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種花
琇瑩的代理商不愧是呂不韋手下的佼佼者, 至少攪風弄浪的本事是有的。
他?們游竄于六國間,十分機靈地找了幾個與他們有利益往來的六國王室的家眷,與從前?一樣向她們展示新品皂的好處和美麗外表。
本來皂的水花不大, 只在那些與那些貴族交好的人手中流通。
但?誰讓皂有一點玫瑰花香呢,聽聞楚王而今的寵妃,本已?是個不受寵多年的小八子①, 因一身淺淡香氣才入了王的眼。
后面據寵妃身邊的女使透露, 香氣來源于那些秦商供給的一種皂的物品。
八子長期用?此沐頭浴身熏衣, 才染的一身濃烈花香氣。
至于這女使的來歷嗎?章臺宮中正在叫數錢的幼弟吃飯的少年秦王或許會有答案。
異人留下的六國密探, 掌握在他?的手里。
一般來說,秦國自?使離間計以來,基本上六國的密探都在相邦手上掌管。例如昭襄王的范睢就掌握著密探, 在諸國之間, 離間之計無?所不利。
他?們是秦獲取六國情報和擾亂政局的好手,至于為?何不在現在的相邦呂不韋手里。
當然是異人從一開始, 就沒怎么信任他?。
他?們因金錢帶來的交易,為?異人帶來了成王的資本,呂不韋也要到?了權力。
他?們的關系本就如此簡單,如此冷淡。
所以阿政才是這些人的主人,他?從父親手中接過了這些人, 用?琇瑩羊毛衣的錢養著他?們。
這次的皂, 也關乎到?六國那些人能不能過得好,秦在六國的密探們可也沒少使勁。
戰國人愛香, 可大多熏香味道濃厚, 不似這皂香味清淡, 頗有雅意
所以一時之間,皂風靡于六國之間, 琇瑩供應的三千皂,供不應求,甚至在后來出現了一皂萬金的局面。
不少秦商在這場大浪中,大撈特撈。從他?們的利可得五十金,到?現在一利可得幾瑩千金,他?們幾乎掙紅了眼。
但?琇瑩的反應卻給了他?們一個當頭棒喝,琇瑩在供應完三千塊皂后,停止發售任何皂。
他?這一舉動?讓市面上現有的皂價錢翻了十倍不止,一時之間,一皂難求。
那些人如琇瑩意趁機又再一次的吵作?,又大賺了一筆。
當然誰都不敢克扣琇瑩的錢,他?身后還?站著一位秦王。
這些天比起以往的無?比順利的售賣過程,無?一不展示了這位秦王隱形的影響力。
而且琇瑩公子與他?們說,下年的皂會出新款,且會根據他?們今年賣的量分配。
所以他?們哪里敢碰琇瑩的金。
琇瑩的工廠的一間房子的金從一開始只有阿政給的一堆,到?現在的一屋也裝不下。
琇瑩在短短三個月內通過賣皂掙了將近三百萬金,扺的上秦的國庫了。
而此時這位新晉的秦人首富正在搜刮他?手底下的商人帶回來的各類名貴鮮花。
他?上前?輕輕的嗅聞,然后隨意地挑出自?已?覺得香味馥郁濃烈的花朵,其實大多都是月季和蘭草。
"蘭草留著吧,揪花時小心點。"這花的量以及這嬌貴的樣,只能做高端的皂,我估計得要再設計個盒子。"
"這些都栽上,等?它們長出長枝,便?將花瓣揪掉,然后將開花的枝子,像我這樣剪了。"他?剪了一枝紅色的月季枝,向眾人展示如何切枝。
他?幼時沒錢的時候去替別人遷插過花,就是那種白月季,據說噴完漆后,價錢就能再上個檔次。
可種花人仍是按枝結算工錢,一只三毛。他?種了幾百只,頂多夠三天飯錢。
回想?起來以前?的事,琇瑩笑了一下,將那花插進了土里,多年了,花未變,人變了。
他?不是那個沉郁的,只顧埋頭種花養活自?己的嬴璨了,他?得到?了一個抱抱。
他?是最得兄長愛的琇瑩。
他?將一盆價值萬金的淡黃色偏青的薔薇抱在懷里,自?言自?語道,"這個顏色,雅致的很,兄長一定喜歡。"
他?囑咐好禾,讓他?記得多找幾個人護著這裝錢的幾個屋。
禾點頭應是,這方圓百里,都是琇瑩的食邑,雖不是封地,可他?們的身家性命也都全在琇瑩手上。
而且琇瑩對他?們好,十里八鄉哪個不羨慕他?們。
琇瑩將那些自?己收的糧稅改成了勞役,讓他?們在農收時節只需繳給國家的糧食。
然后在不忙的時候,來制衣,或者是雕木盒。
琇瑩公子還?時不時給他?們發些吃的和保暖的衣。
在他?們看來,公子就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誰要敢跟他?作?對,他?們就是敵人了。
秦人最是護短,里長聽聞琇瑩在這里屯了貴重之物,立馬帶著幾個莊稼漢來這邊輪崗,一群人向琇瑩拍著胸脯保證,連一只老鼠都鉆不進去。
琇瑩承了他?的好意,又乖又甜的樣子哄得眾人合不擾嘴。
然后才坐著車回了章臺宮,他?拒絕了大總管等?宮人幫助,獨自?一人將花移植在章臺宮阿政最喜歡坐著看書的那個書房正對的那堵墻的墻角。
薔薇是會爬墻的,待到?花開之季,兄長一抬眼便?能見到?滿墻的花。
阿政上完呂不韋的課回來時,便?看見了蹲在角落的琇瑩和他?旁邊圍著的噓寒問題的一群人。
阿政以為?琇瑩哪里不舒服,下意識地皺眉,跑上前?去,"琇瑩?"
琇瑩正蹲在那里給花松土,聞言,轉頭向他?露出了一個露齒的笑容,"阿兄,這花顏色,你喜歡不?"
阿政看他?手里的花,很清爽的色彩,還?行。
他?點頭,琇瑩將花弄好,像個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
"我看了很多花,這朵最好看也最貴。"
阿政點頭,"不錯。不過先去沐浴。"臟兮兮的,跟個泥猴子似的。
他?吩咐人放水,帶著琇瑩去沐浴。
二人的浴室,若是讓那些六國人看到?,大抵會嫉妒的發狂。
他?們所搶的千金難求的皂,這里不僅有數十塊比他?們的那個小盒子大十倍的大塊的花型皂,而且還?是各種香味的。
別問什么高不高端,貴不貴,什么艾草,蘭花,只要琇瑩做的東西,有一份那是他?阿兄的。要是多的話,他?阿兄的就要比別人的大,比別人的漂亮。
他?甚至因為?他?阿兄喜歡用?皂角洗頭發,而特給他?兄長做了一款專門洗頭的皂液。
阿政試了一下池里的水溫,然后喚著琇瑩進來。
琇瑩立馬跳進了水里,濺了一些水。
但?一點都沒濺到?阿政身上,很明顯,是想?玩。
阿政也脫了衣服,進了池子。
琇瑩立馬殷勤地上前?用?皂液給他?洗頭發, "上個月,呂不韋花了八千金在楚國買了五塊皂,他?是看出了什么了嗎?"
阿政閉上眼睛,坐在水里的椅子上,"不會。"阿父的人他?剔了很多,才給琇瑩。
至于章臺宮的那些趙姬的人,他?自?然也不會放過。
想?來昨日被坑的,被割了舌頭的人,會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何為?謹言慎行。
琇瑩想?起那些欲要逃出宮向趙姬告狀的人血肉模糊的口,嗤笑了一聲。
他?們不知道進了章臺宮之后,他?們的一舉一動?皆在我兄長的眼里嗎?
自?以為?是的愚蠢,他?舀了一勺水,給他?兄長洗去發間的浮沫,言道, "我現在已?有百萬金,兄長,秦國附近有什么知名的刺客嗎?"
阿政起身,捂著臉泄出了一點笑意。"還?想?著殺呂不韋啊。"
琇瑩點頭,又想?到?他?現在看不見,才道"我有點笨,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
阿政喚著琇瑩洗頭發,搓揉著他?的腦袋,回他?,"沒有呂不韋,還?有別人。只要我未及冠,國政未還?于我,我就還?是這個高臺的傀儡。"
琇瑩抹了點泡沫,鼓起臉將他?們吹走,然后看它們在水中消逝。
"五國聯盟,又一次在造勢。秦國不能失去呂不韋。"
琇瑩轉頭看著他?,他?濕潤的臉貼在阿政的手, "兄長,不殺呂不韋,我的錢要怎么使呢?"我現在還?有百萬金沒有運過來。
阿政將他?頭上的浮沫洗去,領著他?上去穿衣"我給那些商人去了信,讓他?們將錢給運到?六國我手下去。"
琇瑩和他?一起上了岸,正擦著身子,聞言驚喜道,"兄長,你還?要錢嗎?我還?有好多,你都拿去。"
他?又道,"我下年打算再建個廠,我將皂重新換個包裝,還?能掙錢。"
琇瑩的錢夠他?養一支小軍隊了。琇瑩本來是打算養一群刺客的,現在沒戲了,只能都給他?阿兄了。
阿政搖頭,他?說,"不,我給六國那些探子金,是要他?們給我送適齡的孩子,我想?要養一支軍隊,做我的奇兵。"
他?想?了很久很久,發現自?己現在的年齡在那些人心里壓根就不值得追隨。
以前?沒錢時,他?沒辦法去磨一支自?己的武器。
現在有錢了,這只利刃他?必須要鑄了。
這個刅現在磨,到?了及冠之時,他?便?可十拿九穩,再無?后顧之憂了。
"那幾千人便?安置在你那里。"阿政攏起了自?己的頭發,與琇瑩道。
琇瑩突然覺得兄長比他?還?猛,不過,好像兄長的想?法確實比我好耶。
他?拿著絹給阿政擦了發尾的水珠,點頭答應。
我是不是得去偷運點鐵過來造兵器?
第32章 一個小番外
嬴璨的十二歲跟許多普通的小學生一樣?, 他?按部就班的上課,下課。
大概唯一的不同是他更拼命學習,更加拮據。
他不出入任何社交場所, 不參加任何花錢的活動。
他?也?沒有家?,只有一群跟他爭奪食物的敵人和永遠冷清的身邊。
他?像機器裝上發條,永遠不會?停歇的學習, 為自已?獲取那一點點的生活資本?而拼著命。
他?在垃圾桶里撿過瓶子, 抱著撿到的破書在雨里狂奔, 也?曾為了自己的吃的去和別人打架。
他?穿著破爛的不合身的衣服, 放下自己的書,趴在在孤兒院的窗戶前,在每晚上, 自己一天中最輕松的時刻, 總喜歡向街上看。
他?喜歡看小女?孩穿著漂亮的裙子向自己的親人撒著嬌,也?喜歡男男女?女?在街口的吻別。這是他?人生最先窺見的一角溫情。
真好啊, 他?心道。
可惜他?是被人遺棄的發霉的草,只配在陰暗角落中向別人投向羨慕目光。
這世界太大,可惜從來不曾有人為他?駐足。
世界只讓他?學會?沉默和習慣忙碌,然后讓他?失去。
曾經女?孩喜歡過他?的皮囊,揚言說著做朋友, 后來遭拒后, 嫌棄的說著無?趣。
嬴璨無?趣,是個他?本?人都承認的事實。
他?為生活焦頭爛額, 顧得不風花雪月。
他?從來都是跑著的, 直到那個三月天, 他?印象中的生日那天,他?在午后又一次向窗外看。
路旁蟬鳴聲?不斷, 陽光透過樹葉縫隙照在身上,像是水波暗晃,搖搖曳曳的模樣?讓你?覺得自己仿佛是天地的寵兒,享受他?獨有的愛。
這個想法一出現,他?就忍不住笑起來,沒想到自己也?有浪漫的一天。
那是他?一天最放松的時刻,他?慢下來,哪怕五音不全也?哼著歌。
然后他?隔著窗戶,與一個穿著一身黑色長袍的長發男孩對視。
他?才不過十三四歲,但眉目鋒利,威壓很強,讓人不敢靠近。
嬴璨卻像見到了恍若隔世的親人一樣?,有著滿心的開心。
他?不知怎么的很想去跟男孩說說話?,于是他?打開了大窗子,從窗臺上蹦到了地面?,落在草地上,向男孩跑去。
即使不認識他?,即使他?穿著古怪,也?想要去到他?身邊。
男孩那雙漆黑的鳳眼看著他?,嬴璨下意識地笑瞇了眼睛。
男孩輕笑起來,中和了眉梢的鋒利,"琇瑩?"
聲?音低沉磁性,像是大提琴開始演奏時的嗡啼。
即使他?的眉目有一點變化,阿政仍然可以一眼認出他?。
那個永遠不變的眼眸,我的幼弟。
嬴璨走到他?身側,"不是,我不叫這個名字。"他?接著道, 有些喪氣道,"你?是在找他?嗎"
阿政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平頭。
這里是哪里,琇瑩失憶了嗎?他?的烏發怎么被人剪成了這個樣?子,還有怎么這么瘦,他?臉上的肉肉呢,衣服還這么破爛,怎么還有洞?
他?的眼中似帶著碎冰碴子,要是被我知道,是誰這么對我的幼弟,我一定腰斬了他?。
袖子上的小小動靜讓他?停止了他?散發著的寒氣,他?順著力道去看。卻看見了怯生生的,眼睛盈滿淚的琇瑩。
他?忍不住親近的人是不是不喜歡他??嬴璨想。他?說的琇瑩是誰啊?他?好幸運啊,能得到這個人的喜歡。他?是不是該道歉一直纏著人家?,他?是不是很惹人煩?
"哥哥,抱歉。"他?垂下頭,用?手隨意呼嚕一下臉,想將腮邊的眼淚擦去。
阿政沒反應,他?以為自己太過冒昧,頓時躬下身子去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打擾到你?。"
阿政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琇瑩,雖然也?很可愛,但他?還是很難過,他?的琇瑩從來都是太陽,怎么會?變成這樣?呢?
他?俯下身子,扯著琇瑩的手,低聲?問他?,"怎么這么瘦啊,是不是在這里過得不太好?"
好溫暖,他?怎么這么好,嬴璨心想,他?和那些人虛偽的流于表面?的關心完全不同。
但他?還是克制地想拽回自己的手,他?找的不是我。
他?想著自己還是快點走,不然,他?會?忍不住一直跟著他?的。
他?會?特別忍人煩的。
阿政卻緊緊攥住了他?的手,"不準跑!還有叫兄長。"
他?用?自己的絲帕輕輕地擦拭了他?臉上的灰,溫聲?誘哄他?,"跟我走!"
嬴璨像是被盅惑一般,不顧自己是不是他?找的琇瑩,一心只想跟著他?走。
沒關系,只要那個琇瑩回來,他?就立馬走。
那現在我要跟著他?。
阿政帶著他?翻過了那道孤兒院的墻,到了他?一直眷戀著的那條街。
那條街,燈火燃起,匯成星海。周遭彌漫著食物的氣息,鮮辣甜蜜。
比秦人的年節熱鬧,阿政想到,不過沒有琇瑩給?我辦的生辰好。
提起生辰,他?忽的想起了今日是琇瑩的生日。
琇瑩生在春三月,最是山花爛漫的時候。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不知為何從秦國來到這里,但是生辰是要慶祝的。"他?說的認真,仔細觀察了周圍人的貨幣,他?皺起了眉頭。
他?好像沒有這種東西。
嬴璨不知道他?為何皺眉,是找不到琇瑩了嗎?
于是他?小心的輕聲?道,"兄長。"聲?音小的幾乎不可聞。
阿政卻聽?見了,他?轉頭看著跟在他?身后的小琇瑩,眉目溫柔。
手中是一大把的錢,很奇怪,好像他?只要心念一想,便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這個地方真的存在嗎?
但他?看向了琇瑩滿眼的自己,這地方可以不存在,我幼弟眼中的我似乎永遠存在。
他?帶著錢帶著琇瑩走完整條街,買了琇瑩渴慕的所有東西。
嬴璨和他?一人舔著一個冰淇淋,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
阿政緊緊的牽著他?,是嬴璨從未得過的堅定選擇。
他?鼓足了勇氣,即使不是他?說的琇瑩,他?也?想說出喜歡。"兄長,你?真的好好。我好喜歡你?。"
在他?說完這句話?時,夢境邊緣出現了破裂。
他?似乎在消失,阿政的衣袍已?經失去了一個袖子。
他?看見琇瑩眼中的哀傷和渴慕,快步上前緊緊地抱住了他?。
他?目光堅定,看著臉已?經透明?的琇瑩,"阿兄從來不會?認錯自己的幼弟。"
嬴璨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哥哥要好好的啊!
夢境破裂,系統的警報聲?響起。
系統的擁有者嬴璨的靈魂消散了。
他?面?容無?悲無?喜,只有曲起的手指,肖似他?阿兄的模樣?。
他?似乎依舊在重溫剛才的夢境。
愿舍我孤寂之靈魂,換你?我在無?數世間相逢。
十二歲的嬴璨夢見到了十四歲的阿兄,然后夢境破碎。
他?自此追尋,半生流離。
他?舍棄身軀,以精神存在。
甚至創造了系統,以靈魂作?代價,在每個時空中穿梭。只為將每個平行時間的他?與阿政牽引在一起。
所謂世間執念者,其實大多不過一句感同身受,一句我之歸宿。
嬴璨便是琇瑩,他?只想做琇瑩。
第33章 李斯
琇瑩的廠開的非常快, 畢竟只是在原本的廠隔壁開辟一個大屋子。
他從宮里兄長名下的匠人里挑出了?一群擅做陶和瓷的。
他一開始只是想做一些戰國青瓷①的小盒,可后期發現現在燒出來的瓷色調太暗了?,搭配起來不夠漂亮。
最后他竟然發現黑陶款的更適合那個干凈清白的蘭花皂。
于是他便只用了?黑陶盒。
這些他并不想太過費心, 他只是選了?黑陶,然后一股腦的將工作?交給匠人的負責人們。
他現在與阿政有更多的事要做,一大批十二三歲的孤兒隨著?六國密探的行動, 秘密送到了?秦國。
將他們送到琇瑩的小廠里其實并不算突兀, 琇瑩是那塊地里的小主人, 他自然不會被村民們舉報, 甚至他身上?有君的爵位,養幾?個門客在正?常不過了?,沒人可以置喙一句的。
而且他有錢, 可以供他們吃喝。
可關?鍵是不知道?阿兄手?下這些人用什么辦法?, 把?人給拐了?回來。這些人別說放下戒備為他們所用了?,就連跟他說話, 都會嚇得哆嗦。
琇瑩耐著?性子,好吃好喝的喂了?他們幾?天還是原樣。
頓時覺得有點喪,他喪著?臉去找他阿兄幫忙。
阿政此時正?在試琇瑩給那些人準備的一只弓弩,見?他過來,也沒動, 依舊站在原地, 向著?遠處的木樁射箭。
弓弩還在更改階段,這支很明顯勁力不夠, 在木樁前十米前無力的墜了?下來。
他見?狀淺淺一笑, 將這弩拋給了?站在一邊的琇瑩。
“這弓弩做的還行, 過來與我玩玩。”
琇瑩接過弩,直接抬手?就射, 那箭在木樁前停了?下來。
“弓也不行。”他緩緩地念叨著?,覺得自己已經?廢掉了?。
阿政就站在一旁笑,聞言拍了?拍他肩,“腰挺直,身為公子,不可無儀。”
琇瑩還未說話,阿政就道?,“明日我隨你一同去。”
兄長可以出去了?嗎?呂不韋不是一直拘著?兄長嗎?
阿政又走近了?一些,將一箭射了?出來,正?中木樁頭部。
他扭頭指給琇瑩看,因射箭而束起的高馬尾甩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如何?”
琇瑩捧場極了?,他撥下了?這支箭,斜斜倚靠在木樁上?,手?隨意地將箭轉了?一圈,“兄長的箭術真好!”
“呂不韋正?忙著?準備與六國打仗的事宜,忙得腳不沾地。顧不上?我。”他眉宇寧靜平和,像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他為王的心幾?近完滿。任何的事情都不值得他放下王的姿儀。
琇瑩不安的心被他鎮住了?,他點頭,放下了?心事,有兄長在,什么問題都不會有。然后他心滿意足地去吃冰去了?,“阿兄,吃羊奶冰!”
阿政的表情有一些破功,所幸只有琇瑩得見?他那一瞬間勾起的唇角。
琇瑩抱著?羊奶冰沙,在那里捂臉偷笑,氣得阿政要拍他腦袋。
琇瑩卻不停,笑得更燦爛了?。他抱著?腦袋,學?著?阿政的模樣,“兄長莫要失儀!”
阿政被引得也想笑,暖風吹起琇瑩的額發,夏日午后院里一派輕松寫?意。
而阿政的想法?其實很簡單,他派了?幾?個大漢裝作?賣人與琇瑩的人,與他和琇瑩在那些人呆的地方最靠近的書房爭執。
計劃非常順利的,阿政提前讓那些大漢背熟了?稿子,然后與琇瑩按照琇瑩寫?的對話,一唱一和,把?自己塑造成了?小白花。
不過琇瑩的詞寫?得十分讓人牙酸,什么“你們背后的呂不韋威脅我就算了?,竟還不肯放過這些少年?。”還有“我那日是善心發作?,不忍他們受罪,沒料到你們今日還要獅子大開口。你失去的是人,可他們失去的是自由啊!”
阿政念得直皺眉,覺得自己讓自告奮勇的琇瑩來寫?這個純屬是暈了?頭。
琇瑩念這種無聊的口水詞,念得笑瞇瞇的。
照他的話說,這才是說話的高級藝術。
不過這些詞確實感染力很強,效果很明顯。
至少從那以后,這些人是指哪打哪,阿政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且有些甚至跟琇瑩同仇敵愾,一齊大聲密謀如何殺背后的壞人呂不韋。
阿政每次聽見?琇瑩跟那群人設計的剌殺路線,都覺得大家傻得可愛。
呂不韋要是這么好殺,他早就被六國派來的刺客給刀成肉片了?,哪還會等著?琇瑩他們顛顛的上?前呢。
親哥的吐槽,琇瑩聽不見?,他現在超愛跟這群少年?講以他兄長為原型的故事,大多都是兄長以不同的身份滅了?大boss呂不韋和他的走狗們。
這些人超捧場,隨著?琇瑩的講述,發出著?吸氣聲和驚嘆聲。
琇瑩越說越開心,他手?舞足蹈將兄長描述的更加利害,然后在下面人的抽氣聲中,仿佛是他自己一般,驕傲的挺起胸脯,跟所有人重復道?,我兄長天下第一厲害。
阿政有時路過聽到或者被這些人用亮晶晶的眼神看著?,都會不由自主的紅耳朵。
琇瑩是洗腦界大師級的人物。
就在一切步入正?軌,在年?末琇瑩設計的弓弩以超低的鐵量完成了?百步之外的測試,在他準備加緊制備,想要給這先來的幾?百人都配置上?且準備繼續推出新?款皂去收割六國的錢的時候,新?一批人出了?點小問題。
琇瑩看著?這個躺在地上?昏睡的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覺得自己的好脾氣真的要崩不住了?,“所以你告訴我,你為了?合法?運人過來,冒充商賈,結果這人要你帶他過來。你好心答應了?。”
他捂住腦袋,想把?下面跪著?的這人的小腦袋給敲碎,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水。
“你還被人發現了?破綻,被逼無奈,把?人給砸暈了?,運回來給我。”他氣得踹了?下面跪著?的人一腳,“你是不是蠢,你不該直接給他搞到哪個山窩窩里去,一埋了?事嗎?”
那底下的人一臉憨厚,他撓了?撓頭,“小公子,他有學?問的,而且脾氣也好,咱也舍不得殺他。”
琇瑩覺得自己是瞎了?眼,才會一力向兄長推舉這憨貨去做這個接應六國運來的人,他再忠心也改不了?,是一個大傻子的事實。
“碩。他不能?留。”他坐于上?首,氣得臉發白,他用手?在脖頸之上?比劃了?一個殺的動作?示意下首跪著?的人去殺。
下首的碩于是拱手?,上?前要去殺了?昏睡在地的人。
他老子娘的命都是公子給的,他得聽公子話。
所以抱歉了?,李先生。你要怪就怪碩吧!
他正?欲上?前,提刀砍人脖子時,那地上?的人悠悠轉醒了?。
琇瑩覺得這人醒來的還真是時候,他揮了?揮手?示意碩下去。
他現在醒了?肯定?殺不了?了?,我想個辦法?讓他暈了?,然后便埋在后面的小土坡上?吧。
琇瑩想好了?他的死法?,全身肌肉緊繃,準備一舉上?前給他搞暈。
然后他聽到了?那個人的自我介紹,“學?生李斯①見?過公子。”
WOC! 李斯?是我想的那個李斯,哥哥的丞相嗎?
天啊嚕!
琇瑩仔細端詳了?一下李斯,總結了?一下這位千古一相的模樣。
破布爛衣,不改一身清雋文人氣。
雖有文人須,可并不顯老,看著?像個書生,雅致溫和。他面容也不似琇瑩那般驚艷,可通身的氣質倒不像是那個后世傳聞中的心狠手?辣的秦國相邦。
他竟給了?琇瑩一個不錯的印象,不過兄長死時,他做的事還是讓琇瑩的心口疼。
“碩。”他喚了?門外的人,“帶他去雕皂花,靜靜心。讓他以后別那么暴躁,須知萬事三思而后行。”
李斯張了?張唇,還沒說話便被碩帶了?出去。
奇怪,這個公子怎么不向他問策?
連一句我為何猜到他的身份都不問嗎?
秦國是不是也不太合適他?
琇瑩如果知道?他心里所想,一定?會說,這玩政治的,心眼還不少呢!
可惜琇瑩都沒反應過來他稱呼他時說的是公子。
任你千般詭計,我可能?都沒聽懂。
第34章 王啊
李斯是個?懂眼色的家伙, 至少在他發現自己逃不出琇瑩的小魔掌之后?,一直在老老實實將不同款的肥皂雕花。
他雕刻技術很高超,雕出的梅花與玫瑰都惟妙惟肖, 不久,就被?推舉到雕蘭花的部門去了,成?了一個?高級技工。
在琇瑩舉辦的第一屆羊毛廠和肥皂廠的年節, 獲得了詩朗誦的前排中心位置。
果然有能力的人在哪都能過得不錯。
琇瑩在年節時, 以前一般是與異人一起過的, 上年異人新喪, 自然不能過年節。
今年除夕自然要補上的,趙姬的人一早便來請了二人前去同吃晚餐。
琇瑩與兄長披著裘衣,頂著寒風到了趙姬宮里。
這頓飯吃的尷尬不己, 整個?席上靜默不語, 阿政不滿阿母此時不顧太后?體統與寺人廝混,不顧趙姬臉色, 皺眉發落了一堆伺候趙姬的宮人。
琇瑩看到了趙姬不顧兄長在這,脖子?上連整理都未曾整理干凈的紅痕和?她不時與那些寺人對視時曖昧的眼神交流氣得完全?吃不下去。
他與阿政一起草草吃了幾口,便告辭回了章臺宮,彼此挨著,與往日一樣?整夜不休息, 守歲祈愿來年順遂。
他氣得不行, 連罵了趙姬的戀愛腦罵了半晌。
兄長就坐在他身邊給他順氣,他們彼此緊挨著。
琇瑩罵累了, 就狂炫一杯羊奶, 將臉埋進他懷里恢復能量。
阿政不理解他, 阿父死了,阿母去找個?面首男寵什?么的無甚重要, 平民之妻尚能改嫁,一國太后?雖不能改嫁,但只要不過火,他乃至朝臣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可阿母確實過火了,阿父才逝去一年多,尸骨未寒。
琇瑩罵的一些語句他是贊同的,自阿父走過,阿母確實像缺了男人不能活一樣?,與那些寺人①整日里尋歡作樂,確實傷風敗俗。
于是他附和?了琇瑩幾句,就看見琇瑩一臉心疼的看他。“阿兄,你別難過。”
阿政不知道他的思路又?偏到哪里去了,他只是搖搖頭,說出自己的想法。“我不太難過,阿母找男寵不甚重要,只是現在不太合適。”不過此行也讓她得個?教訓,莫要在此時太過放縱自己。
琇瑩忘了這個?時代對女性的貞操要求不高,他見兄長不在意,也不罵了,兄長不在乎那我更不在乎了。
他又?說起明日年節布置,還?有大家專門為兄長寫的詩朗誦。
他真的很期待。
阿政應和?他,“李斯寫的?”
琇瑩不樂意了,他道“我寫的。”
他順勢開始念叨兄長對李斯的重視,他有點?嫉妒。
他說李斯不是個?好人,兄長還?喜歡他,他這么多年是錯負了。
琇瑩真的是話又?多又?密,難得阿政每句都有應和?。
阿政攤開手,幾道陳年舊疤赫然裸露在外,琇瑩的手上也有幾道這樣?的疤痕,這是幼年質趙時留下的,是他們共擔過的磨難。
琇瑩見了他的疤,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掌,嘆氣,“兄長,他不好,他…。”未來會在你死后?背叛你。
還?未說完,便被?阿政制止。
阿政知道他生而有慧,似通曉他之未來,他不信神鬼之說,可他仍害怕折琇瑩壽數,沒讓他說出口。
“琇瑩不必多言我之未來,若我知曉一切,而去避開一切磨難,我便不是我了。我所做之事?皆是我覺得我為我該做之事?。”
他拍著低頭的琇瑩,接著道,“我本就是由磨礪和?苦難淬成?的刀劍, 這些傷疤于我不過些許風霜罷了。”
所有的苦難會刻成?這位少年秦王的眉眼和?心性,他說,他可以應接萬千的風浪。
他長成?今日,其實足以匹配他所受的磨難了。
琇瑩卻忽的泣不成?聲,“兄長,疼啊,手上的傷愈合了也疼。”我怕你疼。
世人會說你高高在上,我卻憐惜你在登頂時身上的傷痕。
阿政將自己的手搭在琇瑩的手上,他的手是象牙白色,指節纖長利落,這是一雙生來就像是貴公子?的手。
可那上面的兩三道淺淡的疤痕卻暴露了他并非是生來矜貴,十指不沾陽春水。
他的手可以提劍張弓,也可以握住權柄。
也可以擋在琇瑩身前,替他擦去眼淚。
我為堂前王,我自苦處生,也可經世間苦,我只怕平庸和?順遂。
琇瑩手上的疤與他的重疊,他的兄長會是那史書之中偉大的君王,但也不全?是。
他們有著相同的膽魄,相似的靈魂,但也可以在不同的生命抉擇中選擇不同的選項。
阿兄生性桀驁,不可能按照別人說的人生走,也不會別人的話去避開任何挫折,那是對兄長的污辱。
琇瑩不會做,他從不可能做。
他只會擦去眼淚,努力?放下擔憂,和?兄長一起同擔風浪。就像他們曾經在趙國那樣?。琇瑩摩挲著兄長和?他手上的疤,“我知。我隨兄長。”
阿政將羊奶遞給他,“下雪了,披衣隨我去看雪。”
琇堂接過自己超愛的加了茶的羊奶,在他腿上哈哈大笑,“好。廊下,廊下”
一派少年無憂無愁。
次日。
琇瑩與阿政出來時已至正午,晚上用來表演的臺子?已經被?那群少年人搭好了。
他們經過了琇瑩幾月的喂養,基本上每個?人已經長得比以前都高壯了些。
又?值備戰期,秦人家中少男丁,留村的大部分?都是老幼婦孺,這些人平常訓練完,一般就三五成?群的主動幫村民們挑水,導致村民也愛這群小伙愛得不行,啥吃的都給他們。
當然琇瑩和?阿政是最受他們喜愛的崽這個?事?實毋需質疑。
琇瑩坐在臺上吃旁邊切菜的村民給的棗干,一邊看著李期悄咪咪的湊近兄長身邊,一邊晃蕩著雙腿。
阿政笑看著恭敬向他行禮的李斯,目光中帶著戲謔,掩飾了他眸中深藏的審視。
“爾來何為?”年少的秦王向他問?出了第一句話。
三個?月的等待值得,數次的行禮向前值得。
李斯掩住狂喜的心,拜得更深,“西向來秦,欲與大王共吞天下。”
阿政輕笑,招手喚正吃棗的琇瑩,“稚子?幼齡,受質于人,談何天下?”
琇瑩起身立在他身后?,手中玩著自己的羽箭,似乎對他們的談話不感興趣。
但李斯知道,如果回答不出這位秦王的問?題,或者秦王政對他的想法不感興趣的話,他手中的箭會直插他的心口。
琇瑩公子?的箭術,這些天他早有耳聞。
其實死亡的危脅并不讓他害怕,真正讓他害怕的是他身前微笑的少年秦王,他的眼睛似乎要將他看穿,他聽見那位王道,“爾不想著逃出我幼弟手掌,去呂相門前賀拜,三月內反近我這一稚子?,想必所求甚多。”
李斯不敢直視這位王,他只盯著他玄色繡著乘云紋的鞋面,抱拳行禮道,“斯所求為三,一為高位,二為厚祿,三為青史留名。”他說的是實話。
阿政很滿意他的坦率,笑意深了些,“你若有大才,上述所求呂相皆可予。”
琇瑩也笑得可愛,露出了一顆小虎牙,“除非你是個?庸材。而我兄長也不喜歡庸材。”
阿政看了琇瑩一眼,道了一句“善。”。
李斯的心幾乎不跳了,但是他此時頭腦卻愈發冷靜。
他面上表情?不變,“呂相可以給斯前兩者,可唯有大王可以讓斯名留史冊。”
呂不韋身后?根系已經僵化,各部分?利益已經分?配好了。他甚至連名利可能都得不到。
阿政不言,示意他接著說。
“斯觀此天下,周朝卑弱衰微,諸侯之間互相兼并。秦國強于列國,①可呂相他只顧偏安一隅,不想直接消滅六國,這無異于停滯秦的腳步,等待六國的再次合圍。”
他其實說的很有道理,秦在這一年己經恢復了些許生機,呂不韋應迅速收割一波六國,為秦國回血。
可他最近確實只是一昧的保守,向后?退。
他似乎是老了。
而阿政是正值新生,且據李斯這些天的觀察,這位王雖年少,可志向遠大,性情?沉靜內斂,胸有溝壑。
這位王敵不過正有頹勢的呂不韋嗎?
所以于理性言,李斯從一開始便要追隨這位王,見了他之后?,于情?于理,他都應追隨這位王。
阿政正色了些許,“先生,請。”
李斯擦了一把額間的汗,琇瑩上前為他和?阿政打?開了屋門,對李斯做出了歡迎的姿態。
李斯深躬回禮,知道自己這一關是過了。
這位王確實將他當成?名士對待,他與他跪坐席兩邊,琇瑩在案側親自為他倆烹茶。
阿政在茶水的咕嚕聲中,向他問?策,“以我曾大父之勢,何以不可東并六國,時也,命也?” ②
琇瑩用長勺為二人增滿碧色茶湯,之后?便正襟跪坐,聽二人說話。
李斯搖頭,“非命也,時也,時機未成?熟罷了。我常聞秦穆公稱霸天下,但最后?卻未東出,原因在于諸侯的人數還?多,周朝的德望也沒有衰落,因此五霸交替興起,相繼推尊周朝。自從秦孝公以來,周朝卑弱衰微,諸侯之間互相兼并,至襄王時,諸國之間秦獨橫強,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六國合縱仍有抗秦之力?,故襄王遺恨。” ③
阿政點?頭,“依公之見,秦當何為,寡人何為?”
李斯斂袖長拜,“大王,時機已到了。以秦國的強大,大王的賢明,就像掃除灶上的灰塵一樣?,足以掃平諸侯,成?就帝業,使天下統一。倘若現在懈怠而不抓緊此事?的話,等到諸侯再強盛起來,又?訂立合縱的盟約,便再也不能吞并它?們了。” ④
聽他接著道,“斯望王籠絡燕齊,穩住楚魏,消滅韓趙。韓趙互為唇齒,缺一則東出再無顧忌。”
阿政回拜,“先生可愿做政的郎官?同政把臂同游。”
李斯暗自松下提著的這口氣,朗聲道,“陪大王觀此天下,斯之大幸。”
第35章 宣戰
琇瑩的年節期間?過得熱鬧, 他在與阿兄和廠里的所有人一起玩了一大通后?。
在年初二拎著臘肉和一些梅子酒拜訪了墨家,與?朱陽一起探討了一下炒鋼的最新進度,還親自折卸了并搞懂了墨家改良版的鼓風機。
他還向眾人展示了他新改良的火折子, 希望墨家可以幫他克服這個半成品出火率不高,且火光不穩,時大時小?的問題。
墨家諸人自然看到了其在打仗行軍上面的用處, 不消琇瑩解釋, 便主動表示墨家愿出人研究。
琇瑩自然無有不肯, 將?自己的火折子的原理說與?他們聽后?便帶著自己畫好的墨家鼓風機的竹簡版設計圖, 上了馬車準備回章臺宮與?兄長同吃晚餐。
回章臺宮的路上,琇瑩打開旁邊馬車的溝槽,取出了自制的一張淡黃色的竹制成?的紙, 將?鼓風機圖紙騰抄上去后?, 又拿出了一張畫滿奇怪線條的紙。
旁人可能不太清楚,但學過地理的人一眼便可看出他畫的簡版地圖上標注的是鐵礦的位置。
琇瑩隨手勾畫, 改掉上次密探們傳來的他們親測有些失誤的鐵礦位置,將?地方?確定的更明確了一些的地方?。
他與?兄長上次在讓那?些商人在趙國坑蒙拐騙敲詐了一個趙國貴族,讓用自己在趙國賣肥皂的百幾十萬金買了一座鐵礦,所?以鐵現在倒是不缺。
另外他與?兄長讓那?些商人為他們運鐵,這些商人效率很高。
雖然說, 有兄長的庇護, 他們危險降低很多,但如果?被抓住, 依舊是九族皆滅的事。
但為了琇瑩手中的肥皂份額帶來的利潤, 他們不惜挺而走險, 為他運鐵。
現在有鼓風機,更是如虎添翼, 他那?邊煉鐵的速度和鐵的質量都會快些。
東周鑄武器的匠人奴隸們手藝也很不錯,那?批人的弓箭什么的都裝備得差不多了。
萬事俱備,只等他們訓練好之后?,直接編進阿兄的親衛中去了。
哎呀,一切順利,不辜負自己和阿兄多天的努力。
章臺宮中
“阿兄,不要老是把菜夾給我。”他吃下兄長夾給他的曬干的筍,又給阿政夾了一大筷子的菜。“不要老是只吃肉,挑食不好,身體會出問題的。”
阿政聞言,面無表情的將?筍干撥開,然后?又給了自己夾了一塊用柘漿和酒做的甜口的小?羊排,慢悠悠地啃著,一幅我不想理你的高冷樣子。
琇瑩見狀,趴在桌上開始絮叨,掰著手指頭數光吃肉的壞處。
阿政啃完了一塊羊排,還順帶給說的口干舌燥的琇瑩遞了杯他喜歡的羊奶茶,他自己也端了一杯靠在椅上,慵懶的像只大貓一樣,瞇著眼看著在他手邊的琇瑩,示意他接著說。
說的很好,我很愛聽,但下次還是吃肉。
“兄長~”琇瑩果?然被拿捏了,發出無奈的長音。“你這樣怎么能行~”
阿政將?奶放下,又看了一眼自己張開手臂扒在桌上的幼弟,才道,“嗯。這筍成?干了,我不愛吃。”
哥啊,你敷衍的樣子太明顯了,讓我好無奈。
西 圖 瀾 婭
這菜就算是水靈靈的你也不吃啊,一年四季,你可能只夾一點?從蜀郡運來的小?嫩的春筍和一點?湯里?的冬筍。
所?以,我去搞大棚種?植的蔬菜,里?面也根本就沒有你愛吃的菜,反正我沒聽過誰家能大棚種?筍的。
“蜀地的竹子地是買不上的,我聽聞楚地也有春冬兩季筍,我要不讓人在楚地買塊地種?竹子,到冬天給你運鮮筍吃。”
琇瑩現在的寵愛,就是給你買買買。
阿政輕咳了一聲,但是很快接受了琇瑩的好意。
他抿了一口奶,點?頭應道,“可,用木棍削的弓箭肯定沒有竹節好。”
琇瑩認同他的想法,從袖中拿出了根據探子情報自己畫的鐵礦示意圖,擺到長桌上,有上次的河流示意圖,阿政很快便看懂了他畫的東西。
他認真觀看,然后?讓琇瑩給自己拿了筆,修改起地圖上的一些河的位置,以及在趙國邯鄲附近又加了幾條鐵礦。
琇瑩詢問起他改的一條小?河流向,“他們與?我說是東南方?向。兄長為何又移至正東?”
阿政改完之后?,才有點?疑惑的道,“這條河,我倆見過的,琇瑩忘了嗎?”
見琇瑩迷茫,他又進一步解釋道,“是回來時,我們疾行越過的河,你當時還撩開了簾子,我也順帶看了一眼。”
琇瑩遙遠的回憶被喚醒,他們當初急著趕路,真的就是一掠而過,誰能想到他哥超強的記憶力直接記到現在。
阿政見他星星眼看著他,笑著揉了揉他腦袋,向他介紹他增加的幾個礦場。
他說呂不韋曾與?他說過,邯鄲是個煉鐵的大城①,旁邊的鐵礦自然也多。
呂不韋還說了這些礦場的位置,他都給琇瑩標出來了。
他沉吟片刻,在圖上勾了幾座礦。
“不過在邯鄲那?邊買太容易被盯上了,就這幾個在趙邊緣的,現在全買下來吧!”
阿政在圖上勾的幾座礦,皆是與?秦接壤的土地。
琇瑩有點?不明白。如果?秦趙開戰,這幾座礦的歸屬是朝令夕改的,那?他們的錢不就是是打了水漂了嘛。
但他沒條件的服從兄長,聽話的收起圖紙,準備一會兒吩咐人去買礦。
兄長錯了也沒什么關系,錢也不多,上年六國人買的小?份皂估計已?經?用完了,肥皂正在準備進行二輪售賣,給兄長花錢買幾座礦而己,很快就能回血。
等他把玻璃的比例給搞定,搞幾只玻璃瓶,還有那?些魔方?,拼圖,積木什么的小?玩具,他也陸續讓人去趕制了,爭取開春前運往六國。
那?又是一大波錢。
他又會有錢了,所?以給兄長買礦花錢是應該的。
他超樂意。
阿政看著連問不問他原因,直接點?頭的幼弟,笑意更深。
他手里?玩著琇瑩給的用木頭雕的三階魔方?,一會便湊了相同圖案一面,他倚在椅上,用自己漂亮的手指去擰動那?個小?魔方?,姿態閑適。
“琇瑩,將?那?些你我養的人分到礦場上去吧!你不是一直想試試去外地開廠嗎?讓那?些人幫你看著。”
琇瑩頓時瞪大了眼,“兄長,你不會要試我說的用經?濟控制他國的想法吧!”
我雇他國人為我服務,然后?利用從六國賺來的錢付他們工錢,這樣我完成?了各種?原料的加工,將?貨物?反手賣回六國還能賺取大把的利潤。這叫貿易。
若我在旁邊建造吃喝玩樂的場所?,鼓勵他們消費,那?么錢又會流入我的手中,所?有的貨幣便會流通起來。
我們用錢進行基建,讓他們把日子過好,讓他們吃飽飯,他們便會歸順我們。
他們會對你我產生歸屬感,這時他們便是只忠心于我們的百姓。
我們要做的是進行存錢,雇人,完成?基建,實時監管調控。
琇瑩當時是亂扯,但沒想到他哥完全聽懂了并且覺得不錯,打算去嘗試了。
他甚至悟出了強力派人去震懾,讓所?有人按照他的想法走這一鐵律。
我哥牛逼!
阿政將?那?個魔方?拼好,扔在了桌子上。“琇瑩,這個不難,難度太低了,會有人買嗎。”這外來錢賺不了,怎么帶動經?濟循環?
琇瑩覺得現在喝著奶茶,玩魔方?玩得比誰都溜的他哥,真的很瘋狂的降維打擊人。
他哥好聰明,為什么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將?一次便將?魔方?還原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差點?沒哭出來,他自己摸索了一個月才基本上會拼,“兄長,不是誰都像你一樣聰明的。”
還好他知道他哥的聰明,為他哥準備了一到八階的。
琇瑩見他哥又拿了一個四階的,隨手打亂,然后?看了一會便很隨意的擰。
他還一邊偏頭與?琇瑩說話,“嗯,確實像我這樣聰明的人不多見。”
我哥,聰明且自知。
琇瑩看阿政擰手中的魔方?,聞言也點?頭附和,“兄長超棒。”
阿政將?拼好的魔方?遞給他,琇瑩又是一大頓夸夸。
阿政舒展了眉眼,笑意淺淺,“這是一次嘗試,如果?成?功,將?會運用到攻滅六國的戰役中。”
他又接著道,“而且還會在五國合縱攻秦時,為秦增加贏面。”
他是秦王,比起讓那?些人保護在深宮的自己,不如放出去為秦國謀取更多的利益。
琇瑩明白他的想法,沒過多久點?頭就答應了,他輕笑著垂首玩魔方?,“失敗了,不過是靠武力收回它們罷了,那?些人就是我們養在那?里?的釘子。”
他的笑沒維持多久,他把魔方?又擰得一團糟,擰不回去了。最后?只好哭喪著求他阿兄幫忙繼續擰回去。
琇瑩在年初三也不嫌冷的跟著兄長去看他的麥種?,從大司農處得知關中今年旱情減少,雖然仍是缺水,但到底比往年收成?高了不少且他們上年所?挑選的這一批抗寒麥種?很好,一大半都還是在冬日里?存活了下來。
他們現在打算下年再擴種?,想必不出三年,這批抗寒的麥種?就可以往下面流去。
這樣人們就可以秋收過完種?麥,麥熟后?種?菽,一年兩波。種?菽肥田,正好還可以提高種?麥消耗的肥力。
阿政很是高興,這樣的話,秦便可在四季皆有存糧。此次的五國合圍已?經?勝券在握了。
他握著大司農沾滿泥的手,輕聲道,“卿乃國之梁柱,我之腹心。”
琇瑩在旁邊也笑,附和道,“大司農辛苦。”
他們本來是可以樂顛顛地回去的,大冬天兩人心里?暖呼呼的,也不嫌冷,揮手告別農家人便上了馬車打算回去。
誰料,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另一輛馬車快速行駛在路中間?。
琇瑩衛正在回憶關中情況,擴充上次的河道圖,打算著等兄長找到合適的匠人就開始引水。
那?些東周的匠人的引水法子都不行,他反正是極不滿意的。
照他們那?群廢物?的法子,要么把田淹了,要么引不到水。
他有點?煩燥,正想要不讓他哥想個辦法他們去韓國把鄭國給拉回來修渠。
就被忽然急停的馬車晃得丟了筆,那?墨正好落到了阿政手中還捧著本李斯給他上的論六國形勢的竹簡上,一大塊墨跡蘊染了上面的字。
阿政還準備回去跟李斯一起討論滅六國的大計,見狀,擰起眉頭,撩開簾子,沉聲問駕車的馬夫,“怎么回事?”
他身上的寒氣?快壓不住了,琇瑩也是沉著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無故疾馳,阻擋王車,何人如此大膽?”
琇瑩順著撩開的簾子,看著那?輛馬車。
卻見一張圓胖的臉出現在了視野里?,是呂不韋。
無怪乎,這輛馬車如此大膽了。
呂不韋連忙下車施臣禮,琇瑩替阿政將?裘衣披好,也隨之下了馬車。
阿政眼眸深邃如寒潭,“仲父如此著急,欲往何處?”
呂不韋心里?有點?訕訕,沒想到在這里?遇到阿政,但面上還是一幅老神在在的模樣,“老臣歸家心切,故而疾馳,阻王前行,愿領罰。”
阿政自然不可能因為這事去罰呂不韋,畢竟呂不韋不曾在那?條傳軍報的街上疾馳。
他最大的罪名對王不敬,擋了他的車了。
而這事或許對別人來說是個大事,對呂不韋來說,真的是個小?事。
阿政親自扶起了呂不韋,“無妨,仲父與?政何必如此生分。”
他言辭溫和,可眼睛是冷的,他輕掃了一眼呂不韋身后?發出細微響動的車子,然后?向旁側琇瑩所?在的地方?斜了下眼。
這個方?向與?相國府背道而行,倒像是往宮里?去。
到底是要送什么活物?來討我母親的歡心,去聯合制衡我這個長大的小?/秦/王。
多年相處,琇瑩自然了解自己兄長的眼神,他忽然大呼一聲,“什么動靜?”
他上前伸手護住阿政,另一只手接過自己的長弓,“相國車中似乎有刺客。”
阿政在他身后?悄然地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招手喚著身后?車上章臺宮的守衛們,“快把相國與?馬車隔開,大膽賊人,竟傷我秦之肱骨,琇瑩,放箭!”
呂不韋一時不備被碩一把扯到了阿政和琇瑩身后?,阿政扭頭假意關心呂不韋,“仲父,放心,琇瑩箭術很好,定能保護好你我的。”
琇瑩應聲放箭,箭羽撕裂了車簾,直接擊中了車里?人的肩骨,也露出了這人的臉。
那?人肌肉堅實,全身覆著古銅色的皮膚,相貌硬朗,充滿著男性魅力。
一看就是趙姬喜歡的類型,能將?她迷的魂不守舍。
阿政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卑鄙!
他咬著牙,幾乎快要將?手心捏破。“將?這個賊人拖出來!”聲音清寒,幾乎一字一頓地道。
琇瑩幾乎緊貼著他,他剛才執弓的手,緊緊握住了阿政的手。
心疼得快要碎了,上天,還嫌給我兄長的磨難不夠嗎?
這早逝的父親,這淫/蕩得人盡可知的母親,這偌大的秦國,為何世間?磨難要加諸他的瘦肩之上。
為什么?上天要如何薄待他,他要再吃多少苦,才能讓這世間?滿意?
琇瑩痛得不由咬破了自己的唇舌,任由血腥味彌漫在口腔。
那?人被碩從車上硬生生的拖了出來,他的肩上血流不止,在地下留在了一道血印子。
他不住的發抖,求饒,“相國,我是…”
琇瑩也瞇著眼,他今日不死?,琇瑩的名字就倒著寫。
呂不韋來日若落在我手上,我若不割了他這一身肥肉,他就不叫琇瑩。
碩立馬上前拿他的裳衣堵住了他的嘴,阻止他講話。
他下身的模樣一覽無余,琇瑩見到他模樣,眼中騰起殺意,他是嫪毐!
他原來在這里?!真是得來不費功夫。
他手中張弓又射,將?他的四肢連同下身一起釘在了地上。
卻被阿政拍了拍肩,琇瑩只好收了對準他心臟的弓。
不殺不殺,阿兄要活口。
嫪毐突遭巨痛,疼得高呼。
卻被琇瑩下令捂住了嘴,被套了麻袋放在了琇瑩他們馬車的后?面加的木板上。
阿政垂眸不過片刻,便恢復了正常模樣。
他仍高昂著頭,他生得高,此時更是居高臨下看著呂不韋,即使氣?到發昏,他依舊可以溫聲細語地與?呂不韋道,“仲父今日受了驚嚇,我喚人將?你送回去。”
“至于此人,”他低下頭,在呂不韋耳邊,接著道,“他嚇到了仲父,孤自然不會放過他。”
說完,便與?琇瑩上了馬車。
呂不韋癱在地上。王知道了,他不能讓這個王再強大下去了,不然便是他的死?期了。
第36章 何日
阿政的速度很?快, 不久的朝會,不少以九卿之中的少府與司粟大夫為首的大臣便開始談論王應早行冠理,處理國?政。
“國不可無主日久, 王聰慧明銳, 今十五以上,已能通書文, 粗知禮儀, 已具有了行冠禮的資格。應效仿周文王與成王, 早行冠禮。”
大司農打響了今日早朝阿政開向呂不韋的第一槍。
今早的朝會依舊是辯駁王是否需早行冠禮而展開。
呂系一派只能無力的反駁著王年幼無知這幾乎站不住腳的理由。
年幼是真, 無知是假。
這個?王可不是任由人擺弄的無知孩童了。
現在誰都知道這場鬧劇是在上首的王的授意下進行的,為的就?是鏟除呂不韋,奪回自己?的權力。
他在向正在觀望的眾人展示, 我已非稚子, 爾等是愿意追隨一個?腐朽的,注定失敗的名不正言不順的呂不韋, 還是跟隨他這個?新王,去跟隨他瓜分呂不韋倒下后更大的利益。
阿政如深潭一般的眼神掃過下首的所有人,他平靜得不像要奪權,而是來?參加一場他不太喜歡的群臣聚會,靜水流深。
但?他越這樣, 在臺下的呂不韋心里越焦灼, 他清楚阿政這位王已是羽翼己?豐,他可能是壓不住了。
若他壓不住, 等待他的便是驅逐。他辛苦攢下的家業盡數化為土灰, 甚至有可能成為他人的嫁衣。
高臺上, 阿政與他眼神有那么一刻似乎交匯了,一個?是不想放權, 想抓住最后稻草的狀態有點瘋狂的投機者,一個?似乎早知道他的贏面,無憂無懼。
他的視線不灼熱,不戲謔,只是安靜,安靜的像齊魯那邊壯闊的海洋在暴風雨前?那片刻的寧靜。
他不沸騰,不痛恨,沒有那種?大仇得報的興奮。他甚至沒有情緒。
他像是在平靜的看著我走向末路的老虎,呂不韋想著,他真的感覺到了阿政的壓力。
他己?經學會掌握人心了,他欺他弱稚,廢勁打壓的少年似乎是天生的王,帝王慣用的心計,牽一派打一派的手法被他運用的爐火純青。
他想挑出上首的王的毛病,可遺憾的發現上首的王年紀雖小,卻通身?氣?質矜貴。
這是一次小朝會,他甚至沒穿那身?秦王服,只穿著一身?很?普通的玄衣,衣上繡著乘云紋。
他未到帶冠的年紀,只是將烏發在尾后扎起?。
白皙的臉龐,淺紅的唇上面還帶著一點小小的唇珠,是有一點柔軟的。
可眉目像被濃墨點染過一樣,標準的秦王室的長相,讓他面目所殘留的女氣?一掃而空。上翹的眼尾卻像一把開鋒的刃,出鞘便是要見血的。
他鳳眼是純黑色,像并不沸騰的海水,呂不韋遺憾的沒在其中發現自己?這仇人的身?影,這位王的眼似乎已經裝下了天地萬物。
他輕掃一眼,便讓人不敢直視他的鋒芒。
美極,艷極,灼目極,可也鋒利極。
連呂不韋這個?身?為敵人都不由感嘆這位王生的長相,便是要去做王的。
他又下意識的看向后方,為他搖旗吶喊的是被自己?一系處處壓制的嬴秦貴族,他們被他助長了不滿氣?焰,成了他尖利的爪牙,他們幾近堂而皇之的告訴我,攻守之勢己?易,爾乖乖離去,才不會被吞掉。
列席的武將們也沉默不言,但?只要他還是秦王,便可讓以蒙武為代表的武將們成為他身?前?的忠實的黃犬,供他驅馳。
大抵只有楚氏的人才在觀望,似乎想做后面的漁翁。
呂不韋扺著后槽牙,在心中嗤笑了一聲?,“不愧是嬴異人的種?,原想是沒牙的狗,現在倒是會咬人的狗不叫。但?是嬴異人壓我就?算了,你個?狗崽子算是什么玩意兒,毛還沒齊,便敢沖我呲牙了。那便莫怪我不留情面。”
他拱手拜道“五國?聯軍已成勢,此事?由趙牽頭,臣請王下令戰趙。”
阿政頷首,“可。”國?事?重要,私事?再議。
他揮手讓正在打罵戰的嬴秦貴族和呂系一派停止爭吵。
此時?嬴氏與阿政交好的壯①正拽著呂不韋舍人浮丘伯①的衣領,啐了他一口,“你狗屁的禮,周成王十五而冠,王今年十六,才德可比成王,為何不能早行冠禮。我看你自詡周公的主子是想學那三家分晉般分秦的賊!”
今天剛上朝的琇瑩和李斯接到阿政視線,原本四處拱火的雙方一起?拽著他手,一把把他拖走。
那壯顯然還要說話,就?被琇瑩一把抱住,“壯兄,不打不打。王兄讓我們安靜。”
他俯耳上前?,用兩人連旁邊的李斯可以聽到的聲?音說道,“我準備了麻袋,一會下朝,我倆和李郎官一起?再去打他這張賤嘴。”
李斯嚇得瞪大了眼,心道這是上了賊船了。
不過他看著自己?師弟的那張小白臉,和剛才和他對罵了一個?時?辰的那張賤嘴,突然覺得琇瑩公子的想法也挺好的。
他這是師兄教訓師弟,沒人可指責的。
至于琇瑩公子帶他的目的不也是這個?嗎。
所以師弟,乖乖接受師兄正義?的問候吧。
兩個?狐貍對視了一眼,定下了今日下朝打人的事?。
那邊壯立馬也不鬧了,整了整衣領,朝琇瑩拋了個?贊同?的眼神,便回自己?的位置去了。
留下善后的琇瑩向浮丘伯甩了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垃圾,討人厭惡的玩意兒。
然后才向阿□□身?拜道,“瑾奉王令。”
后面的嬴秦貴族與準備要上的武將們也立馬停止動作,各歸各位。
第一次上朝的長樂君穿著自己?的官袍跪坐在呂不韋右手方,他左邊的位置上坐著被楚氏捧著,也是第一次來?上朝的長安君成蛟。
成蛟見到他瑟縮了一下,顯然琇瑩打人這陰影給的夠大。
“仲兄。”他側身?讓琇瑩過去。
琇瑩回了一聲?“嗯”,回去自己?位上又一次斂目跪坐著。
呂不韋被壯罵仍面不改色,不愧是老狗,穩的一批。
他仍舊低垂眼眸,高聲?言道,“臣認為王弟成蛟天性勇直,率二十萬大軍,可堪此任!”
琇瑩也被驚的面色失態,成蛟,說實話,他的戰斗力,呵呵,可能一頭驢拿著刀都比他砍的準。
唯有上座的阿政未說一語,面色不變,輕問堂下人,“諸君認為如何?”
他這句話一時?激起?千層浪,群臣開始竊竊私語。不少楚系的大臣眼都亮了。
王竟然同?意了。
這可是不小的功勞呢,雖說現在成蛟現在當王是沒指望了,但?萬一呢,萬一呂不韋要與這兩兄弟魚死網破,那成蛟不就?順利成王了嗎?他們楚系在秦也可以翻身?了。
就?算呂不韋太弱,直接被掃地出門了。他們也可以等嘛,畢竟盛年早夭的王也不是沒有,比如武王。
萬一這位王也隔代遺傳呢!
他們正在暢想,被前?面的琇瑩像含著冰碴子一樣冷的眼神掃了一下,頓時?不敢想了。
他們可是看見了啊,這個?模樣秀麗的小公子一把拽住了一身?肉的公子壯,還給他拖了回去。
別想用外表忽悠我們。我們可在嬴稷和異人手下干過,可是知道你嬴秦王室的人心都臟。
成蛟后面的昌平君③拽著他袖子,示意他去爭取。
拜托,呂氏一系加上楚氏一系共同?捧你,還有二十萬兵馬,也沒有戰略目標,打下兩個?村就?回來?,純是呂相為爭取我方支持送你的功勞。
不要白不要,好吧!
于是成蛟立馬上前?請命,他也覺得這是必勝局,“區區趙國?,我秦王者之師,定能讓趙軍在我所到之處皆望風而逃,臣弟請戰。”
琇瑩翻了個?白眼,有點兒無語,二十萬大軍,拴條狗都能成,別說你是個?人形生物了。
“琇瑩,蒙恬也去幫幫成蛟,就?當歷練了。”你倆也去戰場上給我白拿一波功勞去,反正呂相送的,不吃不成。
阿政一錘定音,立下了出兵之事?,把琇瑩和蒙恬也加進了這場毫無風險,毫無目標的,單純就?是溜溜士兵,再給里面的富二代鑲金的軍事?行動中。
琇瑩事?后總結,我哥就?是要我和大恬進了呂不韋放海給成蛟開的白舔包的班,讓我倆也養肥一點,再鍍層金回來?。
第37章 我知
雖然要去戰場, 但一點不妨礙琇瑩去堵人。
一下?朝他便帶著壯,李斯還有準備與他商量出征事宜的蒙恬,四人駕著一輛一個標識都沒有的車跟著浮丘伯。
上首的阿政看著他們四人湊到一塊時勾唇輕笑, 很輕易就明白了琇瑩的想法,家中小弟不懂事,作為兄長自然是要管(?護)的。
他也命人駕車, 讓人悄咪咪地輟在他們四人后?面?。
今天坐馬車的時間怎么長, 馬車還走得那么快。
浮丘伯剛想撩開車簾詢問車夫, 就發現了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碩扭頭憨憨地沖他呲牙笑,“吾主想請先?生來城郊坐坐。”
浮丘浮驚起一身白毛汗,下?意識就想下?馬車, 就被提前?來的一直后?面?站著的壯, 用麻袋將他從頭到尾一把兜住,然后?這裝人的麻裝被上車的琇瑩一腳給踢下?了馬車, 濺起了一地塵灰。
身體不如他們好?,不能參加戰局的,一直站在旁邊的李先?生捂著口?鼻擋著灰,很貼心的上前?,替他可愛一直罵罵咧咧的師弟將袋口?扎緊了, 補上這最后?一刀。
只有可憐的蒙恬一臉茫然, 想開口?勸,又想起這貨朝上出口?成臟的模樣?, 也開不了那個口?。
“公?子。”他靠近正踢得開心的琇瑩, 小小聲?的叫他。
琇瑩以?為他也要來幾腳, 很痛快地扭頭讓了位置,走到旁邊, 示意他來。
蒙恬嘴張張,到底沒有拒絕公?子的好?意,在琇瑩期待的目光下?,只好?沒用勁地淺淺的踢了一腳,但他畢竟是武將,淺淺一踢就比李斯打得重多了。
然后?他就聽到了浮丘伯一聲?痛呼,他本想作罷。
結果里面?的人那張討厭的嘴高?聲?的罵他祖宗八代皆是賤豎,蒙恬臉氣得通紅,上前?重重踹了一腳,狗東西,落到這地步了還不忘用你的嘴!
最強戰力于是加入了這場圍毆隊伍。
琇瑩在旁邊隨意找了個位置,倚在了車上,與打累了坐在車前?的的李斯交換了一下?眼神,他不是叫嚷了呂不韋會來救他嗎?我們就開始一個殺人誅心的一唱一和吧。
他二人換了個聲?線,模仿他們見過的呂不韋手下?的門客。
“放心,韓兄,不會有事的。他天天一幅喧賓奪主的樣?子,相國早就厭煩他了。”琇瑩先?開口?道,模仿的是原本教過他和兄長的一個門客說話的腔調。
李斯順勢道,“我可不擔心,瞧他一天天驕狂的樣?子,相國能不煩嗎?”
他又接著高?聲?道,“而?且他知道的太多了,畢竟相國可是知道你我來的啊。”
倆人對坐,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后?一起發出了反派的笑聲?。
琇瑩從早上到現在終于完全了解到他兄長對李斯的喜愛因何而?來了,知情知趣,且從不脫后?腿的大才,這些不算,還會察言觀色,不動聲?色地給你打配合的手下?,難道不讓人心動嗎?
哥哥沒扺抗住,他也扺抗不住這誘惑。
還好?當時沒殺李斯,不然從哪找這樣?一看能力這么強,可以?壓榨很久的工具人呢?
他拍了拍李斯的肩,二人貼得很近,他輕聲?道,“通古,等有時間了,來章臺宮,我倆喝杯茶。”李斯你不錯,本公?子很滿意。
李斯下?車忙向他俯身拜下?,“得公?子相邀,斯之大幸。”
這邊說得開心,那邊打得也火熱。
其實他倆學得并不像,但是正在袋子里且耳朵躁聲?不斷的浮丘伯本來也聽不太清楚。
現在又對號入座回想起了自己?的平日作派,但他這種人從來不反思自己?的討人厭,只會去埋怨別人,他在袋里幾乎恨呂不韋恨到咬碎了牙。
呂不韋,我為你做了多少事,你而?今還未用完我,便要棄了我,我與你此仇不共戴天!
他被踢得沒了力氣,氣息奄奄,但口?中還吐著聽不清的污言穢語。
琇瑩他們在那邊玩得開心,阿政在旁邊的小林叢里觀望琇瑩他們打人,嘴角也泄出了一點笑意。
他也看這人老不爽了,在每日朝上跟條狗子似的護著呂不韋,呲牙咧嘴的。
“王上,呂相派了人來尋他。”一旁有人隔著車窗附耳與阿政說道。
阿政笑容更大,他手指輕叩著車窗沿,風輕云淡地道,“窺探王蹤,死罪。”
他轉頭看了窗外?的那人,眉眼無波,接著道,“你們手里的刀不正好?也想要見見血嗎?”
“唯。”那人頓時蹦噠起來,拍著胸脯道,“王上,您放心吧,我們這幾個月的肉不是白吃的,一定誅盡這群宵小。”太好?了,兄弟們,來活了,哈哈哈。
他立馬召著一群在暗處保護阿政的兄弟,悄無聲?息的鉆進了草叢里。
“他們跟琇瑩呆久了,都跳脫了不少。”阿政在心里道,搖頭失笑。
伸手接住了一縷從樹葉縫隙間探過來的陽光,他指尖微暖,瞇著眼倚在車壁上,發絲染上了溫軟的金邊,整個人美好?的像是今日的太陽,讓人見了便想抱抱他,看他的身上是不是也有了陽光的味道。
“阿兄。”可惜一聲?呼喚讓他睜開了那雙深若寒潭的眼睛,原本周身溫暖的氣息蕩然無存,只剩下?王身周如刀子一樣?的鋒利的銳氣,在他身側總會讓人覺得隱有兇獸在側吐息。
但趴在車窗邊的琇瑩一點都沒感覺到的樣?子,只顧著歪頭沖他傻笑,“阿兄,我知道你來了。”
阿政也不由?笑起來,他伸手捏了一下?琇瑩的小肉臉,“玩得開心嗎?”
不開心的話,兄長可以?再幫你。
琇瑩聞言,興沖沖地道,“開心啊!”
他超喜歡的,也早知道兄長跟在他身后?幫他望風,不然的話才不會這樣?隨意。
他蹦上了馬車,脫下?了自己?沾血和泥土的長靴,穿著白色的長襪才進了他阿兄的車里。
阿政也沒問他是怎么發現自己?的,只是揮手讓人將前?來拜見的其他三?人給送回去。
“兄長,我讓人打算用這車一會給他扔到秦趙邊境去,讓他滾遠點,他這張嘴真的太讓人了。”
琇瑩在兄長的馬車上面?滾了一圈,滾到他哥懷里,被他哥一手制止了。
他也就勢沒動,呈大字形癱在車上和他哥說著話。“不過,聽他罵呂不韋,還挺爽的。”
阿政也聽到了,他點頭表示確實痛快,尤其是這句萬古不易無恥的賊,罵到他心坎里去了。
琇瑩爬起來靠著他的腿哈哈大笑,“他罵呂不韋是軟骨的狗子,阿父連糧都不給他,他還巴巴的給人賣命。”
阿政也笑,“我現在相信他是荀先?生的弟子了,李斯在這方面?遠不如他矣。”
琇瑩笑得更大聲?,“通古在這方面?確實不如他。”
李斯,字通古,琇瑩而?今與李斯也算熟了,不然也不會特地帶上李斯來打人,今日李斯算是進了他琇瑩的朋友圈了,那朋友間互稱字不是正常的嗎?
阿政對李斯和琇瑩放心的緊,也懶得管這些。
他一向自負,認為琇瑩像他,李斯很討人歡心,自己?挺喜歡的,他一手養大的琇瑩也一定會喜歡。
琇瑩抱著他腰,抬起圓潤的瑞鳳眼看他,跟他說正事,“兄長,那些人先?不要派去趙國了。我不在你身邊,讓他們保護你。”我怕呂不韋被逼急了,趁我不在傷你。
兄長劍術很好?,弓箭也使得好?,還有他改裝的弓弩,真的很強,呂不韋不多派點人,可能連他油皮都不能蹭掉一點。
可琇瑩還是擔心,自幼年時,他就無法見兄長受傷,他只要一想,就會手腳發軟。
若兄長受傷了,我不在,那我會瘋成什么樣??我還是在給兄長做點可以?隨身攜帶的武器吧,至少能放倒對面?十幾人。
他模樣?認真,讓阿政恍如回憶起在趙國殺趙古的夜晚,他也是這樣?縮在他懷里,這樣?的眼神,說,“琇瑩不怕,你也不怕。他就算是惡靈,我們亦能殺。"
他很少懷念過去在趙的屈辱時間,不是痛恨自己?的軟弱,只是覺得沒必要,一切都己?過去,他去想這些,不如去考慮他未來要做的事。
但他總是會透過琇瑩的眼睛,想起他和琇瑩稚時的樣?子。
他笑著嘆口?氣,怎么會有人到現在的眼睛還跟年少時一樣?啊,一樣?的明朗清澈,還有與幼時一樣?的含著獨對他的濡沫緊緊追隨他。
他眼中的阿政不是秦王,只是阿兄,他護以?為命的兄長,他的琇瑩從未改變。
琇瑩不解地歪頭看向阿政,“阿兄,身體不舒服嗎?”
阿政如幼時玩他們經常玩的游戲一樣?輕扺著他額頭,琇瑩立馬跟小時一樣?笑彎了眼睛。
他不自覺地用著幼崽的腔調,“阿兄愛我。”真是跟幼時一樣?的黏糊。
他依舊像以?往一樣?緊緊回抱著阿政。阿政也回了他一個擁抱。
阿政說他眼中的琇瑩跟年少時一樣?沒變,可琇瑩也說兄長在琇瑩眼里也從未改變。
以?前?兄長他的眼睛就像是高?闊的藍天,可以?裝得下?天下?了。
裝得下?天下?,也自然裝得下?天下?間的小小的琇瑩。
雖然,琇瑩現在在他眼里可以?看見越來越多的野望,可總能在兄長眼里找到他。
他是在阿政眼里變小了,但不是他不重要了,而?是在兄長眼里他認為重要的事變多了,他的眼里多了秦王的責任和秦國萬民,乃至于現在又多了天下?的土地。
但兄長眼里的琇瑩面?容清晰可見,他從不褪色,他是兄長眼中的幼弟,是他用愛養大的孩子。
所以?,他知道他兄長總會記得他,想念他。
所以?,相依相行?的我們在彼此眼中怎么會變,阿兄,我一直理解你啊。
就像在萬千人中,我總會找到你,追隨你左右。
也許等兄長你成了老頭子,琇瑩也會亳不猶豫地去折春日最漂亮的高?枝上的花,炫耀著跟所有人道,“唯有最高?枝,足以?配我兄長。”
琇瑩心里,你哪會褪色,你從他生始就是他眼中的太陽。
第38章 此局
半個月后?, 琇瑩又要再一次離開,讓整個章臺宮最近都有點沮喪。
阿政也是?十分頻繁地翻動有關這場戰爭的竹簡和一些大臣安排戰場的布局,更是?屢屢查看糧草和大軍的調動。
反而當事人琇瑩是最輕松的, 他每天除了陪阿政吃飯,就呆在自己的廠里打鐵。
半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明?天琇瑩就要走了。
琇瑩趕在今天前往章臺宮, 想將自己這些天和墨家一起設計, 自己親手打的小弓弩交給阿政。
他揣著弓弩和一袋子淬了烏頭汁①的小箭, 大搖大擺的走上了章臺宮的臺階。
已近傍晚, 章臺宮偏殿中?有點昏暗,阿政命人點了一墻的人魚油燈,照亮書?案, 那燈墻發著葳蕤的光, 明?明?滅滅的,有些晃眼。
阿政坐在椅上, 處理著擺在桌上有半人高的奏折。
旁邊的小桌上,李斯面前也放著一摞竹簡,他將一些小事放在一側,將需要阿政著急處理的事情湊齊一堆便堆放在阿政的右手邊。
侍人或是?安靜的侍立兩旁或是?幫忙搬竹簡,其間沒有人敢發出一次大聲。
整個大殿的氛圍十分嚴肅沉悶, 只有阿政和李斯毛筆摩挲書?簡沙沙的聲音。
自從阿政開始收回部分權力后?, 這便是?章臺宮的日常。
以?前還少一些,僅靠琇瑩打完鐵后?幫他整理就可。
現在人都?知呂不韋頹勢己現, 阿政掌權是?板上釘釘了, 只等過段時間行了冠禮及冠后?, 趙太后?交還秦宮守衛和一部分的兵權,便是?順理成章的秦王了。
于是?現在的奏章是?每日都?堆滿了兩車, 這便需要李斯從下朝開始不斷的整理了。
王不僅是?有無上的權力,還有似乎處理不完的奏書?和永不停息的筆間。
琇瑩被侍人引了進來,在高處的阿政立馬聽?到了,但他沒抬頭,依舊埋案勾畫。
在小桌上的李斯幾乎被奏折給埋了,也沒看見琇瑩。
琇瑩也沒說話,熟練地走向李斯的位上,將他中?間的書?簡抱了一半放到了自己的桌上。
李斯這才漏出了頭,他見到琇瑩正準備起身?行禮,就被琇瑩擺手免了。
琇瑩將書?簡擺好,坐在座位上,接過侍人的拿來的毛筆,他一邊展開書?簡準備分類,還一邊與對面的李斯說著話,“通古啊,今日的茶估計喝不上了,但我?們可以?喝兄長的藏酒。”
李斯還未開口,上首的阿政抬起頭看了他的幼弟一眼,“明?早就去戰場了,還喝酒。戰場之上喝酒誤事。”
琇瑩嘆了口氣,手下熟練的分著書?簡,開口道,“那可惜了,想來我?只能與兄長和通古在歸來日喝了。”
阿政懶得理這覬覦他酒的小饞鬼,他接著伏案批奏書?,另一只手將桌上那盞油燈貼近了些,好讓他就著光看得更清,他筆下的沙沙聲不停,在每一道書?簡上留下自己的命令,他似乎永不停熄自己的動作。
倒是?李斯乖覺,向琇瑩和阿政一拜,“公子此行定能揚我?國威。”
阿政深遂的眼睛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顯然是?對這話極滿意的。
琇瑩更是?露齒大笑,高聲揚臂道了一句,“善!”
真會說話,他一個吉祥物?,能干啥,他不說話,管好后?勤糧草,不主動添亂干擾那些將軍的判斷,就是?最好的做法了。
當然,說句不好聽?的,兄長塞大恬進去,是?真的想讓他去蹭點功勞并干點正事。兄長給他塞進去,只是?讓他去管著那個對自己沒有自知之明?的成蛟。
他干完這些事估計就足夠稱得上一個大功勞了。
畢竟成蛟最近真的很膨脹啊,還好他昨天百忙之中?抽空又去錘了他一頓殺了殺他的威風,讓他可以?認清自己的廢物?本質。
他們三人從傍晚干到了星子攀上天穹,才算是?解決了大半。
隨意吃了幾口粟米粥就著一點筍干炒肉,他們接著批奏書?的批奏書?,分書?簡的分書?簡。
好在他們今天效率比以?往快了些,才干了一個時辰,就把這些奏書?批完了。
阿政在上首揉了揉眉心,琇瑩癱在了椅上,頭倚著椅子向下垂著,面無表情,招手讓侍人擺桌宵夜,他快餓死?了。李斯見狀臉上露出了點笑意。
秦國的官員真符合他哥極致的掌控欲,就連哪個地方有牛死?了,都?要給他哥上道折子。但是?他一看就知道他哥很明?顯也樂在其中?,他不僅從不會訓斥,甚至有時心情好,還會給人回幾句善。
他哥,一個連咸陽有狗打架,他都?想讓人匯報給他戰況的男人。
真是?手下隨主子,連李斯都?有點這樣的趨勢,估計等再過段時間,李斯就下場去觀摩狗打架了。
不過他想了想,如果他們不事無俱細的匯報,兄長除了不去游行以?外,其他時間真的會一直擔心民?生如何?,下層的小吏對秦法的執行是?不是?順利,是?不是?有人要反叛。
所以?累點應該,照他兄長現在的想法,六國必須得滅了,天下必須要統一,天下只會有秦人,天下的人只能聽?從他一個人的聲音。
兄長會滅了六國,會用強力推倒一切的腐朽,會建立一個嶄新?的世界。
他與李斯乃至所有秦人皆翹首殷盼著這次的天崩地裂。
啊,那估計會更累了。
為了不這么累,他回來后?,必須開始推行紙張了,并且開個學宮再培養些底層的小吏吧,不然六國不好管啊。
當炙羊肉和粟米餅的味道傳來時,他頭腦風暴也不想了,一改以?前吐魂的狀態,快樂的快要飛起來。
果然,唯有晚上吃碳水和高熱量的食物?,才是?人間樂事。
琇瑩坐在左手邊分肉,阿政隨意坐在主位向準備告辭離去的李斯招手,“先生辛苦。與政同食。”
李斯坐在了他的右手邊,有點局促,琇瑩在旁輕笑,“通古與我?和阿兄吃過多次飯,竟還沒習慣。”
阿政切了一快炙肉放進琇瑩盤中?,示意他吃肉堵嘴。
琇瑩沖他吐了吐舌頭,埋頭干飯,不聽?他二人又開始的君臣之間的商業互吹。
他一直說李斯討人喜歡的,你瞧他走過阿兄那舒展的眉眼。
琇瑩一邊擦嘴,一邊詢問阿政他們剛才說的五國合縱的情況。
阿政靠在椅子上,雙手隨意的交疊在一起,聞言微抬起眼,笑容有些諷刺,“那是?下年一場針對秦國的進攻,孤以?為他們是?想復刻上次的六國聯盟,再次重創秦。”
琇瑩支額,正色道,“那現在的此役竟不是?玩笑了。”
阿政卻笑得開懷,他將秦王劍從腰間取了下來,放在膝上,“可是?趙王的大軍已經?派出,簽定了盟約,現在來不及撤了。他戍邊的軍隊可不能從其他的地方趕來啊。”
琇瑩將腰直了起來,他也笑起來,“兄長,趙王可沒將我?們放在眼里。所以?他得要為輕率負責是?不是??”
他慢悠悠地道,“此行我?全軍應趁趙國守衛薄弱,全力攻趙,吞土令趙王割城。”
阿政將秦王劍出鞘,寒光厚刃,出必飲血的名劍發出一聲低嗚聲,似是?金戈馬蹄聲。
父親的死?,年少的折辱,趙國都?必須償還了。
“蒙老將軍會做你的侍從秘密隨軍出征,王翦擔任副將也會領一萬人輕騎從旁側協助,你們只須往前打。至于呂不韋他的所想不必管,這并不重要。”
呂不韋他擁立成蛟的小心思人盡皆知,阿政會不知道嗎?
他從這個局一開始就讓人斷了呂不韋的消息源,讓他以?為這五國合縱根本就不成氣候。他縱他輕率,然后?悄然布下此局。
他一直就在等著呂不韋開口推薦成蛟啊,這樣滿朝無人會阻礙這場戰爭,所有人的心都?會支持這一場戰役。
至于這場戰役如何?打,怎么打,那是?由他決定的啊。
琇瑩和大恬只是?明?面上的人,蒙老將軍和暗中?出擊的王翦才是?他的后?手。
琇瑩點頭,可他忽然想起阿政手上已經?無將,如何?能扺抗的了五國聯軍。
他立馬握著兄長的左手,“王翦留下,隨你守城,讓我?去領那萬人的兵,我?愿去。”
阿政搖頭,那萬人是?去圍包趙軍的陷陣之士②,往戰場去便是?他與其他人商量覺得不可速取而安排下的保障,很危險,他私心不希望琇瑩去。
“王令半月前已下,他們已枕戈欲行,所以?你去做你該做的,看住成蛟,若他不行可立殺他以?穩定軍心。我?已換下了一些呂派的將軍,你安心行事。”
他眼中?寒芒乍現,接著道,“我?也會做我?該做的,毋要擔心。我?手上還有十萬兵馬,他們速度很慢,大抵三個月才能至秦。而你們足夠快,半月便可至趙邊境施壓。趙國一離,他們便是?一盤散沙,何?足為懼。至于那一戰的將領嘛。”
他又一次輕叩秦王劍,語氣清淡,“我?就是?這場戰役的主將,我?將親往函谷關去為秦國打下這年初第一場戰。”
琇瑩不語,只是?默默地將自己的小弩和箭全留給了他。
他眼里閃著堅定的光,阿政明?白那眼神是?無數次的“我?聽?兄長的,我?隨兄長行。”
阿政將秦王劍放在他手上,“兄允你權,且殺盡阻礙者。”
琇瑩跪在地上雙手接過劍,“謹遵王令。”你想做的事,我?不準有人阻止。
阿政笑著扶起他,“琇瑩,這天下很快便會記得孤的名的,爾隨我?行。”
第39章 公子
次日一早, 王師出征。
阿政高?臺擊鼓壯行?,鼓聲激昂,少年君王的聲音卻更加有力, 在風中飄散著,“我的將士們,秦劍出鞘必要飲血而歸, 此戰不破趙土, 誓不回?還, 我們是該告訴這些跳梁小丑們而今攻守之勢異了。誰若敢犯我大秦, 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他敲下最后一個鼓點?,抬起眉眼,周身隱有金戈嗡嗚之聲。“孤與秦國, 與你們的父母妻兒皆在此等著諸位得勝歸鄉。”
琇瑩在臺下仰望著他, 與眾人一起振臂高?呼,“不破趙土, 誓不回?還,大秦萬年,王上?萬年!”
兄長真的好像在發光,他現在不僅是琇瑩一人的太陽了,他也?是秦國的太陽, 他的光輝朗照著每一個他的臣民。
琇瑩身后的眾人皆是悍勇的將士, 他們今日雖是第?一次見他們的王,可他們仍是為他心悅臣服, 他們也?同琇瑩一樣期他萬年萬歲。
要離開了, 琇瑩牽著馬準備跟著大部隊一起走。
他一邊喊旁邊現在歸他管的, 被華陽夫人和韓夫人一直牽著手?,互相抹淚的成蛟出發。
一邊翻了個白眼輕聲與旁側的蒙恬吐槽。“我大秦男兒視眼淚為羞恥, 也?虧是出征時,不然他就會?被罰了①,是吧,大恬。”
然后他就看見大恬一直看著城墻之上?,漸漸濕潤微紅的眼角,“公子,大父今天沒來?送我。”
琇瑩心里覺得真是夠夠的了,你大父就在這里,怎么來?送你?
哎,一個兩個,都是這黏答答的樣子,大秦怎么能好。
但他還是掂起了腳,摸了摸蒙恬的頭,“沒事,我兄長也?走了。”
看著蒙恬眼淚要掉不掉,他又溫聲安慰道,“不準哭了,咱倆早日歸來?,他們肯定得來?接咱們。”
蒙恬點?頭,勉強止住了眼淚,答應了他。“我們一起。”
琇瑩點?頭,然后他就感受到了高?處一道一直注視他的目光,很熟悉的目光,帶著對他的擔憂和無盡的鼓勵。
一定是我阿兄,可阿兄不是早走了,趕著回?去批奏章嗎?
他轉頭就去找兄長,因為有晨霧,他其?實己看不太清咸陽高?墻之上?的每個人,可是他的目光仍牢牢盯在城墻邊穿著便衣的阿政身上?。
是阿兄啊!那一定是阿兄。這通體氣質只有他阿兄會?有。
他沒有一次會?認錯他阿兄。
他哥平日就喜歡高?調出場,站在中心,這次偷偷回?來?是為了他啊。
嗚,想到這他眼淚就刷刷的往下掉,他扭頭努力吸氣,不想讓別人看到。
大秦男兒,不能哭!嗚啊。
哥,我走了啊,你不要太想我啊,琇瑩是去建功立業去了。
嗚,忍住別哭,你不是離不得哥哥的小幼崽了。
哥,我要不還是回?家?去吧,我還是個只會?躺你懷里撒嬌的小崽。
他這一哭,給?旁邊正傷感的蒙恬給?整不會?了,自己傷感也?顧不上?了,只一昧賣力安慰他。“公子啊,你這怎么還哭上?了。你不是說我們還會?回?來?的嘛。”
琇瑩面容緊繃,含著兩泡淚,聞言又差點?沒繃住淚,他連忙擦干了眼淚,擺手?回?蒙恬,翁聲翁氣的道,“我無事,今日風沙太大了,迷了我眼。”
蒙恬看著今早濕潤的空氣,哭就哭唄,還說風沙,我看透你了,我的公子。
琇瑩扭頭向兄長招了招手?,示意自已走了,然后堅定地上?馬去拽連馬都騎得不太好但非要騎馬裝逼的成蛟往前走,他要做兄長讓他做,他該做的事。
城墻之上?的阿政嘆了口氣,這是又哭了啊,還扭臉不讓人看。
他雖然不想承認,但琇瑩此刻別扭的模樣確實頗肖他幼時,不過是兩三歲時的模樣。
“嬌氣。”他沖著身后的李斯輕道,可專對琇瑩的老父親的心軟得不成樣子。
琇瑩還是個孩子,他又養得嬌,嬌氣一點?也?正常。
身后的李斯看破不說破,笑道,“公子難離王上?,難免傷感。”
阿政沒有看他,只罵了他一句“滑頭。答非所問,但你答的不錯。”
他輕笑了一聲,用一種父親般慈愛的眼神追隨著琇瑩,“他是我之幼弟,自幼未離我身側,自然難離。”他難離,我亦難離。
但當他看見琇瑩牽著成蛟往前走時,又忍不住炫耀的心情,指著琇瑩,扭頭跟李斯道,“你瞧,孤之幼弟很好,他是孤的驕傲。”
他眉宇間透著驕傲和自得,琇瑩真的一直都令他滿意。
城墻上?的人皆陸陸續續的離去,阿政目送琇瑩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背影了,才抿直了嘴,下了城墻。
琇瑩要做他該做的事,他也?要做自己該做的事。
琇瑩他們在蒙老將軍暗中的授意下導致行?軍速度很快,畢竟在阿政他們的安排下,是必須要盡快趕到邊關休整,于這月末發動攻趙戰爭。
如果?運氣好的話,兩個月內可以攻下趙國城池,讓趙王退兵自守。兄長他們那邊就不用死守函谷了。所以琇瑩和蒙恬常是剛吃完干糧便要上?馬繼續趕路。
他們二?人倒還算是適應的來?,琇瑩雖是王公貴族之后,嬌養慣了,但一直與那些將士同行?,從不掉隊。
再加上?武力值十分不錯,即使是最老道的兵油子,也?對他改了觀。
他們從不屑一顧對琇瑩稱“公子”,到現在會?十分尊敬的稱他為“小將軍”。
至于蒙恬,他似乎生來?就屬于這地方,很快融成了一份子。
他們二?人沒有什么問題,可不代表其?他人沒有問題。
就在他們疾行?的第?七天正午短暫休整的時候,成蛟又一次受不了了。
“我說了,本公子不走了。今天全軍休息。”他躺在地上?撒著潑,旁邊的華陽夫人硬塞進來?伺候他的侍從正在哄他起來?。
琇瑩在秦軍戰馬聚集處和其?他人一起喂馬都聽見了他聲音,他無語扶額,又來?了, 一天要來?八回?。
他對著蒙恬攤手?表示無奈,自己懶得管。“一會?要出發時,我跟以前一樣把他打暈了,扛起來?走吧。”
他隨手?給?自己的小馬百衣喂了把豆子,“百衣啊,一會?兒咱們還得要再扛個胖子接著跑,委屈你啦。”
百衣是前年去世?的耿的孩子,年紀不大,但是腳力十分強健,是琇瑩親自抱了回?來?,從小養到大的一匹小棗紅馬。
琇瑩不太會?起名,但兄長的黑馬叫十方,名字十分好聽。
兄長說世?間無非十方,上?天、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①王行?十方,王馭十方。
琇瑩于是瘋狂地心動,就纏著兄長給?他的小馬崽也?取個名。兄長便取了百衣這名。
百衣儺舞,護佑我子,安寧無極,壽元長久。②
于是這馬便喚了百衣。
百衣長的肖似他爹,一身棗紅色的皮毛油光水滑,撲閃的大眼睛十分可愛,引得琇瑩又忍不住喂給?它一把豆子,它親昵蹭著琇瑩的手?,琇瑩癢得哈哈大笑。
他正和蒙恬同自己的戰馬親昵的互動著,卻見一個跑得氣喘吁吁的老兵跑來?尋他。
琇瑩見他臉上?還滲著豆大的汗,斂了笑意,皺起眉頭,“怎么回?事?敵襲了嗎?為何不鳴金。”
那小兵邊引他向前邊向他解釋道,“小將軍,不是敵襲。是成蛟公子鬧著要回?咸陽。”
他越說越小聲,窺見了琇瑩的臉色瞬間陰沉,立馬低頭不再說話。
琇瑩出了馬匹的聚集處,向前走了幾步,便聽見了成蛟尖利的叫罵聲和一些人的悶哼聲。
當他走到成蛟休息的空地時,便看見成蛟手?中拿著石頭往前面被他命令站成一排的小兵頭上?扔,其?中不少?人只不過十四五歲的新兵,和琇瑩一般大的年紀,臉上?還是一團孩子氣,就被他打得頭破血流,不少?人血和著淚從臉上?落下。
他們不太懂為何在他們心里與秦國一樣,他們應該尊敬奉養的公子會?傷害他們,明明琇瑩公子上?次還分給?他們草編的蝴蝶呢。
怎么會?流血呢,他們不是還沒跟趙國打仗嗎,他們為什么現在就會?疼呢?
一些老兵想要上?前去攔他,卻被成蛟手?下的侍從攔了下來?,那些人搬出了華陽夫人好讓這些老兵知難而退。
琇瑩站在那些老兵后面,聽到他們的高?高?在上?,大放厥詞,氣得嘴唇顫抖,他聲音沉悶,可卻讓人聽出了陰沉的風暴意味,“誰教的你無羞無恥,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覺得可以隨意欺辱我大秦的銳士?華陽太皇太后嗎?”
字字質問,字字泣血。
他從老兵讓出的道里,向前走。
他從腰間取下了自己的鐵質的九節鞭,將那嘴臉最囂張的侍從一鞭子抽到地上?,他用了十足力,余勁便濺起了草皮和泥土,那人被他直接打暈了,一地的血水混著灰泥積在地上?。
后面跟上?的蒙恬,立馬讓人讓那些嚇得半死的侍從都拖了下來?,準備自己帶人去把他們坑了。
九節鞭在地上?拖出血痕,琇瑩快步上?前,幼時的記憶讓成蛟不住后退,他不想被這打架不要命的瘋子抓住。
直到琇瑩往成蛟背上?抽了一鞭子,成蛟才趴在了地上?,被他一把提起。
成蛟涕淚縱橫,不住求饒,“仲兄,我有錯,但阿父說你我骨血至親,放過我這次好不好。”
琇瑩不理他,一把將他扔在了地上?,手?中鞭子發出了凌厲的破空聲落在了成蛟的身上?。
他聲音含怒,伴隨著鞭子擊打皮肉,骨頭裂開的聲音,暴烈如同黑云壓抑翻滾,隱約要降下紫電的雷雨時分。
“爾配為秦公子嗎?暴虐無道,將刀口對上?自己的臣民,你又有何顏面再提阿父!”
琇瑩似猶不解恨,高?聲斥罵道 “ 你說你我骨肉至親,那他們又是誰的骨肉至親,容得你這般糟踐。他們的父母為了秦國愿意將他們還不算大的孩子交給?了我兄長,那我也?是他們的兄長,我與他們也?血濃于水。”
成蛟被打得皮開肉綻,一身血滾來?滾去,他從一開始的求饒轉化成反復的威脅,“秦琇瑩,我才是主帥,是公子,是秦王室血脈,他們都該聽我的,為我去死。”
琇瑩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直接掐死他,他拽著他頭發,將他提起,讓他去看那群孩子臉上?被石頭砸出的血。
他淚盈滿目,顫抖著雙手?,“你算什么主帥,又算哪門?子的公子,你不過是自詡王室血脈的吸血蟲。自秦立國始,秦之公子就沒有你說的那么高?貴的身份和肆意生殺秦人的權力。”
“我們只有責任和義務,因我們承接萬民的供奉,所以不論是我還是兄長亦或嬴秦的他人,皆要為秦國謀太平,要庇護國土,是要在危難時,跟秦共難,不惜此軀。來?日秦國有難,我嬴秦王室便是第?一個殉國的。”
秦的公子非戰功不可封爵,幾乎每一代人都去從軍,都去戰場。有些甚至一生不曾停下征戰,不去的便一生輔王強國。
雖然他們現在勢弱,也?不去領兵,都是低層的將領,可不少?人的身上?也?皆是傷疤,有人甚至缺了胳膊和腿,他仍記得壯的身上?仍有一道長疤,是當年攻趙時留下的。
所以他們從未停止為秦國好的心。他們是沒有人才,但不代表沒有鐵骨和愛民之心。
琇瑩將鞭上?的血甩開,臉上?濺了幾滴血,“你是何等?的辱我嬴秦公子!”
他強按著成蛟的頭,讓不肯低頭的成蛟向那些臉上?還流著血淚的小兵跪下。
成蛟咬牙,不肯跪,卻被他用秦王劍打斷了腿,像死狗一樣跪在地上?,“秦琇瑩,我是公子,他們不過是賤民,你存心折辱我。我便是死也?不會?放過你。”
琇瑩掐住他的下鄂,眼神黯沉不明,他一字一頓的道,“讓他們在戰場以外流血,才是對公子的折辱,沒管好你這只畜生,是我有負于王。我亦會?像王請罪。”
他站在那些孩子身前,蹲下身子,捂住了臉,任眼淚一滴一滴的滴下來?,“我愧對阿兄,兄長曾與我說,秦人已經在戰場流過血,其?他的時候都要無憂無愁活著的,因為我們是最強的。”
所以他有罪。
直到聽到凌亂的腳步聲,他才轉頭看向那些剛才才議事,現在連忙趕來?的將軍們和穿著布衣的蒙老將軍,老將軍將他扶起來?,摸了摸他腦袋,道了聲,“小公子。”
又跟安慰琇瑩的所有人道,時間不等?人,戰況緊急,他們要接著趕路,爭取月末能到秦趙邊境然后休整一二?。
即使再大的事,都不應該影響出征。
琇瑩俯身應是,忙擦干了眼淚,準備去牽百衣出發。
出征的鼓角又一次響起,“大軍開撥!”
第40章 穿云
琇瑩抿起唇, 將暈死過去的成蛟提起,放在了馬背上,百衣嫌成蛟身上血臟, 噴了個響鼻,被?琇瑩哄了才沒鬧脾氣,琇瑩牽著?百衣去找兄長讓與他隨行的卻被他打發去做軍醫的醫。
若不是兄長需要楚國勢力平衡局勢, 我現在想?給他弄死, 那些孩子的臉算是被?這畜生給毀了, 我真想?掐死他。
琇瑩將成蛟直接甩給了王醫的大徒弟夏無且后, 留下了句,讓他半殘,一直躺著?, 木公子覺得也好, 只要別死了就行。
然后便問夏無且要傷藥,準備給那些孩子抹臉。
夏無?且也聽說?了剛才的事, 連忙將自己準備好的藥給他,并且答應會與自己老師說?琇瑩對成蛟的期望,琇瑩笑起來,接過傷藥,對著?在原歷史上擲箱救兄長, 現在亦是不過十二三歲便如此上道的小醫觀感不錯。
道了一句謝, 他將那些藥分給了那些直接用布包在臉上的小兵,溫聲讓他們先上了藥再包扎。
這才上馬追上了現在暴露了身份, 已?經接管整個軍隊的蒙老將軍。
他驅馬退后半步, 與老將軍輕聲說?著?兄長的安排并表示要盡快攻擊趙國, 好讓五國聯盟此次的合縱破產。
蒙將軍不斷點頭,他的兒子蒙武將軍被?留下護守秦魏之間的邊境線, 還有?其?他將軍皆不得離開國界線,目前只有?他們一波軍隊可?以流動,若是他們此行不順,函谷關?那邊壓力會很大。
“公子將成蛟公子打成重傷,也方便了此次疾行。”他撫須輕笑,對琇瑩的表現十分滿意。
琇瑩面色陰沉,扭頭往回看?,似在看?著?后面隊伍中那些孩子臉上結痂的傷,他垂下眼眸,“我對不起那些孩子,還給他留了口氣。”
蒙老將軍哈哈大笑,“還是王上會養孩子啊!”
琇瑩的話,他們可?都是聽到了, 就算沒聽到,現在這群崽子也是要在聊天?時,互相抹著?淚說?公子和王好的。
琇瑩無?形之中,為他和他哥刷了波好感。可?惜他自己是個小呆呆,一心就想?著?他上次打成蛟時,他哥上次給他抹的藥,可?以讓傷口長得很快,可?去疤效果十分不好,他和他哥抹那么久,身上的疤一個都沒下去。
但就連那個夏無?且都說?沒有?,是專給王特供的,所以他打算給他兄長,看?能不能再要一點。
雖然蒙老將軍的話讓琇瑩不明所以,但是他夸獎了兄長,于是琇瑩也亳不客氣應承了下來,“謝將軍夸贊。”將軍好人,還夸兄長,雖然他不懂,但夸兄長附和總沒錯。
將軍看?他茫然的模樣,笑得更大聲,琇瑩也跟著?笑了幾聲。
他們疾行十幾天?,終于到了秦趙邊境,將軍下令休整,
這次出兵浩浩湯湯,趙王卻是剛收到消息,他幾乎是沒有?抵抗能力就被?侵下了幾座城。
秦軍一路勢如破竹,自從成蛟被?他打殘后,琇瑩便再沒管他,他們這支軍隊的目標根本就不是前來懾敵,而是直接來吞土裂國的。
琇瑩馬騎的好,弓箭使得也好,準頭也好,而且力氣大得甚至可?以一個人拉起重弩,但蒙老將軍知道王上對他的安排,只打算讓他去管糧草。
琇瑩沒有?異議,每天?去數兵器和糧袋也樂呵呵的。
他有?時還要去幫忙處理傷員,還教了無?且他們怎么綁三角袋和用樹枝子兜斷掉的胳膊。有?時候還要用大力幫忙接骨,每天?忙得飛起。
直到蒙恬的使弓弩的助手被?敵方給亂箭射傷了,本來秦軍中是可?以立馬補上的。
但他倆和十六七歲的馭手李信①都屬于直接塞進來的,大概不同?的是一個是爹聰明,要給兒子塞進來,兩個是深得大王寵幸,大王打仗特地要求要他倆去的。
這倆又是一個苦求求了大父和一個寫信央求父親鬧著?要去戰場,做的是又是危險的重甲沖鋒,結果就是這一戰死了的人都被?補上了,正好缺了他們這一隊。
而且他們這沖鋒軍,為了作戰輕便,只由三人組成,只有?馭手,弩手和重甲持矛的士兵組成。
可?現在除了沒開過弩的新兵竟沒人給他做弓弩手的替補。他們若是這個配置上戰場,根本就是拿人命開玩笑。
弓弩手一死,直接缺了三分之一個角,直接不能參戰了。
這倆都要證明自己是不輸父祖的好男兒,哪里肯。于是這倆聯袂來求琇瑩。
琇瑩沒有?太過為難,直接就應了,最近秦國來的糧草什么的,都已?經運完了。
而且他弓弩使得好,以前不需要他,他自然可?以安心在后方。可?現在需要他上前,而他有?能力,他必須得去。
他連夜去信與兄長說?明,三人又一起去向老將軍請戰。
老將軍同?意了,他也覺得王上讓琇瑩公子這么好的弓手留在后方,未免可?惜,也難免生了愛才之心,給王匯報戰況時,他也順帶說?了一嘴。
于是攻打河間邑②時,琇瑩他們三人作為屯長①,率著?十支小伍出征了。
李信雖是個跳脫的小伙子,但車駕得十分穩,他載著?琇瑩和蒙恬,一路長驅,避開敵方的箭雨。
琇瑩穿著?甲,背部置有?上下兩個負矢的陶環,每個陶環裝了多達100支的銅箭,②他甚至怕弩箭不夠,在后面還背著?弓,還掛著?一兜長羽箭。
他從背后掏出箭,不過?息開弩,銅箭射出,貫穿了兩個騎兵的腦袋,他全然不顧,又立刻張弩搭箭,接著?射人。一旁穿著?厚甲的蒙恬也是一長矛叉起幾個趙國步兵。
他們一路互相保護,頗有?些銳不可?擋的模樣。
他們屬于開頭先鋒兵,便是要在戰場撕出個口子,好讓后面的步兵和輕騎弩兵還有?盾兵可?以直接進入,合圍蠶食。
琇瑩手臂酸軟,他手因連續開弩虎口處已?經開裂了,弩上面黏膩的沾著?血和汗,甲里面的頭發已?經濕透了,可?他卻全然不顧,眼神依舊亮,抬手又射殺了幾個妄圖駕車撞他們馬,想?將他們撞下去的馭手。
重甲沖鋒,下馬必會被?踩踏成肉泥。
這邊傳令兵向大帳匯報戰況,蒙鶩在沙圖輕點,“撕口,合圍,先吞了這個前頭兵。”
傳令兵接令跑了出去,當一聲高亢的號角聲響徹整個戰場,李信立刻調轉馬頭,隨大流一起已?經被?他們先頭軍隊撕開了一個小口,現在趙軍最薄弱的地方。
琇瑩不斷射出銅箭,現在己經進了趙軍步兵中,他們率著?自己的屯,列陣轉成三角,并入其?他人,匯成馳騁的尖刃三角,成為大的三角的側鋒,承著?趙軍如潮水般的攻勢,努力不讓自己垮下來,盡力去撕大口子。
琇瑩的銅箭已?經用完了,他的右手已?經顫得不成樣子,他全然不顧,直接掏出羽箭,拉弓,他已?經看?見他們的傳令兵了,可?太遠了,這一擊沒中。
他的甲其?實已?經被?砍了不少刀,甚至于被?力氣大的,透著?甲被?劃了一道長口子,不斷的流著?血,一天?的奮戰,令他臉色蒼白,旁邊的大恬也喘著?粗氣,他們這支小隊只剩下他們了,而他們很快也要被?人潮吞沒了,像是一個無?形的絞肉機,他們在里面只能體會到無?盡的殘酷,可?這就是戰場啊。
“阿信,往前走,我看?見了他們的傳令兵。”琇瑩一張口,便被?風灌了滿嘴,聲音模糊,李信聽見了一些模糊的字眼,但多日同?行的默契讓他立馬明白了琇瑩的意思,無?言的點了頭,他又一次提起韁繩,奮力向前跑。最后一搏了,若他們射不下傳令官,得不到這一刻喘息,他們便死在這里了。
“公子。”他高叫一聲,這個距離已?經很近了。
琇瑩搭箭,一支穿云箭,在萬軍之中正中了舞旗傳令的人眉心。
趙軍停滯了一瞬,雖然很快便換了新人,但被?秦軍抓住了機會,沖鋒!
口子己被?徹底撕開,秦軍的騎兵分割了戰場,只等蠶吞。
琇瑩這邊壓力立減。他勾起了唇角,他的臉被?箭劃傷了,可?是眉眼依舊漂亮,現在這樣滿是血污,也不掩其?凜烈,他往日的白軟全部褪去,只剩下一身鋒利。
當溫軟褪去,他仿佛是阿政的半身,他們像極了。
他這一笑,在被?他射死的趙人眼里,便如地府判官輕笑一樣讓人遍體生寒。
李信聽見呼哨,扭車回營,現在的戰場不需要沖鋒兵了。
他們仨到了秦軍營地,琇瑩才捂著?胸口,跪在了車上。
蒙恬卸了甲,也是一身的血,躺在車上。
李信糊了把臉,一點劫后逢生的激動都沒有?,只有?無?盡的累。
這次比上次累多了。而且死的人也多了很多。
他正傷懷著?,就被?蒙恬罵了個狗血淋頭,“李信你?個狗玩意兒,你?要再不帶我仨去見醫,我仨都得去見閻王!”
琇瑩倚在車旁的鐵柱上,陰測測地開口,一臉的陰陽怪氣,“我倆見了閻王,我阿兄得帶他李家?三族都去見閻王。”
蒙恬想?笑,但臉疼,李信也笑,但腿疼,琇瑩想?笑,渾身疼。
所以三人組隊進了醫所在的大營,躺平,做了成蛟的傷友。當然他仨一個比一個討厭成蛟,寧愿站著?,也不去見成蛟拄個拐在旁邊笑他們躺得像個死尸。
這場攻城站維持了三日,以城墻之上的趙旗被?砍下,掛上了玄色的秦軍旗,才算結束。
這場戰爭雖然短時間慘烈,但時間短,秦軍以一萬人的代價全殲了趙軍最后五萬人的有?生力量,河間邑丞自殺殉國。蒙將軍下令厚葬。
三天?后,大軍出征。琇瑩他們三個因為傷未好,被?留下來固守河間。
于是在河間找人口戶籍的李信拄著?木拐又給埋首岸牘的琇瑩抱來了一堆卷軸,讓整理書簡的蒙恬給扔了回去,琇瑩的手拉傷了,現在用下鄂攤開書簡,那嘴罵個不停,“李小信,你?識不識字,我要戶籍和法條,你?給我拿一卷《商君書》干什么,我讀的還不夠多嗎?”
等等,商君書,果然,人人痛恨我秦,人人想?成為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