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很甜
公元前247年, 魏公子信陵君合縱燕、趙、韓、魏、楚五國聯軍,在黃河以南擊敗秦軍,蒙驁敗退。聯軍乘勝追擊至函谷關, 令秦軍閉關不出。①
秦莊襄王聞此消息,于朝會中吐了一口心血,暈倒在大殿上。
"琇瑩公子, 太子令你往章臺宮。"侍人在偏殿外朝里道。
閉關化身?絕命毒師的琇瑩, 在滿堆草木灰和石灰石中, 正倒騰著如何將半凝固態的肥皂變成固態, 聞言起身?,將自己身上的灰塵撣去,打開了門。
他一邊穿著裘衣隨著待人向外?走, 一邊問道, "兄長?可有言何事?"
侍人不敢言秦王事,琇瑩見他情狀, 也不再為?難,只是腳步快了很多。
他一路疾走,到了章臺宮,便看見了跪坐一地的大臣。
殿內一片沉默,百官如同假寐一樣, 皆垂眸斂目不語。
空氣中帶著隱秘的悲涼, 如同深淵的靜水,可又似夾帶著山雨欲來的水汽。
琇瑩心道, 出什么事了嗎?
但現在顧不得細想, 他得去?尋兄長?, 于是他從眾臣跪坐處鉆出,與坐在百官頂頭的呂不韋點頭示意后, 在侍人的帶領下進了內室。
內室的場景幾乎讓他的血冷透了。
他的兄長?孤身?一人跪在床尾,抿著嘴唇,垂眸不言。
異人躺在了床上,被獸皮被裹著,嘴角上還帶著可疑的紅痕,大扺是血。
醫在旁側煮著藥,滿室的藥味。
床邊的趙姬和韓夫人不住的抹著眼淚,連一直囂張的成蛟都被韓夫人摟著,眼淚直流。
我爹要死了?我們才相處了五年啊。
怎么忽然就這樣了,我明明才閉門不出半個月啊。
那我兄長?怎么辦呢?
"兄長?。"琇瑩快步上前跪至阿政身?側,握住了他冰涼的手。
阿政恍然,抬眼看他,露出了一個安撫的微笑。他唇干燥的被他這樣一扯動,便流出了血。他卻?像感?受不到疼一般,任由?唇上的血珠淌下來。
琇瑩輕輕的用手給他將血珠擦了,喚人想要點水給他潤一下唇。
阿政伸出手制止了他,他眼里含著血絲,臉色蒼白如同一灘被冰封住的雪。"琇瑩。"聲音沙啞,疲憊悲涼。
琇瑩一下子眼淚便快忍不住了,他吸了幾口氣,才忍住不讓自己哭出來,但還是帶著哭腔道,"我在。"
阿政疲憊的道,"嗯,無事的,父親只是氣急攻心,很快便會醒過來的。"
他話說得篤定?,不知道是在安慰琇瑩還是自己。
琇瑩點頭,將自己未脫的裘衣披在他肩頭,然后握緊了他的手,想將自己掌心的溫度渡給他,讓他沒?那么冷。
阿政垂眸遮住眼中水光,喃喃自語道,"我無事的。"
琇瑩點頭,應和他,"阿兄無事,父親也會沒?事的。"
事實確實如此,異人吃了藥,很快便悠悠轉醒了。
"政兒。"他喚著阿政的名?,"過來。"
阿政抬頭,眼淚瞬間滑過臉頰,他膝行?上前,握住了異人蒼白廋弱的手。
"阿父。"他喚道。
異人就著他起身?,嘴唇烏紫,另一只手撐在床上支持著整個人不倒下。
"叫外?面?的人都散了,告訴他們,我還沒?死,你還沒?死,秦還沒?亡,自去?忙他們的。"他氣息微弱,幾乎要斷過氣,可仍撐著一股勁,咬著牙囑咐他的繼承人要去?穩定?人心。
阿政領命,擦去?了眼淚,邁著如以往一般矜貴的步調去?往殿內。
琇瑩起身?,拽起了成蛟,跟在了他身?后。
"不準丟臉。不然的話,小心你的手指。"他睜著一雙圓滾鳳眼,威脅著后面?的成蛟。"記得父王現在一點事都沒?有,穩定?好?你的楚系。"
成蛟畏縮了一下身?體,顯然是被他打怕了,只顧點頭應是。
阿政站在階上,琇瑩和成蛟分別立在他左右半步處,分亳不曾僭越。
阿政掃視了四周各異的神?色,輕笑,"阿父無事,諸君安心。"口中嘗到了一點鐵腥味兒,大概是他的嘴又破了。
可朝堂上的人無一人注意到,他們不少只自顧自的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阿政面?容卻?突然冷峻,帶著一股子鐵血氣味,"秦人數戰,有贏有輸。今日之秦,王未歇征伐之心,誓要雪恥。官民未失血性,依舊愿共赴國難。秦依舊是列國至強!"
他俯身?一拜,接著道,"君不負秦,秦不負君。王向諸位保證,秦人的血一滴都不會白流。"一雙鳳眼的光卻?明明滅滅,但若負了秦,秦會讓你的血放干。
諸位朝臣俯身?回拜,高呼"大秦萬年!王上萬年!"
阿政伸手讓他們輕聲,慢聲道,"王上要靜養,諸位先生?散了吧!"
此話一出,諸位朝臣拜禮告退,便各自散了,回了自己的官署。(秦國官吏可從不聚黨)
他們烏壓壓的一片走了,可籠罩在咸陽城里的烏云似乎還未散去?。
浪將起。風已經開始喧囂了。
琇瑩沉默著,隨著阿政回了內殿。
殿中燃著長?久不熄的人魚燈,豆大的火苗明明滅滅,像是異人此刻的狀態。
他揮手令兩位夫人告退,只留下阿政。其他人去?了和那兩個夫人一起去?殿外?等待。
他蒼白的手掩去?不斷咳嗽的薄唇,空曠的屋子里靜的只能聽見他的咳聲。
"政兒,咳咳。"他喚著他的太子,慢悠悠地問他,"可看清了?"
阿政為?他倒了杯水,直視他此時整個人顯得更加陰沉的阿父,誠實道,"暗潮洶涌。涇渭混在一起,看不太清。"他顯得有點內疚。
異人笑起來,他握著他的手,"我的政兒看不清,沒?關系。"
他在空中劃了道線,"無非一群趁風起,想攪浪的臭魚罷了,你要注視的只有梟鳥。能吃你的梟鳥。"
他蒼白臉上帶起紅暈,忍不住咳嗽,他閉上了眼睛,肺腔不斷的聳動,"呂不韋是我的相邦,不是你的。成蛟是我的兒子,不是你的。"
阿政看他,問他,"斬梟?我現在不行?。"秦國有祖制,王及冠前,由?太后代理國政。他可沒?法掌權,父親一死,他必是被囚在深宮。
異人笑得燦爛,他鼓勵的看向他聰明的長?子。
阿政笑了,他應著他的阿父,"那我等等。等梟斗。"
"我不擔心你。"異人點頭,泄出點兇光,"我擔心秦國。此次一敗,東出又被阻了,我一走,秦國內亂,若六國再次合縱,秦會否分崩離析?"
阿政搖頭,"不會,六國懼秦且不合已久,聯軍合縱不會長?久,而且,父親不早己經在開戰時就派秦使入魏了嗎?"
異人微頷首,道,"我兒□□,所以阿父要囚禁在秦國為?質子的魏太子增。我要讓列國知道秦的態度。"他理清自己的思路,"亦要派使臣入魏賀名?滿天下的公子無忌登上王座,我要替秦再緩一緩。"
阿政眼尾紅了,他抱著他的阿父,帶著哭腔,"那你活著,好?不好??你還有好?多事沒?做。"
他學著琇瑩平時的模樣,扯著異人的袍角,"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異人摸著他的額發,輕聲道,"阿父撐不下去?了,不能讓政兒如愿了,我把我所有東西都留給你,不要怕。"
他眼里含著眷戀,"我撐不過冬天了,政兒,你記得在我走后,要韜光養晦,凡事不要出頭,呂不韋說什么,你都答應他,耐心等梟自斗。呂不韋是個好?相邦,他會幫你解決的。"一個王的恥辱莫過于此了,但是,政兒啊,要忍一忍,忍一忍。
阿政沉默著,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眼淚擦干凈。
"予。所要皆予。只要他可以穩定?局勢,我都給。"
外?殿。
琇瑩抱拳站在一側,冷眼看著跟著韓夫人撒著嬌的成蚊。
趙姬在他一旁靜坐,想與他說幾句話,卻?被他眼神?嚇退。
見他兄長?出來,琇瑩才露出些許柔和的表情,沉默著走上前站在他哥身?后。
"琇瑩,成蛟。"異人摸著撲過來的成蛟的頭發,看著站在阿政身?側站著的琇瑩,輕聲道,"我子息單薄,只有你們三個,爾要守望相助,齊心共進。"
琇瑩點頭,表示他聽去?了。"唯。"他會好?好?幫兄長?的,至于成蛟,他是兄弟嗎?他才難得管一個沙包的死活。
異人以為?他聽進去?了,不由?點頭。
唯一知道他心里所想的阿政,自然不可能說出去?。
后來事實證明,成蛟也聽了進去?,要死的時候還找琇瑩要庇佑。當?然,這是后話。
五月份時,異人便不太好?了,阿政搬去?了章臺宮,時刻陪在異人身?邊。
他面?容凹陷了下去?,整個人清減了不少,身?軀單薄。引得琇瑩也隨他住進了章臺宮,以便照顧他。
"琇瑩,你這糕不好?吃啊!"床上的異人叫嚷著,口里含著一大塊麥糕,至少手里拿了兩個。"我都吃不到一點甜味,琇瑩你是不是沒?擱柘漿?"
不好?吃你連吃帶拿,還一口能吃一半。
琇瑩不理他,徑自吃糕。他從手中的糕里,掰了一小塊放進嘴里,他露出了一幅被齁到了的表情,然后默默地將糕放回去?了。
對?于一個吃甜只吃清甜的人來說,加了十碗柘漿的糕,是多么讓他無法忍受啊。
阿政見狀從旁邊書案起身?,笑著遞了溫水給他,作為?一個也不太愛吃甜的人,在目睹了琇瑩倒完了十碗柘漿,并用其揉面?后,他就無法面?對?這份甜得發膩的麥糕,至少他碰都沒?敢碰。
琇瑩艱難的用水將口里的那一塊糕給咽了下去?,眼淚汪汪的感?謝他哥救他一命。
阿政揉了揉他的毛腦袋,繼續回去?看書。
那邊異人像是跟琇瑩一樣的年紀,見琇瑩不理他,就捏了坐在他旁邊的琇瑩的小臉。被琇瑩面?無表情的拍開了,就同琇瑩開始每天一次的拌嘴。"你這不孝子,阿父捏你一下怎么了?"
琇瑩死魚眼,不想理這個幼稚的大人。
這邊異人見他還不理自己,沖著看書的阿政道,"政兒,你看你幼弟。"
你是小孩子嗎,還會告狀!
琇瑩本來就因為?自己小孩子的身?體而變得情緒豐富且幼稚,更何況異人的行?為?簡直在他雷區里蹦迪。
他頓時氣成了河豚,恨不得上前咬他一口。"你太過分了,你還跟兄長?告狀。"他握著案角,對?異人道。
異人哈哈大笑,咳嗽了幾聲,又接著道,"我就告狀,有人幫忙不好?嗎?我又不是傻子。"
琇瑩氣得轉圈圈,又不能罵正在病中的異人,只好?端起自己蒸的糕,跑了出去?。
老東西,喂狗都不給你吃!
阿政對?自己幼稚的父親也很無奈,他替異人掖了掖被角。
異人輕笑,蒼白的臉上染著一抹薄紅,顯然逗琇瑩讓他很開心。"你看,我就說你把他養得太嬌了,別別扭扭的跟個小姑娘家似的。"
然后他就看見他愈發沉穩的長?子,不贊同的看著他。
他頓時不樂意了,又咬了一口自己手中剩的糕,背過身?子對?著阿政。
阿政將他的頭扭過來,讓他看原本琇瑩放糕的桌案,那桌案被琇瑩捏著的一角已經斷裂。那一角的木塊掉在地上,上面?的木刺尖利,說明是被人強力掰下來的。
異人瞬間不說話了,他壓驚似的又吃了一口糕,"他力氣這么大嗎?明明那么小一只。"
阿政輕笑,看著他阿父,說了琇瑩在趙國的戰績以及和成蛟打架時捏碎的欄桿,"琇瑩天生?神?力,幾乎每個在趙國來我面?前挑釁的人都被他折斷過手。"阿政見異人瞪大的眼睛,又道,"他自五歲時出手,對?手必傷筋動骨,這你可以問被他打習慣的成蛟。"他有點得意地道,"至今唯一的例外?是跟他玩角扺的我。"
異人吞糕,都有點艱難了,又聽他道,"而且我幼弟弓箭與鞭子都使的好?,尤其是弓箭,是從趙國時就有在練,時至今日,幾乎百發百中。那日城郊奴隸叛亂,在我去?之前,他一人射殺了三人,皆是一箭封喉。"
異人輕聲道,瀕死的王在教他的繼承者?。"那你便讓他去?戰場,以他的勇武,估計很快就能成為?將軍的,能替你掌管一部分兵權。"他眼眸深邃,"而且他只聽你的話,對?你也忠誠,他可以成為?你的長?矛。"
阿政原來只是在向阿父炫耀琇瑩,聞言看著他搖頭,"阿父,我不欲琇瑩成為?我的長?矛。我已有了將軍,父親的將軍亦是我的將軍。"我會掌握住所有你給我的東西。
異人看到他的長?子將一塊紅綢從懷里掏出來,細細地摩挲著,"琇瑩是年年為?我祈福無憂的幼弟,不是我的矛,相反,我是他的盾。"我會護著他,直到我如你一樣離去?。
異人第一次不知道是羨慕琇瑩還是阿政,他的長?子感?情濃烈決絕,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可得到他喜歡的人何其少啊?
他羨慕琇瑩得到了他全心的愛護。他知道他的長?子對?他這個父親大扺是有埋怨的,父子多年,生?分又何止一點呢?
可他捫心自問,普天之下,誰又能比那個從來都伴著阿政,從來都選擇阿政的他的仲子更有資格獲得阿政的愛呢?沒?人,普世難有一個人,仿佛是為?他兄長?而生?的。他的世界圍繞著他轉動,從不吝于回應愛意。
誰能做到琇瑩對?他長?子的熾熱回應和堅定?選擇,所以他羨慕阿政。
他這一生?可有人如琇瑩一樣啊!他在這咸陽城中出生?生?長?直到死去?枯朽,皆無人問津。
他無力地垂下眼簾,告訴他的孩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②你忘記了?"
阿政抿唇,"琇瑩會在我身?邊,沒?有危險。"言辭堅定?,他仿佛肯定?他可以主宰琇瑩的人生?,也是琇瑩給了他這般的自信。
"唉。"異人長?嘆一口氣,"隨你吧。"
"那阿父料想中成蛟必死嗎?"他抬眼問他的父王,接著問道。
異人搖頭,"若你舍得琇瑩。"讓琇瑩將成蛟給帶回來,是可行?的。
阿政頓時不問了,人心是偏的,五根手指還有長?有短呢,琇瑩是他最疼愛的小孩,是心尖尖,他舍不得。
次日偏殿。
"兄長?,吃一口吧,再吃一口。"琇瑩喚著發呆的阿政,將自己蒸好?的糕向前伸了伸。"父親昨日吃了兩塊蒸糕,精神?好?多了,想來是好?轉了。"
阿政聞言回過神?,輕咬了一口,便放在了盤中。
他總是感?覺昨日的父親不太對?勁。
他正欲向琇瑩說他的猜想,便聽得侍人拍門,叫喚著,"太子,王不好?了!"
阿政險些跌在地上,他踉蹌著跑向正殿,頭發散了下來,一向最追求整潔優雅的他也渾不在意。
琇瑩忙隨他而去?,他邊跑邊想,昨日不還好?好?的嗎?
章臺宮中,異人坐在床上,穿著整齊的秦王玄服,連冠都戴上了。
他面?色蒼白,見阿政來,笑意盈盈沖他道,"我政兒來了。我己囑咐完其他人了,想著還有你,阿父總想再見見你。"
阿政淚流不止,伏在他身?前,緊緊攥著他的手,"嗯。"
異人替他擦去?眼淚,將他的手放在了那把放在自己膝上的劍。
這把劍與數代秦王相伴,便與秦王代名?,它便是秦王劍,亦名?宇宙鋒,是那把曾賜死白起的利器。
"天下人皆知的秦王的佩劍,現在是我政兒的了。"
阿政低頭,雙手接劍,"好?。"
眼淚滴在了這把湛湛發光的長?劍上,破碎了然后又從劍上快速滑落,悄然陷入被里。
王的劍上不該有淚。
琇瑩跪在了床尾,垂眸,顯得有些無措。
原來不是枯木逢春而是回光返照嗎?
可不是昨日還一起吃了糕嗎?怎么人忽然就要死去?了呢?
我還未與他好?好?說過幾句話呢!
所以上天啊,能不能讓他別死啊,我求求你。
他看著異人眼眶通紅。
異人見狀,沒?有喚他過去?,只高聲道"琇瑩,好?好?陪著你兄長?。陪著他走,好?嗎?"
政兒,父親對?不住你,往后這條冰冷的秦王之路,你要自己走了。好?在,這個你養大的孩子一直都跟著你,這條路也許不再那么冷了。
他似乎聽見琇瑩的聲音,"我當?然會永遠陪著我兄長?,你在說什么廢話!"他又聽得聲音,"你不要睡了,我們今天還沒?吵架呢!"
他扯了扯唇角,似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忽地閉上了眼睛,喃喃自語,"不吵了,你的糕很好?吃,阿父很喜歡。"
他的眉宇間滿是柔和,似在彌留之際。
有遺憾嗎?有。
遺憾生?平未徹底滅掉三晉,遺憾未留下一個清平的朝局給他的孩子,遺憾未能在母親臨死時說出口的我不是子楚啊,我是異人。遺憾自己命太短,不曾完成遠志。
可是舌尖上的一點甜,打斷了他的遺憾。
他的仲子將一小塊糕放進了他嘴里,他聽見他顫抖的聲音,"我給你蒸糕,好?多的糕,你別死,行?不行?。"
好?多的糕啊,他抿著舌尖,真的很甜,像當?年那個不受寵的異人每至年節從席上偷來的柘漿。
這讓他不禁露出了與當?年一樣的笑容,他蒼白因久病浮腫的臉,青紫色的唇,浮起一層盈潤的光,"很甜。"
他的手無力的垂下,一滴淚從眼角滑落,無人得見。
最后一口甜換異人一滴淚,不足為?奇。
畢竟小時候的異人一向喜甜。
"阿父,阿父!不要睡!"阿政喚著他,瘋了般搖著他的身?體。
他沒?有醒來,依舊是輕笑的表情。
阿政抱著他,眼淚無聲流下。
琇瑩觸著異人溫熱的手,將手中的糕又掰了一小塊,卻?塞不進他的嘴里。
"別睡了,我蒸了好?多糕,都甜的很,我不愛吃,你都拿去?。"
琇瑩不住的掰塊,想塞進他嘴里。
"琇瑩。父親吃不到了。"阿政制止了他,他的眼淚不斷滴落,輕聲道,"我們沒?有父親了。"
琇瑩停下了動作,怔怔看著異人,眼淚也跟著一滴一滴的落下。
是啊,我們沒?有父親了。
其實父親并不老,只是長?得顯老,所以琇瑩總是愛管他叫老頭。禍害遺千年,像他爹這樣的禍害,雖然病懨懨的,但就該跟個王八龜似的,活個百年。
這老頭心機深沉,脾氣也不好?,整天想著陰謀詭計,每次吃糕都要加多多的柘漿,跟誰也吃不到一塊兒去?,半點也不討人喜歡。
難道還不夠禍害的嗎?六國人聽到他的名?字都咬牙。
可這老頭也曾親自教過他和兄長?念書,夸他長?得好?看,哄他說他風姿像極了阿兄,他倆生?辰時,也會下令特地允許他和兄長?,違背宮禁出宮。
他會為?他搞來許多的羊毛。會在知道兄長?和他融了鐵宮燈后,又擔心他倆在宮中黑漆漆地,沒?燈會跌倒,賜下了許多宮燈。
甚至他曾頂撞他,也不生?氣,還和呂不韋說他家小子皆生?而有慧。
他曾想過讓這老頭死翹翹,可是這只是玩笑話。他從沒?有想過這老頭會死。
畢竟他知道這老頭多疼他阿兄,他阿兄說不喜歡和趙姬住在一起,他便讓他們住在了梁山宮。他阿兄剛來秦,他就迫不及待的帶著阿兄出去?,逢人便道此是他嫡長?子,小時在趙國受了苦,而今才回來。他教阿兄如果辨別人情緒,教他如何當?王,教他處理國事,給他太子應有的體面?與尊榮。
雖然說一步步皆有陰謀驅使,可改不了為?父的一片慈心。
可現在他和兄長?的阿父去?世了,自此以后,他們再也沒?有阿父了。
當?他和兄長?目送著阿父的棺槨下葬時,他知道他們的少年時光便結束了,從此以后,只能向前走得頭破血流,不能回頭尋找庇佑了,因為?再也沒?人庇佑他們了。
我與兄長?的少年時在埋葬父親時,戛然而止。
我依稀記得周圍人的哭聲和那一日的陵邊的蟲鳴,阿兄的黯淡眼睛,和我當?時的無措。
我可能至今仍不明白,我的父親是六國人眼中的大禍害,為?什么突然死了。
秦莊襄王三年(前247年)五月,莊襄王薨,13歲的嬴政被立為?秦王。③
他接起了父親的秦王劍 ,戴起了秦王冠,成了秦國各方角逐中的那個最沒?有地位的□□。
秦王政年少,本應由?王太后趙姬執政,掌管他現在無力掌控的屬于秦王的勢力。
可趙姬放棄了,她所擁有的勢力幾乎是全方面?倒向了呂不韋,父親留下的人也紛紛反水,成了呂不韋的人。
更甚者?,趙姬向阿政提出了尊呂不韋為?仲父,讓國政皆由?呂不韋把持的想法。
異人尸骨未寒,他為?阿政構想的三方制衡局面?便被趙姬一拳打破,現在成了呂不韋一家獨大的局面?。呂不韋一時風頭無兩,炙手可熱。
趙姬來章臺宮勸說著阿政,告訴他自己的無奈,張口就是讓阿政答應這個幾乎是將秦王面?子扯下來,將自己與呂不韋徹底綁在一起的建議。
王之仲弟曰仲父,位僅次于親父,呂不韋怎么敢的?
阿政氣得發抖,但最終迫于年少,無人追隨,答應了這個對?秦王來說算是屈辱的條件,送了風頭正盛的呂不韋又一份位極人臣的尊貴。
琇瑩氣得想抽死趙姬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家伙,又恨呂不韋那個狡滑的老東西恨得牙癢癢。
可怎么辦呢?他們連看什么書都不能決定?,以前的書被趙姬命人收走了,換成了呂不韋想要他們看的書,多是一些樂理和詩經,還有一些史書。大概唯一可以讓阿政多看的便是《呂氏春秋》。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阿政在心里想著。
這個局面?己經脫離了控制,王年幼,年幼不可理國事。
這個王是羸弱的,他不值得人追隨。
阿政勸住了暴燥的琇瑩,與他每日只是閉門讀書,不再出秦王宮。
原來做太子的鋒芒盡數斂起,少年人成了深宮的囚鳥,呂不韋手中最尊貴的傀儡。
剛展鋒的長?劍還沒?讓所有人嘆服,便被迫著藏起剛起的鋒芒。
第29章 予他
琇瑩原本抱怨的讀書生活徹底結束了, 他再也不用早起讀書了,因為?他們現在幾?乎相當于?被呂不韋軟禁在了章臺宮。
他們所說所行皆在趙姬的眼目之下,這與在呂不韋眼?中根本無異。
這無疑令呂不韋他狂喜啊, 在異人死后,他仿佛成了秦國的新王。
他揮手便可令萬人低首,這讓他如何不迷戀?
所以他牢牢攬著曾屬于?秦王的權柄, 不肯放手。
他無視阿政的早慧, 如防洪水猛獸防著這個少年?秦王, 將他囚在了章臺宮。
甚至為?了掩飾自己?對秦王天生的恐懼和永遠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地位, 他開始強迫阿政讀《呂氏春秋》,給?他單獨上課,迫切的想要他去認可自己?的想法以減輕自己?的不安。
他暗示著阿政, 你認可我的想法, 我當王和你當王又有什?么區別呢。
阿政沉默著在他的教導下,學?完了整本《呂氏春秋》, 當然他的書時不時就要更換一下,因為?呂不韋的門客們在不斷的修改著這本可以讓呂不韋名聲?更上一層樓的書。
這本書已經不是雜亂無章了,阿政竟在其中悟到了幾?分自己?以往沒想到的為?君之道?。
王者之治,于?百家之道?無不貫綜。①
凡人之性?,人因利而立王, 予眾生利, 予眾生生,我自為?王。②
琇瑩也頗愛此書, 他自行抄錄了一份, 對其中他不感興趣的"專項稅", 以及經濟安民治理方面尤其著迷。
甚至偶爾還會念叨著,“是月也…以桑為?均, 貴賤少長奶一,以給?郊廟之祭服。〞③
阿政承認呂不韋是他的老師,他教會了他太多。
他讓他在最得意驕狂時,突遭磨礪,讓他可以再次清醒自己?的弱勢和并去思考未來?的道?路。
他成為?秦王的第一課,是為?國退讓。
他而今總是沉默亦或附合,甚至早些時日,與呂不韋上課時附合了他的想法,并道?,"仲父所想,政已知曉。"
然后垂眸不去看原本老神在在的呂不韋突然變得狂喜的臉色。
只要讓秦國穩定,他可以退居一射,他不在意被人壓著的屈辱,他可以等待展翅的時機到來?。
秦王政一年?的早朝之上,依舊是內外?大小事?宜皆稟丞相。
秦王政不過是一個名字叫王的標志,他和王座上的雕花一樣,是最可有可無的擺件罷了。
他戴著屬于?秦王的冕旒,高高坐在王位上,不發一言,安靜地等待呂不韋議完事?后,說出那句"允"。
這便是他這個早朝的任務。
但他心中的任務不止這一個。
他珠簾下的神情冷漠,俯瞰著跪坐一地的朝臣們。眾生百態,盡入他眼?。
他忽然想起琇瑩說的位高便可看清一切的話了。
他確實看清了他的朝臣們,一群投機與忠誠皆有的家伙。
可是他的朝臣們不關心他的想法和評價,他們甚至連眼?角余光都不給?這個稚嫩的秦王,只是一昧將熱切的目光投向呂不韋,仿佛他才是大秦的主人。
我父親在時,他們見他的眼?神也如現在看呂不韋的這樣。
可惜世間百態,不過阿父人走茶涼,不過呂相風頭正盛罷了。
來?日他們亦會如此看我。
阿政在心中想到,抿唇不說話,跪坐在上首支著耳朵聽著下面人的匯報。
今年?關中又大旱了,但多虧琇瑩的肥比上年?增加了不少產量,讓不少婦孺活了下來?。
蜀地今年?的糧食翻了兩倍,全國的春耕已大部分完成,他們正商議著待到夏天,秦是否還要開戰。
阿政輕搖頭,弧度小的無人得見,他一只手的手指曲起,叩在另一只手上,這是他思考的慣常動作。
他沉呤片刻,便在心中發表著自己?的意見,"秦國不可以開戰,這只會讓被上次勝利鼓舞的六國更加團結,更甚者,他們借著這次勝利,一舉吞吃掉秦,而且父親生前重金所行魏國的反間計必失敗不可,公子無忌定能再如當初一樣再次合縱伐秦。所以秦不能戰!"
他注視著下面的人,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他己?經學?會了不跟一般的少年?人那樣,憤怒于?自己?被無視。
他只是平靜又耐心的立在屬于?他的位置上,默默地等待,等待著呂不韋的對策。
這便是他這個早朝的任務,將這些朝臣討論?的大事?當成拋向自己?的問?題,然后將自己?代入到手握實權的秦王身份,在心里提出自己?的想法。
并觀察呂不韋的每一次決議和對朝臣的布置,對比自己?的想法,再次更改和修正。
他在學?習這些阿父來?不及教他的東西,他在試圖看清局勢,和成為?一個合格的王。
呂不韋一直是他的老師。
而琇瑩每日只枯坐在章臺宮的偏殿,等著太陽落山。
他為?兄長受了委屈而自己?是那么無能為?力而感到無以倫比的憤怒。
他將自己?鎖在屋中,獨自一人靜坐讀書來?壓抑著自己?來?勢洶洶的怒氣。
這本被他愛不釋手的《呂氏春秋》,因為?想起了呂不韋,被他猛地擲了出去。
忍,若現在殺了他,秦國怎么辦?他與自己?說,無事?的,待他能出宮,他就去雇刺客,去把呂不韋殺了。
他努力扯出溫暖的笑,默默將書撿了回來?。讓自己?行事?與旁日無異,直到那日,他忍不住了。
那日阿政回到章臺宮時,已經傍晚,夕陽染紅了一大片天穹,他披著漫天紅霞走在小道?上。
琇瑩如以往般在章臺宮門前等他,見到他時連忙跑上前,想如平時一般同他說話。
阿政含笑看他,他也笑瞇瞇的準備開口時,卻被阿政身后的趙姬送來?的老侍人攔了下來?。
那侍人一幅恭順的模樣,可卻透露著無言的傲慢,"琇瑩公子不應與王齊肩而行,應退后半步。王亦不應做出與身份不符的姿態。"
阿政頓時沉下了臉,面色陰沉,甩袖,"滾下去!孤做何事?竟容你置喙!"
琇瑩的怒氣再也壓不住了,他向左退后了半步,含笑與那老侍人對視,他雖在笑可目光寒涼,現在竟連趙姬的狗也敢對我兄長指手劃腳了。
"你不滾,就我來?幫你好了。本公子可一向覺得助人為?樂事?。"他語氣輕柔,可動作卻不輕柔,他像是沒有用力一般輕柔地折斷了那老侍人的手骨。
他沒有理會哀嚎聲?,徑直將人踹倒在地,"你說我將你的骨頭卸下來?,阿母是會怪我,還是會怪你。"
他作勢欲拽老侍人,模樣看上去是真打算去卸骨頭。
那侍人嚇得不住磕頭,頭磕在石板上壓出血來?,他卻只顧著言道?不敢了。
琇瑩輕笑一聲?,"我聽聞成蛟曾經打死過他宮中侍候的宮人,可一點?兒罰都沒受。"他抬腿將人掀翻在地,碾著著他的手,"我為?王胞弟,先王嫡系子,不比他跋扈,好像不合適。"
阿政掃視了周圍噤若寒蟬的宮人們,眼?神暗含著威脅。
他唇邊弧度未變,將自己?散落的書拾起, 才上前牽走正在發泄怒火的琇瑩,對那個侍人輕聲?道?,"明日不必來?章臺宮了。"
他語氣平和,可那老侍人卻如遭雷劈般癱在地上。
他不明白這些天看上去平和天真的琇瑩和一直沉默的□□會突然變得這樣可怕,但他知道?他己?經沒有價值了,太后也不會留他的,他一定活不過明天。
琇瑩站在阿政身前,垂著頭看著鞋面上的血跡,不敢去看沉著臉在木桌上擺書的阿政。
阿政坐在木椅上,緊握雙拳,徑自生著悶氣,他這秦王當的,連侍人都可以隨意呵斥他了。
琇瑩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見他面容冷峻,只好輕輕地扯他的衣袖。"阿兄,我有錯。不該隨意打人的。"
這一段時間的怒氣消了,他開始思考他打人這件事?會帶來?什?么壞影響,趙姬會不會覺得自己?冒犯了她的權威去而找兄長麻煩吧。
他不禁有點?懊惱,都怪自己?,一時管不住自己?的脾氣,"兄長,我明日會去找阿母解釋的。"
阿政有點?疑惑,但很快了解了琇瑩的想法,有點?無奈的攤手,向他解釋道?。
"我沒對你生氣。我只是有點?對自己?的怒氣。"他輕笑著,仿佛在笑琇瑩呆,"他讓你我不順心,打就打了。阿兄覺得打得好。"
他招手喚琇瑩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琇瑩,莫要擔心。阿母不會因為?這事?生氣的,更不會遷怒我的。"
她不敢見你我的,她只會因為?內疚更加縱容我的鬧脾氣,替我收拾爛攤子。
畢竟可是她先為?了呂不韋背叛兒子的啊!
他把玩著杯子,泄出了點?苦笑,往好處想,這件事?直接就可以打消呂不韋的顧忌了,讓他認為?我不過是一個暴躁的無能的孩子罷了。
琇瑩此時無比清醒的大腦顯然也想到了,他也沖阿政扯了一個笑。"兄長很厲害,再也沒有比你更厲害的人了。"他笑容燦爛,兄長怎么可能無能呢?就算現在弱勢,也是他們以大欺小。
他接著道?,"那以后兄長不喜歡的人,告訴我,我過去廢了他們。"畢竟趙呂同盟都愿意給?他收拾爛攤子呢!
阿政的臉龐半側被燈火映照著,眼?睛和著橙黃的光,"琇瑩也很厲害,都可以保護兄長了!"
他還跟以前一樣哄著琇瑩,琇瑩鼓起自己?的清瘦了些的臉,眉間含著歡喜,"兄長哄我。"
阿政大笑起來?,擼了一把琇瑩的毛。
他仿佛像黑夜中的太陽。他確實是琇瑩的太陽啊!
"那我的幼弟,解氣了嗎?明日可以出門了嗎?"
阿兄一直都知道?啊!
太暖了,阿政眸中的溫柔足夠令琇瑩眼?眶酸軟,他倚在兄長身上,"善!"
阿政揉著他的腦袋,"反正阿兄覺得今日挺解氣的,彩!"
琇瑩也笑著撲到了身上,"我要去賺錢。"為?將來?雇人殺呂不韋做準備。
阿政對他的言外?之意了如指掌,有點?好笑,但還是縱容道?,"我有一小隊行商的人,雖比起呂不韋差遠了,但可行六國。"
阿父手下的商隊不大,是呂不韋贈的,但忠誠度還行,阿父平常也不用,到了我手上,估計也用不上,琇瑩你拿著去玩,順便可以去六國賺那群冤大頭的錢。
第30章 好哄
阿政將自己的商隊給他幼弟, 其實也?不過?想給他幼弟找一個可以玩一玩的事情,讓他別天天在章臺宮枯坐看書。
然后他就發現琇瑩好像真的很有斗志,他或許真的想趕快掙到錢, 去找人做掉呂不韋。
照琇瑩的話說,他掙到可以雇頂級殺手的錢大?概需要兩三年,這樣國內局勢已經穩了, 呂不韋就可?有可?無了, 做掉他正?好。
說完后他就開始繼續玩灰了, 讓阿政一度懷疑琇瑩想下毒毒死?呂不韋, 雖然有點離譜。但琇瑩倒騰草木灰和石灰石的比例時,真的很像制毒的人。
他先將黑乎乎的草木灰,搗碎了, 往里加水, 然后又加入地上和墻角撿的一堆白色粉末,他說這叫石灰。一起放在大?鍋里翻攪, 然后把溶液過?濾出來,然后往里加一點?羊毛,把濾液和羊油一同加熱。①
當他將鍋里飄著的膏狀物扣進自己的模具里時,一臉的笑意在太陽底下陪他說的皂一起曬太陽。
阿政覺得更像大?功告成,準備下一步給呂不韋下藥了。
后來有幾次早朝呂不韋故意來遲, 這若是?平時可?以?讓他氣很久, 但他現在只?是?發呆出神,有點?擔心哪天呂不韋就被琇瑩的毒給放倒了。
"成了!"
終于在連續制毒一個?月后的一天, 琇瑩在做了幾十個?不成狀的膏體皂后, 從自制的竹板模型里得到了塊淡黃色的固體硬塊, 他一由激動的跺了跺腳,笑瞇了眼睛。
旁邊宮人見狀也?不由得笑起來。
公子終于得到了公子說的皂了, 雖然他們覺得一開始的,他們現在普遍在用的皂液就很好了。
章臺宮現在處處都是?琇瑩公子做的裝滿了淡黃的膏狀,公子所做的半成品皂液的大?木瓶,公子說這東西用來平日里洗手和衣服。
他們本來不敢用,是?公子親自用皂液洗了自己的衣服,還讓他們曬干后與平日洗完的進行比較,于是?他們才開始用皂液洗貴人衣服。
這可?是?個?稀罕東西,誰敢拿來洗手啊!
于是?公子召集了章臺宮所有的宮人,與他們講他們手上有臟東西,如果?不及時用皂洗掉,被自己和貴人吃下去后,都會生病。
他給諸人都發了一小瓶皂,并強制諸人摸完活物或是?生腥帶血之物,都得用皂液洗手。
琇瑩是?章臺宮的小王子,雖然說有一群趙姬派來的監視他的人,但是?不改他在原梁山宮宮人,現章臺宮宮人心中的權威地位
在他們中,年輕人說琇瑩公子好看,心地善良,曾經多次給他們分甜糕。
年老的人說琇瑩公子聰明又乖巧,做的都是?大?善事,上次給上戰場的兒郎和他們發的衣,哎呀,暖死?人心了。
所以?在他們心中,琇瑩公子是?上天派來的專門輔佐他們王上的小圣人。小圣人說話,他們沒有不聽?的。
于是?在他們大?部分人的支持下,洗手成了章臺宮的新的宮規。
作為章臺宮的大?boss的阿政表示接受良好,他本就愛潔,現在有皂比原本還要揉皂角①方便還不用擔心一身黏液洗不干凈,他自然是?一錘定音,肯定了章臺宮皂液洗手這一宮規。
當然,現在這些可?與現在的琇瑩沒有關系,他只?顧著在自己寫滿了各種數字比例和公式的草木灰和石灰石的比例,圈出了最后一行。
今年的關山的羊毛依舊按照原本異人的安排送到了琇瑩的身邊,但吃不到回扣了,呂不韋手下賣的所有的衣服的錢都交到了國庫,也?就是?呂不韋自己的手上。
大?概異人給琇瑩留下的唯一的遺產,就是?不少的羊毛上的油,讓他的不用擔心自己制皂原料不夠用了。
琇瑩的初始資本確實不少,畢竟也?是?秦國公子創業嘛。
"果?然,熟石灰與草木灰的比例要達到一比五,草木灰太雜了,里面的碳酸鉀一千克里至多200克。"他邊寫邊道,"現在的羊油皂還是?有一點?的腥味,兄長那種加了香料的太貴了,得要控制成本。"
于是?章臺宮那邊的小花園里花朵開的正?艷,散發著馥郁芳香的不知道是?薔薇還是?玫瑰的花,可?算是?遭了毒手,章臺宮宮人戰戰兢兢的將花朵給小心翼翼地摘了下來。
"公子,這可?是?宮庭御植,一般人可?不能摘。"章臺宮宮人的總管,簡稱琇瑩與阿政的大?管家,扯著琇瑩的袖子,在發出顫抖的氣音勸著他的小主人。
琇瑩攤手,表示我不聽?,"這花平時也?是?開了又敗,不如為我的事業添磚加瓦吧!"
大?管家閉上他皺巴的眼皮,在心里老淚縱橫,公子啊,你給這花都折了,這地光禿禿的一片,等王回來,你鐵定要被罰啊。
琇瑩哪里聽?得到他的心聲,估計就算聽?到他肯定也?不理。
他正?在自己的賺錢大?業在狂奔,唉,掉錢眼子里去了唄。
錢,錢,錢。
殺呂不韋的錢,等等,殺完呂不韋,那他的錢是?不是?都能歸我阿兄了。
果?然,殺了他,一本萬利。
他不由勾起了嘴角,將這些花瓣連帶著他去了城郊自己的小廠。
他讓奴隸將花瓣拉了進去,交代了搗花瓣的任務,
便站在一旁調著從羊毛盆里的皂膏,讓原本不成狀的皂液可?以?變成塊狀。
然后將奴隸們剛搗好的粉色帶著點?紫色花汁配著少量的散著淡香的草汁,倒進了皂膏里。
琇瑩自己拿著長柄勺,一點?一點?攪著這盆皂膏。等顏色混勻之后,讓奴隸們直接裝在自己已經設計好的花型模具里。
他讓人做了一堆,然后便囑咐阿政定下的監工的秦人禾,讓他們三日后凝成后,裝在那個?奴隸們雕好的小木盒里。他到時候讓人來取。
禾面容嚴肅,向他保證完成任務后,他才點?頭滿意離去。
章臺宮。
上完朝回來準備跟以?前一樣和琇瑩吃午飯的阿政對?著光禿禿的花桿,與鼓足勇氣試圖?護琇瑩的大?總管對?視。
他掃視了一眼,顫抖著雙腿的大?總管立馬叭的一聲,帶著章臺宮宮人,烏壓壓跪了一片。"王上,這花是?被雀啄了啊。奴等保護不力,愿受罰。"
底下大?部分的人也?不說話,很明顯統一了口?徑。
倒是?一些想露頭說話,被旁邊的人一瞪,也?嚇得縮了起來。
阿政眼皮跳了幾下,這是?糊弄誰呢。這整齊的折法,只?摘花連葉子都不敢動,生怕下年的花長不出來的行徑,只?有跪在地上的人能做到。
而這群人他們敢嗎?
他們不敢,可?有人敢啊!
"秦琇瑩!"他抬高?了聲音,喚著罪魁禍首,"出來!"
大?總管與眾人驚恐抬頭,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大?總管,才顫聲道,"王上,與公子無關啊!"
阿政斜了他一眼,表情是?你當我是?傻子嗎?
大?總管唇張張,又想求情。
阿政揉了揉眉心,喚他上前,詢問道,"琇瑩跑了?去哪了?"
大?總管只?好實話實說,公子可?能在城郊。
阿政點?頭,坐在了宮人搬來的長椅上,閉目養神。
"我等他回來,諸位也?散了吧。下次再偏護他,想一個?好一點?的理由。"
所有人立馬噤聲,如釋重負。王這是?不打算罰公子了。
若是?琇瑩在這兒,他一定會說,我哥確實說話慢悠悠地時候,心情最好。
可?是?,他閉眼了,就說明他被氣到了,但氣得不大?,哄哄就好了。
一般兄長曲起他好看的手指有規律的敲擊,那他就是?被氣死?了,但還在維持形象不能發火。
這時最好立馬跪下,大?呼,我不敢了。
該說只?能是?琇瑩,不然的話,這個?摘花人,早就被捂住口?鼻拖出去了。
當琇瑩蹦跳著進了門,笑著與旁邊給他打眼色的大?總管打招呼,"我回來了。"
阿政聞言睜開眼睛,看了花桿子一眼便合上了。
琇瑩順著他目光,看見了光禿禿的花桿子,他笑得心虛,巴巴地湊了上去,哄他阿兄。
"兄長這個?花現在一片綠意,正?合夏天。"
阿政睜開眼,伸了個?懶腰。然后斜了他一眼,"干什么去了?"
他眼里正?和著淺淡的陽光,染成了琥珀色,這個?動作,再配上這模樣,更像一只?高?貴冷艷的大?貓貓。
琇瑩自然得順毛擼,作為多年順毛高?手,他己經手到擒來了,"兄長,不是?說上次皂液的香味不好聞嗎?我又給你做了個?花香的。"
阿政起身,"嗯,吃飯去吧!"
琇瑩牽起他手,"我聞了,是?好聞的,兄長會喜歡的。"
阿政一眼看出他目的,但是?還是?順著他話講,"行。"
貓貓被哄好了,兄長愛生氣,但兄長真的很好哄。
好哄嗎?我們還沒靠近開始哄就被拍死?了。
三日后,章臺宮偏殿。
這是?琇瑩第一次召見那些依附于兄長的商人們。
秦國的商業并不發達,秦王也?從來沒注意到過?他們。
他們基本上是?奔波于六國之間,四處倒賣貨物。然后按時給阿父現在給兄長上貢,以?尋求庇護。他們見了琇瑩,反倒是?他們更顯局促。
琇瑩聽?從兄長的建議,將雕成玫瑰花的肥皂,用精美的檀木盒裝起來。
現在打開皂盒展示給所有人看,他眉目溫和,輕笑著與諸人介紹肥皂。
他感受到周圍人的狂喜,學著呂不韋的模樣說出他們一直想知道的事,他張口?言道,"此?物爾等可?以?從城郊自取,定價如何,售賣如何,我皆不管。"
他舉著這肥皂將他遞給為首的商人。那商人輕柔地摸觸著,聞著皂淺淡的花草香味,漲紅了臉。
琇瑩面色卻忽然嚴肅了下來,那些商人立馬臉色蒼白,坐直了身子,生怕忍惱了這位公子。
琇瑩拍了拍為首的人的肩,示意他們放松,"我不善經營此?道,而且兄長也?與我說了諸位己與他手下多時,是?他手下的大?才。我是?特地要了諸位,來幫我把這些給賣了。這東西一件成本都五百金了,在秦國可?一點?都賣不出去,只?能想著去六國碰碰運氣了。"
他接著捧高?眾人,"專業的事自然要專業的人來。"這些東西就托付給諸君了。
那些人哪里受到這般禮遇,忙俯身點?頭,表示一分利都不收,這東西值錢的很,他們一定不能讓公子賠本。
琇瑩似開懷極了,他笑容愈大?,讓底下不少人嘆氣,這東西是?個?時興物,吃半分利,便抵得過?他們去往六國幾趟了。
可?偏偏這東西的所有者是?公子,雖說秦之公子不值錢,可?這位是?秦王胞弟,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即使這個?王是?呂不韋的傀儡,但想弄死?他們可?真是?不費吹灰之力。
琇瑩笑夠了,才搖頭道,"我與諸位做的是?生意,自然不能讓諸位替我白跑。畢竟以?后我們還能有很多次合作。"
他的手掌輕合,探身向前,打著商量的模樣,"不如這樣,諸位每賣出一件皂,我予諸位一成利,如何?"
他接著道,"諸位賣得越多,我給的越多。"
眾人頓時喜笑言開,本以?為又是?貴人通吃,沒想到這位貴人指縫還漏了點?,想著喂飽他們,他們或許還能從中再撈點?好處。
琇瑩注視著臺下眾人,笑得更加大?了,水至清則無魚,貪,本就是?商人本性,不縱他們貪,他們哪會努力"做蛋糕"啊!
不過?,要是?貪我的,爪子給他們剁了。
琇瑩養的這一批商人,曾經也?是?屬于呂不韋手下的佼佼者,鉆營插縫的好手。
在利益的驅使和對?公子身份的濾鏡下,現在見琇瑩仿若再生父母。
那些肥皂也?被盡數搶光,不少人拍著胸脯向琇瑩保證,這批皂一定是?六國千金之物,他們一定不辜負人美心善的公子。
琇瑩對?他們點?頭頷首,敬謝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