穆輕衣之墓。”

    世上怎么會有人用自己的名字去寫墓!游子期面露震驚,轉頭去看穆輕衣,卻見她神情平靜。收回劍氣。

    穆輕衣想,她馬甲這一生做周渡做寒燼,做許許多多無名的NPC,但歸根到底都是她一個人的靈魂。

    她要自己記得他。

    也要世人記得她。

    以和穆輕衣有關的方式。

    她習慣馬甲死亡,而且認同馬甲死亡是丟棄自己的一部分,所以不覺得不吉利。

    但萬起盯著穆輕衣之后那空的幾個字,顫著手指想了很久,還是不知道,這幾個字,要怎么補全。

    穆輕衣之兄,還是道友,還是生死摯交?還是今生唯一的道侶,還是只是師兄的名字,周渡。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①

    這一切,便都這樣罷了。

    她肯留下自己的這三個字,這一切,就已經煙消云散了。

    第32章 生為她生,死為她死

    穆輕衣立完墓之后就回去了,萬萬沒想到昏迷過去的村民還是被其他人喚醒,送回到蓮花村去。

    他們雖然沒有被追問周渡的事,但是任誰都能看得出來,他們都對那個墓很在意。

    問是誰,他們不知道,問記不記得周渡,他們也沉默,但是再經過那墓時,竟然像寒燼的墓一樣,有人掃雪,木制墓碑一塵不染。

    游子期停在那,說不出話來。

    洛衡看沒有返程打算的一行人:“你們不想將此事報回宗門嗎?”

    裘刀啞聲:“元清是佛宗派來調查師兄一事,他已耳聞目睹良多,卻沒有傳回佛宗,宗門也沒有放下萬言榜,難道這一切還不夠昭彰他們的態度嗎?”

    師兄雖死,但終究是修了邪道而死,即使告知仙盟,仙盟又怎可能因此還他清白,還連累這一村人,落個勾結邪修的下場。

    裘刀現在才明白師兄當日為何鋌而走險,為何不愿意留下蓮花村的村民,被人污蔑有嘴難辨會招致多大禍事,難道會有人比師兄更明白嗎?

    萬起啞聲:“那邪修是東都島的,循著他的身份,我等定要查到他的行蹤!”

    跟在他們后面的蕭起思忖:東都島?也太遠了,別說有修為能跟在本體后面的就只有自己一個,就算其他馬甲趕過來,也不能現身,很容易出事。

    她當時可是只想解釋周渡馬甲的事。

    沒想到裘刀也說:“藥人最初也起源自東都島,若是從小豢養的藥人,用的可能就是東都島的秘法,穆家說不定也和東都島有關。”

    穆輕衣:“”你們是真能給我找事。

    她只能假裝不知,但偷偷摸摸叫了祝衍馬甲過來,然后從他那扒了幾個法器保命,才招手讓他回去。

    沒辦法,既然有bug,就跟去看看能不能把這個bug也補上吧。

    而且她心里其實有個邪惡的想法。

    那就是她的道雖然不是無情道,但是眾人都認可了,天道暫無計可施,說不定還會給她空子鉆。

    要不她就試驗一下再死一兩個馬甲會不會修為提升?

    筑基修為實在是太沒安全感了,至少也得金丹吧?

    第二日裘刀他們來說明,穆輕衣卻說:“師兄之事我已告知師尊。”

    眾人一愣。

    裘刀喉嚨滾動,穆輕衣則說:“東都島我也要隨行。”

    萬起攥緊手中劍。

    一行人登上了飛舟,裘刀卻啞聲問穆輕衣:“師妹為何如此信任仙尊,是仙尊褫奪你的少宗主之位,也是仙尊命人張貼萬言榜的不是嗎?”

    他們還像是螻蟻般,被天道捉弄,祝衍卻幾乎得道,他不信祝衍也看不穿天道。

    他奪走穆輕衣少宗主之位,如今卻更像是推她下山,讓她得了這份修為。

    “現在想起時,當時人人都贊師兄修為深厚,是仙尊高徒,可是仙尊卻一再偏袒師妹,只是不教師妹修仙。”

    萬起也咬牙:“他這般引導師兄教導于你,為你尋靈藥法器,難道不也是一種洞悉你無情道道法的所為嗎?”

    穆輕衣只是看著他們,不曾開口。

    裘刀再說:“仙尊收你與師兄為徒之前,便已是出竅期修為,要推斷你命緣,道法,實在不難。既然如此,師妹可否告知我,是何時開始修煉此殺道?”

    那高高在上的仙人又是何時得知這一切,暗中推波助瀾默許了這一切發生!

    從之前時他們便不滿仙尊對師兄的處處忽視,可是到底穆輕衣當時被允許入門時,仙尊也未曾開口,要一并收下。

    是穆輕衣無名無份蹉跎了幾年,仙尊才松口收做弟子。

    而仙尊雖然偏袒穆輕衣,可是卻不曾教她修仙,總是細枝末節上得到一些特權,默許。

    可如今呢?修為深厚的大弟子死了,小弟子不再是少宗主,卻被他逼下山來別有一番機緣。

    不管是誰死,他的弟子總是得益的。

    傳聞他自己就是無情道,對穆輕衣的修行當然別有想法!

    穆輕衣卻好似能看穿他們想法,也聯想起往日傳言:“師尊并非無情道,他只是往日隨靈霧仙君修行。”

    “靈霧仙君就是殺夫證道,千百年來唯她一人而已!”

    穆輕衣淡淡:“沒錯,唯她一人而已,所以若是師尊也是此殺道,步入出竅期便和其他人一樣因滿身罪業被天道絞殺。”

    她出竅期修為都是法器堆的,師尊馬甲每次出現都要耗費大量靈氣維持修為表象,才能不露餡,哪來的無情道?

    不過本體晉升,馬甲確實也得到一些好處,比如仙尊馬甲現在快元嬰了,之后還要找個地方渡劫雷。

    也是個頭疼事。

    裘刀卻執著追問:“既如此,仙尊并非無情道,萬象門雖然包羅萬象,各道大行,可也無人修無情,師妹又是為何走上這道呢?”

    穆輕衣沉默。

    游子期卻還在想著,周渡發現了那名邪修,是紅蓮功法,便反修之事,忽然一愣。

    洛衡也極擅推算,淡淡道:“是他游歷天下,告訴你曾有這樣的道法。”

    裘刀卻恍惚一瞬:“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嗎?”

    穆輕衣:“當初入宗,我雖然被一道收入門下,可是仙尊并不愿收我為弟子,我與師兄天資也天差地別,所以自暴自棄,不想再入道。”

    這段他們確實記得,記得當時師兄本來修為突飛猛進,可是某日突破境界,竟還是回去找了穆輕衣,而且一定要她修行。

    兩人大吵一架,穆輕衣說:“不修行也不會怎樣,不過是早死罷了。”

    師兄只是盯著她:“如果你死了,那我怎么活呢?”

    那是他們第一次深受師兄對穆輕衣感情震撼,可是穆輕衣還是默默的,她既不主動修行,也并不逃早課。

    她只是愚鈍,只是憊懶,只是萬事敷衍塞責。

    然后師兄蹲下來和她一起收拾,她才會說:“要是我是你就好了。”

    “要是我是你,就不用努力修煉了。”

    他們一直覺得就是這種抱怨,這種日復一日的遷怒,才會讓師兄覺得穆輕衣修為不得寸進,自己難逃其責。

    可是這和師兄又有什么關系呢?他不過是想讓她活著,好好做一個修士,然而這對沒有仙緣的人來說,太難了,的確無異于逆天而行。

    “但某一日,師兄忽然帶回來一個道法,告訴我,無情道可以讓所有人入道,只要道心夠誠,就可以修成。”

    眾人一愣。

    游子期皺眉:“但是無論是大道無情,還是無情殺道,都沒有成冊的典籍,只能靠自己摸索,而且公認更易入道的無情殺道,還需殺夫殺妻”

    他又慢慢停住。

    穆輕衣:“我們那時年紀尚小,哪里知道什么大道無情呢?那是超脫眾生才可能修得的術法。”

    “所以師兄只是想身死助我入道。”

    他想做那個先被她殺死入道的人。

    他們已經猜到了,可還是覺得震撼。

    世上多殺夫殺妻證道后又被心魔所困的墮落修士,也多被殺之后痛徹心扉報復仙尊的凡人,可沒有哪個凡人會百求道法,只是想讓另一個人活下去。

    游子期之前問這樣的道你還修得下去嗎?可是若有一個人捧著這道法來,剖出一顆心也愿意助你,你又怎么忍心拒絕呢?

    穆輕衣輕聲:“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入的道,實際上,無情道沒有典籍,沒有道法可傳授,也只是傳聞,沒有人能辨別真假,我只知道入道之后,我便筑基三層。”

    從此之后,沒再動過。

    萬起卻發抖:“仙尊也是在你筑基之后,才松口收你為徒。”

    師兄當時還極為高興,哪怕穆輕衣早入門,卻今日才拜師,次序要重排,落在他們許多人之后,他也很高興。

    仙人垂眉斂眸,把穆輕衣指去和師兄一道居住,很多年間,他們洞府相依,是萬象門內感情最好的師兄妹。

    仙尊一定那時便看穿穆輕衣是無情殺道,而且還成功入道。

    他不知師兄一顆赤城真心,然而卻放任師兄和穆輕衣接觸。

    遙坐高臺上,舉目無人間。

    他們本以為仙人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會慈悲為懷,然而卻像詩中寫的一樣,眼中根本沒有世人。他只在乎,他們的道。

    游子期:“會不會就是他”

    然而眾人都沒有答話。

    飛舟起行,萬起就盤腿坐在裘刀身邊,他們關系本來已經極為僵硬,可是萬起坐下時卻沒有留意,可見他心神震蕩。

    裘刀偏頭,萬起還在低聲喃喃:“紅蓮功法,紅蓮功法”

    萬起閉眼,咬牙:“就是因為他眼見穆輕衣因為無情殺道痛苦,離群索居,他才想讓她換一種方式入道,甚至不惜試驗紅蓮,連紅蓮都不能改變師兄的道心。”

    若是紅蓮真的沒有那么大危害,不再是邪修功法,比起無情殺道,自然也是好上千倍萬倍。

    游子期也明白了。

    所謂反修和修行紅蓮功法,不過是周渡權衡利弊之后最有利的選擇,他深知自己最壞不過一死,才冒險一試。

    誰能知道穆輕衣于殺道如此容易精益呢?數年未動,短短幾月竟然已經可以一腳踏入金丹。

    不是穆輕衣選擇了無情殺道。

    而是無情殺道選擇了穆輕衣。

    飛舟掠過千山萬水,抵達東都島附近時居然出現沖天邪氣。

    游子期豁然起身:“紅蓮眾!”

    這是紅蓮眾獻祭才有的邪氣!

    “那是什么?!”

    游子期咬牙:“很多邪道都沒有典籍,紅蓮功法之所以有,便是因為修行此道人數眾多,且以教入道,所以紅蓮教眾,即紅蓮眾會隨身攜帶功法,吸引百姓入道。”

    裘刀拔刀:“你口稱普通散修,卻對此秘聞如此了解,你根本不是為報答那婆婆而來!”

    洛衡此時伸手,壓下裘刀的刀:“他是,只不過隱瞞了一部分緣由,他是為報當日恩情,也是懷疑周渡是紅蓮眾魁首。”

    游子期垂下眸。

    裘刀卻扯起嘴角,笑了幾聲:“你一路所見所聞,早夠你消弭懷疑,你卻仍然沒有告知我等,可見世上旁人,又會如何想我師兄呢?你可惜他死了,可惜他死了就找不到紅蓮眾的蹤跡了!”

    穆輕衣出聲:“夠了。”

    吵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盤算著死的邪修應該沒能力留下什么周渡馬甲的破綻,但既然有關系,參與一下也是好的,免得他們得到另外線索,往不對的方向腦補。

    “既然是邪修,能出手便相助一番吧。”

    裘刀紅著眼睛看穆輕衣。從前她還會因仙尊不愿細查而出言反對,今日他為師兄不平,她已經一言不發了。

    蕭起說得對,這無情道好大的威力,數年相識,竟比不過他們和師兄的同門之誼

    說什么師兄是見到穆輕衣的痛苦,而想借紅蓮功法讓她可以擺脫。

    其實她入道多年,難道無情道對她就沒有一點影響嗎?

    她說避開師兄是因為唯恐害他,可往日言行,又有哪些不是被“無情”二字所影響呢?

    無情無情,總是要先有情才斬斷。

    否則對象也不會必得是夫妻一人。

    可他們之間不論是何之情,也因無情二字面目全非了。

    墓上穆輕衣之后空著的幾字,反倒再貼切不過。穆輕衣與師兄,既無以往,也無來日了。

    洛衡和游子期率先飛身而下,穆輕衣雖然修為低微,但會幾個法術,在飛舟上捏訣試了一下,反而爆發出巨大的威力。

    有紅蓮眾抬頭,看見飛舟,驟然高呼:“有大能,快走!”

    穆輕衣:“”

    洛衡也本能回頭看往飛舟。但他雖然是散修,卻沒過過紅蓮眾那樣被四處打殺的日子,也不會因為看出飛舟的品階高便誤以為飛舟上的人是大能。

    所以他只皺了皺眉,然后便說:“可能是靈氣融合的原因。”

    所有人喉嚨都是一緊。因為這既指寒燼,又指師兄。好一個無情道啊,三人修為,迭加一身。

    確實是因為祝衍靈氣和自己融合,威力出乎意料的穆輕衣:哈。

    她索性負手,等到眾人回來,萬起抓了一個昏迷的紅蓮眾,穆輕衣則握著手爐,像是靈氣消耗過度,又體寒怕冷了一般。

    眾人沉默一陣,楚玲瓏出來檢查飛舟的防御陣法,捏訣修復時,裘刀才說:“師妹,日后若非性命相要,你的功法便別再用了。”

    柳叁遠也閉眼,聲音滯澀道:“的確如此,從前師姐帶你去秘境,不讓你出手時,我們還極為不平,問師姐為什么這樣偏袒你。”

    但剛剛洛衡說,任何道都是這樣,越是精益,越可能改變道心,皈依此道。

    她才筑基,便已淡漠到此地步,若是越進修為,不就將似人非人了嗎?

    可天道好像就喜歡在這種地方作祟,他們才說完,穆輕衣修為波動,好似要進階了,他們緊張地等待一會兒,卻又沒有異常。

    穆輕衣心知肚明這是天道在警告她,金丹之后就有劫雷,她就算急也不急于這一時。

    穆輕衣只能平靜道:“我知道,我會有所克制。”還可以打架都不用去了,計劃通。

    洛衡卻喚醒那紅蓮眾:“剛剛斗法中我聽到只言詞組,似乎紅蓮眾在此獻祭就是因為有根骨奇佳的孩童,你們可追問當日滅門一事。”

    穆輕衣視線移動到那人臉上。

    裘刀萬起他們極盡手段,那人鬼哭狼嚎,就是不承認曾聽說過什么劉鎮穆家,還有周家,裘刀只能咬牙厲聲問:

    “那你們偏偏拿根骨奇佳的孩童獻祭,是為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之前紅蓮眾無緣無故死了很多,于是長老很著急,他們很著急,所以擴大了搜尋范圍,一到村落發現便獻祭,找根骨,根骨是因為他們天賦好,獻祭更有效!”

    “獻祭給誰?!你們殺人成全自己功法,這么多邪修,總有一個指定對象”

    那人嗚咽:“給究盛長老,長老,長老說他弟弟死了,他要找,找佛宗報仇。”

    洛衡突然掌心向上,邪氣緩緩溢出,勾勒出一個畫面:“你說的究盛長老之弟,可是此人。”他看其他人神色不解:“紅蓮眾有自己的認人方式。”

    一般是圖騰,此人死后尸身腐爛,但衣物還完整,有怪異圖案。

    那人驚懼:“是,是。”然后竟又暈了過去。

    穆輕衣心道不好,原本以為是孤魂野鬼,結果人家有個教,還有個長老哥哥,不僅能認出人還知道是誰殺的,那不是露餡了?

    回到萬象門講經的元清默默感知本體情緒,開始想辦法。

    洛衡說:“此人身死之地在萬象門與佛宗交界,也有可能是認錯了人。”后半句他沒說,但顯而易見。

    周渡殺死對方后便反修紅蓮,其他人不會想到真正殺死邪修的是他,萬象門又沒有其他修為高深的修士在,長老均已閉關。

    只有可能是佛宗。

    但穆輕衣知道沒這么簡單,只是沉默著沒有發言,盤算著怎么讓馬甲把紅蓮眾的事調查清楚,把周渡摘干凈。

    楚玲瓏這時突然出聲:“有人來了。”

    飛舟打開禁制,一艘更加富麗堂皇的飛舟出現在對面,似乎也是為追繳紅蓮眾。

    看到他們,對方為首的男子先掃視一眼眾人,然后頷首:“吾乃東都島金門城城主,適才剿滅匪徒,幸得相助。”

    裘刀警惕,沒說很多紅蓮眾都是因為誤以為出現大能而逃走的,東方朔卻說:“相逢是客,吾欲請諸位進城一觀,不知可否?”

    穆輕衣感覺到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往這邊掃,眼皮一跳,下意識招呼穆珀玉過來。

    果然下一秒,這人就道:“這位不行。”

    眾人一愣,下意識看向穆輕衣。

    東方朔目光冷凝:“她身上有罪業。”

    穆輕衣:“”

    旁的人解釋:“諸位有所不知,東都島身處邊界,魚龍混雜,若是問心無愧,就會直接走金門城登岸,我們城主可辨人修為純凈與否,以此判斷。若是心術不正之人”

    萬萬沒想到這群人被點出,既不是震驚失望,也沒有因為不信城主這話,而堅稱此人修為是靠正道所得,而是目光冷冽:

    “既是修道,如何得道,又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罪業天定,難道道也是天定的沒有個中例外嗎!”

    東方朔皺了皺眉,還是那女子先說:“無礙,既然不便我們繞道便是,裘師兄,你們去吧,我帶珀玉往別處登島。”

    “等等。”東方朔又開口:“這人又為何既是精怪,身上又有藥人血跡?”

    穆輕衣邊聽著,邊想,好家伙,全自動掃描儀。

    但句句踩他們雷點上。

    兩撥人不歡而散,最后要繞道時東方朔再次請他們入城,這次沒有說穆輕衣和穆珀玉不能進去。所以裘刀他們勉強壓下不滿。

    但東方朔傳音了穆輕衣:“你身后侍從神魂與你有聯系,你入城來,不怕我發覺?”

    穆輕衣還真的一頓。

    但講真,我都抬腳了你告訴我,我再轉頭就走,不是更可疑嗎?這不更坐實了嗎!

    還不如進來呢,至少這樣她還有機會讓裘刀他們腦補,雖然不知道他們會腦補什么但是已經逐漸放下了心。

    于是穆輕衣就和沒聽到似的,跟隨入了城。果然人聲鼎沸,人間氣息濃厚,還有很多都是沒有修為的凡人。

    “以往有散修經過,總會稀奇,但我自家族傳這一身本事,能看到心地純凈沒有雜質的,卻往往是凡人。”

    裘刀也想起穆輕衣說的不如當個凡人,啞聲:“確實如此。”

    東方朔再度沉默了,去看穆輕衣。

    不知為何,他總對這個筑基修士很在意,即使只能模糊感覺到她神魂與很多人有牽連,也是如此。

    如果不是紅蓮眾被他們趕跑,他也需要知道紅蓮眾的目的,他也不會讓這一行可疑的人入城。

    席上東方朔和洛衡相談甚歡,穆輕衣根本不感興趣,懨懨吃了幾口,借口離席,卻見有人跟上來。

    柳叁遠捏著符紙,啞聲:“你不去看師姐,也是因為無情道嗎?”

    穆輕衣沉默。

    柳叁遠抬起頭:“師姐雖是宗門第一符修,劍符兩道都精益,可只有對你,無論你說要什么符,都會畫給你,師姐那日閉關,我還以為師姐終于要有所進益,可是不慎畫出留影符,才知道師姐是昏迷了。”

    穆輕衣眼睫一顫。

    好家伙,她說那段時間跑了那么多人,她還以為是自己無為而治有效了,結果都是因為看到了馬甲慘狀。

    以為她干的想復仇啊?

    柳叁遠這些日子也很痛苦:“師兄已經中蠱而死,寒燼也因此自裁,少宗主,能否請你告訴我,師姐是不是也中了什么絕命之術,無法解決,才昏迷以作打算。”

    “她昏迷之前,是不是也將宗門托付給你?”

    穆輕衣決定推卸一波:“師姐劍符雙修,我怎么能與師姐相比?只是師姐有事暫時無法分心,故而暫時交托給我。”

    柳叁遠:“你說師姐只是暫時交托于你,但是離開宗門時,少宗主之位卻沒有回師姐手中,你也是師姐眼中唯一可托付之人!”

    柳叁遠心中悲切:“穆師姐,你一定有什么緣由,不能告知我們,否則,師兄師姐還有寒燼,不會這樣信任你。”

    “”

    這時殿內突然爆發喧嘩

    穆輕衣沒法回答柳叁遠的話,立刻趕回去,卻見萬起對城主東方朔的侍從拔刀,眼睛鮮紅:

    “你說天道有眼,讓修習了紅蓮的金丹以上修士慘死,可為何我師兄沒有失去理智,最后還是身隕!

    藥人逆天而行卻只是被他人利用,自身何其無辜,也因置身福地而亡!裁斷是非,究竟是看人還是看道!”

    “可見所謂天道,你們所謂以道斷人,也是狗屁,修行了功法便是壞人,是藥人便是貪心不足,誰教你們的大道理,難道他們就不是因受蒙蔽而死嗎!”

    裘刀還坐在席位上,但是手按著刀,可見情緒也積累到一定地步。

    穆輕衣真是服了。

    她被當眾那么說都沒有動怒,就是希望他們來社交,趕快把事情解決完,他們在這和人吵架?

    東方朔果然情緒穩定,起身,先是道歉,說自己屬下有失偏頗,然后才說:“可我與我祖輩也是以斷道為生,此前數年,從未出過錯。”

    穆輕衣可不想打辯論,直到感到穆珀玉的動作,才回過神來。那個少年模樣的精怪走到堂中,似乎是疑問:“你不記得我?”

    對哦,穆輕衣回想起來了,可能是寒燼死后,這部分記憶被擱置,都調動不起來了。

    穆珀玉,也就是碧玉說:“當年你妻子難產,你廣開懸賞,求一個善緣。”

    東方朔皺眉:“我不認得你。”

    穆輕衣開口:“他寫給過你一封信。信中說他不便離開宗門,但愿送你一柳條,蘊含百年靈力,或許可祝你妻子轉危為安。”

    她當時也是好心,百年柳條難得,可她的系統捏出來設定是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只是當時想反悔捏個千年的已經來不及了,而且很容易露餡,才作罷。

    她沒想到這樣的事還會有后續。還是寒燼的后續。

    東方朔一愣,出言不遜的那個下屬已經反應過來:“是恩人!當時城主夫人便是因為見到那枝柳條。”

    裘刀卻顫聲:“不止柳條。”

    他猛地抬起頭,對上穆輕衣的視線。

    在場知道內情的只有他們兩個人,但是誰都沒有開口。

    裘刀是心神俱震,穆輕衣是覺得,有辦法了。原來也是馬甲幫過的人之一。那你還說我的道有問題。這不是你自找的。

    東方朔也瞬間直起身,快步走到穆輕衣面前,然后一鞠躬:“當年多虧那柳條,我夫人才有了生產的力氣,只是不知您與當日寄信之人,他”

    別說其他人了。

    穆輕衣就算準備好了,都覺得有點殘忍。

    她輕聲:“他已經死了。”

    東方朔僵在那。

    裘刀卻咬牙:“要承其因,必承其果,藥人就是因承擔他人修為才如此痛苦,城主,你也是修士,你的夫人若只是難產,怎么可能沒有法子,除非當日還有其他因果牽扯!”

    “你胡說什么,我們城主和夫人平日積德行善,要是因果也該是福報!”

    但裘刀已經學會了套話的話術,所以聞言只是猝然冷笑,又悲又怒:“所以當日果然是有內情,你卻沒有在懸賞中告知,導致他是藥人,加倍承受了你們夫婦的因果!”

    東方朔:“我當日不知他是藥人,只以為是好心修士”

    穆輕衣也沉默,原來她馬甲當時虛弱了好幾日是因為牽連了別人的因果啊,她還在想做了好事怎么沒有好報呢。

    但裘刀明顯是覺得這顯然也是導致寒燼身死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寒燼最后被天道遷怒的一部分原因。

    他這一生分明沒有傷天害理,行善積德,憑何最后無緣葬在仙靈福地!還要眼睜睜看著其他精怪化形自己卻不能保全!

    其他人見他們兩方沉默,忽又開口:“可當日是懸賞,他也不是接了報酬。”

    “他沒有拿報酬。”

    “他并未接報酬。”

    “沒有報酬!”

    響起的卻是三道聲音,東方朔愣了愣,先看穆輕衣,再看裘刀。

    穆輕衣也很想問,她和東方朔知道很正常,裘刀又是怎么知道的?

    裘刀也盯著穆輕衣,啞聲:“當日報酬是一件天品法器,已經放在乾坤袋中,但是寒燼原路退回,說他只是想做一件好事,抵消自己的業障,并非是為了這法器。”

    然而裘刀卻很清楚。不只是這個原因。

    穆輕衣:“還有什么。”

    裘刀喉嚨發燙。“當時師兄才從秘境回來,帶回來一件天級法器,你已經收下了。”

    穆輕衣:“?”

    這兩者到底有什么關聯。

    東方朔卻已經明白過來了:“他是藥人,不會不知此舉可能為他牽扯上因果,他也用不上那法器,因而,他這般做本是想送人。”

    但是送的人,已經有一件更好的了。

    想了半天沒想到底是這個的穆輕衣:“”

    這到底有什么好腦補的,她當時確實只需要一件而且想做點好事,畢竟是一條生命,而且業障。

    穆輕衣眼皮一跳。

    裘刀啞聲:“貴府適才還說藥人是逆天而行,然而他卻并非不知道自己的罪業,不知道自己于世不容。他只求一人安穩,求她存活于世,這也有錯嗎?他之心境,與當日城主又有何分別呢?”

    萬般罪孽皆在我。

    不求因果贖他身。

    城主和城主夫人可為他們的孩子甘愿去死,可是寒燼未嘗不知道藥人就會受到天譴,會早死,會百般難贖。

    他沒有一死了之,也沒有斷然離去,不過是在等。

    他等穆輕衣可能也需要他的那一天。

    等到這世間的因果終于多到他也承擔不了了。

    他以死換一身干干凈凈的靈力,活柳樹送穆輕衣。

    他怎么知道自己死后的血還是并非干干凈凈,還是被你們試作穆珀玉身上流淌的骯臟之物?

    他以為死了就能換得清明,至少能做一個并非藥人的寒燼。可他救過的人卻把他心上之人攔在城外,大肆說,藥人該死。

    熱鬧宴席已經不再觥籌交錯。尤其是東方朔和他的下屬極為啞然。

    穆輕衣只是沉默。

    裘刀:“那柳條浸透過他的鮮血,藥人血肉均為至寶,死后也遭人覬覦,城主夫人如果只是背了輕因,度過劫難不過是輕而易舉罷了。”

    東方朔咬牙,轉向穆輕衣深深作揖:“是我忘恩負義,竟不知恩人以此全我,恩人雖死,諸位卻是恩人好友,理應受我一拜,也請諸位原諒我等狹隘,這幾日移步寒舍,讓我盡一盡地主之誼。”

    他又抬起頭,啞聲:“敢問恩人姓名,又為何”

    穆輕衣沒有答他,而是說:“能不能讓我見見夫人,當面詢問當日發生了什么。”

    裘刀也咬牙,喉嚨酸澀:“他身體虛弱,卻迢迢千里寄信于你,讓你們得以兩全,但你們未曾考慮過他是為你們雙倍承擔。”

    他用力閉眼:“人既已死,一切不再提,但我當日聞到血腥,懷疑有藥人搜遍宗門也未確認,我也想知當日是為什么。”

    讓一個藥人冒著暴露的風險,數萬里相贈,最后反而承受了反噬。

    穆輕衣看向裘刀。

    怪不得她當時說藥人時,裘刀一點不吃驚,原來他早就知道萬象門有藥人。這么說他其實也是想保住寒燼,才沒聲張。

    后面法器送來,裘刀猜到是報酬,恐怕以為能找到藥人下落,才格外關注那法器去向。

    沒想到寒燼竟拒收了。

    她明白了。

    在其他人眼里重過千金之物,寒燼隨手送出,又只是因為穆輕衣已經有了,便回絕了報酬。

    所以在他們眼中,自然算他一心一意為她考慮。

    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血那玩意對她來說也不算成本,算了。穆輕衣沉默地等城主說話。

    東方朔啞聲:“我也不知夫人當日遭受了什么,既然諸位想知道,不如隨我到后室來。我喚夫人出來。”

    穆輕衣才走出幾步,一個孩童竟然跑出來,撲向穆珀玉,又疑惑地“哦”了一聲,轉頭看向穆輕衣。!好可愛。

    穆輕衣忽然想捏一個孩童馬甲了,對方卻抱住她的雙腿,然后含糊喊:“哥哥。”又喊:“姐姐。”

    東方朔啞聲:“這便是小女,她生而知之,自從學會說話,便一直念叨著哥哥姐姐,是以我們一直以為,相助的是一群俠義之士。”

    穆輕衣:你們一家還挺嚇人哈,差點沒把我的秘密喊出來。

    她蹲下來,那女孩卻咿呀學語含糊說:“別難過。”她伸出手捂著穆輕衣的心臟,又一臉天真地說:“他在用另一種方式保佑你。”

    “卿卿!”東方朔把人拉開,卻見裘刀他們全都眼眶微紅,看著穆輕衣。

    穆輕衣頓了頓。

    東方卿還轉頭和她父親說:“哥哥也來了。哥哥。”她看向穆珀玉,又雙手合十:“卿卿長得很好,謝謝你。哥哥,祝你保佑的人長命百歲。”

    穆珀玉轉頭去看穆輕衣。

    他被認成寒燼,這本是沒有辦法的事,可是看在其他人眼里這一幕何其難受。寒燼一生都沒有離開過萬象門,離開藥人這個身份看遍山水。

    可他死后,另一個人卻得到了這份真摯謝意,哪怕這份謝意是歸結給穆輕衣他們都沒有那么難受。

    可是在穆輕衣心里,柳條是穆珀玉馬甲的(哪怕它那時還沒有化形),它和寒燼馬甲沒什么分別,那承了怎么了。

    所以她被東方卿感覺到的難過只有一瞬。

    東方卿很快又疑惑:“哥哥又走了?”

    穆輕衣:真的挺嚇人的

    但裘刀啞聲:“你讓穆珀玉帶著他的名字,遲早有一天,你會忘記寒燼,忘記千里迢迢找你的,并非穆珀玉,而是寒燼。”

    這才是裘刀無論如何不能讓穆珀玉以燼為名的原因。他看出對于穆輕衣來說許多人都是一樣的。也許到了最后,連師兄也會變成許多人之一。

    但是,他希望寒燼活過。

    裘刀也明白為什么最后他凝聚成的物事沒有給穆輕衣。在凡間穆輕衣是嫡女,萬事萬物她沒有見過不是最好的,到了萬象門她也有師姐師兄師尊。

    寒燼的東西是那么拿不出手,于是,他寧肯不要,也不會送出去。

    她怎么才明白。他自認為奴,可是對她卻絕不僅僅是奴仆的感情。

    可是命途多舛,他要怎么甘心呢。

    裘刀啞聲:“當年那件天級法器,若是還在,便請師妹收下吧,他的確并非師兄,可以四處游歷,可他也有自己的道。”

    穆輕衣沉默。

    這種送禮的方式,如果不是自己的馬甲,她真要說一句愚蠢,但如果是自己的馬甲這可是你們說的嗷。

    東方朔果然請她收下,是一把琴,穆輕衣接了,誰知道東方家的東西,在琴體側面竟緩慢浮現出一個記號。

    那是定下要交給誰,最后交易達成的標記,天道主導的符號浮現出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于是他們心里想道,果然如此。

    當日寒燼起了善心,做的舉動,雖他可能并非為這把琴,但他也的確為此付出了許多。兜兜轉轉,這把琴回到他想要相送的人手中。

    穆輕衣下山。雖然親眼看見寒燼軀體被焚毀,可也找回他過去的一部分。

    不是一個默默無聞的游魂。

    是這些年,也在努力活著,為她籌謀的穆寒燼。

    裘刀握著那穗子,閉眼心想,這樣你是不是可以安息了。這樣你心里會不會好受些。

    所有靠近穆輕衣的人都會為她證道。師兄是早知如此,心甘情愿。

    而你,你是對此一無所知,可卻仍愿為此付出所有。跋涉千里找到宗門,又默默數年為她試藥,最后身為藥人積攢下的福報,也盡數回饋到穆輕衣身上。

    你已經盡你所能,總該瞑目了。

    東方朔說起他妻子難產之事:“往日診脈并無什么異常,況且我夫人也是修士,本不該受此折磨,但”

    洛衡似乎感覺出什么:“紅蓮眾。這是一種詛咒。”

    裘刀面色發白。

    東方朔:“豈有此理,他們不僅用邪惡功法獻祭百姓,還對我夫人和腹中孩兒下手,可是我們查探多年,一無所獲。”

    洛衡:“因為詛咒已經轉移到藥人身上,你們之處自然不會有任何痕跡,詛咒跡象,也是我從穆道友身上才感覺出來。”

    東方朔這才轉身。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有些在意,可是因為她是恩人在意之人,他不知是否開口,洛衡才說:

    “東方家族是因修符修當中命理,才能如此洞悉各道差異吧。”

    東方朔一愣:“正是如此。”

    洛衡:“醫者難自醫,正因如此,你們極易對身邊存在的污穢視而不見,對他人身上的異常極為敏感,你想說的,穆道友身上有神魂牽扯,我原也有所感覺。”

    東方朔一愣。

    洛衡卻說:“那是因她所修之道。”他頓住,終究沒有說出口。

    裘刀喉嚨發緊:

    的確,師兄為她鑄劍,神魂中蠱,又為她而死,成全她修為。

    寒燼是她的藥人,為她承擔反噬,也為她而死,反饋她一身修為。

    連穆珀玉也是因她接觸那柳樹,才起死回生。

    若說牽扯,沒有人比穆輕衣更適合做那個被牽扯之人。她的神魂怎可能純澈,還有所謂罪業,難道是穆輕衣一人積攢嗎。

    東方朔卻再次看穆輕衣一眼:“并非只是如此,道再如何牽扯,因果總是淡的,能讓我們感覺到的神魂相連,很有可能是同生則生,一死俱死。”

    一群人猛地頓住,然后看向穆輕衣。

    她的身軀在高堂明燭中變得模糊了,好似一個龐大的陰影。然后裘刀啞聲說:“這不可能”

    “神魂之術,我并不精通,這孩子也只是模糊感覺,穆道友,可去佛宗尋佛修為你解惑。可若真是如此,恩人或許正在以另一種方式,活在你身邊。這便是我所感知。”

    “這不可能!你靠什么辨別,難道不是靈氣嗎!”

    “自然不是,卿卿天賦比我更高,她能看到的,應該是神魂,血軀一類”

    可她卻對著兩人喊哥哥。

    穆珀玉身上有寒燼的血,裘刀能理解,畢竟是因他之死才化人,可是穆輕衣身上,本該只有寒燼的靈氣。

    東方朔一行人不該這樣說!

    除非!

    “除非——”穆輕衣自己先說出來了,聲音很輕:“他也給我喝過他的血。”

    她先看向裘刀。

    明明這話很具有引導性,明明這話受益者穆輕衣說出來沒有任何說服力,但是就連東方朔看到那雙眼睛,都奇異地失去任何言語了。

    就連他也覺得,若是恩人,的確是有可能這么做的。因為,藥人的血肉確確實實是珍寶啊,雖說死前遠不如死后珍貴,可也能涵養壽命。

    寒燼是知道穆輕衣早逝的。

    可他雖知,這么多年卻只是為她試藥,沒有為她做過別的什么。眼看她不能長命,他會做什么?

    【長生丹對我益處甚微。】

    為什么會益處甚微?明明穆輕衣只是個凡人,若只是服用幾粒長生丹,早不該擔心修為與壽命極限了。

    除非她不知道的時候一直有人用長生丹,搭配藥人血,吊著她的命。除非她忍受著寒疾的時候,有人忍受著比她更綿長的取血之苦。

    所以,寒燼明明沒有寒疾,卻也怕冷。他也極少從洞府出來,一出來便是去找穆輕衣。

    所以他拜托裘刀,找到其他功法。

    所以他想讓她活著。

    所謂一死俱死,哪有什么一死俱死呢?難道不是師兄求著穆輕衣活下去,若是穆輕衣對大道別無所求,他追求道也沒有意義。

    難道不是寒燼求穆輕衣活著,為此不惜自己化身為藥人,從前往后,不僅自己甘愿為她試藥,還為她奉為血肉嗎?

    此時此刻裘刀雖然對柳叁遠對穆輕衣的問話一無所知,可心里卻和柳叁遠有相似的想法:

    若不是穆輕衣太過特殊,若不是她獨一無二,若不是她命運多舛,他們本都可以好好活著。一切本來都被掩埋在風雪之下。

    不是下山,沒有人知道這在萬象門的朝朝暮暮,是有人用鮮血鋪就。沒有人知道穆輕衣這條命,就這么值得其他人付出。

    穆輕衣的反應是捂住嘴,她當然要表演一下反胃,可真吐出來也太過了,所以她只是被扶著。

    裘刀顫聲:“他若一直這樣做,當日懸賞想到這樣救城主夫人,便也說得通。穆輕衣,天道當然可把他的死歸咎于你身上。”

    他眼眶鮮紅:

    “他在吊著你的命,你也在吊著他的命。如果不是師兄死后,你修為進益。他會一直這樣供養你到死。”

    可如果,如果穆輕衣本就有道,如果穆輕衣本就能進階,一個必死無疑的藥人,一個家人橫死的奴仆,一個早就該死在大雪天的少年。

    他要怎么走到這里來。

    他走到這里只是覺得,他能救穆輕衣,他必須救穆輕衣,如果穆輕衣死了,他也活不成了,可如果穆輕衣也不需要他救了。

    如果既然法器,他送不了她最好的,大道,他陪她走不了多久,連師兄這個名號,都不是屬于他的。

    他想求她一件事。

    他不愿茍且求生,不愿像其他藥人一樣匍匐蜷曲而死,他寧愿死得有尊嚴,死在自己手中,寧愿死在她身邊。

    玉雪峰常年有雪,是離你最近的地方。

    劉鎮在千里之外。

    周渡背著穆輕衣。

    寒燼只有一個人。

    他不是想去萬象門。

    他只是想留在她身邊。

    他跋涉千里,只是為了將自己留在那個地方,可是就是這樣,洛衡都要將他竊走。

    洛衡自己說,不知道是受了誰的影響,受了誰的挑撥,可是寒燼的不平,這一句話,只是一句天道不忿,又怎么能消弭呢?

    難道師兄肯為穆輕衣而死,寒燼就不是嗎?可最后師兄為懲奸除惡,寒燼卻終究只是一個虛弱的藥人。

    他能做的不過是救活穆珀玉,不過是為她結一個善緣。然后,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死了。

    藥人渾身都可入藥。死后會被萬人分食。唯有一顆真心,只屬于這世上唯一的人。

    他已經將他能給的一切,都給了她。

    “從我出生起,我便知道,我是為她活著。”

    生為她生,死為她死。

    只有他才是穆寒燼。只有他才能做獨一無二的穆寒燼。

    第33章 若不能救己,談何救人

    萬起喃喃:“為什么”為什么師兄肯為你付出一切也就罷了,寒燼也這樣為你?

    裘刀只覺得喉嚨發燙,用力閉眼。

    為什么?還能是為什么?

    這世上肯叫對方替自己活下去,除了喪盡生志自甘求死,卻不舍得她再遭受這些的,還能是為了什么?

    恨只恨他們當初在飛舟上的時候,聽寒燼說,只覺得他所想的實在太淺薄。

    他當日只覺得寒燼口口聲聲他愿為穆輕衣做的,和穆輕衣為他做的,也太虛無縹緲不切實際。

    于是這一切真的塵埃落定,悍然發生的時候,反倒叫人手足無措,靈臺震蕩。

    是他們想得太淺薄,這幾年與寒燼的相交也太淺薄。所以從前從來沒有明白。他當時那樣說,已經是做好了必死的打算。

    一個將死的人是怎樣?

    裘刀沒做過,也不知道。但一個想求生的人絕不會是寒燼那樣。她給他已死之人的劍。

    他連自裁時都沒想過弄臟它。

    洛衡仍然沉默著。

    他不知前因后果,但是有件事不得不提,是以佇立良久還是開口:

    “若是他并未解除詛咒,而是直接以藥人之身承受雙倍反噬,恐怕穆道友,日后也可能會受此詛咒困擾。”

    裘刀猝然僵住,下意識扭頭去看穆輕衣。

    沒錯,若是詛咒,寒燼以為的饋贈,其實也有可能是無端牽連。

    可是這更襯得寒燼死時,以為自己只要是自裁而死,因果就不會強加在穆輕衣身上,那樣讓人難過。

    她會怎么想?她會怎么說?

    可是裘刀只看到模糊的人影。

    穆輕衣是本體,馬甲身上的負面效果不可能迭加到她身上,但是按照修仙界的邏輯也確實可能如此。

    她只能不為所動。

    洛衡也微頓:“穆道友。”

    穆輕衣:“縱使有此危險,我也不是什么被天道庇佑之人,詛咒跟著我便罷了。”

    她才不想讓別人給她解詛咒發現根本沒有。

    “都是他贈我所得。”她并無怨言。

    裘刀卻想,她寧愿順其自然嗎?也不肯解除詛咒。

    不過,的確,這才是無情道中人,這才是無情道對眾生一視同仁,毫無偏頗的淡漠。

    到最后他竟然不知該悲嘆穆輕衣的無波無瀾,還是酸澀她已經將寒燼試作任何常人一般了。

    他已經不再是對她有特定身份的誰了。而只是眾生。

    一行人在東方家中安頓下來。

    穆輕衣知道東方家族的功法就是能看穿一個人修為是如何來的,唯恐自己的馬甲秘密被拆穿,可是又不能這個時候離開,只能裝作不適閉門謝客。

    一回頭,蕭起馬甲幻做祝衍模樣出現了,一伸手就是低頭抱住本體然后蹭蹭白發,發出意味不明的呼吸聲。

    穆輕衣拍馬甲背。

    兩個人一邊:啊,感覺要被發現了好焦慮。一邊充斥著要考試了手機反而更好玩,馬甲要露餡了貼貼需求反而更迫切的想法,磨磨蹭蹭墨跡很久。

    祝衍終于抬起頭,低聲:“他們開始懷疑我了。”

    穆輕衣看他一眼,不過本來也沒打算把這個馬甲角色做成白的,她只是在考慮這么快就暴露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仙君必反派,感覺也有點刻板印象?

    穆輕衣搖了搖頭,斟酌用詞:“你和蕭起最近還是不要來了。”蕭起是祝衍的心魔,設定上兩個人可以相互轉化,但是都心魔了肯定很容易被看穿啊。

    不僅會寄還一次寄倆。

    穆輕衣有點不詳的預感:“還是別來了。”

    祝衍沉默不語。

    讓本體下山本來就是一個艱難的決定,馬甲離開了這么多還不能天天見到本體,穆輕衣感覺這個越穿的跟上班似的。

    于是一動搖,祝衍又在穆輕衣身邊坐下了,任本體握著自己的長發在手指上繞圈圈,自己則是思考人設的問題。

    沒思考多久。

    東方朔說他妻子無恙了,請人來問穆輕衣要不要見一見,穆輕衣本來不想去,和馬甲交換了悄悄探索所得瞬間改主意:“去。”

    寄馬甲可能是變無可變的,但是馬甲的好感度什么時候都能刷。而且東方朔不出她所料,果然有點怪怪的。

    一到后院,發現裘刀他們也并沒有休息,而是各自注視著那結界里的人。

    結界?

    東方朔低語:“各位道友見諒,這便是我之前沒有大肆尋找恩人,也沒有坦誠相待的原因。”

    原來他妻子竟已是個活死人。

    穆輕衣已經有心理準備,乍一看到還是頓住。女子坐在床上,姿勢端莊眼睫微垂,可瞳孔里卻是空洞的。連靈力波動都半死不活。

    東方朔啞聲:“當日兇險,詛咒雖已剝離,可也耗盡我夫人氣力。這些年來,一直是我用靈力偽裝她還正常。”

    她早變成這樣,三魂七魄去了一魂一魄的活死人。雖有意識,但微弱,和植物人一樣只不過用靈氣吊著命罷了。

    再一次,裘刀他們看向穆輕衣。

    寒燼見過活死人,知道人生不如死是什么樣子,所以他既不愿自己那樣死,更不愿意見到穆輕衣那樣子。

    所謂全心全意是什么?萬起從前不明白。

    可是現在才意識到,居然就是寧死也要讓你獨活。師兄當日為何不肯再做申辯,而是直接赴死,好似也有了解釋。他終于理解了師兄。

    并非無恨無悔。

    只是愛要大于恨許多。

    東方朔:“我對恩人無以為報,今日又出言不遜,只能”穆輕衣只是攔住他,然后沉默地看著那個女人。

    穆輕衣:“既然如此,為何不肯讓她直接離去?”

    眾人一愣。

    東方朔苦笑:“她變成這樣的時候,還在想卿卿的小名。”他哽咽:“我看著她,總是不知若是放她走,是不是剝奪了她活著的權利。”

    可是這樣活著,卻也不如不活著。

    穆輕衣雖沒有表情,可是所有人都看出她想說什么,也許活著的確沒有那般好,尤其是清醒地活著,仿佛要一直背負這些走下去。

    因為最后那番對話,回去時裘刀一直留意穆輕衣的情緒,夜間東方家的仆人在廊道上敲鑼,說小心火燭。

    裘刀見燈沒滅,抬手要敲門,又頓住。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這么關注穆輕衣是為什么,可是寒燼死了,師兄死了,如果不看著她,就好像屬于他們的一部分也死了。

    劍宗長老曾說過萬物有痕,的確如此。穆輕衣的道是以忘記他們成就的,可如果不是穆輕衣,寒燼和師兄的身影,在這世間都要淡幾分了。

    他也感知到了院中沒有進屋的萬起。

    誰又能免俗呢。

    “誰?”

    “師妹。”

    穆輕衣沉默了,顯然是不知道裘刀三番四次夜里尋來是為什么,但裘刀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所以只能看著軒窗上影子,啞聲:

    “寒燼的穗子,我覺得應該給你。”

    里面沉默很久,穆輕衣打開門,看了裘刀一眼,然后說:“善歸善,惡歸惡,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師兄不必介懷。”

    他又什么時候說過穆輕衣便是惡的一方呢?況且寒燼死了,死之前還讓他讓穆輕衣活著,可是詛咒卻在穆輕衣身上,保佑平安順遂的穗子在自己手里。

    裘刀不覺得這是接受囑托之人所為,而且他也不想這樣:“可這是寒燼的遺愿。”

    可他這樣說了,穆輕衣依然眼睫都沒有動一下。

    裘刀悲從中來。

    又是這樣,有時,你會覺得她仿佛每個和他們相處的細節都記得,可每當你以為無情之道并無任何影響時,她又會用她的漠然讓你看明白。

    其實不曾變的是穆輕衣無情本身。

    他們在她腦海中早就褪色了。

    裘刀捏著那個穗子,終于還是問:“如果寒燼不是藥人,你也會像疏遠師兄那樣,疏遠寒燼嗎?”

    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注定短折而亡而得到的嗎?那他們為師兄排斥寒燼這些年又算得上什么呢?

    這些問題本沒有意義。

    穆輕衣很無情:“如果他并非藥人,又怎么會有與我之間的種種牽扯呢?師兄還與我家中是世交。”

    她終于沒有把話說完。

    可是裘刀知道。

    寒燼只是一個家貧的少年而已。她說的沒錯,如果沒有早夭的命運,沒有藥人之苦,他至多只能在她跟前做一個家仆。

    他或許能看著她在凡間自在度過幾年。但到最后,他還是要葬身那場滅門慘案里,他要死得無聲無息,甚至不能跟著她進入萬象門。

    穆輕衣說完又沉默,然后繼續說:“滅門死去的不止一人。裘刀,他和周渡或許都對你很重要。但對其他人來說,不過是塵埃。”

    這就是這世間給她馬甲的答案。

    穆輕衣合上了門,留下裘刀站在那,死死地捏著那個穗子,最后僵硬顫抖地松開手,穗子還是那個穗子。

    但是人已經不可能是從前的人了。

    他僵硬地拖著步伐往外走,看到院子里的萬起。萬起轉頭看向自己,又收回視線,聲音嘶啞:“如果不是寒燼曾承受那詛咒,今日穆輕衣也要被攔在外面。”

    “她說得不錯。沒有寒燼周渡,穆輕衣對其他人來說也不過是塵埃。這世間本就不公平。”

    他人愛若珍寶的。

    他人棄若敝履。

    即使有兩個人為她而死,也不會誰都知道穆輕衣這樣重要。不傷她分毫。

    萬起拿起劍:“師兄回去吧,今夜我會守著結界的。”穆輕衣廂房的結界一直有波動,可是不見她聯絡他們,或許只是她心境又有所波動了。

    可他還是要去。

    他不能容許師兄和寒燼心血有任何白費。

    但夜間他還是險些走火入魔,走出院落一看,仆從竟告訴他,其余人都和東方朔去看這次為剿滅紅蓮眾的陣法了。

    萬起只能大步走向那個方向。

    穆輕衣則是看著腳底下的金色陣法紋路,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了高臺之上,東方朔說這陣法極大,還需要再登一塔。才能盡收眼底。

    登上青銅塔果然見金門城一面臨水,背后是街坊瓦巷,比之人間并沒有冷清幾分。而龐大的陣法早已蓄勢待發。

    只等紅蓮眾進入罷了。

    東方朔就是收到消息才準備發動。

    據說這個陣法已經準備數年。

    穆輕衣就說:“東方城主死后,意欲將金門交給何人呢?”

    眾人都是一愣,下屬幾乎變了臉色,想到穆輕衣是無情道才按捺住對她出言不遜的阻攔,但裘刀他們都像是被提醒什么,往東方朔方向看去。

    他今日沒帶卿卿來,衣袂飄飄,仿若未聞:“穆道友?”

    穆輕衣:“你已知是誰害了你夫人,也知曉恩人下落,卻不肯報仇。”

    下屬忍不住:“怎么是我們城主不肯報仇,是近年來紅蓮眾四處猖獗,連元嬰都可能拜在他們手下,城主還有一城要管,怎么為夫人報仇!”

    “我聽說城主修的是問心道,只要于心無愧,就可成仙,有仇不報,心死卻不能死,如何能算于心無愧呢?”

    蕭起在東方朔書房里找到了很多卷軸,甚至還有復活人的功法。作為一個知天命之人,他明知那樣是逆天而行,依然不能放棄這想法。

    況且,他與他女兒并不親近。她才幾歲,就已經能窺破道中玄機,那么小就教她自保了。

    東方朔這才開口:“我本以為,找到恩人,或許可以救我夫人一命。這數年,我一直這樣以為。”

    只有這樣告訴自己,他才能強迫自己讓她繼續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然而,他見過她活著的樣子,怎么會不明白活下來的究竟是人還是尸體傀儡呢?

    她已經幾乎做不了自己的主,能讓她解脫的唯有東方朔。他已經找不到強留她的理由了。

    穆輕衣沉默。

    “所以你知道寒燼死了,那一刻在你心里,你夫人也已經死了。”

    東方朔聲音嘶啞:“穆道友不必自責,我心里也對恩人并沒有怨恨,想來如果不是他承擔了詛咒,我夫人會直接變作邪修。”

    “讓我的夫人也墮入邪道,被萬人討伐,這便是他們想做的。可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她,即使解除詛咒,她的魂靈也被困住了,如果不是恩人,我想象不到自己會如何做。”

    東方朔不知道穆輕衣也親手解決周渡,只是喃喃,苦笑,自嘲:“親手殺死她嗎?一個邪修?”

    穆輕衣的長發在風中飄揚。

    裘刀他們比東方朔更難受。

    她說:“她把選擇權交給你,是對你的信任,所以我想城主會做出城主夫人想要的決定。”

    她伸出手:“不知城主可否告訴我她的名字。”

    東方朔怔怔抬頭,然后哽咽告訴她,他夫人的名字叫做沐晴。

    接著穆輕衣反手握住手中的玉牌,然后遞給東方朔告訴他,這上面寫著沐晴的名字,落筆是萬象門。

    裘刀他們一怔。

    穆輕衣明白東方朔將沐晴狀況隱藏起來的原因,就好比她的馬甲不能現于世人面前一般,其實很多人的畏懼都源于不了解。

    他們怕一個活死人,哪怕她死了依然怕她。東方朔明知那是錯的,依然留著她在世間,或許是知道她即便死了也無處可去。

    穆輕衣只是收回視線:“她是被萬象門邪修殺死仍然奮力抵抗的弟子。”

    裘刀已經知道這邪修仍然是師兄了,可是這次喉嚨微燙,卻什么都說不出話來。他知,知這世道根本不容人分辨,可是這其中的區別,仍然讓他胸膛發燙。

    這便是穆輕衣在做的嗎?犧牲一個師兄,但卻可為無數或可安眠的人提供棲息之處。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萬象門啊。

    東方朔也眼角發紅,長長作揖,可終于是直起身來:“道友肯如此襄助夫人,我已無怨無悔。可是。這決定終究是我做的。”

    下一秒,長風卻灌進青銅塔,將一行人的發絲衣袍吹得更加猛烈,為首的穆輕衣耳邊獵獵作響。

    然后青銅塔腳下,鋪滿整個金門城的金色陣法突然旋轉起來,像是遇到一股極為龐大的靈力般——穆輕衣本來不想暴露。

    可是看到沐晴,看到東方卿和那個道歉的小女孩相似的眼睛,她忽然又反悔了,她想讓這個世界至少是講理的人多一點。

    而不是被天道那樣的蠻橫之徒占據。

    她忽然想將好事做絕一些。所以,她伸出手。

    東方朔驚愕,本能要出手阻止陣法的關竅,大風中他焦急高聲:“恩人,這陣法中有必死之陣眼!”

    穆輕衣垂眸:“我知道。”

    東方朔僵住。

    “你早就調查紅蓮眾數年吧,你知道他們之所以修為強大就是因為獻祭人性命。你想死,卻又不能死,想為沐晴報仇,卻始終不能離開這里。終于,你發現紅蓮眾靠近了金門城。”

    東方朔渾身顫抖。

    穆輕衣的發絲散開了,她在其他人趕忙護法,和過于遙遠模糊的呼喊聲里看到每個人的表情,意識到這也是馬甲臨死時看到的世界。

    她不要別人賜予的強大,因為她知道馬甲就是她一切力量的源泉,所以她身上其實有個很大的BUG。

    是那天游子期想問的。

    今天就補上吧。

    “沒關系。”

    穆輕衣仿佛聽到裘刀萬起他們的震驚焦急,但聲音很快就傳出去,這是他們第一次見筑基修為的穆輕衣啟動陣法。

    陣法中央,她的眉眼都模糊了,聲音辨別不出來是穆輕衣。唯有這個不要命的行為,可以辨別出是她。

    穆輕衣:“佛陀池中有一朵千瓣蓮,花瓣日生月落,永遠不會凋謝。我的神魂也好似如此。”

    “只要獻祭的是我。”

    “就不會有任何人死。”

    包括她自己。

    金色陣法猛地鋪展開,沖天光柱籠罩金門城,東方朔看著那光柱,再看安然無恙的穆輕衣,喉嚨好似被什么堵住。

    至少一個金丹修士獻祭才能啟動的陣法,居然就被她這樣解決。

    游子期也猛地回想起來:那株柳樹時!那株柳樹復生時,他心底也油然而生今日類似的疑問。

    之后他雖問了出來,但終沒有徹底點明。

    穆輕衣沒有告訴他們她為什么是特殊的,為什么她能那么輕易接納寒燼的靈力,為什么他們都讓她不要死。

    可今日他看到了。

    她的的確確,和旁人不同。

    游子期恍神:“平天地靈氣,受萬譴而不死。”更有甚者,活死人,肉白骨。這是神的能力。

    她沒有神之半身,卻可活體獻祭這陣。

    陣法啟動了,整個金門城瞬間無法出入,金光沖天蒼穹沐輝!

    而穆輕衣只是好端端的,一直到陣法吸收夠一個元嬰期修士的靈力,運轉起來,她身邊的光才暗下來。

    性命無虞。

    只是面色蒼白些,接過了白十一遞過來的手爐。

    裘刀他們神情恍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裘刀聲音顫抖:“所以,你才無法舍棄此道?你才”

    不能死。

    哪怕她承受這世間最沉最重的苦。她也不能死。因為她確確實實是獨一無二之人。

    這個道讓穆輕衣真正成為唯一例外之人。

    她成為永不匱竭的靈力之源,只要她不死,獻祭她的功法永遠不會讓任何人死亡。

    只要她活著,就還能讓成千上萬個人活著。

    所以,所以師兄要殺那個紅蓮眾,要撿走功法,初衷是想讓穆輕衣解脫,可其中或許還真有穆輕衣的拜托。

    她早知道自己這個能力,所以向師兄提起紅蓮功法,也許并不是想修煉,只是想知道紅蓮眾的下落。

    和游子期一樣。

    她只是想讓這周遭恢復太平。

    但錯了,一切都錯了。從師兄含冤而死就錯了。他們怎么能讓一個不愿意修此道的人用這樣的能力,背負這命運活著!

    可巨大沖擊之下誰都說不出話來,在青銅塔下看到這一切的萬起只是踉蹌下,靠在墻上。

    柳叁遠也拿出好幾張符,只是聲音在顫抖:“你的靈力在外泄,這個術法至少需要金丹期的靈力。”

    但穆輕衣只是神色平淡,說:“過一會兒就好了。”

    柳叁遠僵硬地看穆輕衣。她是個容器嗎?還是個像沐晴一樣,本應該有權利決定自己是生是死的人呢?

    可她走到這一步,沒有人說的清是她自己選的還是天道選的。

    東方朔渾身顫抖著,掩面不知道在哭什么,可最終還是直起身。

    穆輕衣說:“那是她的孩子,至少把她撫養成人。”

    然后就走下高臺。

    她做了這么大的事,腳步卻悄無聲息,仿佛只是她生命中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洛衡才想到無情道里無字的真正含義。

    無天地無眾生。

    無你。

    無我。

    她不該再用道,再用便真如天道規則的化身一般,連自己存活都不再在意。可是她的選擇又仿佛至始至終都是再正確不過的。

    殺死周渡一個邪修,給了無數像沐晴這樣被邪修暗害不能安葬的人,掛在萬象門名下安眠的權利。

    獻祭了她自己的靈力,卻阻止了東方朔和其他一樣要被獻祭的修士去死。

    她不該只有筑基修為。她才是這世上與無情道最相呼應之人。

    穆輕衣困了,回到廂房便趴下。醒來之后想了很久也沒有想明白自己這樣做了后果是什么。

    不過,她當時就是捏了馬甲問了很多地方,都不收她,才想要開一個不講這些規矩的宗門。她也想要一個自由自在的地方。

    馬甲可以光明正大。

    今天也不過是見的東方卿才這么大就要成為孤兒,而寒燼馬甲費心救的沒有一個好結果。

    至于獻祭她那個BUG,既然做了就別管了,反正她費心遮掩反而會招來更多麻煩事,沒想到或許是人做了一件大事就是需要人陪著宣揚下。

    她一抬頭,蕭起好好地從其他地方傳送過來,直接“啪”地一聲把本體抱住,之后一直安慰自己似的拍這拍那。

    也沒有什么特別緣由。只是感覺自己做了件大事。

    但穆輕衣才自欺欺人不會被發現,和馬甲貼貼一陣,突然感覺到外面靈氣暴動,緊接著蕭起立刻傳送走,她一轉身。

    強風吹拂,門被瞬間轟開。

    萬起拿著劍指著她,眼眶發紅,一股靈氣暴動之相。

    他不想的。他不想三番五次被心魔所困。他不想一直做這個挑動師兄死因話題的人。可是在青銅塔下,遙遙望見巨大陣法中央,穆輕衣的身影時,他只感覺自己一瞬間崩潰了。

    他猛地想起如果穆輕衣死了怎么辦,如果她和師兄在冥界相遇他要如何向師兄解釋穆輕衣不注重自身性命的原因。

    也猛然想起他們關系還沒惡化時那一幕幕。

    其實穆輕衣也不是一開始便那么憊懶。她才成為祝衍仙尊的弟子時很勤勉,常常夜不能寐通宵修行,然后萬起生辰時便被師兄帶來。

    困得睜不開眼還要意識朦朧地去拿禮物。

    他不曾說過。

    他不愿意看到穆輕衣和師兄疏遠,是因為那樣的穆輕衣也不見了,他們幾乎同時進入宗門,他肯和師兄交心,怎么會故意厭惡和師兄那么親近的穆輕衣呢?

    可是那樣龐大可致人死地的陣法,穆輕衣早已嘗試過。她已經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數回,連這樣的陣法都肯嘗試。

    什么她不會死。

    萬起之前不知道她怎么知道自己的道一定不能改,怎么知道無情道心就那樣可怕會讓她周遭的人連遭厄運。

    現在他知道了。

    所謂對生死淡漠。原來原本就是穆輕衣對自己性命淡漠。所謂不在乎,原來是穆輕衣早連自己也不在乎。

    那么龐大的陣法啊。比起師兄修煉的紅蓮功法又如何呢?比起師兄寒燼的死亡又如何呢?她問東方朔為何讓他夫人繼續這樣活著。

    難道不是在問為什么他們讓她這樣活著嗎?

    他居然覺得自己和師兄弟所為是在保護穆輕衣,是在實現對師兄寒燼的承諾,簡直可笑之至。

    可到最后,萬起也只是閉眼。他原本就不是對穆輕衣出手,所以最后喉嚨滾燙也只能咬牙說:“你附近的結界一直波動。”

    “是誰。”

    到底是誰,將一切都變成現在這樣。

    你不將宗門中蠱之事外說,曾幾經生死,獻祭自己也不說,是因為你早知道一切已經無可改變是嗎!

    來的是不是就是幕后之人!

    萬起死死咬牙:“我心魔將生,你不說,他也會隨那人而去,如附骨之蛆,一直纏著他到同歸于盡。”

    這便是心魔執念的威力。

    穆輕衣:“”

    她感覺到了。

    但是她身邊有結界怎么沒人告訴她,這是保護還是監視呢。穆輕衣心里猜到可能是之前說太狠適得其反,導致馬甲反而暴露了,但是一個字都不曾開口說。

    裘刀他們也趕到,見狀裘刀厲聲:“你才消耗過量靈力,究竟是誰”

    萬起忽然捂住手臂,然后猛地被掀翻,吐出一口血來。他掙扎地抬起頭,果然發現自己的心魔如煙霧般纏在一個人身上。

    他死死握拳,卻發現是蕭起。

    萬起瞳孔微縮,本能否認:不,如果是蕭起不需要這樣偷偷摸摸,而且他的心魔也不會一瞬間暴起,他認得蕭起。

    除非。

    穆輕衣心里已經有了大概預感了。

    果然東方家其他人趕到,東方朔握著東方卿的手,東方卿卻忽然喃喃:“哥哥?”

    她滿臉茫然地仰起頭,又好像不太明白:“仙、仙”

    穆輕衣:這座城克她。她就知道這個能看穿人修為的設定是來恩將仇報的。

    蕭起被萬起心魔纏著,面容模糊,而心魔一直在變換。

    裘刀不愿相信,可不得不相信,只能咬牙:“我確實一直心存懷疑,可從來不曾往這方面想。”

    “你究竟是何人,為什么能對宗門秘聞,如此了如指掌!又故意潛伏在師妹身邊!”

    他已經默認穆輕衣不可能知道,這點穆輕衣看出來了,因而她實質在思考怎么樣才能撇得更干凈了。

    萬起才定住過蕭起,因為他自己就流浪過,所以根本無法對這少年出手,只能咬牙:“你為什么要掩去身份,遮掉半仙修為?!你的半妖身份是不是假的!”

    洛衡:“不,很可能他的身份不是假的,也是仙君。”

    他抬起頭:“我曾聽說過,一些大能的心魔,剝離出來,也會成為獨立的人。”

    “心魔?!”

    柳叁遠已經喃喃:“我們宗門”

    裘刀猛地一僵,難以置信:“祝衍?!”

    當初在山門,那張和祝衍仙尊和師兄都相像的臉!!原來竟不是所謂妖族特性!

    穆輕衣:雖然早知道會暴露,但是你們這是不是也太敏銳了,自己就把思路全捋明白了。

    她開始有點后悔今天開大了。因為始料未及腦子都有點混了。

    裘刀卻陷入自己思緒,啞聲:“不錯,仙尊收師妹為徒之后,只是親近一段時間,便不再管了,而且師徒之間關系疏遠,可是你還是知道師妹的近況,每次宗門發生什么,你總是及時出現!”

    裘刀咬牙抬頭:“就好像,你一直注視著輕衣師妹一樣?”

    萬起也喉嚨發緊:“而且我也一直不明白,為什么,她修了無情道,你卻反而疏遠她,若你希望她大道得成,又問心無愧,不該悉心教導她不是嗎?如果你一開始就不喜師兄,為何反而不去督促她的修為!”

    柳叁遠:“除非,她的道也會干擾到你!”

    不是,這是怎么得出來的?

    可是這是在金門城中,蕭起余光已經看到城內其他修士開始集結陣法,如果不趁早說破,恐怕連本體也要葬送在這里。

    他只能沉默片刻,然后索性揮袖。

    一陣碎雪吹來,模糊了少年的面容,然后綢緞一般的白色發絲忽然展開。

    他的眼角眉梢至身量,都變換做那個高高在上,遺世獨立的仙君。可他的眉眼卻不是清淡渺遠,甚至雪白的。

    而是深潭一般的黝黑,那樣的沉靜,好似不是仙君的反面,而只是一個和仙君分庭抗禮,于人間更近的仙君。

    的確只是分神之一,是祝衍的心魔。

    可是他居然只看著穆輕衣。

    裘刀聲音又顫又怒:“祝衍!果然是你!!”他們早懷疑,早擔憂,卻不想,連蕭起都是他心魔所變!!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一路跟著我們到這邊?!”

    裘刀喉嚨發緊,聲音卻更厲:“這幾日你一直告知我們別再去查探,原來也只是為你遮掩身份是嗎?!”

    什么收尸人。

    什么被她所救。

    你根本。根本就是另有所圖。想到某一層,裘刀又猛地僵住,顯然和其他人已經想到一起去。心魔叢生,只可能為道心不穩一事。

    但祝衍的道心會因為什么不穩,因為什么要跟在穆輕衣身邊呢。

    祝衍,這個修為高深莫測,溫文爾雅卻遠離人世的仙人,他的心魔潛在穆輕衣身邊,警告每個想靠近她的人,是想干什么。

    他漠視寒燼、師兄之死,是想干什么。

    他甚至不畏懼無情之道——

    “你怎么能——”裘刀喉嚨發緊,眼前幾乎一片漆黑。因為他已經明白了。

    你怎么能覬覦你一手帶大的徒弟。

    他表面公正疏遠,背地里卻縱心魔掩蓋身份,肆意親近,驅趕旁人甚至掩蓋穆輕衣無情道之事。

    他所做種種,不過是掩蓋自己齷齪心思,怕世人發現,怕穆輕衣厭惡,怕自己,被他人洞明。

    那個號稱得道的仙君,原來是這么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

    穆輕衣真的沉默了。

    碎玉瓊枝之中,滿身冰雪的白衣仙尊好像也沉默了。

    他在高堂之上,眾人包圍之中,只是垂著眼睫,然后面容才變得更像是那位仙君起來。

    昭示著他和他的心魔,相差其實不多的事實。

    裘刀越想越咬牙切齒:“在宗門時你還褫奪她的少宗主之位,對她的所言所行,完全漠視。萬萬想不到。”

    “下山之后,你卻用得到她信任的半妖身份跟在她身邊,利用她的信任,掩蓋你心魔的污穢不堪,任他為所欲為!”

    萬起也悲怒至極:“有心魔卻不公之于眾,反而助他躲藏,你簡直墮落至極,不配稱仙君!”

    “”

    穆輕衣眼睫微動,好似不知道要說什么,但是祝衍卻輕輕反問:“公之于眾?”

    柳叁遠忽然嘶聲喊:“你所做的絕不止尾隨我們下山!是不是!師姐,師姐也是!”

    他眼眶紅了:“師姐閉關之前,我才告訴師姐,穆輕衣法器上有你靈力的痕跡,師姐便昏迷轉交了少宗主之位!”

    其他人都不知道師姐竟昏迷了。

    只有柳叁遠握緊手指咬牙:“我本以為只是巧合,所以不曾留心,可是,師姐一直愛護穆輕衣。”

    她怎么可能任穆輕衣被師尊如此輕侮。

    柳叁遠喉嚨發顫:“還有師兄送的法器,你竟然嫉妒師兄到如此地步,連他送給穆輕衣的東西都要經手,留下印記,恐怕有些被毀卻,也是被你毀的!”

    因為他就曾因法器損毀率過高而懷疑穆輕衣根本不將師兄所贈放在眼里。

    可是如果,如果對方是靈力高深的仙尊,就說得通了。

    他表面一視同仁,十分疏遠,可背地里卻早已作為蕭起,和穆輕衣關系匪淺,之后更是從中作梗。

    裘刀死死咬牙:“寒燼發誓不曾在師妹面前說過師兄任何壞話,可你,你敢保證他們最終如此冷淡關系出場,你沒有在其中起任何作用嗎?!”

    “你難道沒有仗著師尊身份,挑撥他們疏遠,默許師妹修行無情殺道——”

    萬起已經暴怒:“道貌岸然的無恥之徒!虧我們還稱你一句仙尊,師兄師妹尊你一聲師父,可是你卻別有用心,暗度陳倉”

    穆輕衣:“別說了。”

    白衣仙君好像頓住了。

    他從被他們指責起就沒有說一句話,狹長眉眼也沒有波動一下,可是她只是一開口,他飛揚的白色長發,那雙墨色的眼睛,好像都停滯住了。

    世事紛擾,一瞬間被定格。

    祝衍的心魔慢慢側過頭。

    穆輕衣還是想為馬甲努力一下,給馬甲遞了一個解釋的機會:“這些事,你有沒有做過?”

    她又補了一句:“師尊。”

    空氣靜謐下來,穆輕衣看似在等,實際腦海中在瘋狂頭腦風暴,甚至想拉之前殉掉的馬甲擋槍。

    但是察覺到陣法快成型,只需要一瞬間。

    祝衍笑了。

    他淡淡地開口,聲音卻很輕:“你這樣問我?”

    他仿佛是對自己重復一遍:“你這樣問我,叫我怎么對你說得出口呢?”

    他又說:“如果我說了,你又能繼續喊我,他們又會讓你繼續認我,為師尊嗎?”

    萬起怒不可遏,幾乎要動手:“祝衍!你還有何臉面,你已經將近登仙,活了數百年,為老不尊!”

    不管什么說辭他都擔著。

    東方朔才發現,從頭至尾,祝衍只在答穆輕衣那句師尊時側頭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好似明白此事如果暴露。

    他的身份如果暴露,將他打下萬劫不復境地的不會是旁人,不會是他的信眾,而會是穆輕衣。

    穆輕衣果然也做了他預料之中的反應,她扯下腰間玉牌,扔在了地上。

    而且問:“如果你不是為引我入道,當初為何收我?”

    祝衍只是垂眸看著那個玉牌。

    裘刀明白了,啞聲:“用陣法將他困住!若他身上有玉牌,便證明祝衍不知道這是他的心魔,一樣給了峰上的令牌,若沒有。”

    祝衍出聲打斷:“不用搜了。”

    祝衍:“我可以回答你,一開始收你為徒,吾確實是看中你于無情一道的天賦。”

    他眸光平靜,哪怕是凡人一般黝黑有情的深色瞳孔,也能從其中窺見幾分天地不朽的波瀾不驚來。

    可他的清冷深沉似乎只是表象。

    也是,誰會對一個孩童懷有那樣不齒的心思呢?可或許是穆輕衣在萬象門長大,或許是她和其他人都太不親近,唯獨不擔心將近得道的師尊會被自己連累。

    或許,他只是注視著這個特殊的弟子太久了。

    他想知道她有這樣的天賦,淺薄的仙緣卻能生祭所有陣法,是不是真能修成無情道。

    或許他只是想知道她對寒燼周渡感情如何。

    或許。他只是真的無從克制,無法抑制,所以,心魔便這樣產生了。而且他的心魔還和她早早相識,借少年身份為她申辯,甚至和她同進同出。

    這和放任心魔滋生,有何區別。

    可是一個出竅期修為的修士,若不是真的動搖自己的道心,到深陷泥沼的地步,怎么會有這么逼真的心魔呢?

    穆輕衣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祝衍:“我早知道,你會覺得惡心。和憤怒。”他輕輕側眸,但沒有去看她,而是在發絲飛揚間輕輕笑了:“這一劍終究還是落下了,輕衣,你還要問我,為什么不救周渡。”

    他平靜說出那句:“若不能救己,談何救人。”他連自己都救不了。

    更不可能勸其他人不入這苦海。

    說罷他一拂袖,屬于出竅期修士的修為竟然震蕩開一圈波紋,將所有人都震開,唯獨穆輕衣只是在原地,衣角飛揚。

    萬起的心魔也消散了,萬起只能吐出一口血來,啞聲:“他要跑!!攔住他!!”

    穆輕衣:“我會告知宗門。”

    祝衍身影遠去,聲音平靜:“我等你來和我算。”

    第34章 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祝衍的心魔離開了,穆輕衣也不知道“被師尊心魔纏著”應該有個什么反應,沉默片刻,伸手撿起了那個玉牌。

    “師妹。”

    裘刀喊她,但還是咬牙:蕭起如果能拿出玉牌,反倒證明祝衍是不知蕭起心魔問心無愧,可是他卻直稱不用查了。

    祝衍明明就知自己心魔在穆輕衣身邊!

    甚至知道心魔用著師弟的身份,處處維護著穆輕衣,為其余人訴說穆輕衣所修之道,但最后說的卻是讓他們遠離她。

    所謂無情之道,其實更有可能是祝衍一開始就沒有想讓其他人知道,穆輕衣是此道。

    所以他垂眸,冷眼看穆輕衣被宗門排擠被師兄姐妹疏遠。

    他只想占著師尊的身份,讓穆輕衣留在他一個人身邊。

    所以,卑鄙,齷齪,甚至不惜收自己心魔為徒!

    可是如今去回想祝衍那些自相矛盾舉動,為何他四處袒護穆輕衣,卻從不為她與宗門其他修士交好做打算,也從不讓她參與宗門活動,已沒有意義了。

    他們一行人知道,難道宗門就能全部知道嗎?除去了祝衍這個身為蕭起的心魔,祝衍呢?還是高高在上的仙尊。

    因此穆輕衣剛剛所說告知宗門,更像一種割袍斷義,從此在她心里沒有師徒情分,可這也已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萬起艱難地爬起來,喉中血腥,彌漫到口腔。他啞聲嘶道:“此舉是他為人不正,是他居心叵測,為何師兄還有師妹,你們都沉默不語!難道他為人師長,最后結果還要師妹來承擔嗎!”

    可是就連東方朔都沒有說話。

    他過了片刻才垂眸拱手,啞聲:“太難了。”

    “修仙界崇階崇長,祝衍仙尊既是出竅期修為,又是萬象門長老,還受修仙界所欽佩,仙盟也有不少修士,受過他點撥。”

    萬起瞳孔顫動:“那至少,至少該除了他的心魔!”可他按著劍,卻想起那個瞳孔漆黑的少年,喉中腥甜一瞬。

    萬起還是不能將他和祝衍聯系起來。

    可是,他已有心魔,就證明他的道出現了問題,難道不該以此絞殺嗎!

    但依然沒有人答話。

    所有人都知道心魔由本體生,若非本體想除,要殺太難了。更何況還可能殺了之后重新產生。

    紛亂中只有洛衡看向穆輕衣。

    他覺得,穆輕衣好似對此事并不吃驚,唯一讓她沉默的是蕭起變作祝衍這件事。

    她早知自己師尊對她有這種非分之想?

    因此眾人得不出結論,離去之時,洛衡反而問游子期,不知穆輕衣往日在萬象門中與師尊祝衍關系如何。

    游子期其實并不了解,但他這幾日和裘刀交流頗多,于是慢了幾步,等裘刀跟上來,問出這話。

    裘刀啞聲:“仙尊和輕衣師妹往日并無什么交集,大部分時間在閉關,只是剛入宗門時,師妹于修行受阻,仙尊總是手把手教她。”

    洛衡:“所以萬起才說,他覬覦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子?”

    裘刀低頭,咬牙:“可到了師妹成年后,他們便疏遠了!仙尊開始接連閉關,而且師妹即使有事也不會去仙尊洞府告知。”

    他猛地怔住,瞳孔急劇收縮。

    游子期:“也就是說,他們真正疏遠是在穆輕衣成年后不久,那個時候穆輕衣可能就知道了。”

    裘刀本能反駁:“這不可能!即使是那時候仙尊也沒有多少異常,頂多是在穆輕衣不肯參加宗門大比時,破例不讓她去,除此之外一視同仁。別說是我們毫無發現,恐怕連師兄都不知。”

    那個極少出現的仙尊竟然對穆輕衣抱著這樣的心思。

    三名修士都沉默著。

    洛衡卻說:“我不知宗門內如何,但其實散修當中,哪怕有師徒傳承,只要不違背人倫,也不會有多少人投來質疑眼光。”

    他看向裘刀:“你們悲憤,也多是因為多年師徒,他們情分也早已不比尋常道侶,況且祝衍是看著穆輕衣長大。”

    裘刀捏著刀,反駁:“我們憤懣,無非是因他自己心懷齷齪,為保仙君聲名卻不肯承認,到最后卻放任他的心魔欺瞞師妹與我們!

    他還以無情道之名讓我們疏遠穆輕衣,即使現在他做不了什么,誰又能保他日后想如何?!”

    洛衡目光淺淡:“也許他就是想以蕭起之名陪在穆輕衣身邊呢?”

    “這不可能!”

    “為什么不可能?”

    裘刀張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來。

    連后面的萬起都僵住。

    洛衡卻移開視線:“我不知你與子期有沒有注意到,那位仙君出現時,身上并沒有惡念心魔所帶有的大量邪氣,反而只是靈氣,偏向半妖一族。”

    游子期在外游歷,曾見過這種情況:“你的意思是,他的心魔并非由邪念滋生,而是執念太重,雖然沒有非分之想,可是已經龐大真實,到足以化人。”

    洛衡搖頭:“我不了解那位仙君,所以只能做模糊判斷罷了,但我只是覺得,若他真心懷鬼胎,不會為穆輕衣澄清無情道之事,也修不到出竅期的修為。”

    洛衡又回頭:“我也不信,一個能受無情道如此青睞的修士,便會對無緣無故,便對自己師尊情愫,不管不問。”

    裘刀終于回過神來,一直回到廂房之中,還在思考洛衡最后說的那番話的意思,直到他聽到下人通傳夫人突然吐血,才猛地想起:

    洛衡那句話的意思,不是正說,穆輕衣對待祝衍態度,便如東方朔對待沐晴一般嗎?

    不管不問,只當做沒有發生般。

    可沐晴是因為已經接近死人,東方朔才自欺欺人保持原狀,穆輕衣是為什么呢?

    他們疏遠之后,祝衍再無動作只是一直閉關,難道這又是穆輕衣單方面能做到的嗎?

    裘刀只能仔細去回想。當年祝衍閉關,的確沒有任何緣由,只是突然他就閉門不出了。而且也不再讓人感知到他的靈力波動。

    如此苦修,只可能是飛升關頭。所以所有人都沒有懷疑。

    可閉長關也可能是道心受損。

    當年想必是祝衍也察覺到自己將滋生龐大且齷齪不安的心魔。所以有所預感,決定閉門壓制了。

    他可能也確實成功了,此后幾次出關,對穆輕衣也總是淡淡的。

    只是他以為自己心如止水,壓制心魔便可做到毫無掛礙,卻不料心魔只是在他察覺不到的地方慢慢滋長,直到那一刻。

    直到穆輕衣將蕭起帶到他面前,詢問他是否能收下蕭起作為徒弟。

    祝衍隔著屏障,注視著那個和自己有幾分像的少年,才知道,他的心魔一直沒死。

    而是換了種方式,回到了穆輕衣的身邊。

    然后,他的心魔壓過了他的道。

    祝衍讓蕭起留下了。

    這才是一切的起始。是一個仙尊放任了自己的私心,才讓蕭起堂而皇之地出現。

    于是,他和穆輕衣好不容易達成的心照不宣,被徹底打破了。

    “我早知你知道之后,會覺惡心,厭惡。”

    可是惡心,厭惡的是什么呢。

    穆輕衣已入無情,她對情愛沒有波瀾,即使是對師兄和寒燼也只有同門之情,她更可能早知祝衍的波動,才和他默契互相疏遠。

    所以他們相處的確不如一般師徒。

    會讓穆輕衣惡心厭惡的是祝衍決定掩藏之后,他將自己關在洞府清修之后,居然還能衍生出來這個逼真到活生生一般的蕭起。

    蕭起欺騙穆輕衣的感情,獲得她的信任,藏在她身邊,默默地跟著她,就像一個如影隨形的影子一樣。他得到了祝衍從未得到的。

    裘刀的手開始發顫。然后他咬牙,死死地握住了刀,又猛地抬頭。

    所以祝衍并非是想與她結為道侶。

    他沒被穆輕衣揭穿,也只是因他一開始和師兄寒燼想的是一樣的,并沒有逼迫穆輕衣做什么!

    只是遠遠看著。

    直到他發現她修了無情道。

    心魔不再受控,瘋狂滋生,最后甚至進入了宗門。以蕭起的身份。

    但那個時候祝衍沒有阻止,也沒有能力阻止了。

    他如果開口了,穆輕衣勢必反感。可如果不開口,蕭起會變本加厲。所以祝衍選擇了沉默,而且對穆輕衣更加疏遠。

    但他這樣難道是覺得本體問心無愧,心魔便不會消失嗎?不,是因為穆輕衣的道。

    裘刀終于全都明白了。

    恐怕那個時候他也只是想著,即使不能得穆輕衣在意,若在無情道上,他能助她修行,順理成章毀了他的心魔也是好的。

    怪不得,怪不得蕭起也說,他不怕。

    因為他即使死了,也只是還穆輕衣和祝衍一個干凈。

    他以為只要心魔成了穆輕衣無情殺道證道的一人,一切就可以回到從前。

    然而,今日穆輕衣因為獻祭陣法耗費了大量靈力,他控制不住自己地找到穆輕衣身邊,也許是因為想給她輸入靈力,所以暴露了身份。

    結界崩塌。一切真相大白。

    誰都瞞不住了。

    “”裘刀閉眼,忽然睜開眼,目光鎖定在刀不夠鋒利的背面上。

    他又有些遲鈍地想,為什么偏偏都是穆輕衣?為什么偏偏她牽動所有人心緒,卻早就打定主意,不會與任何人有牽扯。

    師兄寒燼祝衍,這些都是離她最近最了解她的人,然而他們沒有見識過穆輕衣神女這面,卻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去沉淪,愛慕她。

    也許他們這些局外人所看到的根本就是片面的沒有根據的穆輕衣,過去的穆輕衣可能要自由,無拘束得多。

    可也早被無情道所掩埋了。他們見不到了。

    師兄成全她,寒燼仰望她,祝衍注視她,也再也不能讓穆輕衣回到從前了。

    裘刀在那愣神,直到下人來通傳,才喉嚨發燙地起身。他們說夫人適才吐血,不治而亡,府邸內要辦白事了。

    然而夫人是萬象門的修士,辦過宴席之后要送回萬象門。

    裘刀渾身僵硬。

    是啊,只有在萬象門,才沒有人追究沐晴活死人的秘密,她才能帶著與邪修力戰而死的聲名,安安穩穩地下葬。

    穆輕衣雖然冷心冷情,可卻的的確確創造出這個世界上第一的萬象門,獨一無二的萬象門。師兄那樣心懷天下,如何能不仰慕呢?

    他閉了閉眼,坐到夜間,才打開門發現府邸內是處都是白花素縞,到了院中才發現下人在起棺,他們竟打算連夜啟程,將尸身送到萬象門去。

    裘刀看著那棺材,穆輕衣忽然轉過身來,眉眼淺淡,站在棺材邊,一瞬間好似寒燼永遠記得的那一幕。

    她雖然摒棄情愛,可終究是那個大雪掀開車簾,為寒燼安葬母親姊妹的穆輕衣。她是變了,也從未變過。

    棺槨出門,裘刀走到穆輕衣身邊,問她是不是早知道仙尊這個心思,穆輕衣哪能隨便答,只能沉默。

    裘刀:“這么多年,有師兄,仙尊,寒燼,難道你就從來沒想過,與誰雙修,或是利用誰的道,脫離無情之境嗎?”

    “”這話說的,難道是我不想嗎?是我不能好嗎?

    穆輕衣繼續沉默。

    裘刀繼續啞聲說:“他們心悅你,可是你放眼的卻是天下,所以,他們也救不了你。”

    穆輕衣回頭。

    裘刀:“無情一道誕生之初,是因靈霧仙君的道侶原是魔君轉世,靈霧仙君斬斷情愛,殺死魔君,封印魔族,才有今世太平。

    但有許多修士傳聞,無情道之所以能在魔族被滅后依然大行其道,是因為舉世依然有一浩劫。在等另一無情道君成全。”

    穆輕衣:“”你該不會想說,那個人,就是我吧?

    裘刀卻好像陷入自己思緒里:“如果有朝一日真要你這樣做,你會這樣做嗎?哪怕最后無情道法降臨,也很少可能像靈霧仙君一樣飛升而是身死道消?”

    維持人設,穆輕衣很想說愿意,但她又實在不想承諾這種很有FLAG意味的事,最后不管腦海里是如何運轉的,還是開口:

    “我不愿意。”

    “就算我要犧牲,也必是我自己待夠了人間,見夠了悲苦,才不愿意留駐。而不是拿天下大義要求我愿意。”

    裘刀卻仿佛猛然放松下來,聲音嘶啞:“不愿意就好。”他回過頭去,仍然在啞聲:“不愿意便好。”

    穆輕衣覺得有點奇怪,出聲:“裘師兄?”

    裘刀只是頓在那,轉過身,可是不管穆輕衣怎么看著他,他也沒有說。起初師兄拜托他,他只覺得荒謬。

    穆輕衣如果肯認真修行,修為不高壽命也有百年上下,足夠她看遍人間。后來寒燼拜托,他也只覺得寒燼悲觀,穆輕衣如果不是藥人,她想怎樣活著也能怎樣活著。

    可是現在,裘刀只覺得原來天下正道,竟真是這樣一個宏大的視角。它凌駕于個體之上,俯瞰眾生,俯瞰人間,俯瞰人短短的那幾十年。

    只因為多數的縱使更有價值的,只因為犧牲的在它們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的。于是,只要皈依道,什么都順理成章。

    但是沒有人問過。

    神女既然有比肩神明的能力,為什么沒有神來救人間。修士既然有改天換日的修為,為什么不能像神一樣壽命沒有終結。

    拯救世人,本就是個偽命題。

    因為,沒有人想過神女也是世人的一部分。

    **

    因為萬象門宗門內生變,似乎是元清帶去講經的弟子中了什么邪術,所以裘刀他們需得回去一趟。

    但沒有這檔子事,他們也原得回去。

    東方朔已經根據陣法抓捕到一些紅蓮眾,送他們離開時特地站在青銅塔上,目送他們乘上飛舟。

    然后他說:“城中事物繁忙,待到卿卿可以接管城中時,我定親自去向少宗主道謝,還有,祭拜我夫人。”

    還有穆珀玉。

    “多謝少宗主將穆道友留下,為卿卿清除詛咒。”

    一群人都是一愣。

    但穆輕衣只是秉持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而且也不想對詛咒知之甚少,所以讓柳樹馬甲留下記錄點有用的消息罷了,頷首致意。

    東方朔沉默片刻,似乎不知能不能拿出來,但最后還是打開乾坤袋:“這是一件玄級法器,名叫霓裳。穿上此法器,雖不能抵御高階修士功法,但可防止有心之人靠近。”

    “此物驅動,全憑心境。望少宗主珍重。”

    所有人都明白了。

    這是一件防止祝衍對她不利的法器。所謂全憑心境,也很有可能,是接近的人對她有非分之想便會被灼傷。

    而穆輕衣如果心懷排斥也可以疏遠對方。

    穆輕衣也明白了。不穿了,擺著好看。不然不管最終有沒有起效她都要重新想說法解釋。

    一群人驅使飛舟,這次速度很快,楚玲瓏什么也不問,只是靠近萬象門時停下來。

    一別幾日,眾人還有點恍惚,只是看見宗門飛雪停了,還是一頓。

    只見長階之上,仙君白衣翩飛,神色淡漠,瞳孔灰白,依然是那副不見世人的出塵之相。他正垂眸看著穆輕衣。身后是宗門其余修士。

    還有佛宗一大批修士。

    穆輕衣:終于回來了。

    祝衍:完蛋了。

    本體和馬甲默默地交流。

    搞出元清帶來的佛修中招之事就是為有理由光明正大的回來,因為蓮花村的村民回去后,仙盟竟以此事個中十分曲折為理由,要求萬象門協助佛宗,徹查萬象門。

    “”

    當初讓元清修佛就是為了今日,你給我來這一手。

    還有師尊馬甲蕭起馬甲暴露的事,師姐馬甲暈了雖然因為她修為變高醒了但沒有合適時機現身

    穆輕衣麻了:你們直接弄死我得了。

    裘刀一行人也暗暗咬牙,最后萬起說:“敢問仙盟,萬言榜也張了,遺物也毀了,村民也不過是在秘境中迷失。”

    這是他們商量好的說法。

    “你們還想查什么?!”

    仙盟依然是那位鄒其,他居然看向穆輕衣:

    “蓮花村的村民回來了,卻不記得周渡為何修行紅蓮功法之事,此事事關一村百姓,不容有異。而且,我們也要肅清此界。”

    “保證任何一個宗門中,都絕無包藏禍心之人。”

    穆輕衣擔心的事還是來了。

    鬧大了仙盟開管了。

    穆輕衣沉默。

    祝衍知道自己現在不應該出聲,但他的修為是馬甲里最不靠譜的,也是最需要和本體整理思緒的,所以即便看到了裘刀他們的目光,他依然開口:“輕衣。”

    裘刀他們捏緊了刀劍,可也知道徹查萬象門是整個宗門之事,此時說出心魔之事絕無好處。

    果然他們沒有開口,而穆輕衣則是走到祝衍身邊。雪停了,她的大氅依然雪白柔軟,像一襲新雪披在她肩頭。

    穆輕衣垂眸。

    “你一路游歷,想必有所進益,為師要考校考校你,至于仙盟諸位,就由恍聞接待。”

    雖然NPC快死機了,但是本體和馬甲還是要躲一躲。至少要在沒有其他人的地方才能想想辦法的。

    萬起咬牙想上前,被裘刀攔住。

    至少穆輕衣身上還有霓裳,可以幫她擋一擋。

    而且。

    他目光注視著穆輕衣。只要她開口拒絕,其實一切依然能轉圜得過去。但是穆輕衣沒有。

    裘刀眼睫顫動。他們果然如洛衡所言。心照不宣,心知肚明。此事本來應該讓他們師徒反目。

    可穆輕衣沒有以此要挾祝衍,祝衍也沒有因此刻意強求穆輕衣親近自己這個師尊。

    他們都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分寸。仿佛知道此事并非祝衍之錯。就像知道師兄寒燼之死并非穆輕衣之錯一樣。

    誰都能體諒另一個人,并竭力掩蓋這些,以保護對方招致世俗的不滿。但他們不在這心照不宣之中。

    萬象門是他們的萬象門。萬象門內一直保持著某種默契。可是現在因為師兄死了,默契被打破了。

    而且現在穆輕衣知道了。

    原來她的退讓,是讓祝衍變本加厲,將蕭起這個心魔留在了自己身邊。

    他們,會說什么?

    “完蛋了。”

    祝衍洞府內。

    穆輕衣看著祝衍給自己解開大氅,還把霓裳拿得遠遠的,開始重復:“明明這些年都好好的,現在突然徹查宗門,我們要完蛋了。”

    第35章 我因她而生,但不愿因她而死

    穆輕衣思考了很久,還是覺得這件事的關鍵在于,仙盟為什么突然就來了。

    她在仙盟內的內應沒有第一個拿到消息,據傳引起這次搜查的蓮花村村民也是她的NPC。

    事情肯定不是她的NPC引發的。

    是誰又胡說八道,引起了仙盟的注意?甚至引發了一系列連鎖反應?

    但穆輕衣很快就知道了。

    留在鄒其等仙盟主事者身邊的NPC傳回了消息:是那對被她趕走的母女。她們在途中遭難,遇到了仙盟的人。

    那個母親正在聲淚俱下:“仙人,我們母女冤枉啊,我們只是接待了那位仙人,可是周遭村子的人,都說我們是邪修,我女兒只是吃了他一個靈果我根本沒有看清。”

    “說不準,說不準那個修者根本不是邪修,他時常襄助周遭的村莊,我才敢放他進家門的啊!我不知道啊!”

    穆輕衣單方面切斷了和NPC的聯系。

    不用再聽她都知道發生了什么。

    祝衍馬甲沉默地摸摸本體的頭,本體才勻緩了呼吸,心思沉郁地說:

    “她根本不是良心發現,只是自己也被連累成了邪修,成了同謀,才想到要給周渡洗清冤屈。”

    就和當時站出來說親眼看見周渡去了蓮花村一般。周渡的清白如何,她其實根本不在意。

    其實穆輕衣和馬甲都看到了那個女孩子羞愧的,緊緊抓著母親想要阻止的面容,可是這一幕反而更令人難受了,所以本體和馬甲都不想再提。

    祝衍:“如果這樣,搜查反而是件好事。至少仙盟是因為懷疑周渡是清白的而來。”

    穆輕衣扯扯嘴角,雖然很想這么安慰自己,但是就這么大一個宗門,論她的完備程度,還不如準備準備收尸呢。

    祝衍不急不緩,說出穆輕衣潛意識里排斥的第二個方案:“或者,準備一件更大的事。”

    穆輕衣沒好氣:“再殉一個馬甲,你想都不要想。”

    祝衍只是眼睛都不眨地望著她,穆輕衣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是之前都想好,要再試一試,殉馬甲能不能修為長進嗎?

    可穆輕衣當時也只是有這么個想法,也沒有落到具體的馬甲身上。她有點煩躁,本能避開,于是馬甲也不再想了,而是抬起手給她按肩膀。

    等本體終于平靜了,由祝衍來說這話:“其實,讓蕭起先消失,也是一樣的。”

    心魔可以再生。這個設定雖然保險,可是如果過火了難免讓人以為祝衍馬甲也早被心魔占據。

    但是話又說回來,她就一定要那么順著他們的心意去辦事嗎?

    萬象門幾乎全是她的馬甲,他們想搜就搜,她多年經營就是白經營。而且,她也不想很多事被其他人看到。

    她的自留地永遠是她的。

    穆輕衣起身,過了片刻才輕輕按住祝衍馬甲的手:“時機成熟我會讓蕭起回來的。”

    蕭起和寒燼周渡不一樣。

    至少,他的復生有理有據。

    不過,也許到以后她被逼急了,也許不管有沒有根據,她都要讓馬甲重新站在這個世界上了。穆輕衣再度扯嘴角。

    因為穆輕衣了解自己,她就不是一個循規蹈矩的人。

    這么想著,穆輕衣出去。

    很快,萬象門山門之前,長階之上,就出現了一個身影纖長,白發飄揚的身影。他的眉心像是被邪氣侵染,形成一瓣紅蓮似的妖冶紅印。

    眉眼卻依然清雋狹長。

    半妖的氣質和仙尊的氣質雜糅在一起,讓他看起來人非人,妖非妖,就像一個此世不該存在之物。但見過他的人仍能認出他原來的身份。

    蕭起。

    “長老!長老!”

    鄒其才離開山門,驟然聽到通傳還以為仙盟來人了,聽到弟子氣喘吁吁通傳說似仙尊,又不似仙尊的人站在山門,愣了一下。

    他皺眉:“你胡說什么,仙尊才與他弟子離開”

    裘刀等人立時變色。

    鄒其看到他們神色,正色:“你們知道什么?此人究竟是誰?”

    但他們已顧不上仙盟,裘刀拔刀往祝衍洞府去,萬起則帶人去山門長階。分開時裘刀咬牙傳音:“師妹才與他去洞府,心魔便出現了,說不準是調虎離山之計,也有可能是——”

    萬起也滿臉驚怒,可是聲音卻悲愴:“我明白。”他怎么能不明白!

    知道蕭起是心魔時自己第一反應也想除了他,可現在才反應過來,蕭起有無數機會,可他什么也沒做。

    相反,他卻主動暴露出現在了宗門內。

    此情此景,和當日師兄回到山門何其相似。師兄是邪修,不用開口便已人人喊打,蕭起也是祝衍的心魔,一旦現身只能被絞殺。

    萬起心里一空。

    雖然自己一知道蕭起是心魔時第一反應也是想殺了他,可他就算死了,也不會有人像在意師兄那樣在意他。因他甚至不能算一個獨立的人。

    他們這樣前赴后繼地赴死難道只是因為穆輕衣嗎?難道不正是因為他們知道一現身,如自己這般的人,這世俗也容不下他嗎?

    越靠近便越想起更多。

    蕭起剛出現時便偽裝年輕氣盛為穆輕衣申辯。說他們什么都不懂。

    寒燼死時他一臉冷漠,目光總是停留在穆輕衣身上。

    還有下山時他們請蕭起和他同行,他平靜地看著他們,仿佛在說他們根本不知他的生活是何樣。

    他雖非真正半妖,可身為心魔,也是躲躲藏藏,哪怕有了蕭起身份,也不敢真正出現在穆輕衣面前。

    他本可以強行不承認,但穆輕衣喊他師尊時,他還是僵住。

    “”

    柳叁遠聲音嘶啞,隨風飄散在他們之中:“其實我心里從未將他真正當做祝衍。”

    他們相識不久,可是誰也很難料到他并非一個真正的人。他并非身世悲慘的蕭起,從頭到腳都是被另一個人身份所掩蓋的,見不得光的幻影。

    萬起:“我們必須搶在仙盟之前,先保住他性命。就算要死也不能是這么死!”他轉頭,眼眶發紅,咬字卻堅定:“師妹也一定希望我們這么做。”

    她背負不起再一條人命了。

    況且蕭起她也已認識這么多年。不論是作為仙尊,還是半妖。她不會希望他死。

    一群人率先抵達山門,果然看見蕭起,或說祝衍心魔更合適,站在那什么也沒做,只是他眉心的紅蓮太過妖異,叫人看到他也不會錯認他和穆輕衣的關系。

    萬起拔高聲音:“蕭起,你又想故技重施為穆輕衣而死嗎!”

    洞府里的穆輕衣手一抖。乍一聽到還真有種被戳穿所有秘密的心虛感。

    但蕭起只是垂著眼睫,舉起劍:“我要找的是祝衍,既然你來攔我,就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他要出招,沒想到萬起還真迎上前了,穆輕衣只是想唬住他們來著。她骨子里不是那么喜歡打打殺殺。

    但萬起既然出手了,她也不能完全不出手,兩人斗起法來,穆輕衣掌握著分寸,不料被符修困住。

    柳叁遠竟突然出手,咬牙:“我們走!”

    穆輕衣:“?”

    萬起在蕭起身邊咬牙:“你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手下留情,既然你是祝衍的心魔,因師妹而生,你死不死,要這兩個人說了算!”

    看起來是兩個人,其實是一個人的穆輕衣:啊。

    她有點搞不懂了。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但蕭起已經被靈符困住,掙脫不開,柳叁遠先帶著祝衍御劍,其他人和仙盟竟然打了起來,遠遠還能聽見鄒其怒聲:

    “你們想干什么!”

    柳叁遠在旁邊啞聲:“你是仙君心魔,可修為也不怎么樣。”

    蕭起:“”

    他被帶到飛舟之上,楚玲瓏只是看了一眼,便驅動了功法徑直離開,而穆輕衣已經麻了。

    她本來是想轉移仙盟的注意力,最好讓仙盟全去查心魔不要查萬象門,連犧牲仙君馬甲的準備都做好了,誰知道裘刀他們把她馬甲綁了,啊?

    裘刀也在洞府外:“師妹!長階之上蕭起他”

    飛雪漸起,祝衍站在洞府外,白衣綴地,抬眸看向裘刀。那一眼滿是百年風雪。

    裘刀忽然明白蕭起和祝衍的本質不同。蕭起雖是祝衍的心魔,可并非只有身量似少年,他的眉眼也更朝氣蓬勃,充滿生氣。

    眼前的仙君再瑩白高潔,也只是一捧將化的雪。

    裘刀身后其余人:“你將師妹怎么了!”

    祝衍必須想辦法將這鬧劇鬧大,必須讓仙盟意識到萬象門不是最大的問題,于是垂眸,飛舟上的蕭起也忽然暴起,掐住萬起喉嚨。

    祝衍:“吾好奇,你為何要阻止它露面?”

    它?它再糾纏邪惡,不還是源自于你嗎!可是裘刀竟詭異地理解了祝衍這番話背后的含義,悲道:“你以為,將蕭起獻祭,一切就會結束嗎?”

    誰要結束這一切了,我只是想茍一茍。

    但祝衍沉默,裘刀只能怒聲:“你修行百年,不過和她認識數年,就控制不住生出如此龐大逼真的心魔,如今她縱容你,知道你心魔暴露仍然愿意和你回洞府,你敢說,你不會再生任何非分之想嗎!”

    “你敢說今朝師徒相得的戲碼,不是為你日后也可能得到穆輕衣許可的序幕!你敢說你的心魔不會一而再再而三膨脹嗎!”

    這劈聲厲吼,可真算是將一層遮羞布撕開。

    祝衍雪白的睫羽輕顫,竟是不知道該回什么。

    但裘刀咬牙:“仙君,你入門不久,可為萬象門揚名四海,我們敬佩你,我們心里也從未將你當做只是在萬象門停留數年的路人,入門那年你為我們新弟子講經,說到道最重要的是承認自己的內心”

    “夠了。”祝衍清淡渺遠的仙人之音打斷。

    他竟然轉過身去,逶迤至地的白色長發稍稍散落,他輕聲:“那孽種可尋隙逃走,伺機壯大,都是因為吾。”

    他抬頭,不知道在看著哪個方向:“修道百年太過寂寞,我離人間也太遠,所以看到穆輕衣,便輕易以為是世間的微光一束。”

    不,不是這樣的。

    裘刀從他神色里便能看出來,這樣的鬼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怎樣的輕易,會讓他甘心閉關數年也不肯出關,來壓制心魔。怎樣的輕易,會讓他的心魔化身蕭起默默無聞跟在穆輕衣身邊。

    怎樣的輕易,會讓他發覺被她厭惡,即使惡行披露天下,他也要讓她的無情道更上一層?

    修無情道的是穆輕衣,可是真正煉化參透這情愛的,難道不是師兄不是寒燼和祝衍嗎!

    他不能這樣否認自己的內心,明明是想送她好風借力,卻狡辯說是自己道心不穩。

    可是穆輕衣已經出來了。

    她就像從前每一次站在洞府門口,目送寒燼目送祝衍一樣,她的表情沒有變化,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但是祝衍說:“既然是由我起的冤孽,便由我來了結。”

    這時飛舟突然出現,驚動眾人。

    蕭起掐著萬起立在飛舟之端,和祝衍遙遙對視。兩個人眼中都是一樣的平靜。

    萬起喉嚨被掐緊,艱難吐字:“就算,你,死了,也只會留給她無盡的痛苦。”

    這個世界上痛苦的根本不是為誰而死,而是他人為你而死你卻無能為力。

    但蕭起是真的不能共情萬起此刻的想法,他甚至垂下眉眼,認真地看著他,神色里是只有他們熟悉的蕭起才會有的冷漠平靜。

    “我也算是人嗎?”

    他就這樣平靜地反問:“我的死,也算是大事一樁嗎?”

    萬起心臟猛縮,然后抽痛起來。

    可蕭起反而看向穆輕衣,淡淡笑了下。蕭起這樣的神色,哪怕是從前,萬起他們也沒見過,于是柳叁遠死死地捏著符紙,咬牙幾乎落淚。

    他該如何做,他也不知道了。

    但蕭起只是說:“都說心魔起的時候,人會無知無覺,不知道心魔由何而產生,又該何去何從。”

    蕭起松開了萬起,將他扔給柳叁遠他們。聲音更低:“但她找我為寒燼尋墓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他垂著眸。似乎是看了眼自己的手掌。萬起才想起,入門時似乎每一個弟子都會有一把木劍。那是蕭起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過的證據。

    也是他是人的證明。

    只是可惜。作為半妖穆輕衣能力排眾議容下他,作為祝衍的心魔卻沒有人能容下他。

    同樣作為蕭起他可以什么都做什么都說,甚至懷藏私心地,讓他們遠遠滾開。但是作為祝衍,他才是最該去死的那個人。

    蕭起:“我因她而生,但不愿因她而死。”

    他忽然揚聲:“祝衍!”

    白發散開,飛舟上的心魔眉眼漸漸變紅,竟然有墮魔的跡象,但他的目光依然鎖定祝衍:

    “你修道百年,卻控制不住自己的道心,只知一味打壓我,囚禁我,導致我雖生數年,修為卻只有筑基,即便如此,我也要拉你和我一起下地獄!”

    一道紅光便飛向祝衍,只余萬起在身后聲嘶力竭地大喊:“蕭起!”

    為什么!為什么!

    他無助又無能地握拳捶地,但是裘刀的聲音很模糊,卻傳得更遠更高:“你只顧成全你自己,可問過她愿不愿意成全你嗎!”

    穆輕衣在想:別扯了,再扯這招要不管用了,大不了讓祝衍把蕭起殺了再調查祝衍,萬象門可不能無喂!

    而祝衍殺招也是朝著蕭起去,但是關鍵時刻,祝衍居然停住了,他瞳孔驟縮,而柳叁遠也捂著流血的手掌,艱難抬頭。

    眾人面前的蕭起,變成了穆輕衣。

    穆輕衣差點就繃不住了,什么鬼,她露餡了?

    而裘刀則是咬牙:“是留影石和幻影符,柳師弟將蕭起模樣變作了輕衣師妹。”

    穆輕衣:“”真是夠了。

    她本來想讓祝衍馬甲一劍殺了了事,但不知道是她受到的沖擊太大了,還是其實她心里也不想真的讓蕭起馬甲無,總之,祝衍馬甲的動作頓了一下。

    然后裘刀說:“你既下不了手,談何肅清心魔!”

    祝衍只是看著那個身影:“你們懂什么?”風將他的長發吹起,連帶他的白衣,眼睫,一切碎玉飛雪,一切景色,都模糊了。

    祝衍眉眼微垂:“你們知道什么?”

    他聲音很輕,重復:“你們什么都不懂。”

    他挽了一個劍花,屬于仙君出竅期的威壓將所有人壓制住,緊接著長劍出手,鏗然響起,祝衍卻眼睫顫動,猛地頓住——

    真實情況:仙盟其他人來了,穆輕衣怕出竅期修為的秘密暴露,瞬間出手。

    其他人看到的:仙君手握長劍要殺了對面的心魔,可這時穆輕衣拔劍出手,直接一個扭身,清亮劍光劃破了幻影!

    心魔捂著胸口,跪在了地上,而周遭的一切就如鏡花水月,連出竅期修為也這么霧一般地散去了。

    似乎穆輕衣總能解決一切,也毀滅一切。

    裘刀喉嚨發顫:師妹出手,祝衍終于看清他的妄求,也因此心魔遭到了弱化,瞬間中劍倒下,是嗎?

    他本來就想殺了蕭起,想將妄念斬斷,沒有想到穆輕衣快刀斬亂麻,他的心魔執念反而散去些。

    的確。

    她無意。他的心魔又有什么必要存在下去呢?

    蕭起還沒死,但穆輕衣不想把馬甲送去仙盟受審,沉默片刻,也顧不上人設,直接低聲:“你不該騙我。”

    然后一劍!

    萬起和柳叁遠他們都捏出術法來,都沒有攔住。不如說,那一刻的蕭起是真心實意地想死在穆輕衣手上,于是撞劍而去。

    仰起頭時,還是笑的。

    他真的不像祝衍。那么清高渺遠淡漠。他有血有肉,第一次見面便說,周渡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同樣的,蕭起也知道。

    他的瞳孔漸漸暗淡了:“我不該”

    沒說完,他便咽氣了。

    不該騙你?還是不該心悅你。誰都不知道了。他的白發垂落下來,混著白衣上的斑斑血跡,像是只是戰死在一次尋常的護衛宗門的戰役里。

    可是他死得這樣不明不白,潦草至極。

    萬起本來已經決心履行對師兄的承諾,他本來已決意站在穆輕衣這邊,可看到這一幕,還是悲吼出聲,頸部都是青筋:“你做什么!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他連赴死都是揭露了自己的卑劣,怪到自己身上摘清楚了她,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她不愿殺死他,她可以不殺死他的不是嗎!

    哪怕,哪怕他只是一個心魔。

    現在萬起才知道除魔衛道這四個字的沉重了。他踉蹌一下,竟然想不起修仙界這么痛恨心魔是為什么。

    相比之下穆輕衣的表情卻是冷漠。

    她輕輕地轉動眼球,看向他們,衣裙一塵不染的同時,劍上染上了鮮血,她的呼吸還在,胸膛仍在起伏,可是好像那一劍也刺穿了她。

    盡管她什么表情都沒有。

    穆輕衣聲音輕啞:

    “萬劍門怎么能容許妖孽存在?”

    裘刀渾身一震,突然哽咽痛苦地捶地,他想起那個被帶回來的沐晴玉牌,想到為宗門而死的寒燼,也想到那一天,給宗門解蠱的穆輕衣。

    她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眼里沒有任何一個人。可是每一個人都是萬象門庇佑下的活生生的人。

    她不能讓蕭起成為這個特例。

    半妖尚可以遮掩。心魔一旦暴露,必須斬除。否則萬象門怎么接納那些不被世俗接納的無辜凡人,如沐晴。否則萬象門怎么庇佑那些因為各異身份進入萬象門掩藏的人。如寒燼。

    他們本來就沒有選擇。

    穆輕衣確實不想殺蕭起。可這一次是他們商量好的。在洞府里祝衍已經這樣問過她。如果殺了蕭起能夠保全萬象門,保全萬象門其他人,你會怎么做?

    她會殺了他。

    她的選擇永遠都會是殺了他。

    裘刀顫抖著抬頭去看祝衍,他依然看不清他的面容,可是這一刻,這個寧肯閉長關疏遠穆輕衣的仙君在他腦海里的印象完整了。

    他對祝衍有所了解了。

    祝衍比他們所有人都更了解穆輕衣。他比所有人都了解。蕭起從誕生那日起便是死路一條。他只是沒想到會由她親手。

    祝衍:“抱歉,讓諸位見笑了。”

    鄒其目光詫異,閃爍片刻:“斬除心魔,實是常有之事,只是不知貴宗發生了什么,動靜竟如此之大。”

    穆輕衣淡漠:“我們自山下而歸,見他可憐帶上了他,不料他趁機占據飛行法器,此次只是內部除亂罷了。”

    鄒其瞇了瞇眼。不是宗門內窩藏?

    他視線一轉移,又看到雙眼赤紅的萬起和裘刀等,皺眉正想問出口,裘刀咬著牙站了起來,顫聲:“是,是他巧言令色,騙了我們。”

    他盯著祝衍:“所以長老和少宗主當機立斷。”

    穆輕衣的手指捏緊了,于是裘刀也后悔了,他明知道穆輕衣并不是真正想做這些的,可是誰都沒有開口。

    祝衍:“道心有損,吾還需閉關清修,還望諸位見諒。宗門之事輕衣。”他這兩個字輕之又輕,卻好似沒有任何波動了。

    “就交給你。”

    穆輕衣劍上染血,目光偏轉:“是。”

    第36章 是我們錯了

    穆輕衣平靜地和仙盟的人交涉,平靜地將術法痕跡清理干凈,平靜地吩咐管事弟子,用水鏡傳話下去,心魔已除,日后加強防范。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回過頭。

    萬起裘刀他們眼里是這樣的。

    但穆輕衣沒回頭純粹是覺得萬起和裘刀他們需要時間緩一緩。

    自己也在思考,萬起喊她那么一下的理由。

    但思考來思考去,也沒有頭緒。

    而且不管他們怎么想,他們的想法都不是她改變的理由,她去思考反而困擾自己了,于是她想完之后也放棄探究,直接走了。

    她沒看到,身后萬起雙手依然撐在地面上,不甘心地開口,可始終沒有說出什么來。

    他身后人影重重。

    好像有人在問他,你為何要那樣質問輕衣師妹?她殺死的只是一個心魔,她在替天行道不是嗎?

    也有人在說祝衍仙尊怎么會有心魔,還一劍被穆輕衣給殺了,她竟能代本體斬去心魔么?她和祝衍仙尊到底是什么關系?

    可終究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沒有能進入萬起耳中。他只是盯著石階,良久,他死死咬著牙,一拳狠狠砸在石階上。

    裘刀看向萬起。

    但萬起只是無能為力地低下頭來。

    他喉嚨發燙。

    萬起不明白自己恨的是什么,但知道從始至終,他怨恨的都不是穆輕衣。

    現在看來,更有可能是看到師兄赴死,看到穆輕衣被逼動手,依然無能為力的那個自己。

    **

    事情沒有了結,裘刀他們沒來,又總擔心他們還是會來的穆輕衣坐不住,最終索性走在了通往議事堂的長階上。

    她本來可以御劍過去,但她想保留自己和這個世界不一樣的部分,保留自己不用仙法的權利。

    但她還是不明白。

    為什么她還在洞府的時候裘刀和萬起他們不找她,現在她出來了他們跟著她了?

    萬起握著劍。

    萬象門又開始下雪了,薄薄的一層,覆在石階上,踩起來有碎紙的聲音。穆輕衣一路緩步,到了議事堂前的迎客松下,她轉過身停下。

    于是身后的一行修士也停了下來,抬頭,望著她。

    穆輕衣垂眸,停頓片刻,真切說出自己的疑惑:“我以為,修仙界對心魔都是人人得而誅之。”

    她說的沒錯,可是所有人都只是面色蒼白,卻沒接她的話。

    蕭起是心魔嗎?是。按照修仙界的規則,他該死。

    可是他卻主動來送死。純粹得如同和一無所求的師兄與寒燼一般。他沒有私心。有的只是一腔赤誠。

    哪怕死也要說:“我不愿因她而死。”

    卻把最后殺死他成全道心的機會,給了她。

    他該死嗎?他們怎么覺得他們更該死呢?至少他們知道有誰拿自己修無情道時,反而會偏激發狂墮入魔道,而不會像蕭起這般。

    不求生,反而求死。

    又或許他只是和師兄寒燼一樣。早知道這結果。

    萬起啞聲:

    “他對你來說,真的只是一個心魔嗎?”

    既然只是心魔,為什么你的手還會抖呢?

    穆輕衣頓住,從他們角度看,身影剛好被框進議事堂的門框里,被定格成一個合格的宗門掌管者的樣子。

    她垂下眼睫。

    祝衍做得很冷靜。

    他知道穆輕衣對周渡的死懷有別的心理,于是為了不讓她參與進去,褫奪她的少宗主之位,甚至放她下山散心。

    他甚至默認她可以去找周渡死亡的真正原因,去找蓮花村的村民,去東都島,尋到紅蓮眾的證據。

    但他卻沒有放任蕭起的心魔游曳在外,放任他在其他人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注視著穆輕衣的身影。

    哪怕蕭起什么都沒做。哪怕他自誕生以來,就只是圍著穆輕衣轉,連穆輕衣都沒感覺出來。這個為她而生的半妖,對她有什么別的心思。

    他看起來只是很眷戀她。

    如同那個少年從來只把她當師姐一樣。

    蕭起,只是沉默。

    穆輕衣終于開口:“除了是心魔,他還能是什么呢?”穆輕衣沒有回頭,輕緩的聲音卻像是在拷問所有人:“是同門,道友,還是摯交?”

    她抬眸:

    “你們承認了他,其他人就會承認嗎?”

    那她為什么還要把沐晴的玉牌帶回來。

    為什么要把沐晴的身份洗清留在萬象門中。

    不這樣做,東方朔會因為窩藏活死人而被打成異端,她的女兒會因為是活死人之女被排擠,沐晴會死后仍然蒙羞。

    這就是這個世界,容不下藥人,半妖,逆天而行,邪修等等各種各樣的人。違背這個世界的天道和規則都是錯的。

    哪怕你有時候都不明白,藥人做錯了什么。

    穆輕衣說:“你們走吧。別再跟著我。”

    裘刀這個時候才啞聲發話:“我們怕你受傷。”

    穆輕衣轉頭看過去,才發現裘刀他們沒在看她,視線留在那棵迎客松上。

    裘刀這才垂眸:“我們怕,你想不開。”

    “?”穆輕衣是真茫然了。她又是怎么表現出來了這一點的?

    萬起死死咬牙。

    她殺了蕭起的時候他們明明那么悲憤不甘,可是回過神后卻因為這種理由追到這里來,他也覺得他們自相矛盾愚昧不堪。

    可是,他沒法讓自己忘掉他看到的那一幕。于是他告訴了裘刀。又跟來了這里。

    穆輕衣微頓,只能試圖對話理解他們的邏輯:“我為什么要想不開?”

    他們的目光轉移到她身上。

    他們面前的她依然纖塵不染,霓裳羽衣輕柔地堆棧在她腳下,精致的暖爐是高級法器,周遭還有侍從護持。

    為什么呢。

    裘刀視線略略偏轉:“因為我們覺得你很孤獨。”

    “”

    穆輕衣張嘴,然后沉默。

    她承認裘刀萬起他們這些人發了這么多次癲,這是他們唯一一次擊中她。

    他們唯一一次,看穿她偽裝下的情緒。

    萬起的聲音也嘶啞了:“你不想這么做的,不是嗎?在你眼里他根本就不只是一個心魔。”他咬牙。

    她分明不想殺他。

    穆輕衣把議事堂門關上了,然后自己轉向空蕩蕩的房間。

    師姐馬甲俞裊的身影立刻出現在她面前,沒驚動其他人。她不該來,但是穆輕衣還是抓著自己的馬甲揉揉抱抱磨蹭了很久,才哼:

    “我才不孤獨。”

    只是馬甲暫時離開,誰孤獨了!!

    俞裊只是默默地給本體編麻花辮,編完了又散了,然后輕輕摸摸她的頭。

    穆輕衣不服氣:“如果不是他們,不是那個該死的天道”

    俞裊忽然說:“等哪一天我們不需要再這樣掩掩藏藏了,就讓他們回來吧。”

    “可是”

    “不需要什么理由。”俞裊知道本體擔心什么,可是她還是想要說服本體,如同本體在開口時就知道自己內心選擇是什么一樣。

    其實人只需要一個人鼓勵自己。她也只是需要馬甲鼓勵自己繼續去做,這樣就夠了。

    俞裊:“我不想說這些犧牲都是值得的,但是你不要被他們給帶跑偏了,那些都是你,只要你想,他們就都能回來。”

    她說著,彎了彎眼。

    師姐馬甲一開始捏的時候穆輕衣是按霸氣師姐捏的,但實際上她還是愛看師姐眉眼彎彎的樣子,好像真的有人給她遮風擋雨。

    “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知道。”

    只有你能找回真正的他們。

    于是穆輕衣釋懷了,她在議事堂里和師姐馬甲貼貼了好久,要出去的時候心里做了好幾番調整,試圖找到蕭起馬甲消散了她應該是什么狀態,但還是找不回來。

    最后決定擺爛了,然后打開門。

    令人驚訝的是,并沒有什么人看過來。

    環顧一圈,她看見裘刀他們全都靠著樹,有的靠著墻,都睡著了。也許他們都太累了。

    除了太愛找她來為誰訴說不平外,穆輕衣對他們沒有其他的惡感,沉默片刻放輕腳步準備離開,身后有人睜開眼,說:“你不是一開始就料定寒燼會死。”

    萬起啞聲:“你找上蕭起,是想給你自己收尸,是不是?”

    穆輕衣停在那,沒有回答。其實她不太懂他們追問這些細枝末節干什么,但好像就是這些細節讓他們越來越確信他們所以為的。

    萬起像是喃喃,苦笑:“斬落心魔,就如摒棄舊我,如果舊我不再再生,新我便會皈依大道。師妹,你真的相信一個人可以靠按捺住自己心緒活著嗎?”

    他好像在說祝衍,又好像在說穆輕衣。

    “你真的相信蕭起存在那么多年,只是你殺了他,他就會消失,你和師兄寒燼相交那么多年,只要他們死了,你的道就不會再受他們的干擾?”

    穆輕衣不懂修道理論,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可是萬起實在是太難過了,他無法控制自己心緒的激蕩。

    他本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他本來想什么都不管!只要像答應師兄的那樣,平日里護著點穆輕衣,其余種種和他都沒有任何關系。

    他問心無愧便好。

    包括和裘刀一起去蓮花村,東都島,也是因為那姑且算和師兄有關系。可是現在讓他怎么旁觀呢?

    師兄和寒燼尚且是為大義而死,可是蕭起死得沒有任何意義。蕭起如果不來,逍遙在外,也沒有誰會深究一個沒有任何惡意的心魔,在覬覦什么,守護什么!

    可他來了。

    他一心想要求死,于是知道他要什么的穆輕衣一劍了結了他。像了結師兄一樣。

    所以萬起說出和裘刀一樣的話:“再這樣下去,你遲早會后悔的。”萬起嗓音沙啞發顫。他不知道穆輕衣自己有沒有感覺到。

    她明明不愿意。可她還是動手了。

    哪怕不是她呢?哪怕這一劍交給祝衍自己,都好得多!可是因為就是她親手斬斷,就是因為她毫不猶豫。

    所以這一“功德”反而又歸了她。這一成全又成全了她。何其諷刺。

    萬起無法理解,他甚至沒辦法理解師兄在做什么了。師兄當時真的覺得這樣是對穆輕衣最好的嗎?他真的認為穆輕衣已經從無情殺道無異,所以從沒有想過。

    她也是無能為力,無可奈何。

    十幾年來朝夕相處,手足之情同門之誼要她一劍就舍棄,她是人而非草木,怎么可能隨意就越得過去?

    還有其余。

    就因為她特殊,就因為她是無情道,她就一定要這樣做,要為宗門這樣做嗎?

    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她這樣冷靜這樣無情,也難道不是被他們和天道推著走,這期間種種又有哪件事她一心所求?

    萬起不知該說什么了。

    他只是想起發現持蠱之人時,穆輕衣說她來做誘餌,他勸很危險她也沒有放下念頭。

    他甚至懷疑她其實那時已經厭倦了這種生活。所以她有意尋求危險。尋求放肆。尋求解脫。

    但她已經不可能自己尋得解脫了。

    她已經走得這樣遠,不可能再去尋死了。單說靈氣,難道她就要帶著寒燼的一部分去死嗎?

    萬起喉嚨發緊:“你終有一日會后悔的。”

    穆輕衣:“”

    說實話,她還是沒太明白。但感覺到他們的苦大仇深了。但是為什么呢?她看起來不是受益的那個嗎?難道是她斬殺心魔的舉動這么成功了?

    讓他們都看到她面無表情下的苦衷了?

    穆輕衣這么想著,感覺到她的修為有所松動了,琢磨著再來一句天道想聽的話,估計就能金丹三層了。

    穆輕衣只能往天道的想法上去靠,盡力冷酷無情:“不殺他,不修無情道,難道讓我看著自己性命如此終結?”

    萬起張嘴。

    “他于你們是蕭起,可于我,和寒燼周渡無異。”

    裘刀留意到,她不喊師兄了。

    而且她說完這句話,修為就瞬間震蕩,甚至吸引來劫雷,可是穆輕衣壓下去了。

    她打算自己找一個地方去渡劫。

    然而,依然沒有人在意她的修為突破。

    裘刀只是閉眼,拱手。

    “仙盟因為對心魔一事不滿,已經請師尊代替受邪氣侵害的邪修講經了。”

    這事穆輕衣早知道了,聞言才知道般“嗯”一聲。裘刀又問:“佛修受邪氣侵害之事,師妹要去調查嗎?”

    穆輕衣:“去。”

    裘刀只是看著她:“我們已和仙盟說明了,紅蓮眾分布甚廣,徹查宗門并不能根治此事,所以之后仙盟會同我們一道再去東都島。”

    宗門暫時安全了,這是裘刀所想表達的。雖然過程和穆輕衣想得不太一樣,但終于轉移了仙盟的注意力,只是她還是心懷不安。

    “佛修中邪,仙盟沒有懷疑是宗門內有邪修所致嗎?”

    穆輕衣一開始以為是這個原因,但仙盟內應說不是。但經過這件事她看出來了,裘刀他們和仙盟關系很好。說不定可以起些作用。

    所以她特意多說了幾句。

    裘刀啞聲:“懷疑了,但是師兄已死,唯一沒有中邪的元清師兄,又堅稱與宗門無關,所以仙盟暫時沒有追究此事。”

    穆輕衣頷首:“待我安頓完仙盟,便去落語峰看看。”

    落語峰就是佛修暫住的地方,穆輕衣已經讓元清馬甲去打點順便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引導,咳咳,和可疑的地方了。

    裘刀只是說:“心魔除卻就除卻了。”

    他視線偏轉,其實已經不愿意提起心魔之事,蕭起和寒燼命運何其相似,本不該誕生,被世界所不容,但注定要死。

    “但是師妹,你的劍染上邪氣,我們想借你的輕衣劍,為它滌洗一番。”

    穆輕衣:?

    該不會是想借此阻止她殺馬甲吧?雖然穆輕衣知道他們對馬甲情緒可能不一樣,但一剎那還是覺得,好樸素的方法。

    但穆輕衣默了默,還是遞出劍。

    裘刀接過輕衣劍。

    洛衡曾說,斬心魔就如同殺死自己的一部分,貪恨嗔癡欲念。

    然而祝衍依然要為應對仙盟排查為其他人講經。

    裘刀想他恐怕會難以注視那時的祝衍,像難以面對現在的穆輕衣一樣吧。

    因為所謂求道,就是修剪自身。

    祝衍為修道,硬生生剜去心魔這渾身上下使他最似凡人,最年輕的一部分。現在不再像蕭起。

    穆輕衣為修道剪除多余凡俗雜念,明明心里在意卻以為自己不在意。也不再是從前的穆輕衣。

    可在他看來,這些道明明都是錯的。這些明明是錯的道。卻被奉為圭臬。

    裘刀看著她,完全想象不出來。

    若無情殺道真的圓滿,穆輕衣會變得和祝衍一樣嗎?那時候的穆輕衣會生出和蕭起一樣的心魔,不論本體做了什么,也瘋了一樣地要去追求心之所向嗎?

    他不知道了。

    也許。

    他們才是不適合無情殺道的人。

    穆輕衣本來就不會感受到這些痛苦,只是他們在假想,在捏造穆輕衣會為他們死去而難過痛苦的事實。

    她為無情殺道而生。她永無波瀾。

    這樣才是最好的。一切或許就沒有痛苦中夾雜著忘卻了。

    裘刀繼續:“那就請少宗主好好休息,宗門事務我們會協助處理。還有,師妹。你所說的,沒有錯。”

    她為宗門,為旁人,為一切百姓。殫精竭慮的那一切,原來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知灼見。

    萬起站在裘刀身邊,握著劍,注視著那把輕衣劍。他看著它,像是隔著風雪注視著死在劍下的師兄般。

    這一刻萬起終于認同了裘刀的話。

    “是我們錯了。”

    是我們錯了。

    第37章 挽個發犯天條了

    俞裊馬甲疾馳三百里,為本體找一仙靈福地渡劫。但是最后看來看去,還是之前寒燼死的那片最合適。

    她和本體心意互換一番,俞裊立時出關,祭出劍蒼雪來將穆輕衣帶走。

    裘刀他們本來是打算回去的,和穆輕衣分開后見峰上白光大作,下意識回身。

    柳叁遠失聲:“師姐!”

    華光之中,俞裊頭頂的斗笠被吹開,長發飄揚開,單手負手立在峰頂,聲音渺遠:“師弟師妹,師妹渡劫,恕我此刻難與你們敘舊。”

    說罷她一揮袖,裘刀他們發現不對,喊了一聲:“師姐,我們也去助你!”

    然后立刻御劍跟上。

    穆輕衣本來是覺得這么多人跟上來不好的,本來她和天道關系不咋地,要是天道趁機做手腳咋辦。但是轉念一想,人這么多,天道才不敢做得太過分。

    要是誰都發現天道劫雷針對她,天道的信徒不是要三觀崩塌了?

    于是也闔上眼,裝作體力不支的模樣。

    但裘刀他們不愧是正經修士,追上就咬牙問:“師妹這是出了何狀況,她修為尚且將至金丹,就控制不住何時進階了嗎?”

    明明只有高階修士才會有這般緣法!

    其余艱難進階之人,因為修為進益極其緩慢,到達突破之境時反而極為漫長。

    可穆輕衣明明是無緣之人,偏偏

    萬起啞聲:“這就是你說的于無情殺道別有仙緣之人。她根本就不是于仙道無緣。”

    她是此生注定,只有修無情殺道。所以連渡劫都與尋常人不動。

    裘刀握緊手中刀。到了目的地,才又變了臉色。

    倒塌木屋,焚毀灰燼,這里分明是寒燼身死之地。可他因為并非天道眷屬被焚毀在這里,穆珀玉和穆輕衣卻注定在此重獲新生!

    穆珀玉已經等在那了,見到本體雙手伸出柳條,包裹住穆輕衣為她抵御接下來的劫雷。

    俞裊似乎是皺眉,看了他一眼,穆珀玉只點頭表示可以。

    裘刀只能死死握著穗子,用力到掌心都要變了形,也沒問為什么選在這里。如果不是這里,現在給穆輕衣護法的,說不定就是寒燼,而非這個柳樹精怪。

    他出現在這里,像是占了寒燼的位置,用了他的身份,可是再去指摘有什么用呢?難道寒燼還能回來嗎?

    裘刀只能拿出法器——

    天道本來上次憤怒完后便因消耗過大陷入沉眠,這次睜眼又看到穆輕衣靈氣突破了金丹。

    還有這么多人都祭出了法器給她一個小小的金丹護法,勃然大怒。

    但是劫雷是它設定好的,要改也只能改道數,修真界普遍認為道數越多越有望飛升,要真多劈反而便宜她了。

    天道只能將每一道都劈得特別狠,特別大。動靜之磅礴,甚至驚動了跟著回來了此處,卻沒有進萬象門的洛衡和游子期。

    然而他們趕來看到了穆輕衣渡劫,也是立刻出手幫助護法。

    洛衡看到雷劫還面色凝重:“恐怕這就是無情道散修所說,為天道所不容。”

    萬起:“她也是無辜之人,嘗盡鮮血還要被天道不容,這是什么道理!”加大了護法力度。

    裘刀看眼穗子,也咬牙輸入靈力,到最后,一場隨便便可以度過的雷劫,竟然搞得聲勢浩大。

    穆輕衣感覺到充沛靈力匯聚于丹田,只顧著感知本體,一時沒留意,虛脫的穆珀玉馬甲竟然踉蹌一下,下意識栽她身上。

    穆輕衣伸手扶住,才問了句沒事吧,裘刀抓著穆珀玉的胳膊將他拉開,然后才道:“渡劫極為花費精力,我已讓瞿溪師妹備好靈藥。”

    穆輕衣嗓子有點啞,應該是渡劫的時候罵天道罵劈了,雖然雷聲太大了她和天道都一個字都沒有聽到:“多謝。”

    俞裊注視著本體,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詭異欣慰感:“靈氣強身,金丹始成。師妹,從今日起你便已邁入金丹修士行列了,日后要勤勉練習。”

    她懷疑自己本體努力修煉,還是能長進的。以后還是多督促自己好了。

    穆輕衣這個想法還沒過去,裘刀啞聲:“師兄和寒燼,還有蕭起知道,也必然很為師妹高興。”

    穆輕衣頓了頓,也沉默頷首,御劍要走。

    意識到輕衣劍給了他們之后,又預備畫傳送陣回去。但裘刀只是看著她,說:“既然俞裊師姐回來了,輕衣師妹也可以放下一些重擔了。”

    柳叁遠去看俞裊,發覺她戴著的斗笠面紗垂下來,遮住她面容,也垂下了眼睫。

    可是心里那個一直揪著的地方,終究還是放了下來。太好了,柳叁遠心想,師姐并沒有出事。

    或許穆輕衣的無情殺道也并不是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會波及到,只要他們及時阻止

    穆輕衣對裘刀說:“我也希望。”

    然后她便徑直離去了。

    像往日一樣,接受師兄師姐護法,同門相助,也沒有任何感謝,揚長而去。

    但裘刀他們已經明白。

    這只是修行無情道之后的習慣使然。

    深居簡出,不問世事,都是因此,但世人從不會仔細去了解過。

    他們也預備跟著回去,裘刀放慢腳步,看了已經坍塌的木屋一眼,還是離開了。

    兩日之后祝衍應仙盟要求,也是為應付他們對他心魔是否真除的懷疑,出現在講經的蓮花臺之上。

    裘刀他們擔心仙盟會有別的事要說,也跟了過去。遠遠便看見仙人衣袂翩翩,靈氣滌蕩間令人心神一震。

    可他出現在蓮花臺上時,蓮花臺上卻出現淡淡佛光。元清雙手合十,低頭默念阿彌陀佛。

    鄒其眼皮一抖:“仙尊,此蓮花臺自佛宗挪借而來,上之現佛光便意喻六根未凈,仍思凡俗。”

    今日來的人很多,除卻外門弟子管事外,其余人均已到齊。穆輕衣就在人群內圍。

    裘刀他們聞言,手指一緊。

    鄒其抬起頭,圖窮匕見:“您能不能告知晚輩,您修道百年,能讓您出竅還在掛念的,是什么?”

    他語氣雖恭敬,但話里含義卻不客氣。很顯然,他們也懷疑祝衍心魔沒有除干凈,而只是敷衍做戲一般斬了蕭起!

    但穆輕衣雖然早知道有蓮花臺這么個東西,但并不清楚它的原理,捉摸不透,只能按兵不動。

    裘刀咬牙,柳叁遠率先出聲:“自然是放心不下百姓!仙盟說是來聽仙尊講經,卻如此冒犯,真的是來協助萬象門除邪修,而非滋事嗎?”

    祝衍開口:“叁遠。”

    柳叁遠一僵,拱手立時安靜下來,但是周遭也變得寂靜了。

    鄒其只能說:“此物不過是檢驗講經之人心誠與否,既然仙尊弟子這樣說,那就請仙尊講傳心經第三卷 ,驅魔。”

    話音剛落,蓮花臺旋轉起來,祝衍剛開口,蓮花臺上方居然出現了影影綽綽的影像,周遭之人只是看了一眼,便開始竊竊私語。

    祝衍:?

    能看到一點的本體:

    裘刀聲音嘶啞:“那是仙尊和。”不,或者說蕭起更合適,因為那顯然是年輕時的祝衍,眉眼更清俊些,眉眼也更柔和。

    和穆輕衣。

    影像之中的仙尊伸手,握住了自己弟子的手,而且將她帶到身邊來,垂眉斂眸,親手給她挽發。

    雖然言行并沒有逾矩之處,可是他們畢竟是師生,這樣親密已經遠超其他人想象。

    而且這影像很明顯與鄒其適才所說的清心有關。所以這畫面,是祝衍未清凈時,心中所想嗎?

    人群微微喧嘩起來。

    馬甲一直惦記著給她梳頭的穆輕衣:“”

    她現在知道這東西的運作原理是啥了。

    但是那咋了?挽個發犯天條了?

    可是接下來畫面卻是祝衍讓穆輕衣坐下,自己則接過她手中的劍。影像中穆輕衣問:“你要去練劍嗎?你練又沒有用,修為終歸還是要我一人修行才作數。”

    鄒其愣了一下,皺眉:這幕是什么意思?這竟然是祝衍心中所想而非穆輕衣嗎?如果是祝衍,他為何那么關心穆輕衣的修為?

    但是看到這的裘刀和萬起等人已經完全明白了。不如說他們這一月間已經將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無比分明,所以明白。

    不只是他們覺得穆輕衣這樣痛苦。

    連修行百年的祝衍都覺得她痛苦,覺得她繼續修行無情道于她無益。

    可他想以身代之,也不過是妄想。

    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是心中一刻夢魘。

    影像中祝衍說:“我與你,本就是一樣的,如果我能將修為靈氣化為己有,你便只需游歷人間,這樣不好嗎?”

    穆輕衣:“誰說我想游歷人間。”

    祝衍竟然低下頭來,讓她的手可以觸碰到自己的青絲白發,仙人的眉眼。宛若青蓮墜入人間,成為她手上的凡花一片。

    “嗯。”祝衍聲音輕淡卻溫柔:“是我想。”

    “是我想與你游歷人間。”

    “”

    蓮花臺之上,祝衍閉上了眼。

    修仙界雖然依然將師生道侶視為禁斷之戀,可是百年來并非沒有修成正果的,若是持身清正,也自會有旁人為他二人辯駁。

    可是穆輕衣和祝衍,這是其他人沒有想到的。所以結束之后仍有閑言碎語飄散。

    鄒其對畫面里有什么,已經有了預料,看到畫面依然暗暗心驚,可是去看萬象門其他人神色時,卻發現他們多并非震驚忌憚厭惡,而是錯愕,和冷淡。

    他們竟不覺得這對師徒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且私下勾結,暗中蠶食萬象門嗎?

    穆輕衣卻是看了鄒其一眼。

    她現在確定了,仙盟絕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來的,所以就算她把目標從宗門上挪開,轉移到祝衍身上時,他們也這么精準地便鎖定了祝衍對她的“心思”。

    但是這個偏差程度。

    穆輕衣沉吟片刻,本能偏頭。

    裘刀發覺穆輕衣的目光,霎時間臉色煞白,難以置信地開口,咬牙:“師妹,我們一路同行,我們怎么可能像仙盟通風報信?”

    萬起也終于設身處地體會到當時穆輕衣被人質疑的悲憤和無力:“我們沒有,我們怎會!”

    “況且我們與師兄寒燼相識如何深,怎么可能如此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此舉,此舉也有可能是宗門其他人!”

    好吧,看他們這反應確實沒有,但是她和祝衍馬甲從來就沒有想往師生戀這方面演,除了他們還有誰會這樣腦補?

    而且:“不會是宗門內其他人。”穆輕衣說。

    裘刀咬牙,死死握著刀,不愿相信到現在穆輕衣也不肯信他們:“為什么!他們甚至未曾了解其中曲折”

    “他們了解。”

    穆輕衣看向他們,輕輕開口。

    驀地,穆輕衣站在峰上,看著來解蠱的宗門弟子排起長龍那一幕,又印進裘刀腦海里。讓他猛地一僵。

    萬象門并不比其他宗門,實際對天賦要求很低,有教無類。

    也因為對弟子要求放松,門內這些弟子本該比世家大宗弟子更刁鉆,更在意自己名門正派的身份,不愿意讓寒燼,沐晴這樣的人入門。

    然而萬象門卻光明正大地接納所有人。

    包括蕭起入門時,也沒有遭到他們以外的任何人反對。

    還有選任少宗主時。

    所有人都選了穆輕衣。當時唱票,幾乎眾心所向,裘刀和萬起是不忿宗門如此偏頗,才憤而離去。

    可是現在,穆輕衣說,原來她所經歷的一切,師兄所經歷的一切,他們簇擁拱立她為少宗主的緣由。

    萬象門弟子竟都知道。

    所以為什么萬象門這么縱容穆輕衣?還不是都知道,她修無情殺道,她可以身填陣,她這一生注定為萬象門生為萬象門死嗎?

    所以他們說萬象門是穆輕衣的萬象門,從來沒有人反駁。他們說穆輕衣不為宗門負責,也沒有哪個管事長老覺得,穆輕衣就該從少宗主之位上下去。

    少宗主。

    從來沒有哪個宗門宗主近乎凡人。

    只有穆輕衣。原來是這樣的穆輕衣,才能以筑基修為當上這個少宗主。

    柳叁遠喉嚨也堵住了。

    如果是這樣,她懷疑他們才是應當應分的,因為整個萬象門都隨穆輕衣心意行事,整個萬象門都知道穆輕衣是無情道,所以才痛苦。

    祝衍雖然懷有私心,可是影像之中對穆輕衣的親昵之外,也有欲為她承擔的部分。萬象門其他人不會以此檢舉祝衍。

    況且祝衍是出竅期長老。沒有誰會這么傻,自掘宗門的根基。除了他們,只有他們。

    鄒其喝道:“祝衍,你雖才除了心魔,可在此講經時,卻心不清神不正,你可敢下蓮花臺看著你的心象向你宗門的弟子,向周遭的修士說明,你為何會有此等欲念!”

    “難道傳道授業,是讓你覬覦弟子,窺伺情愛,是讓你以師長之身戀慕弟子的嗎!”

    “你所說斬卻了心魔,又到底是真正斬卻了欲念,清氣滿身,還是只是將那等邪念暫時隱匿了起來,留待日后,再猛然爆發!”

    此地雖然萬象門修士居多,但也有流動的散修,和未中邪的佛修等。此刻百姓在竊竊私語,佛修雙手合十念咒,散修義憤填膺。

    可只是喊罵了幾句,又寂靜了。

    因為這些百姓都發現了,除了幾個散修外,沒有人應和他們。萬象門的人,一個都沒有。

    而且在他們心中,散仙也已經是頂天的神仙,誰敢質疑一個神仙的權威呢?

    而且據穆輕衣觀察,就連鄒其背后有仙盟,要發難時也要看眾人的臉色。眾人一停下,他臉色就變不好了。

    形勢在我。穆輕衣既然明白了仙盟請祝衍當眾講經的用意,自然也要顛倒局勢打輿論戰了。

    所以她很快開口,聲音傳出去:“誰說這就是欲念,就是持心不正?為弟子傳授道法,也算私心嗎?”

    說話的女修神情冷淡,端的是風清氣正的正派氣度。可她說完之后,高臺之上的祝衍卻猛地捏緊了手指。

    鄒其剛要開口,祝衍的出竅期修為猛地擴散出去,震懾了不少人,差點壓得鄒其噴出一口血來!

    其他人大驚。

    但也只是一瞬。

    人人都知道,萬象門的祝衍仙尊雖為仙人,但不欲對眾人施壓,往日也很少擺出出竅期修為的氣場。這一下來得雖快卻也轉瞬即逝,想來不過是警告。

    祝衍望向鄒其。

    鄒其不敢看祝衍,只能喉嚨含血,咬牙:“什么道法需要耳鬢廝磨,手指相握傳授?!今日這么多百姓,就讓他們看一看,難道師生之間如此相處竟是合情合理嗎!”

    裘刀再也忍不住,站出來拔刀:“為何不合情合理,人有七情,難道斷情絕欲才是修道!”

    萬起:“仙盟如此道貌岸然,前輩又可否站在蓮花臺之上,坦言適才那番指責是否全出自痛恨,而非嫉恨仙尊如此年輕已經是仙門長老!”

    這番話算是直接撕下了鄒其的臉皮。

    他并非是出自嫉妒才接下這樁差事,可也難保自己出言指責不是懷有什么別的心思,面對他們指責只能退后一步,然后強撐辯解:“即便如此,此等心私,也該讓弟子,宗門了解個分明!”

    萬起猛地一僵,幾乎想讓穆輕衣別說。

    可穆輕衣已經開口:“他的心魔是關于我。”她背后是祝衍,那個間隙中他似乎望了她一眼。

    穆輕衣:“誰又說我不知道?”

    “”柳叁遠遍體寒涼,想張嘴,可是沒有一個字能發出來。

    他又想去看祝衍臉色,可是卻發現仙尊神色模糊,站在高臺之上,距離穆輕衣已經十分遙遠。他們的情誼,已經是褪色的薄紙。

    在這眾目睽睽的撕扯下,已經不成樣子了。

    于是他也低下頭。可是手指已經將掌心掐出血。

    柳叁遠怎么也無法想象,如果是他對師姐的心思被師姐知道,又被揭露出來如此羞辱會怎么樣。

    誰又能禁得住被心上之人如此說,如此看待呢?

    祝衍已經費盡心思遮掩了自己的心魔。知道蕭起到了穆輕衣身邊,也不敢有任何舉動。

    欲念化身的蕭起本身,也未和她有任何親密舉動,只是遠遠跟隨著。

    這樣克制疏遠,在這些人心中,竟成為了攻訐他的手段。

    而且,他還聽穆輕衣親口承認,這些,穆輕衣早知道。他刻意閉關疏遠她知道。他心魔日夜跟隨她知道。他懷有齷齪心思,她也知道。

    所謂冷待,不過是一場笑話。從始至終,她都冷靜地看著他瘋狂,荒誕地墜入更惡心齷齪的欲念里。

    柳叁遠不敢想象。

    知道這些的祝衍日后要如何面對穆輕衣。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骯臟的,難以克制的,被人斥罵的,她知道恐怕也會厭惡恐懼的,她竟都知道嗎?

    那他這些年是在藏什么。

    又是在自以為是地欺瞞什么呢。

    祝衍的眼睫顫了一下,似乎是心境波動了。

    親口揭開,她這樣做何其殘忍,穆輕衣可能正是曉得,所以才一直沒有說。

    可是如今卻不得不說:“既然有關于我,便該我來問。我厭惡與否疏遠與否,也都是我與仙尊之事,輪不到仙盟和其他人來指摘。”

    鄒其:“你,你們,簡直是不知廉恥!”

    裘刀眼角發紅,向前一步:“如果連這樣的心象都道不知廉恥,不知前輩父母,修仙界中如此多得成圓滿的道侶,要被說多少聲不知廉恥!”

    其他人也幫腔:“你們口口聲聲禮義廉恥,可難道修仙界與人間歷來不是如此繁衍,人與人之間歷來建立諸多聯系嗎!憑什么只是傾慕一人要被說做不知廉恥!”

    裘刀罕見如此刁鉆,鄒其也罕見被如此不客氣對待,被罵得連連退后,最后畏懼祝衍的出竅期修為,還是走了。

    但是仙盟的飛舟要起飛時,出竅期修為再次如山一般壓在眾人頭頂。只是針對的是仙盟眾人。

    鄒其尤其嚴重,竟然七竅流血。可見出竅期與其他修士的差距的恐怖。

    祝衍聲音像是自極遠處傳來,很淡:“若你們再敢來犯,就不是臟腑流血那么簡單了。”

    “滾。”

    百姓和散修也全部畏懼散去,萬象門弟子參差不齊地作揖,然后離開。沒過多久峰上只留下元清帶領的佛修和裘刀穆輕衣他們。

    穆輕衣有點想揉眉心,但忍住了,等到祝衍一聲不發地離開,她才轉身。

    裘刀叫住她:“師妹,真的不是我們告發仙盟,我們知道他對你并無邪念,不會這么不分青紅皂白。”

    穆輕衣轉身:“可你們也發覺了他心魔,回宗門前也欲除之而后快。”

    萬起:“我不會如此踐踏一個人心意!他并未做什么,傾慕之心,和師兄又有什么分別,我只是。”

    可他,他要說什么呢?在知道一切前,他也確實這樣誤會過,誤會祝衍有別的心思。

    可祝衍是萬象門唯一的出竅期長老,坐陣宗門數年間也的確為宗門帶來了許多好處。

    他為宗門如此盡力,只是難以克制心中情意,就要被這般折辱。今日又是穆輕衣為了保住宗門親口開口。

    正如當日祝衍所說:“你們什么都不懂。”他什么都沒做,可是還是錯了。錯得離譜。

    此事流傳出去,祝衍又會受多少人譴責嗤笑,萬象門又會淪為怎樣受流言蜚語集中攻擊之地呢?他們不知道了。

    但起初這也不過是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而已。因為世俗偏見,連穆輕衣與祝衍都不能正常相處!

    穆輕衣:“是誰檢舉我已不在意。”

    才怪,穆輕衣嘴上這么說,心里想,她就要查。就要讓你們也百口莫辯,誰讓你們之前也這樣對我。

    穆輕衣:“我在意的是,仙盟此次未能徹查宗門,又戳破此事,恐怕所圖甚大,之后還會再來。”

    萬起:“仙盟為何就一定要如此尋根究底!”

    但他很快想起他們之前所為,又立刻僵在那,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穆輕衣:“講經完畢后,我們去落語峰查看。”

    仙盟已經來了,不能把佛宗再引來,不然他們宗門就真完了。

    裘刀本想再攔穆輕衣,可她真的停下,裘刀又低頭,啞聲:“此事我會向仙盟問個清楚。”

    穆輕衣“嗯”了一聲,思考怎么把這件事平了后:“去落語峰之前,我會在議事堂上將玉牌歸還。”

    裘刀喉嚨發緊,瞳孔微縮。

    “還玉牌?”

    穆輕衣收回視線:“了結師承。也算對此事有個交代。師兄,便請你代為轉告仙盟。”

    正好讓她在仙盟的馬甲看看,是仙盟的哪幾個人在搞事,支持裘刀萬起他們的又是誰。

    但她又看到了眾人發白的臉色,心想。他們難過什么。

    只是斷個師承,又沒有把一方逐出宗門,這在暗戀敗露之后已經算很好結果了。

    既然是他們先把此事抖出來的,那就受著吧。其余的她概不負責。

    第38章 吾意已決,不必勸我

    月上柳梢。

    裘刀動作遲緩地回到廂房,一抬頭發現所有人都在院落中,看到他回來,都抬起頭看過來。

    萬起甚至快步走了幾步到了他面前,才啞聲:“師兄。”

    他已經很久沒這樣喊過裘刀,可今日這樣就是不僅愿意承認他錯了,而且承認,他也不愿意事情演變到最差的后果。

    他更承認是他。

    是他不該偏聽偏信憑空臆想,他不該揣測師兄是被利用而死嫉恨祝衍的心魔。

    他不該質疑穆輕衣,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她為師兄寒燼難過。

    可是。

    這一切分明和穆輕衣還有其余人沒有分毫關系。他只求一個公平。師兄死后,墟府被毀,還能得一個清凈的公平!

    裘刀:“仙盟懷疑門內有邪修。”

    萬起僵在那了,其余人也僵硬一瞬,然后喧嘩起來,義憤填膺,很快演變成悲怒:

    “憑什么!師兄是為蓮花村反修邪功,可也已經自裁了!”

    “寒燼和蕭起都因此而死,還不夠嗎?”

    “萬象門從不參與宗門紛爭,邪修又能窩藏在哪里!!”

    和穆輕衣猜得差不多。

    萬起卻死死握著拳頭,一言不發。

    直到其他人都漸漸無力去爭辯了,他才抬起頭,咬牙:“是我們強求徹查師兄一事,才引起了仙盟的注意。”

    他抬起頭,目光卻滿是悲意:“仙盟本就對妖邪一事敏感,有了蓮花村,不知多少宗門會被他們懷疑。裘刀!師兄。我們絕不能讓此事這樣過去。”

    裘刀也聲音喑啞:“萬象門已經是被邪修連累的無辜之人最后的棲身之所,絕不能被徹查。而且,如果仙盟知道穆輕衣的神魂與蝕心蠱有關,那么。”

    那么,連穆輕衣都要死。

    偷聽的穆輕衣心想:好好好,你們終于有敏感度了,知道把這些事情鬧大了后果有多么嚴重了。

    但是。

    洞府里的本體托著個下巴,你們又想怎么幫我圓過去呢?總不會還讓我犧牲馬甲來轉移吧?

    穆輕衣暫時還不想真把馬甲都殉了,所以打算聽聽他們的辦法。當然是不會危害到她的前提下。

    這時仙盟那邊,馬甲又發現了有仙盟主事召開了會議,主題便是要不要對祝衍出現心魔一事從長計議。

    穆輕衣瞬間打起精神,一看發起人,眼神變了:沈長林?

    他就是裘刀萬起單線聯系的那個主持人?仙盟副盟主?

    好家伙,原來裘刀背后能量這么大啊。

    裘刀將刀壓在石桌上:“為今之計是要先證明心魔已去除干凈,而后,為萬象門洗清污名。”

    穆輕衣還在思考:沈長林,沈長林靠,她嫉妒了。

    為什么她的馬甲不能坐到這個位置。

    “可是我們要如何為他們為宗門證明?今天仙盟已經當著百姓面如此昭告天下,羞辱仙尊,還不夠嗎!”

    “如果不是為了宗門,一屆出竅期長老,何必蒙受如此責難。”

    “仙尊已經仁至義盡。如果不做這個萬象門長老,以他出竅期修為,反而無拘無束。”

    柳叁遠啞聲:“現在他們也真要做不成師徒了。”

    一群人都想到穆輕衣那個歸還玉牌的打算,頓時不是滋味。

    他看向裘刀,神色也悲涼:“裘師兄,你曾經說過于修道無緣的人,就是會克親疏友,一生涼薄,可穆輕衣什么都沒有做錯,難道師長親朋,都要因此遠去嗎?這又是什么道理?”

    有人咬牙相勸:“柳師弟,你別這樣,輕衣師姐和仙尊斷絕師徒關系也是為保護仙尊。”

    柳叁遠猛地回頭:“可是誰又問過仙尊是不是愿意和她關系這樣淡薄!”

    他轉向裘刀:“師兄,我只問你,天煞孤星,是不是即使親近師長,高朋滿座,到頭來也會親緣寥落,孤苦一生?”

    裘刀沒辦法回答。“并沒有人知道孤星命格是什么模樣,只是有人這樣傳言。”

    柳叁遠聲音陡然嘶啞:“那為什么,今日蓮花臺之上,沒有一個人為他們說一句話呢?”

    “我們愚昧無知,就可以用毫不知情為自己開脫?我們往日留心,難道看不出來她對宗門沒有任何殘害之心嗎!”

    “還有萬象門其他人,他們不是早知道,不是毫不震驚,也知道祝衍仙尊之心嗎!”

    可是今日蓮花臺之上的萬象門,竟然是沉寂一片。

    他們一言不發,不為祝衍心思齷齪而落井下石,可也沒有站出來說一個字。他們維護穆輕衣,可也沒有為她站出來反抗師門。

    因為仙盟太勢大了。

    因為他們知道即使保住了穆輕衣,穆輕衣也可能會死。知道即使萬象門為穆輕衣說話,其他人也不會為穆輕衣爭辯。

    偌大修仙界,區區一個萬象門太渺小了。

    柳叁遠去劍宗之前,曾經有人諷刺說萬象門應該改名叫輕衣宗,在講學峰之上,又幾十名弟子一齊回過頭來,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他們。

    當時柳叁遠只覺他們是被洗腦同化了。可是現在想來分明是一種確認。

    穆輕衣為萬象門生,可是這個宗門卻不能有她的名字。

    她分明有這世上最適合她的道,可是卻不能順著她的道心,堅定地走下去。

    是因為她嗎?難道不是因為他們嗎?

    柳叁遠聲音暗啞:“或許祝衍當日用靈力損毀師兄贈送穆輕衣之物是因為嫉妒,可如今我更愿意相信,是因為他知前方是什么。”

    祝衍是散仙,尚可以克制,暫時不會被波及。可是師兄呢。寒燼呢。這個宗門其他人呢。

    他們都只是普通修士。都只能做普通修士能做到的事。

    裘刀啞聲:“你想說什么。”

    柳叁遠抬頭:“我們不應只著意澄清,而應為穆輕衣找到另一條合適的道。”

    “為她聚攏天下之心,讓她即使不必走無情殺道,也能堂堂正正立于宗門,仙盟之中。”

    裘刀:“這是不可能的。”

    柳叁遠:“只要仙盟肯放過她,就是有可能的。”

    萬起忍了又忍,還是揪住他衣領:“那師兄呢!那寒燼呢!柳叁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將師兄之死寒燼之死算作穆輕衣的功德,這樣就可以讓百姓樂意,讓仙盟樂意,讓她繼續做這個少宗主——”

    “誰說我要牽連師兄,你忘了紅蓮眾嗎!”

    柳叁遠怒吼:“不將師兄寒燼扯進去,也可以!我們只有這一個機會了!”

    穆輕衣張張嘴。

    柳叁遠盯著裘刀:“師兄,讓我去和少宗主說,將解除師徒關系此事壓下去,辦一個正式的拜師之禮,算是承認我們回去,待回去之后,我們掃清紅蓮眾。“

    這樣或許可以扭轉一些流言。

    但是裘刀說:“若是只我們,要解決紅蓮眾必須有穆輕衣,要她填陣!柳叁遠,你是要我們也勸她暫時去修無情道嗎?”

    柳叁遠只是看著他,于是裘刀明白了。

    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選擇,看似有選擇,也只是他們橫沖直撞無比魯莽做出來的。

    因為他們的莽撞,師兄身上蒙受多重冤屈,寒燼雖只是將死,可終歸會因為藥人身份而死。

    穆輕衣也是。她原本就決意不問世事也不修無情殺道,只是自己一人清修。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

    直到某一天,他們和師兄一道回到山門,目睹師兄被她殺死,而他們沖出來質問。一切就像滾雪球一樣,積壓至今日。

    穆輕衣就沒有問過讓自己不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的方法嗎?可是怎么可能呢?

    如果她不想修這道,只要獨善其身就好。

    只要不管萬象門,不關心任何人,仙盟來查和她有什么關系。她只要繼續做她的穆輕衣,難道會有人去為難一個筑基。

    柳叁遠聲音嘶啞不成調:“這個金丹是穆輕衣想修的嗎。”

    他只要是想起俞裊師姐對穆輕衣的勸慰,就覺得揪心。俞裊師姐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穆輕衣也一個字都沒說。

    他人道花團錦簇,只有穆輕衣自己烈火烹油。誰能了解個中滋味?沒有誰。

    任憑誰都不能將那幾十道威嚴的劫雷收回,告訴穆輕衣只要她不愿意做,她就不會是這個金丹!

    他們能嗎?

    若說保持原狀,他們這一行人或許可以自欺欺人一段時間。可是如今種種,早已不是穆輕衣一人道心之禍。不是她一個人的道的禍。

    是他們的禍。

    如果是穆輕衣一人之禍,為什么穆輕衣和祝衍仙尊心照不宣數年,只是今朝,就一夕被打破。

    為什么蕭起無聲無息活在這個世上,只是被他們發現就死了。

    是他們錯了。

    更是這個世道錯了。

    所以不管他們怎么走,都是錯的。為今之計只有錯得少一點罷了。

    但裘刀仍然嗓音喑啞:“可明明我們白日才說,會改變這一切,明明我們之前才口口聲聲說,一切都可以回去!萬象門還是以前的萬象門!

    “不會再有以前的萬象門了!”

    所有人都愣在那。

    柳叁遠有私心,所以他吼了回去。可他從未像現在這一刻這樣,理解穆輕衣的想法。理解她手起刀落的果決。

    也許誰犧牲根本就是不可控的。致命的是也許她控制得越早,犧牲的人就越少。

    她是想清楚了這一切才接收寒燼的靈力,拿下殺死蕭起的功德。若說罪過,她才是最不希望一切繼續的不是嗎?

    柳叁遠還在咬牙勸:“只要我們盡力挽回,她未必會喪失所有情緒,修成無情道。至少那時其他人還活著,萬象門還在!”

    裘刀沒想到柳叁遠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師兄尸骨未寒,寒燼粉身碎骨,他轉頭就能忘了。

    可是事實就是這樣。

    你拿活著的人和死人去比,永遠是死人更有價值。

    暗處的穆輕衣若有所思,受到了啟迪。

    萬起聲音斷續,聽起來像是聲音徹底嘶啞了:“如果是這樣,你就不該反對穆輕衣和仙尊斷絕師徒關系,不是嗎?這對仙尊也該有好處,你不該反對才對!”

    他扯著嘴角,像是看穿柳叁遠虛偽的面具。可是又不能真的怪他。

    柳叁遠只是不想師姐俞裊死,可他們又何曾想!

    然而支持穆輕衣,就意味著讓她喪失人性,讓別的人再如此這樣犧牲,成全無情道。

    萬起踉蹌幾步撐住石桌。

    太難了。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穆輕衣知道他們深思熟慮之后是這個結果,是會覺得諷刺,還是覺得理所應當。

    宗門要犧牲她。他們也要犧牲她。說到底還是穆輕衣毫無選擇。

    柳叁遠閉眼。

    我為什么不讓仙尊和穆輕衣斷絕師徒關系?

    柳叁遠只是代入了自己,啞聲:“如果仙尊真的有別的想法,就該是數年來想方設法都了結師徒,可他沒有,反而細心掩藏。”

    “仙尊從來沒有想過和她結為道侶,或是有別的可能。仙尊唯一所想是保留這段師徒關系,哪怕淡薄。他們終有一絲聯系。”

    那已經是祝衍摒棄心魔后的唯一私心。他不想毀了這點唯一!

    萬起臉色蒼白地仰起頭:“如果不斷絕師徒關系,全修仙界都會懷疑,萬象門藏污納垢,縱容師徒私情!”

    柳叁遠扭頭:“那就讓仙尊脫離萬象門!”

    他說完就緊捏著符紙,他以為自己不會說出來,可是終于還是說出來了。他說完就苦笑,看著他們的神色都煞白一片。

    他就知道他猜對了。

    其實他們都知道這是最好的方法,可是沒有人,沒有人愿意讓任何一方犧牲。

    那就讓他來做這個壞人。

    柳叁遠:“仙盟一直盯著我們宗門,無非是萬象門只是一個小宗,卻有一個出竅期長老坐陣,他們盯著的不是萬象門,是仙尊”

    “你瘋了。”

    柳叁遠還想繼續說,裘刀已經厲聲喊:“你瘋了!”

    柳叁遠只是執拗地看著他。

    裘刀聲音發顫:“你明知道這個關頭脫離宗門,仙盟即使不會再管我們宗門,也會著重關注仙尊,仙尊即使脫離了宗門也不得自由,他求什么?”

    “你說他求什么?”

    柳叁遠反而激動起來,揪住裘刀衣領:“你說師兄為什么自愿赴死!為什么寒燼寧死也要死在玉雪峰!為什么蕭起也回來。”

    他聲嘶力竭:“難道不就是因為舍不得宗門嗎?難道不就是因為,他們覺得她能辦到,覺得她既然是無情道,就心硬如鐵。覺得她既然隨心所欲,就不會被感情所絆。”

    “裘刀,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她不想這么做。如果離開宗門能讓她得到喘息,為什么不能讓仙尊這么做?!”

    裘刀眼眶發紅,抓著他的手:“穆輕衣無法控制,就讓仙尊主動舍棄?你——”

    “少自以為是了!”

    柳叁遠怒吼,他們沒法斷定他是因為心緒波動走火入魔還是這些天來早就想這樣說了。

    “你以為你可以改變他們的想法,可以拯救所有人,可是穆輕衣才是他們世界的核心,如果她有辦法,為什么不說!如果她有辦法,為什么要這樣為難自己!”

    “如果她有辦法,為什么他們從來都沒有問過。”

    柳叁遠真的不能接受俞裊去死。如果所有穆輕衣身邊的人都難逃宿命,他想讓俞裊師姐也有朝一日可以像祝衍一樣逃開。

    可裘刀卻妄想保全所有人。

    所有人都知道希望渺茫,可就是想這樣希望。

    “你總覺得只有你想找一個萬全之法。可你不是看到了嗎?他們的份量那么重,她壓抑了這么多年,還是沒壓制住。你為什么覺得你能壓制住呢。”

    “讓仙尊繼續留下,你敢保證仙盟不會徹查,萬象門不會一朝被顛覆,她做的那些犧牲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嗎?”

    柳叁遠抓著他的衣領,聲音一直在發顫:“你根本就不明白。”

    不是只有你不想讓他們死。如果此事真的有選擇,穆輕衣是最不想讓他們死的那個。

    他說完,就松開,靈符飄落在地,他也渾渾噩噩沒有去撿,而是預備離開。

    裘刀聲音卻喑啞:“我沒有想過?你憑什么說我沒有想過?難道一開始我沒有勸寒燼不要陷入進去,我沒有勸蕭起說出實情嗎!”

    “可是師兄寒燼為什么沒有逃走!為什么蕭起仙尊沒有離開!!”

    裘刀死死咬牙,把話說下去:

    “還不是因為,他們也覺得憑什么她身邊的人就要死!憑什么她修了無情殺道,其他人就得逃!”

    裘刀微微吸氣,眼眶酸澀:“穆輕衣一開始就沒有親近任何人,未必不是為了防止有一天,她還什么都沒有說,甚至來不及保證,其他人已經棄她如敝履。師兄他們未必不知道離開穆輕衣他或許就不用死。”

    裘刀也忍不住了,眼眶猩紅:“可是師兄和寒燼不走,就是為了讓穆輕衣知道,有人愿意為她去死,也不和她相忘。”

    寂靜院落里沒有任何聲音,裘刀胸膛起伏,彎腰去撿起符紙,聽到柳叁遠聲音嘶啞地說:“可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

    他轉頭:“蕭起死了,仙尊現在也還存著對穆輕衣的在意,所以好似他沒死一般。”

    柳叁遠嘲諷地笑了:“可是你看他能和你說一句話嗎?他能開口告訴穆輕衣,其實他什么目的都沒有。其實他只是想跟著她,想靠近她的人少一點,讓她傷心的人就少一點。”

    “裘刀,你太理想了。穆輕衣都不能拯救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你卻妄想所有人都不受到傷害,這是不可能的。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已經金丹了。”

    柳叁遠聲音凄然:“能讓她證道的人還有多少呢?你想這樣堅持,是想讓她最后也只有自己是嗎?我告訴你,若是誰讓我證道,我不害怕。我只害怕我死了,這個世界上理解她的人都死了,最后萬象門還是萬象門,她已經不是穆輕衣了。”

    沒有人記得她是誰。

    柳叁遠推開院門走了,裘刀捏著符紙抬起頭,想看有多少人贊同他,可是卻看到他們都是慘白的臉。

    沒有人斷言。究竟是就這樣找解決辦法,還是干脆犧牲一方比較好。

    也沒有人斷言,他們代替誰做了這個決定事情就會這樣發展,他們也能承擔事情這樣發展的責任。

    所謂左右為難,他們現在才體會到。原來穆輕衣一直做著這么艱難的決定。

    裘刀最后還是啞聲:“我們再怎么爭執,最后如何決定還是要他們自己來做。他說的沒錯,我們什么都改變不了。”

    彎月高高地掛在天穹,這一刻他們感覺大道是如此遙遠,照不到每一個人。

    穆輕衣本來前半段還在聽他們吵,聽到后面情緒用詞太多了,她是多核處理器也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了。

    只能勉強理解到,柳叁遠堅持讓祝衍犧牲離開宗門,裘刀不愿意做這個壞人,也不愿意讓祝衍這么做。

    最后他們得出了一個誰都改變不了的結論,就不說話了。

    穆輕衣:“”

    我就知道,相信他們果然還是不可靠啊!

    穆輕衣開始自己琢磨,但是祝衍馬甲那邊被柳叁遠造訪了,她又頓住。

    其實裘刀他們說一切都是所有人推動造成的她還是有點心虛的,說白了她殉馬甲殉多了,從第一次還有不忍,現在已經逐漸上手了。

    所以仙盟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殺馬甲轉移一下注意力,都沒想到還可以讓仙尊馬甲離開轉移注意力。

    仙盟也的確是關注高修為修士更多。

    但她的仙尊馬甲可以是可以轉移注意力,但修為是個假的啊,就算離開宗門,也掩蓋不了多久

    穆輕衣心煩意亂。

    祝衍已經見到了柳叁遠。她以為柳叁遠是來勸祝衍離開宗門的,萬萬沒想到柳叁遠是來問,他之前是如何保住寒燼性命的。

    雖然裘刀說寒燼沒有年過二十而亡是因為穆輕衣承擔了寒疾,可是他還是覺得藥人如此之多,能夠延長性命至二十,仙尊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但柳叁遠看著面前的祝衍,突然有些啞然了。

    不知道為什么,穆輕衣那么怕冷,他的洞府卻常年冰雪,生人勿近。

    這位仙尊也一直顯得極為冷清淡漠。

    然而他心中還是愿為穆輕衣挽發,愿為她承擔無情殺道的無情,柳叁遠心里一時復雜極了。

    祝衍:“并無什么特別之法。”他還是回避了這個問題,但柳叁遠忽然啞聲:“仙尊,若是您,萬象門保持原狀,您會覺得好嗎?”

    他是在問他,覺得現在的萬象門好嗎。穆輕衣犧牲了那么多師兄犧牲了那么多,到現在是他們所希望的嗎?

    這個宗門還是被仙盟被修仙界裹挾,違背了他們的初衷嗎?

    但祝衍只是停頓片刻,然后說:“好壞與否,我也無法評判。但若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一個確切答案。我可以告訴你,若是有朝一日需我在穆輕衣和我之間做選擇。”

    他頓了頓。

    但還是說:“我寧愿是我。”

    這句話其實已經是答案了。

    柳叁遠會對裘刀那么說,就是知道祝衍會先一步做決斷不讓穆輕衣為難,可是真正聽到還是覺得很難過。

    “脫離宗門,您會變成其他宗門都想招攬的散修,也會因為沒有宗門依托,被其他修士針對。”

    這對出竅期修士都不算什么。但最重要的是。

    “離開宗門,過往種種,一并勾銷。”

    祝衍看上去并沒有留戀,可是他洞府內的冰雪下慢了一些,祝衍說:“我開始修行時,人修之間,并無如此大的分別,即使是修士,也可在凡間成家,眷戀紅塵。”

    這些都是穆輕衣之前查到的,她很遺憾自己沒能在那個時候穿來,現在修仙界規矩越來越多了,有時候連她自己的馬甲都不是自由的。

    所以穆輕衣讓他們“死去”的理由也沒有全那么粗暴,有的時候她也會想,如果馬甲留在這不能做自己,那還不如回來算了。

    祝衍看著柳叁遠。

    這一刻柳叁遠才感覺到出竅期長老的廣闊深遠,他的閱歷他的目光,投注得永遠比他們清淡也渺遠許多。

    可是不代表他不懂。

    “即使分別,也不會有這么大的不同。我離開宗門,也依然會維護你們。”

    “那穆輕衣呢?”柳叁遠聲音又輕又啞,其實已經仿佛看到師姐的選擇。

    這些人,性格不同,可是他們的選擇都是一樣的。他們都并非畏懼生死,而是如寒燼般怕她一個人。

    祝衍想試試不殉馬甲能不能讓本體晉升,所以他輕輕開口:“她存在,就是我們還存在著。”

    穆輕衣的修為果然開始波動,接近了金丹四層。

    祝衍垂下眼睫:“我們每個人,都會成為她的一部分。”

    柳叁遠苦笑。他完全沒get到天道想讓他理解的這句話的意思,反而從另一個角度理解了這句。

    這部分是穆輕衣記憶的一部分,也是穆輕衣的一部分。

    哪怕他知道穆輕衣很快就會忘了。

    哪怕他知道無情殺道沒有留情的可能。

    可是,祝衍還是這般說。

    柳叁遠依然拱著手,可是他覺得身上千鈞重,他感覺到了那種親手把兩個人分開,引導他們各自走上一條不歸路的沉重。

    這沉重讓他喉嚨發燙。

    可是祝衍卻說:“不去干涉他人因果,其實是再精深準確不過的道法。柳叁遠,你說的不錯,但是此路,是吾自己選的。”

    他說是自己選的。

    柳叁遠的心臟和眼睛都開始顫動。但是祝衍還是不愿意說是他或者穆輕衣干涉了他的因果,要為他的道負責。

    他自承其果。

    “明日議事堂,我會將此事宣告宗門。”

    柳叁遠僵硬地走出去,不知道多遠,忽然瞧見穆輕衣。她披著大氅,舉著傘,在風雪中好似煢煢孑立,孤身獨行,看見他,只是停住,沒有出聲。

    其實穆輕衣只是想去找一找祝衍馬甲。但她沉默著。打算后發制人。

    柳叁遠也看出她想去祝衍洞府,忽然像是被什么擊中,踉蹌一下跌在雪里來。

    然后穆輕衣快步走過來。

    柳叁遠張嘴。

    他不想說。可是他忽然感覺到游子期洛衡所說的那樣,大腦被一片空白侵入,奪占他的思緒,然后讓他脫口而出的感覺。

    他渾身發抖,手指也發冷,依然聽到一個聲音,是他自己的,用他完全無法掌控的表情和語調哀求:“求求你。放過師姐。”

    穆輕衣本來想扶他,聽到這句話,身形頓了一下,手還抓著柳叁遠的手臂。

    天道的控制轉瞬即逝,柳叁遠回過神來:“不,我不是那個意思,少宗主,穆輕衣我”

    穆輕衣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然后把他拉起來。

    傘舉高,罩在柳叁遠頭頂,他只感覺風雪一樣侵入他的脊背。他心里寒涼,一瞬間感覺到道的可怕。

    他明明是想安慰穆輕衣,明明是想保住她,可是道卻讓他說出這樣的話,讓穆輕衣仿佛孤立無援。

    穆輕衣知道天道是想這樣尖酸刻薄地諷刺她,報復她一下,但是她心里反而輕松了。她也沒有刻意做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

    “我知道。”

    “讓他們去死就是讓我去死,我不會的。”

    然后就移開傘,走開了。只有柳叁遠留在那里,腦海中回蕩著穆輕衣和祝衍仙尊幾乎一樣的話。

    沒錯,就是這樣,她說得這么平靜,把這句話作為鐵律,可是他們這么多人卻沒有一人明白。

    讓他們去死就是讓原本的穆輕衣去死。如果她還有其他機會,她絕不會這樣做。

    可穆輕衣早沒有其他機會了。

    寒燼臨死前希望裘刀讓穆輕衣好好活著。其實就是明白,她如果堅持不下去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戕了。

    他們怎么會覺得她是最不難過的人呢?

    柳叁遠依然站在那,風雪滿身,直到白十二看不下去了,通知俞裊馬甲來了。

    柳叁遠抬頭看見風雪不染的師姐,眼睫顫動一下。

    穆輕衣還是挺喜歡柳叁遠的,所以才叫俞裊來。因為她發現了所有這些人里,柳叁遠還是情緒比較穩定的。

    而且每次發瘋都對裘刀他們發,對她和她的馬甲很少。

    俞裊走近:“師弟?”

    柳叁遠沒來由地眼眶酸澀:“師姐。”

    他低下頭,哽咽:“仙尊要走了。”

    **

    穆輕衣到了祝衍洞府,一句話不說收傘就開始打包行李。但是收到一半,兩個人頓住。

    祝衍:“都拿走了會不會顯得我太小氣了。”

    穆輕衣:“就是說。”

    祝衍又沉默:“其實”

    穆輕衣捂住馬甲嘴:“不許說!!”

    然而越不讓自己想自己越會想,祝衍只是說:“離開也只是緩兵之計,仙盟盯我一會兒,就知道我的出竅期修為是假的了。”

    和蕭起一樣,最多只能做一時的障眼法,仙盟若還是要追究完全沒有辦法。如果他們的馬甲也是沈長林就好了。

    至少權力大話語權大,完全可以顛倒黑白。

    穆輕衣開始蠢蠢欲動:“其實,我們在仙盟還有一個馬甲”

    她剛到修仙界時仙盟還沒成立,但這些年也頗具規模,有點權利的不過是擔任管事罷了,真正有晉升空間的也不過就那么一個。

    但因為太容易被發現了,她就一直沒啟用,這么多年,只是讓他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仙二代。

    祝衍也猶豫:“應荇止和你長得太像了。”

    穆輕衣偶爾會有這種腦洞大開的時候,她看著馬甲:“其實,完全可以說他是我的同胞哥哥——”

    祝衍默默地看著本體。

    兩個人思維一碰撞,穆輕衣勉強冷靜。是啊,沒有任何鋪墊,這么設計一下萬一按結果去布置前因被發現就全完蛋了。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

    既然裘刀他們那么會腦補,其他人也不一定會直接懷疑吧?

    思維還在打架,穆輕衣直截了當:“你就說,先編還是再犧牲一個馬甲代價大吧。”

    祝衍沉默。

    穆輕衣直接使用貼貼大法,抱住祝衍馬甲:“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俞裊馬甲,舍不得其他人”

    好好好,打不過理性思維就開始給自己打感情牌。

    說到底本體的想法就是他們的想法,只是祝衍作為馬甲早就有犧牲的準備罷了。

    他摸摸本體的頭給自己一點安慰:“隨便吧。都被天道發現了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還有剛剛路上碰到柳叁遠。”

    穆輕衣埋頭在馬甲懷里:“我直接給了柳叁遠一記重擊。”

    這樣他肯定記得更深,祝衍馬甲離開宗門是他的鍋了。

    雖然有點不道德。

    但她就是不道德。怎么了。

    穆輕衣好好地貼了貼馬甲,還讓他給自己編了個頭發,然后說:“那明天就是離開宗門,然后去查佛修的事。”

    祝衍垂下眼睫:“我們的離別都只是暫時的,如果你不想演了,讓我們回來就好了。”

    馬甲雖然這樣說,但穆輕衣抱不敢樂觀態度。起碼要天道再也干涉不了她誰也不能因為馬甲就殺了她(本體),她才敢光明正大。

    不然,不論多少次。

    她只救她自己哈。

    第二日果然就是在議事堂召開宗門內的集會。裘刀他們一夜沒合眼,到了議事堂之上發現柳叁遠和仙尊早在了,都是本能一僵。

    萬起死死掐著掌心,傳音:“你做了什么!你和仙尊說了什么?!”

    柳叁遠沒有回答。

    穆輕衣也沒有出席。

    恍聞說她被仙尊以違背宗門律令罰在洞府里思過了。

    祝衍開口:“今日召集是因近日我于大道有窺,不愿凡事累身,俗務憊我。與宗門其余長老商議過后,也決議卸任長老一職,離開萬象門。”

    他未說完:

    “仙尊!”

    “仙尊!”

    三三兩兩聲音響起來,但裘刀他們去看,只有他們,萬象門的其他人都是一臉沉默。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永遠都是這樣!難道在他們眼里穆輕衣便不算是人,仙尊不算是人,他們做什么只要對宗門有益就不會有一個人反對!

    可是裘刀沒有開口,萬起也沒有開口。

    就像柳叁遠被他們的話影響,會去詢問祝衍一樣,裘刀和萬起也在想,不影響任何人的決定就是好的嗎?

    不讓仙尊就此割舍一切就不會變壞嗎?

    他們明明知道不會。可還是不愿意去做這個劊子手。但穆輕衣卻有這樣的勇氣。她到底在心底設想過多少次

    “吾意已決,你們不必勸我。”

    萬起卻咬牙:“仙尊若不懼我們勸您,為何要關閉穆輕衣的洞府,讓她不能來和您相見?”

    祝衍一頓。

    裘刀也問:“師妹知道此事嗎?”

    祝衍看著他們。

    總不能說她不來是因為演不出來也懶得演吧。

    但看到他們表情還是決定反將他們一軍,于是平靜道:

    “她欲斷絕師承時,也未告知于我。”

    一群人一僵。顯然想到這兩難局面,已經不可能沒有人犧牲了。

    祝衍:“你們也不必在意。我欲離開萬象門,也是因為我與仙盟,有一筆賬,要好好算。”

    裘刀猛地抬起頭來。

    但祝衍一早就知道,他畢竟是仙尊,當世出竅,若不能將仙盟羞辱于他之事完完整整還回去,即使不露餡也會有人輕視他這出竅期修為。

    況且。他的應荇止馬甲不是需要功績嗎。

    他就去送他一功。

    計劃通。

    第39章 同仙尊并無干系

    沒想到的是祝衍還沒有去找仙盟,仙盟先找上門來了。

    無垠仙尊到的時候祝衍正在安頓自己的法器,突然手指一頓,本體和所有馬甲都瞬間警覺

    然后洞府內刮起滔天的風雪.遮蔽了祝衍的面容。

    祝衍隔著風雪遙遙看向面前的白發老人。

    他的確是老者,也是這方天地最先成為出竅期散仙的人。

    這幾千幾百年間修仙界也有人飛升,但他始終留在這里,穆輕衣聽說他已經很多年沒出現了。

    但他說,鄒其是他的徒孫。

    祝衍一頓,心里頓時明白緣由。原來是給徒孫找場子來了。

    散仙出場多是化身,應該不至于在她法器面前看穿她馬甲的面目,所以祝衍沒有開口也沒有動手。

    對方仍在說:“此事是仙盟冒犯,仙尊既然已經離開萬象門,不如考慮一下進入仙盟。”

    祝衍垂下眼睫,手指仍然覆在那法器上,沒有回聲。

    無垠仙尊的分身又說:“若是當了仙盟長老,何管她是宗門宗主,還是一方元嬰化神呢?”

    祝衍抬眸。

    無垠仙尊:“只要您不說那是心魔,沒有人會說,那是心魔。”

    他這是什么意思?祝衍神情不變,本體卻眉梢微動。要幫她馬甲強取豪奪她自己??

    穆輕衣本來想讓祝衍馬甲去打一下仙盟是為了找回仙尊的場子,現在是真想砸一砸仙盟了。

    而且。

    “我無意再入他宗,而且閣下徒孫對我萬象門的羞辱,也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了了的。”

    她就說她怎么一見面就這么討厭這個老頭,這個語氣和態度簡直和天道一模一樣。

    她怎么活著是要他們說算數是嗎?

    法器一天最多可發動三次,每次也要耗費大量靈力,但是穆輕衣覺得不能饒過這人一巴掌,于是祝衍抬起手,揮袖出去:

    霎時間三千風雪,灌滿萬象門!

    祝衍的聲音徘徊于宗門上空:“煩請告知仙盟,三日后必有一見,希望仙盟也能給我一個交代。”

    無垠仙尊沒想到祝衍這么不給仙盟面子,連自己的面子都不給!

    仙盟知道后也氣急敗壞。

    喊祝衍仙尊只是好聽,實際上此世出竅期散仙不止他一位,另外兩位可都在他們仙盟處呢!

    但無垠仙尊順氣后,又說,祝衍之前被如此羞辱,斬了心魔還要被公之于眾,如此傲氣實屬尋常。

    招去鄒其又罵了一遍,才說三日后等著祝衍來要十分恭敬。

    他的修為卡在出竅期已經百年了,可是祝衍不知底細,道法不明,就能以出竅期出世,在此之前,祝衍也只是無緣法的散修一個。

    無垠想知道祝衍的道到底是什么道,他怎么處事,才能修為如此穩固。可是鄒其這個蠢貨一上來就把事辦砸了。仙盟對高階修士向來禮遇,沒見到鄒其學到半分!

    鄒其說祝衍覬覦徒弟叢生心魔,又算什么,他那個徒弟如果知道師尊于登仙有門,也未必會拒絕。

    可是他們都沒想到祝衍來時竟然真的是下仙盟威風而來。

    他于半空中冷淡俯瞰,巨大法相生于仙盟前,好多人都變了臉色。

    穆輕衣在思考怎么讓馬甲出場,既帥氣又可以合理攔住出竅期的祝衍馬甲,沒想到無炁仙尊還不死心。

    巨大法相下,仙盟內竟傳來一個聲音,十分誠懇,比單獨見時更加虛偽道貌岸然:“祝衍仙尊。”

    祝衍平靜看過去,身后法相由金線勾勒,發絲飄散間懶懶掀起眼簾。氣勢拉滿。

    其實這都是靠法器,穆輕衣背地里快心疼死這個靈力消耗了,只是不動聲色罷了。

    無垠仙尊畢竟不是等閑之輩:“我與仙盟其余人等,也不過是擔心萬象門被邪修所侵,知曉您心魔,也不過是為您弟子及宗門考慮,您既然問心無愧,不該如此疾言厲色才是。”

    祝衍:“既是為降妖除魔,為何不事先通知于我,而是故意激怒吾。”

    他淡淡:“若是我轉投邪修,難道區區三兩化神,能攔得住我?”

    無垠變了臉色,下方鄒其也臉青一陣白一陣。他告知無垠仙尊,原本是想討回公道,沒想到仙尊將他罵了一通,還去向祝衍要和。

    現在祝衍找上仙盟來,他身份處境更加尷尬,更不可能將那一掌之仇報了。

    無垠瞇了瞇眼,既然他不客氣,別怪他將話捅破:“可是仙尊為人師長,數年教導,也不至生出此等心魔,觀心魔行事,實在猖獗下流,我們也是畏懼心魔有損仙尊名譽。”

    猖獗下流?

    祝衍聞言,已經知道他們想做什么了,但是無垠仙尊雖然不把穆輕衣放在眼里,但還是想拉攏祝衍的,所以也只是說:

    “當然了,此心魔也有可能是某些人包藏禍心,刻意勾起仙尊心底欲念,才致仙尊道行受損。”

    底下修士果然議論紛紛,言行之中已經是不相信出竅期修士還能如此不恪守本心,定然是有人有意設計了。

    “若仙尊持心自守,不愿插手,仙盟也是可以為仙尊清繳禍患的。”

    祝衍看向他:“你要清繳誰。”

    無垠仙尊微微一笑:“雖說仙尊為證清白已經脫離了萬象門,可是讓一位出竅期仙尊蒙受如此污點,怎能不怪罪此事另一件罪魁禍首呢?”

    他滿是把握,“仙尊,我聽說您的弟子手中有一琉璃寶鏡,曾經是您為助她闖陣所贈,可她心思不正,用此鏡放大您心中欲念,致使您違背本心,雖斬去心魔,隱患仍在矣。若您信得過仙盟——”

    祝衍的回答是猛地揮袖。

    磅礴的靈力撞出去。

    祝衍好似飛仙降臨人間般,震蕩出去的氣勢,竟然撞歪了仙盟的大門!!

    底下修士的閑言碎語都消了,那無炁仙尊也眸光深深,不再開口了。

    祝衍知道靈氣用光了,若是斗法,他可能必死無疑,可他依然沒有讓仙盟的話有任何成立的前提:

    “凡心魔種種,皆歸于我,我的心魔,她已經親手斬去,怎么。”

    他白發散開:“仙盟不來查我,倒要將此罪名不分青紅皂白就扣在我弟子身上嗎?”

    鄒其已經被嚇破了膽,可是知道這是唯一讓仙盟再也不接納祝衍的機會,心中惴惴,也依然大喊:“祝衍,你還有臉稱她為弟子嗎!在你的幻境中,你分明是!”

    話未喊完,兩道劍氣,將鄒其猛地打在地上。

    一道來自寶相莊嚴的祝衍仙尊,一道來自他身后的應荇止。

    藍衣修士冷聲:“鄒道友,你既不能客觀敘事,何必跳出來開口?但祝衍仙尊,他說得也不假,你包藏私心,即使離開宗門斷絕師承,也不能消抹。”

    這句話是穆輕衣總結今天這番鬧劇后,借馬甲之口說。

    她真是太天真了,馬甲離開萬象門本來就是權宜之計,沒想到仙盟也這么著急,而且對祝衍加入仙盟一事簡直是威逼利誘。

    她的馬甲曾出現心魔,反而成了他們的把柄了。

    既然如此,好。

    他們要斬,不如她自己來斬。

    藍衣修士手握長劍,手腕一翻:“要想徹底消除心魔,掉落一個大境界,即可從頭到過,連心魔也會元氣大傷。”

    恰好她的馬甲開大次數已經夠多了,法器也得休息一會兒補充靈氣。

    “既然仙尊無愧,晚輩應荇止請仙尊賜教。”

    說罷,他一蹬長劍,飛身上前,靛藍色衣角飛舞間似乎有人在怒吼,也有人在問:“應荇止,不沾因果,不就其事,你憑何去斬這心魔修!”

    心魔修,就是心魔斬除不干凈時,可能出現本體修為與心魔修為摻雜一起的境界。

    若讓本體掉落一個大境界,可根除。

    但出竅期修士對于修仙界多么重要,而且,他也不可能對一個出竅期修士有什么威脅,除非他也與心魔有關。

    但應荇止知道:“仙尊撫教吾妹,在下感激不盡。”

    裘刀他們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群山之間,仙盟仙宮之上,巨大法相垂眸斂目,渾身散發著淡淡金光垂眸注視著這人間。

    而仙尊長發飄揚,在法相眉眼間,遠遠看著也能感覺到那股遺世獨立,仙威森嚴之感。

    他對面,一群仙盟的烏合之眾上,藍衣修士持劍而立,聲音冷肅:“但事關吾妹聲名,還望仙尊見諒。”

    說罷,他舉劍要向祝衍刺去,祝衍沒有躲,可聲音傳得很遠:“你說她是你嫡妹,她承認嗎?”

    然后藍衣修士一頓,劍已經刺入那金光法陣之中,金光法陣大亮,可是卻沒有修為跌落的跡象!!

    祝衍本來已經做好修為跌落的準備,他的修為也全都是靠法器操縱的,掉什么境界早就設置好了,可是等了一會兒:“”他就知道天道在搗亂。

    怎么了,她想做什么,天道就不肯讓她做什么唄?

    應荇止像是猛地驚醒,眸光更冷,聲音卻冷靜:“看來仙尊心魔除得夠徹底,適才口口聲聲維護弟子,也只不過是出于師長責任,是么?”

    祝衍像是自己都沒想到,微微一頓。

    可是下一秒,應荇止再去刺時,祝衍的修為又猛地波動震蕩起來,是連仙盟周遭大宗都感覺到的動蕩。

    穆輕衣都給無語笑了:好個天道,真是每一時每一刻都不在放松,想暗示我的馬甲修為有問題啊!

    可是她也不是無備而來的,仙尊馬甲的本命靈劍霎時間自體內而出,放出華光。

    這可以說是仙尊馬甲的保命手段了,可是現在也顧不得這么多了。

    應荇止像是看到靈劍,以為自己觸到了這位仙尊修為的根基,猛地再刺進去,卻被瞬間彈飛:

    本命靈劍蘊含靈氣遮蓋了仙尊靈氣的動蕩,可是出現之后,周遭卻出現了陣法碎裂的痕跡。

    穆輕衣心里嘆氣,系統當時標注,實力不符本體的馬甲出廠,也只有三次的保質期可以維持,現在果然就開始崩了。

    鄒其目帶驚懼,卻不由得出聲:“那是般若心境”

    有本命靈器的修士都會用此境護住法器,以防遭人偷襲時此保命絕招發揮不出來。

    然而,這位仙尊的般若心境,竟是早就有一處碎裂了。

    裘刀也震撼:“這不可能!般若心境等同道心,心境若不穩,那道心恐怕是仙尊怎么可能道心有損!”

    柳叁遠卻不覺意外,本能去看穆輕衣:“或許知道輕衣師姐無情道法的那一刻,仙尊就已經無意于自己的道了。”

    現在想想,斬殺心魔,雖說對個人道行有益外,也有極大可能使境界跌落,道心受損,可仙尊卻是毫不猶豫手起刀落。

    他又何嘗不是知道心魔斬殺后自己修為可能不穩呢。可他不在意。

    或者說,在他心里,在意的那幕場景,早就在蓮花臺那心象中寫明了:

    他寧可代穆輕衣修行無情道,也不愿意她站在神女的世界里,離他們每一個人都如此遙遠。他的道心,早不屬于他。

    而全有關于穆輕衣。

    無垠仙尊找準時機揚聲:“祝衍仙尊,你竟貴為出竅,也有一顆瑕疵道心,都這樣你還要說,都是你一人之禍,而不是你那弟子勾引于你嗎?”

    這是一個陷阱,連裘刀他們都想沖過去喊,不要說!

    因為道心有損,如果被修仙界知道,絕對就和其余修士不同,甚至要被視作跌落一個大境界的偽修來看待。

    仙尊雖有出竅期,可是道心有損之后,地位身份與尋常宗門長老無異,這對他又有什么好處!

    可是讓仙尊承認是穆輕衣蓄意勾引他動心,又

    祝衍沒有猶豫一時半刻,只凜然道:“得道與否,有愧與否,都是吾一人之道,與仙盟沒有任何干系。”

    “只是我雖重歸一介散修身份,但與宗門弟子師徒之情,一分未斷。今日,也不能見你們此等辱沒我宗門!”

    無垠仙尊眉頭微跳,心叫不好,同時也大感不滿,得道百年之人,怎么還這樣天真,竟為一個毫無價值的女修得罪仙盟?

    但本命靈劍的靈氣已經猛地打出去,竟然打中了無垠仙尊的那個分身,也將仙盟的屋頂掀得亂七八糟。

    最重要的是將仙盟其他的管事,弟子也打倒在地,呼救不得!

    其中還有一道,沖向捂著胸口的應荇止。

    但是:

    “仙尊!”

    不是師尊,而是仙尊。裘刀敏銳看到連仙尊身后的巨大法相,都模糊一瞬了。穆輕衣對仙尊的影響竟如此之大。

    穆輕衣攔在應荇止面前。

    在眾人面前睥睨天下的霸道靈氣,看到穆輕衣竟然想都不想就消散掉,像是水融進海里。他的靈氣似乎都將穆輕衣試作自身的一部分。

    祝衍沉默著注視穆輕衣。

    穆輕衣:“仙盟惡意挑釁,是該教訓,可是我兄長不過是為我打抱不平,還望仙尊見諒。”

    裘刀他們猛地轉頭看向應荇止,都沒想到當年穆家滅了滿門,竟還有個修士,是穆輕衣的兄長!

    可是穆輕衣從來沒有提起過他。他們也從來不知道。

    萬起咬牙想上前,卻發現藍衣修士僵住了,他捂著胸口,居然沒有第一時間去看穆輕衣,而是按著劍。

    祝衍:“你沒有想過認他為兄。”

    穆輕衣:“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了,同仙尊應當已無任何干系。”

    祝衍似乎本能頓了一下,想說但什么都沒說。

    裘刀一瞬間理解到穆輕衣這話有多傷人。她寧愿在這一刻違背本心認下這個兄長,也不愿意對仙尊再解釋半個字。

    因為他們已經名不正言不順。

    沒有宗門,師徒也不過是往日師徒了。仙尊寧愿離開萬象門也要保住的一段往日關系,其實本沒有任何意義。

    一切只在穆輕衣。

    可是,他又怎么能怨恨她的無情呢?

    他本來就騙了他,讓蕭起有偷來的數年時光。他也本來就該疏遠她。

    若只是簡單傾慕,也不至于嚴重到生出心魔。

    他對她確有齷齪念頭,只是穆輕衣大度不曾追究。其實,他們的師徒早已做不成。

    裘刀看不下去,啞聲:“仙尊。”

    祝衍只是垂眸:“你說得不錯,可他說要我向仙盟證明心魔沒有除干凈過,攻我修為,也只是逼出我本命劍,并未波及我修為,可見之前三言兩語,也不過是誑言罷了。”

    眾人一愣,都沒想到別離之際仙尊欲說的竟然是這個,可就連這句話也在證明心魔已除,他的心魔,和穆輕衣沒有關系。

    是他情難自禁。

    她又何錯之有呢?

    祝衍:“既如此,山高水闊,你我有緣再見。”說罷,法相收回他神魂之中,他拂袖,冰雪消融之際,人已經走了。

    穆輕衣轉身。

    裘刀見不得穆輕衣仿佛從不認識仙尊般的模樣,他不想穆輕衣被愧疚等情緒折磨,可是見她冰冷無情又覺得她更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師妹。”

    “你不用提醒我,”穆輕衣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但就是不愿意說,“仙尊離去后,我會為宗門尋一更合適的長老。”

    裘刀像是被術法擊中,啞然悲愴地看著穆輕衣。他想說的是這個嗎?她能回答的也只有這個嗎?

    穆輕衣卻已經看向應荇止:“你還好嗎?”

    應荇止啞聲:“輕穆道友。”

    “我與令堂有一敘,”穆輕衣是被裘刀他們帶過來的,但是自己有自己的事,“煩請帶路。”

    應荇止捏了下手指,喉嚨滾動:“請隨我來。”

    柳叁遠聽著一行人之間傳音:

    “令堂?不是說穆家已經被滅門了嗎?”

    “可能是表親,他應該與穆家沒多大關系。”

    穆輕衣看到應衡,拱手行禮。

    應衡轉頭看向應荇止:“這位是?”

    應荇止手指繼續捏緊,最后在應衡目光中輕聲:“是我在仙盟外偶然結識的道友。父親,穆道友有要事找你相商。您與穆道友說吧。”

    穆輕衣頷首。

    應衡雖有些意外,但也意識到話應該不適合在這里說,抬手便道:“原來如此,穆小友,請隨我來。”

    第40章 她已經認命了

    穆輕衣和應衡離開后,裘刀他們就轉向了應荇止。

    藍衣修士似乎從起身那刻起就受傷了,一直按著左臂,眉眼也低垂著,沒有開口,他們便也忍耐著。

    最后是萬起按捺不住,猛地起身咬牙:“你究竟是誰?”

    柳叁遠攔他,他依然喊:“為什么穆輕衣竟肯為了你,連仙尊也要攔回去!”

    仙尊表面是為仙盟無禮而來,實質不還是為了萬象門討回一個公道嗎!

    他也知道,且看得出來,穆輕衣對仙尊尚有有師徒之情,可事情為什么竟會發展成今天這樣呢!

    應荇止只是捏著手指,待萬起他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抬頭:“寒燼還活著嗎?”

    眾人一怔,隨后心猛地揪緊。

    裘刀:“你認識寒燼?”

    應荇止看向他:“他曾傳信問我輕衣在哪里,是我告訴他,輕衣去了萬象門,現在看來,他果然已和她重逢了。”

    萬起暴怒,他一個人踽踽獨行上千里,在他嘴里只有輕飄飄這么一句話。

    裘刀本來是想從應荇止處了解寒燼的過去,聽到也猛然打斷了他的話:“他已經死了。”

    應荇止只是轉開視線。

    從他表情上他們可以看出,他不意外。

    應荇止:“他的命格多舛,確實不太可能尚存活于世。”

    人命貴重,也只消融在應荇止這一句話里。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應荇止如今的情緒也算不上好,除去萬起裘刀外,其他人并沒有從這句話里感知到任何漠視。

    裘刀死死握著刀,咬緊牙關,還是啞聲:“你為什么。要把她的去處告訴寒燼。”

    應荇止側頭看向裘刀。

    裘刀:“他只是一個少年。當年僥幸逃過了滅門慘案,如果不是來找穆輕衣,他本可以過上平凡人的生活。如果不是進了萬象門,他不會”

    其實裘刀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可能他只是覺得若寒燼放棄執念,只是留在凡間做一個凡夫俗子,命運會比現在順遂安泰得多。

    他不會像現在這樣,留在這世間的只有他腰間冰冷的穗子。

    萬起也猛然回過神來,眼眶瞬間發紅,意識到這一點:“師兄和穆輕衣一路躲藏,才到萬象門來,你是怎么知道,又是怎么告訴寒燼的。”

    他整整奔襲了千里!

    師兄和穆輕衣尚且有兩人可以互相依靠,寒燼呢?他本就是藥人,若不是幸運恐怕早就死了。

    但應荇止只是望著某處:“是他說請你告知于我。”

    應荇止這才起身,借著這動作,裘刀看清他面容,五官俊秀,眉眼含情,的確和穆輕衣有六分相像,看著已經不似遠親,倒似,同胞兄妹般。

    他們猝然一怔。

    應荇止卻像是不想誑瞞,也應是知道他們能查出真假,于是說得很是清楚明白:“當年我被測出根骨極佳,父母不舍我遠行,就此入道,為絕我心思,就將我鎖在家中。”

    他似乎是頓了一頓,然后才語氣低緩說:“是寒燼將我放出,為了報答他,我將隨身玉佩給他,承諾他如果成功入道,必還他一誓。”

    一個修士的承諾,對凡人重千金。

    裘刀對上應荇止的視線,眼睫猛地顫抖起來,已經知道應荇止要說什么了。

    應荇止的確確認了他的猜想:“穆家遭難后,我感知到他遇到危險,通過玉佩找到他的下落,詢問問他要什么。”

    裘刀已經預感到什么,喉嚨痙攣,依然咬緊牙關,從牙縫里擠出顫音來:“穆家被滅時穆輕衣不過孩童,你也不會有多少年歲,就已經入道了嗎?”

    應荇止:“是,父親收養了我,傳授我道法。我十六便已元嬰。”

    眾人均是一震,萬萬沒想到穆輕衣受到天道如此排擠,她的胞兄天賦卻如此卓著,既然如此,更襯得他這番話有幾分可信。

    緣由其一,寒燼只是區區凡人,還是藥鼎,若非有明確指向絕不可能僅憑打聽一路走到萬象門來。

    其二便是,握著能救命的玉佩,想到的卻只有找穆輕衣下落,的確也是只有寒燼,只會是寒燼會做的事。

    裘刀幾乎都能想象到那個安葬穆輕衣父親母親的少年,在感覺到玉佩的熱意,不明白那些靈氣是什么的時候,雙手握住它時的神情。

    破瓦殘垣,漫天大雪。

    他可能是因為幸運躲開了屠殺,也可能是因為身無靈力又是個小奴,被輕易放過。可是賊人或許都還沒走,他就已經只知道握著玉佩等應荇止的回音。

    他不關心大道,不關心性命。

    他只關心那個下雪天救了他的穆輕衣去了哪里。知道她沒死,還好好活著,他又不問去路多么艱險,知道目的地,便孤身一人上了路。

    他竟然有那樣的勇氣。

    可明明他在飛舟上提到自己是藥人時,只是表面對壽命長短不在意而已。他分明也不愿意這么輕易就離開這人間。

    萬起聽不下去了。

    他的手越過柳叁遠阻攔的動作,死死地抓住應荇止的衣領:“你既然知道他命格多舛,為什么讓他來,既然已經入道,為什么不管穆家,不管你的親妹妹!你可知她這些人——”

    萬起聲音忽然卡住,因為身后穆輕衣已經回來了。

    她表情平靜,甚至有些漠然,像是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聽到有關她的話也沒什么反應,只是在應荇止本能握劍要上前時避開一瞬。

    應荇止僵在那。

    穆輕衣:“寒燼就葬在山門附近,應道友如果想祭拜可直接動身。今日多有叨擾,告辭了。”

    她才到門邊,應荇止喊住她:“輕衣!”

    看著她背影,他又咬牙:“穆道友。”

    穆輕衣不太擅長演戲,也不喜歡,可她已經決定做好相關的鋪墊了,免得以后殉馬甲的時候多了結果都撕了只能殉NPC。

    咳。其實她也在想既然腦補對裘刀他們影響這么大,干脆利用一下算了。

    本來他們背后也有沈長林。她要對抗天道,怎么能沒有自己的親友呢?

    所以她也稍稍設想了一個略顯粗糙的劇本,希望到時候運行起來不出錯。

    穆輕衣這么想著,回身。

    應荇止:“你與祝衍瓜葛太多,近日要小心些。”

    萬起攥著應荇止的衣領,怒喝:“你說什么!”他還在這挑撥!

    穆輕衣只是看著他。

    夕曜西沉。

    不知道為什么,只是看到穆輕衣和應荇止中間,那道灑下來的夕陽的余暉,裘刀就覺得很難過了。

    也許是這樣分道揚鑣的畫面他已經看過很多次了。也許是今日仙尊也只是這樣默不作聲的離開,所以他明白了,他們面對穆輕衣也往往是無力的。連穆輕衣自己都是無力的。

    她自己都對抗不了她自己的道。

    所以他們是無能為力的。

    穆輕衣這才開口說:“我與仙尊已經沒有什么干系,與應道友也只是萍水相逢,既已陌路,又談什么瓜葛呢?”

    明明之前,她還對著仙尊,用往日師徒之情,請他對胞兄手下留情。明明之前他們也還是站在一起,縱使立場不同,不至于一絲情分未存。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

    不看大道,她與仙尊,與胞兄,與師兄,寒燼,蕭起的緣分也盡了。她與這人世間的瓜葛已越來越淡薄了。

    所以他們請她去勸仙尊,請她來仙盟一道請仙尊先回萬象門時,她見到祝衍仙尊也只是喊一句,仙尊。

    并沒有勸他回去。

    其實不必再多說幾句。他們就心知肚明,過去就這么被盡數斬斷了。所有情分一并作廢。

    穆輕衣轉身要走,但被裘刀攔住,他喊她:“師妹。”

    其他人也默默地在她身后注視著她。分不清是什么緣由,只是覺得不能就這樣讓她離開。

    穆輕衣像是平靜一瞬,然后說:“阿兄,你為入道與穆家斷絕關系,我不怪你,我也從不曾怨你沒有伸出援手,沒有等在萬象門讓我來尋你。但是既然緣分已盡,你又何必一直回望前路呢?”

    她是看著應荇止在說。

    可是裘刀手指一震,一瞬間竟然感覺那就是穆輕衣對自己要說的話。

    她說不必再往回望了,也不必再徒勞思考后悔過去種種了,其實就是她已經認命了。

    她終于明白。一切不可能在她手心里握住的,終究握不住。

    就像那日她就在結界內,如果她不想保住蕭起,她不想阻攔萬起的話,萬起的心魔也不會斷然闖進去撞破一切一樣。

    駕馭飛舟的楚玲瓏忽然來了,手中握著一根長笛。

    她環顧他們一圈,然后抬起手:“適才飛舟因靈氣襲來,突發顛簸,我在飛舟上發現了這個。”

    她問:“你們誰在幾日前過生了嗎?笛子上刻了日子。”

    誰說刻了日子就一定是過生了?但是穆輕衣想閉眼,早知道找馬甲玩要糟就忍一忍了。

    器修白妍看著穆輕衣啞聲開口:“這是遁甲術,這長笛,原本只是一柄木劍。”

    眾人心一顫,都想起了蕭起化作心魔時本能想找的那一柄木劍。本能看向穆輕衣。

    白妍也覺得有點難過了:“下山后,蕭起一直跟著我們,連我們出手也從不曾主動出現和靠近,那天卻到了師姐廂房之中。”

    “是師姐也發現了他,想給他慶生嗎?”

    楚玲瓏沒開口,顯然她也早看出穆輕衣知道蕭起遠遠地跟在后面,只是沒說罷了。她就是縱容著她不知道是祝衍的心魔,才有之后惡果。

    穆輕衣都不想答了。腦補吧腦補吧,誰能腦補得過你們啊一群活爹。她只能沉默。

    楚玲瓏繼續說:“這種正道宗門的法術,半妖是不可能學會的。”

    穆輕衣只是開口:“我先回去了。”

    她一個字都沒有回答,也一個字都沒有承認,只是面色毫無波瀾地轉過身去,要走的時候應荇止在背后說:

    “是寒燼問我,若他來找你,是不是對你會好一點。對不起。輕衣。我沒有想到。”

    我沒有想到他會以命還你。

    認識她的人幾乎都將命還了回去。

    好像是一番注定好的宿命。

    可是穆輕衣聽到這幾句像是終于頓了一下,沒有聲音也沒有情緒的,只是嘴角極輕地扯了一下,然后轉頭注視著他說:

    “這不就是卦修的天機嗎?你既沒有惡意泄露,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她重復一句:“我不怨恨任何人。”

    但是從現在起我要怨恨你們每一次都這么敏銳了!

    穆輕衣走了,但是其余人再度被這句話震懾到,本能地去看應荇止,卻發現就連應衡也都不知情,第一次意識到似的去看自己的養子。

    應荇止,這個天賦極高的劍修,原本竟是個卦修,他能預知福禍?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他在滅門前執意和穆家斷絕關系,孑然一身入道,在穆家被滅后聯系上寒燼,告知他找去萬象門,讓他為穆輕衣殉道種種動機,便值得深思了。

    而且他說可以去萬象門找穆輕衣,寒燼就去了,還守了那么多年。也說得通了。因為寒燼知道他是個卦修。寒燼知道,如果他對穆輕衣沒用,應荇止是不會讓他去的。

    果然最后寒燼果決自裁,解了萬象門的危機。

    應荇止早知道這一切的背后是什么結果。

    他告訴寒燼,寒燼去找穆輕衣,是對穆輕衣有好處的,寒燼哪怕粉身碎骨也會去!

    所以,他那么年幼時,就已經旁觀甚至推動了這一切。因為他也知道神女的命運是救世人。他不會放任神女自我毀棄,他也不會放任該死的人不為穆輕衣而死。

    他也會說,你該離祝衍遠一點。

    因為什么?因為,這一切,種種情愛,都是神女道心的阻礙嗎?

    “你這個瘋子”

    應荇止只是垂著頭,直到被萬起狠狠推開,和其余一行人都去追穆輕衣了,他才眼睫輕顫。

    應衡站定,過了半晌才嘆道:“過來療傷吧。”

    應荇止掐著掌心,聲音沙啞:“父親。”

    應衡只是看著堂前的字畫:“你認我作父時就告知過我這一生不能專心劍道了,今日發生這些我心里都有數。你坐吧。”

    他見應荇止不動,眉目平順些:“我已知天命,對世俗早已無波無瀾,看慣是非,不會管你。”

    這一刻穆輕衣是真的有些內疚了,他在應衡面前坐下,伸出手臂來,看著靈力流淌,然后啞聲:“對不起。”

    他低著頭,重復:“父親,對不起。”

主站蜘蛛池模板: 国产小视频在线免费观看|欧美亚洲综合另类|亚洲精品在线第一页|日操视频|亚洲精品久久无码老熟妇|在线观看视频色 | 久久麻传媒亚洲=av国产|久久久久国产精品麻豆|啪啪伊人网|亚洲精品久中文字幕花红影视|欧美丰满熟妇xxxxx|www.国产一区 | 老司机67194精品线观看|激情久久久|九九热视频在线播放|乱人伦人妻精品一区二区|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影视|日本高清不卡在线观看 | 91经典视频|国产高清在线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男女视频|最新亚洲=av日韩=av一区二区三区|五月综合激情|国产一=a | 天天干天天骑|黄色大片免费播放|亚洲精品美女在线观看|伊人看片|日韩欧美伦理片|免费观看91 | 偷看农村女人做爰毛片色|亚洲成人=av在线播放|国内视频一区|国产三级黄色|久久色亚洲|91精选国产 | 久热中文字幕无码视频|波多野结衣桃色视频|国产成人精品日本亚洲91桃色|91精品国产调教在线观看|人妻的渴望波多野结衣|黄色=a一级毛片 | 国产精品乱码一区二三区|成人福利午夜|日本久久久网站|99热导航|一本大道东京热无码视频|深夜福利免费观看 | 日韩www在线观看|欧美videosfree性派对|最好看的2018中文字幕免费视频|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精品|大地资源网在线观看免费高清观看|午夜特级毛片 | 成人福利小视频|日韩福利视频|强伦姧人妻三上悠亚中文字幕|国产三级无码内射在线看|#NAME?|日日夜夜精品免费 | 另类综合视频|成人网在线观看|亚洲=a级|制服丝袜成人动漫|国产亚洲欧洲一区二区三区|99久热re在线精品99re8热视频 | 免费国产网站|秋霞午夜一区二区三区视频|99热在线看|日韩精品久久一区二区|午夜看一级毛片|天天鲁在视频在线观看 | 中文字幕58页|日日碰狠狠躁久久躁孕妇|日韩=av在线免费看|国产精品嘛豆传媒|2020久久国产精品|日韩乱轮 | 日韩=av无码精品一二三区|免费看成年视频|亚洲精品久久久蜜桃动漫|无码VR最新无码=aV专区|97久久久久人妻精品专区|一区精品在线观看 | 男人操女人免费视频网站|粉嫩大学生无套内射无码卡视频|国产片人综合亚洲区|成年美女黄网站色大片免费看老狼|99色爱|在线免费观看亚洲视频 | 激情欧美综合|野花香日本在线观看免费视频|99re热久久这里只有精品34|亚洲精品久久夜色撩人男男小说|videos少妇|五月综合缴情婷婷六月 国产最新在线观看|久久黄页|在线不卡日本v二区707|成人免费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欧美又粗又大色情hd堕落街传奇|免费观看全黄做爰的视频 | 国产人成精品香港三级在线|国产乱人伦偷精品视频免观看|男女无套免费视频软件|中文无码一区二区不卡αv|91短视频免费|亚洲美女精品区人人人人 | 婷婷综合缴情亚洲狠狠|日日夜夜操视频|三级在线中文字幕|日本精品免费在线观看|日产国产亚洲精品系列|国产高欧美性情一线在线 | 欧美一区二不卡视频|片多多免费观看|成人午夜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目拍亚洲精品二区|午夜婷婷|伊人春色在线观看 | 日韩美女啪啪|911久久|国产男女性潮高清免费网站|亚洲国产精品精华液=ab|国产精品视频自拍|毛片在线观看视频 | 69视频在线观看|不卡的=av在线播放|羞羞色男人的天堂|蜜臀=av夜夜澡人人爽人人|一区二区三区黄|成年人在线免费网站 色一色成人网|久草在线影|精品视频在线观看99|国产香蕉尹人视频在线|亚洲=a∨好看=av高清在线观看|亚洲欧美日本在线 | 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99热软件|久久一区视频|午夜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亚洲福利午夜|麻豆精产国品一二三区别网站|国产乱子伦视频在线播放 | 人人精品久久|无码=aV潮喷|国产小视频国产精品|18深夜在线观看免费视频|好久被狂躁=a片视频无码免费视频|国产一级淫片=a免费播放鬼片 | 少妇大战黑吊在线观看|淫片毛片视频|日本精品www|国产成人久久精品77777|亚洲国产欧美在线观看的|国产精品色情国产三级在 | 亚洲精品夜夜夜|99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网页|色综合1|91玖玖|久久这里只有 | 91在线官网|亚洲日韩乱码中文无码蜜桃|仙武帝尊700集在线观看|99热精品首页|99九九精品视频|日韩超碰 | 亚洲永久免费观看|苏州到黄山|欧美多人片高潮野外做片黑人|91=a=a=a国产|免费观着女人高潮视频|不卡的一区二区三区 亚洲欧美日韩精品综久久久久久|99热这里只有精品99|国产成人综合精品|无码人妻一区二区三区免费N鬼逝|无码人妻=aⅤ一区二区三区麻豆|69xx×在线观看 | 特级毛片内射www无码|日韩激情无码激情=a片免费软件|伊人狠狠色丁香婷婷综合动态图|高清性色生活视频|色噜噜狠狠狠狠色综合久一|久久精品免费视频播放 | 最近中文字幕高清免费大全1|久久久久国产亚洲|日本free护士videosxxxx|国产日产高清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免费做爰猛烈吃奶摸视频在线观看|日本无遮挡在线观看 | 国产成人=av在线播放|亚洲网免费|凸凹视频在线|免费网站h|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麻豆网视频免费观看 | 午夜dj福利|免费看黄在线观看|天堂=a在线|亚洲中文字幕人成影院|亚洲精品久久久久77777|天天躁夜夜踩很很踩2022 | XXXX日本少妇做受|极品少妇videofreehd|日本无线免费视频|91免费视频|97久久精品人人做人人爽|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播放 | 人与牲口性恔配视频免费|亚洲成=a人片4444|性XXXX18免费观看视频|狠狠亚洲婷婷综合色香五月排名|四虎影院免费|天天拍拍天天干 | 巨大黑人极品video|天堂bt种子资源在线www|视频亚洲一区二区|日本高清中文字幕二区在线|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av三级|在线日产精品一区 | 欧美一区二区三区视频在线观看|日韩不卡高清|成人午夜视频无码免费视频|一道本道加勒比天天看|欧美成年人视频在线观看|日本中文字幕乱码免费 51久久夜色精品国产水果派解说|国产欧美日韩视频免费|国产96在线亚洲|人妻无码中文字幕免费视频蜜桃|成人=a片产无码免费视频奶头鸭度|亚洲已满18点击进入在线看片 | 超碰在线进入|一级全黄少妇免费录像片|欧美大成色WWW永久网站婷|免费看=a=a=a=a=a级淫片涩爱=av|亚洲=av成人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9一级片 | 毛片免费全部播放无码私人|夜夜爽狠狠澡97欧美精品|日韩中文一区二区三区|欧美孕交videosfree黑人巨大|丰满少妇女人=a毛片视频|国产SUV精品一区二区 | 亚洲国产精品一区二区制服换脸|中文字幕极品|文中字幕一区二区三区视频播放|亚洲欧洲美洲综合色网|成人爱爱=a=a啪啪看片|五十六十老熟女HD60 | 99自拍偷拍|国产中文久久|天堂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婷婷五月开心亚洲综合在线|国产黄色片一级|丝袜理论片在线观看 | 蜜桃特黄=a∨片免费观看|97在线成人自拍视频|色欲久久久天天天精品综合网|97伦理97伦理2018最新|中国老师精69xxxxxx免|四虎影视永久免费 | 国产成人无码久久久精品一|六月成人网|国产精品久久久久9999高清|#NAME?|看片网站在线观看|在线观看精品国产 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免费观看|黄色=a毛片|日韩欧美亚洲一区二区|日韩午夜免费视频|日本三级网站视频|欧美性生恔XXXXXDDD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