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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及冠

    琇瑩在處理荊柯的尸體時, 遇見了宗正。

    他拱手相拜,聲音清朗,雋雅弘致, “叔大父,許久不見了。”

    宗正依舊是慈眉善目,撫著?白須, 要不是那一手的血, 外表真是算得上仙風道骨。

    結果他一張嘴, 就?是一句哀求, “小琇瑩啊,咱抽點時間去雍城把冠禮辦了吧。”

    琇瑩讓人將荊柯給?拖下去,聞言有?些尷尬, 他的冠禮王兄讓連續籌辦兩年多了, 結果不是他沒時間,就?是王兄沒有?時間。連續兩年籌辦, 他再不行冠禮,那禮服什么的都得爛了,還得重新準備,好像挺費錢的。

    他連忙拱手致歉,耳朵尖子都羞紅了, “我今年一定抽時間, 勞煩叔大父實在是我的罪過。”

    宗正這才點了頭,“知曉了就?好, 公子是我看著?長大的, 又喚我一句叔大父, 這些小事何?足一聲罪呢。”

    他輕笑起來,臉上起了些摺子, “那我去與王上商量一下正賓的人選,公子莫要忘了邀請好友觀禮啊。”

    琇瑩相拜,目送他離開。

    “麻煩叔大父了。”

    叔大父真的老當益壯啊,

    宗正拐了個彎,風風火火的直沖阿政而去。

    阿政輕頷首,與他笑著?道,“琇瑩的正賓孤已定下了,是孤。”

    宗正也是細想一下,然后?試探道,“這似乎不合規矩。一般來說?,是在冠禮前三?天,父親從準備前來的所有?賓客當中,用占卜選出一名正賓,由他來主持自己兒子的加冠典禮。”

    他也覺得這話有?點戳琇瑩和?阿政的痛處,于是又接著?道,“當然,王上是公子的長兄,自然也是可?以的。”

    阿政面?色未變,他聲音威沉,“孤為君王為臣子之正賓,有?何?不合規矩的,孤為兄長操持幼弟冠禮,亦無甚可?摘指的。”

    “你且下去準備吧,孤明日便會起程去宗廟前,用蓍草排列爻象,占卜進行典禮的吉日,亦會大宴群臣,昭示吾家之子已加冠成人。”

    宗正退了下去,以君父為正賓,以琇瑩公子的身份倒也只有?王上當得這正賓了。

    君父作兄,操持冠禮,也是拳拳愛子之心,可?關鍵這是王上已經決定了的事情,王上想去給?公子加冠,誰敢多言,剛才那一句質疑,己經用了他全部的膽子了。

    隨王上搞吧,他只負責盯著?別人不出亂子就?成。

    有?時候吧,王上任性起來那是真的沒辦法。

    琇瑩自己覺得自己是個孩子,但年齡擱在那里,他確實是二十有?二了,再不加冠,照阿政的話是,不現在趁著?還能擠點時間,等到統一后?,他幼弟及冠就?得等到七老八十了。

    阿政是體會到了一把當父親的感?覺,他忙里偷閑為了自己的幼弟特意?跑了一趟雍城,代替已逝的父親在宗廟之上為琇瑩卜筮行冠禮的好日子。

    “琇瑩,最早的日子在二月八日,那你的冠禮便定在二月八日吧,正好行完禮,你就?回?楚地?。”

    阿政下了階,對著?在階下等著?他的琇瑩揚聲道。

    琇瑩走?到他身側,輕問,“阿兄,現在是一月十幾日,一個月后?就?辦,會否太匆忙些了,要不再往后?拖拖,等著?李信和?蒙將軍打下燕時再說?。”

    照阿兄的性子,即使是一個月的時間,也要辦得非常非常隆重的,這么短的時間真不會把禮儀人員給?忙死嗎?

    但是身后?的宗正用喜氣洋洋的態度告訴他,“公子啊,不忙不忙,這件事流程已經完備,你到時和?王上來個人就?成了。”

    阿政也嗯了一聲,表示對宗正辦事的滿意?。

    于是琇瑩便在宗正的歡天喜地?下在二月八日正式行了冠禮。

    清晨,觀禮人早就?齊至了,三?公九卿,士官大夫,宗室子弟自行由侍人迎進了秦之宗廟觀禮。

    雖說?一般人家行冠禮,應該是主人出門將賓客迎入家廟,但是讓王上迎他們,他們還是自己進來吧。

    阿政朗笑,眼中帶著?驕傲,“擇其吉日,延約嘉賓,鼓瑟吹笙,成其冠禮。”

    一點都不合規矩,誰家正賓站在父親的位置上做介紹。

    可?在秦國,沒有?誰敢質疑他的禮儀。更何?況除了他,論尊長,也沒有?誰合適做公子琇瑩的正賓。

    作為贊者?的宗正的將梳子、發巾等物品從側室中搬出,放到行加冠禮的席子邊上。

    琇瑩是嫡子,故宗正在其宗廟阼階偏北之處為他設席。

    琇瑩被宗正從東側室中出來,與諸位觀禮之人見禮。

    他只是將發挽起,未加任何?飾物,著?緇布鑲紅綿邊,雖著?童子衣,整個人仍清雋柔雅,氣度恢宏,溫雅卻不失血性剛強。

    可?比起所謂月下謫仙一塵不染,他更是紅塵中殺伐果斷的貴公子,讓人一眼便知他是在朝中有?任職,并非稚子。

    賓客們有?些與他相熟的長者?,也是不由感?慨萬千。

    他昔年入秦,是個灰撲撲的瘦巴孩子,而今數年,已經長成了青年模樣?,蕭蕭肅肅,如見朗朗清月。

    示意?他坐在他面?前的席上,琇瑩聽話的跪坐于他對面?,雖面?上未帶笑,可?眼中全是細碎的歡喜。

    他任由宗正將他的發髻解開,為他梳理?頭發,再纏上發巾,用簪子將他的發髻固定。

    阿政起身下堂,凈手,而后?,象征性地?扶正琇瑩的發髻。

    他再次下堂,從擔任有?司的張蒼和?蒙毅手上接過第一頂冠,緇布冠。

    緇布冠是一整塊染黑的布帛,用冠帶將它固定在頭上,這是第一冠,賦予他“治人”的權利。

    他口中朗聲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我的琇瑩,今天,我為你加上這第一頂冠,且拋去你幼稚的心志,遵循你成人的品德。愿你安寧長壽,福澤綿延。①

    他將那頂冠放在了琇瑩頭上,宗正將琇瑩冠下的系帶綁好,琇瑩向他長拜后?重新回?到側室,更換張蒼捧上來的第一套衣物,玄黑色的上衣和?下裳。這是象征士人身份的禮服。

    琇瑩系好系帶,然后?便出去依舊跪在了席前。宗正為他取下緇布冠,再次梳理?了發髻。

    阿政又一次凈手后?,站在西階下第二階,在那里等他,他手托皮弁,揚聲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

    孤希望你威武有?才,知禮知儀,長壽萬年,永得上天庇佑。

    這頂冠的后?部裝飾有?彩色的珠子,恰是,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牟如星。

    阿政笑著?看琇瑩向他伏拜,他眉梢眼角俱是快意?和?欣慰,他的琇瑩真的如他當年期望的那樣?長成了似珠似玉的模望,不負美玉之名。

    他將皮牟給?琇瑩戴上,宗正整理?好琇瑩發髻之后?,冠者?回?東房,換上了素色的上衣、下裳。他為自已系上白色的蔽膝,整理?好衣服后?,仍外出面?南而立,讓眾賓客觀看。

    這身是士人每月初一朝廷時穿戴的禮服,示意?他已經可?以為朝廷效力了。

    阿政下了階,站在西階再往下的第三?階,為他第三?次加冠祝辭,“以歲之正,以月之令。咸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

    這是你在這一年里最好的日子,我為你加上第三?次冠,希望你以后?兄弟和?睦,長長久久,幸福美滿,長樂長寧。

    琇瑩戴上紅褐色的“爵弁”,搭配著?玄色的絲綢上衣,以及?色的下裳。

    他自此擁有?了祭祀的權利,成了成人。

    阿政舉杯向他遞甜酒,“甘醴惟厚,嘉薦令芳,拜受祭之,以定爾祥。承天之休,壽考不忘。”

    琇瑩接了酒,坐在席子的正中間,以美酒祭拜先祖三?次,自己也淺嘗了一口。

    甜的,你要一生甜蜜。

    本有?贈肉脯于母,以報養育之恩,但是趙姬死了,加上秦國誰人不知,公子厭惡別人提起其母,故而王上便取消了。

    阿政依舊是笑著?的,他今天真的是開心,他看著?他的琇瑩一點一點長成這個大公子,很多人來見證他的模樣?,也有?一種?吾兒長成的欣慰感?。

    幼年時伏于他背上撒嬌的小琇瑩的手可?以扛起刀劍,替他擋風了。

    他長得真好,是阿政幼時曾幼想過的幼弟最好的模樣?了。

    他克制不住地?拍了一下琇瑩的肩膀,眼中似有?淚光,他對著?他揚聲道,“令月吉日,昭告爾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

    他沒有?直接如旁人那樣?一兩句宣出賜的字便結束了,他以父親和?正賓的身份夸起了琇瑩。

    “清月皎皎,雅人至深。德行無垢,志做輔臣。忠烈剛毅,慎行持重。為臣為子,盡忠盡孝。茲昭其字,曰璨,璨然光揚,珠玉吾子。”

    我的孩子他的志向是作輔臣,德行沒有?塵垢,整個人像珠玉一樣?,璀璨發光。

    琇瑩的眼睛已經紅了,他強忍淚水,稽首①行臣禮下拜,“某雖不敏,敬承慎待,王父言言,謹而勉之。為王為國,不敢懈怠。”

    他換上玄冠,一身玄色作家居打扮,張蒼為阿政奉“雉”,宗正為阿政接了。

    琇瑩面?向阿政直立,舉手加額如揖禮,鞠躬九十度,然后?直身,手隨之齊眉。雙膝同時著?地?,緩緩下拜,手掌著?地?,額頭貼手掌上,然后?直起上身,手隨著?齊眉,三?拜吾王。

    我的兄長是君,是父,是良友,是錨點,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人,他無父無母,無妹無姊無弟,所以他只拜阿兄一人。

    阿政撫著?他的發頂,輕輕撫著?,“為民立命,為兄盡忠。受天之喜,長壽福延”

    不必說?太多,琇瑩知道其中的欣慰與勉勵。

    “伏唯王愿,弟自靜聽。”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阿父,琇瑩他長大了,你在宗廟之中喝到那杯甜酒了嗎?

    政的酒你沒喝上,喝一杯他的吧,便知道政與他都好呢。

    阿政看著?異人的牌位,偏過了頭,然后?起身向外走?。

    阿父,你的志向,政會幫你完成的。

    因為這也是政的志向。

    琇瑩在階下等他,然后?將自己手中的鹿肉脯遞給?他。

    這應是給?趙姬的,現在給?了他。

    少年在寒風中抱住他,身上是淡淡的酒氣,他跟那些賓客玩鬧醉了,見他不在,就?在風口中等他。

    明明及了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還是哭得很大聲。

    “這是給?兄長的,跟旁人沒有?關系。阿兄養了我,阿兄要接著?。”

    阿政反抱著?他,聽他念叨。

    “兄長給?我的璨是美玉的意?思,不是凄慘的慘。我真的喜歡這個字,真的喜歡。”

    曾經自己成年后?就?要改名字時,第一眼就?喜歡,他不喜慘,他是璨。

    阿政撫了他的脊背,“我知道。璨璨。”

    從遠方來的你喜歡璨,喜歡琇瑩,喜歡珍視,和?我一樣?,所以你我相見。

    肉,我接下了,好璨璨。

    第102章 喂飯

    阿政最后拖著自己的幼弟回去的, 他一邊叱罵,一邊他拽著琇瑩的衣領,讓他平衡住身體, 聲音雜著寒風,因風大,有點含糊, 但其中的怒氣也有幾分顯露。

    “不長記性, 早與你說了, 不要當眾飲酒過甚, 結果被那些老東西哄了幾句,便樂得找不到北了,這耳根子怎么現在還是這么軟。”

    真讓人?操心。

    琇瑩哦了一聲, 然后很乖的蹲在了地上畫圈圈, 沒跟剛才一樣耍酒瘋,連說話的語氣都透著一股乖巧。

    “我?想到了辦法?, 去救那些楚人祭中被剝皮抽血的孩子,我?很開心。”

    他不住在地上畫圈圈,不住的輕聲念叨,“神也?要為人?所用,不然我?就砍了他, 剝了他的神權。”

    阿政坐在他旁側的最后一層階上, 姿態懶散,“你說的對, 聽話的是神, 不聽話的是妖邪。”

    這里是秦宗廟, 他正對的方向漆黑一片,那是, 趙姬曾住過的棫陽宮。

    他向遠處一瞥,便偏過頭,仰面抱拳枕于腦后,躺在了階上,今天星星真好看?。

    那邊的蹲在土上的琇瑩依舊稀奇古怪,他在那里兀自念叨,“畫個圈圈詛咒燕丹,出門被車撞死,喝水被水噎死。”

    阿政就躺在階上,哈哈大笑,“琇瑩,你不是不信神鬼嗎?這樣詛咒人?,豈非是自己推翻自己的話。”

    琇瑩忽然頓住了,放下了那根挖土的小木棍,他中氣?十足的大喊。

    “阿兄說得對,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但我?就討厭他,就想讓他倒霉,哼。”

    他實在是腿軟,坐在地上,阿政起身給他挪到了自己旁邊,讓他和自己看?星星。

    琇瑩不知?不覺就笑了,他看?見?了好多故人?。

    “阿兄見?到阿父和荀先生了嗎,我?還?看?見?了司農與溪,還?有好多好多的在戰場上歸于星空的秦人?。”

    他有些遺憾,靠在阿政的懷里,他倆烏發被風吹散,幾縷發絲糾在一處,他的面頰緋紅,帶著幾分?遺憾的意味,“就是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但我?想他們肯定都向我?道及冠之喜,說我?長大了,以后要做的更好。”

    阿政輕頷首,低眉見?他縮在懷里,“孤聽見?了,他們說琇瑩真的很好,以后會更好的。”

    他們倆依偎在一起,屹立在寒風中的小獸。周遭的宮人?不敢吱聲,顯得這宗廟更加的肅穆,讓坐在階下的他倆又像是支撐天和地的棟梁柱。

    上前高處是祖宗魂靈,向下低處是萬民,仰望天空是故人?回眸。

    他們是大秦的守夜人?。

    琇瑩摟緊他的脖子,垂眸閉上了眼,他累了,最后的話語,似是無?意識的呢喃,“兄長,我?似未見?盡故人?,有人?不愿來。”

    被風吹散的囈語,帶著些許的遺遺憾和失落。

    是有人?不愿來,還?是你軟弱得不愿見?。

    算了,他抱起琇瑩,托著他的腿彎,裝作不知?道的反問他,“你那一片全是我?大秦的星星,上哪找故人?去。孤也?沒見?韓非過來,他們估計跟韓王安不知?在哪個地方流浪呢!”

    琇瑩此時心神有些模糊,他聽不太懂,只無?意識的附合他,“阿兄所言極是,阿兄說的都對。”

    次日一早,琇瑩抱著被風吹得嗡嗡疼的腦袋來找隨行的王醫,王醫一見?他就知?道是醉酒吹風,只扔了包藥,讓無?且給他煎了,他喝完,滾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知?道疼了,還?大晚上的巴巴跑風口里去,生怕自己活久了。”

    他又長嘆一聲,直視琇瑩,“小公子,你本就因早產,先天不足,雖說這些年,溫養得宜,你結實多了,可您那比起同齡人?稍瘦弱的身子還?擺在這,偏偏你還?不當回事。”

    “你上戰場那些傷雖已痊愈,可到底都是舊疾,你再這樣不愛惜自己身子,以后,你怕是得讓王上送你。”

    良久琇瑩無?奈苦笑,接過了無?且的藥一飲而盡,然后挑眉輕問。

    “可你以前說我?身體還?尚可,王醫忽悠我?。”

    旁邊輔助王醫備藥的青邑,開口就笑,打破了這僵持的氣?氛。

    “老師,莫要嚇公子了,公子且寬心,你的身體雖瘦弱,可是多年習武,也?沒到老師說得這般千瘡百孔的地步呢。”

    滿屋苦藥味,少年郎也?染上了兩分?清苦氣?。

    琇瑩卻沒有因為她的話,有太多歡喜的情緒,他知?道他的情況雖說沒王醫說的那么嚴重,但確實是身體較旁人?弱,他自幼時便苦夏畏寒,甚至于多年來,努力吃東西,也?就是稍好了一些。

    他今日可以舉起兵戈,全是因為他天生神力,可他或有如武王那般舉鼎的巨力,可他舉不了鼎,因為這巨力被封在他稍顯不足的身體里,完全沒發揮出來,他只是與常人?的力氣?大了些。

    他輕笑起來,眉梢眼角皆是從容。他是體弱些,但還?不至于壯年而逝。

    他打了個哈欠,“剛及冠,就要養生了。”

    王醫見?他這不放在心里的鬼樣子,又開始念叨他。

    “公子不要仗著年輕,日夜兼程的趕路,每日多吃一些東西,放寬心,也?不要隨著王上連天加夜的熬著了,愛惜身體,這樣才能這樣蹦跳著活百年呢!”

    琇瑩搖頭輕笑,他坐在那里,姿態閑適,卻帶著一股難越的恢宏氣?度,桀驁不馴。

    “這幾個條件估計也?都不成,除了多吃以外,其他的都是我?職責所在。扶蘇還?小,我?還?得擔個二?十年吧。”

    他似是玩笑話,“先生,你多為我?備些藥,我?沒事就來一包,拖著就好。我?也?沒別的要求,我?跟我?王兄,前后腳就成,他前我?后。”

    無?且覺得自己應該在屋頂,瞧公子這大逆不道的樣子,王上要知?道估計得提鞭抽他。

    結果他聽見?他老師更猛,直接來了句嘲諷。

    王醫見?他知?道自己體弱了,還?開玩笑,氣?得冷哼。

    天知?道他天天跟在王上后面燉補藥,天天勸讓王上不要批奏書到深夜,王上藥大碗的喝,奏書一個不落。

    王上啊,有沒有可能補藥是讓你溫養,不是讓你來勁了,再處理政事到半夜。

    王醫終于爆發了,開啟了毒舌模式,大的威壓太過,他制不了,小的他可得按住了。

    “公子與王上真是一家?人?,你且放心,照王上天天批奏書到深夜,十幾年干下去,跟亂蹦噠的你一樣也?就前后腳的事。你身體不好,好像他身體就好了。他也?是幼時吃的跟不上,身上也?有舊傷,身子底子比你好一點。”

    都是先天不足,大的和小的,都是倒數,還?攀咬什么。

    “公子是外強中干,若不是后期營養跟上了,就是個病秧子,能不能聽一下醫囑?我?讓你現在開始喝點藥,按時睡覺,不要操心,到老了,才不至于擱床上躺著。”

    王醫不敢罵阿政,小心勸慰阿政也?不聽,他一勸王上,王上就表示自己很年輕,不聽勸誡,對自己的身體一點數都沒有。

    好不容易見?了琇瑩,連阿政的份也?都沒跑,全罵到他的身上。

    琇瑩公子不同于王啊,他身上威勢沒那么強,他能勸誡下去,勸誡公子,公子若能勸誡王上就更好了。

    所以公子你與王上都不能熬下去了,奏書天天處理都處理不完,你倆的身體一天天毀了。公子,命沒了,你倆這輩子都處理不了政事了。

    琇瑩嘆息,他撫著骨戒,對著王醫,笑意卻收了,他面色不變,卻是威勢如山壓了下來。

    “先生懼王兄威勢,不愿明言兄長病恙,千番試圖以補藥掩飾,是否是失職推責。”

    他看?著王醫和其他的醫者都跪了下來,兀自道,“你們是王宮之醫,秦之大醫,我?不信你們若是挑明了與王兄說,王兄會不聽。不過是你等怪王兄怪罪,每次話語不過點到為止,我?不知?你們對我?們的身體情況瞞了多少,但是爾等自問是否失了為醫之心。”

    王醫也?未想到一向綿軟的琇瑩會如此犀利的說出這些話,不住擦著額汗。

    “臣等失職。”

    琇瑩只是起了身,他俯身長拜,肅肅蕭蕭。

    “諸位先生,王兄信任爾等,我?也?望爾等直言相?告。生老病死,人?之常事,若你們都畏王威,不肯與我?王明言,讓我?王連自己身體如何都不甚清晰,那未免王之蔽甚矣。”

    他字字哀傷,他似乎無?法?再說出別的話來,最后只是拜得更深些。

    請你們向王坦言,不要欺瞞于他。

    王醫言呼不敢,他們確實是怕死懼威,可哪家?王室的醫不是這樣,大病要說小病,哪里敢開重藥,只一昧要用溫和的藥劑慢慢地調理,這才是不出錯,誰都怕死,怕帝王一怒。

    琇瑩又何嘗不知?呢,他又一次下拜,承諾道,“我?以秦公子之名向諸位保證,我?與王兄,與秦王室所有人?都不會因你們直言而怪罪你等。爾等放心。”

    他頂著已不太疼的腦袋,扶起王醫,溫聲柔語,仿佛剛才那個冷厲的像刀子一樣的人?不是他一樣。

    “先生與我?說我?與阿兄如今情況,是忠言,我?細聽,亦會規勸王兄,我?知?先生意,但我?更望先生以后可以直言相?告王兄。”

    他未有長嘆,甚至未有動作,他只是直視著王醫,眸中含笑。

    “我?與阿兄都希望長命百歲,自然會養身惜福的,也?望先生放心。”

    王醫點了頭,俯身輕拜琇瑩,“謝公子。”

    公子已經挑開了,那么無?論他們說啥,王上都不會再怪罪,他們應直言相?告,才不失為醫本心。

    王上說到底也?是他們的病人?啊。他們現在不趁可以治的時候挑明,等到藥石無?醫的時候,便遲了。

    于是王醫順從本心,給琇瑩開了一堆補藥,又讓他回去睡覺,戒憂戒燥,仔細溫養,若是出門,不要再日夜兼程。

    琇瑩乖乖聽了醫囑,回了自己的屋,然后看?著他哥還?在批奏書,“好些了,過來讓孤看?看?。”

    琇瑩過去坐好,開口就是一句,“阿兄,我?倆再這么熬夜批奏書,成天蹦噠,我?倆就到老了一起躺在屋里吧。”

    阿政伸出的手換成了巴掌,拍在他那大腦袋上。

    “我?給你個機會,給孤重整下語言。”

    琇瑩哦了一聲,重新組建了一下語言,“阿兄,你我?在趙時,幼年時吃得就不行,已經是孱弱了。現在雖然說補起來了些,到底也?只是看?著康健。我?們倆再不保養身體,到老了,你我?也?就等扶蘇喂飯了。”

    阿政瞇起了眼睛,有些危險,“那群醫日日與孤說,孤與你身體尚可,是騙孤了。”

    琇瑩將他批好的奏書堆放起來,然后直接開口道,“也?不是,我?倆確實尚可,只要不像以前一樣折騰,到老了,就不難受。”

    他話頭一轉,直言勸誡。此時倒是正經了。

    “不過他們愿與我?明言,卻不與王兄說,王兄以為何,我?思蓋因威勢罷了。他們說我?倆身子漏風,我?只會輕笑,并不言生死,但王兄會直接把人?拖出去。”

    “王之威甚矣,蓋因掌人?生死,人?畏王威,畏死,故王有蔽。”

    “我?王威儀,更是亙古難有,不止他們,諸國,朝臣,不都如此嗎,我?有時候也?會因一些私人?情感而瞞我?王,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

    怪不得他們,只是人?心難控罷了。

    “你是在勸孤放了他們?”阿政問他的幼弟,“莫要婦人?之仁,此等大事,不通你我?久矣,此乃失職。他們有今日之事,明日難保不會欺瞞。故我?需罰。”

    但他又笑,明光朗朗,萬里云霽。

    “但你此言善,人?畏我?之威,故我?受蔽,那孤便賜他等直言不獲罪,朝臣直言不獲罪,天下之人?與孤直言不獲罪。我?望天下人?待孤如你待孤。可有私情,但若傷孤身,不避刀斧,向孤明言。”

    王,心要藏污納垢,容得陰影生。

    琇瑩起身長拜,“王知?此矣,則天下人?心可歸服。”

    他又笑起來,清雋溫雅,又拜下去,“我?可與王明言,概因情,王對我?寬縱,也?因情,故天下之人?見?王有情而非懼,才是我?私以為的真正的君父。”

    阿政輕搖頭,目光凌然,像是見?血封喉的長劍,他招手讓琇瑩過去。

    “錯了,光有情不行,頭懸利劍會讓他們更加乖服,甜棗與長劍都是手段,都要用。”

    琇瑩坐在他旁邊,提筆寫?下王令,然后嘆氣?。

    “我?決定從明天開始喝補藥了,還?要早睡早起,多吃些,想睡就睡。我?才不想老了之后讓扶蘇給我?喂飯,我?想老了之后,去游歷天下,四處逛四處吃。”

    阿政看?著他,支額嘆氣?,然后輕輕囑咐他這個孩子,撫他的額發,“好,遇到事與兄長說,不要傷懷于心。你養了那么多人?,不要什么事都自己做,不要再圖快就星夜兼程。”

    琇瑩笑得清稚,扭頭看?他阿兄。

    “兄長,我?知?,你知?嗎?我?的毛病就是你的毛病啊,你也?要像我?這樣。你我?求不了百年,起碼一起同歸啊!”

    他沉吟片刻,顯得乖軟的不行,“不過兄長也?可以熬,然后到老了,我?馱著你,給你喂飯。”

    阿政被他這句話氣?得拿起手中劍,拍在案上,“逆子!”

    我?先把你打得要人?喂飯。

    天天就知?道喂飯了,你阿兄讓你喂?

    這一天天的遲早被你氣?死。

    琇瑩撥腿就跑,然后他倆上演了一出公子遁逃,秦王繞柱。

    秦王手中劍,公子撥地跑。王見?公子跑,提劍就上前。

    最后琇瑩被暴力鎮壓,被阿政提劍拖走了。

    阿政輕哼,姿態優雅地拽著琇瑩的衣領。

    “逆子,要喂飯也?是我?給你喂飯。”

    琇瑩噢了一聲,在地上笑得像狐貍一樣狡黠,“王上一言九鼎,金口玉令,阿兄保重身體,我?等阿兄給我?喂飯。”

    阿政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套路了,他蹲在地上扭他的臉,“秦嬌嬌,拿捏孤?”

    琇瑩樂顛顛的笑,“沒啊,阿兄再說什么,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呀。”

    阿政輕踢了他身旁的這個粘人?精,還?特意調節了一下他的衣領,無?奈地給他拽回去了。

    “行,等著孤給你喂飯。”

    琇瑩被拽得很開心,“好呀好呀。王兄愛我?。”

    這勸諫方式,主打一個反向拿捏。

    第103章 中二

    琇瑩這次難得沒有馭馬護王駕, 王醫知道他不老實,特地給他加了?有安神?效果的藥,藥效起勁后, 導致他整個人連眼都睜不開。

    他蹬了?鞋子,好不容易爬上了馬車,然后靠在馬車壁上, 昏昏沉沉。

    “我?就知道, 他給我?下?藥, 太欺負人了。”

    他言語嘟囔著, 最后沒?了?聲,直接將頭埋在奏書堆里,睡了?過去。

    王醫這次是往狠了?下?, 就打著放倒琇瑩的目的, 所以他整個人現?在就倒在了?車里。

    阿政給他蒙了?自己的大氅,又擔心?他受寒, 甚至因為大氅稍長,把?他裹成了?個蠶蛹還不滿足,給他腦袋也蒙了?起來,只露出了?口鼻,不知道的還以為琇瑩被歹徒給綁架了?呢。

    琇瑩實在是困乏, 加之知道身邊只有阿兄, 顯得放松之極。

    甚至頭上的玉簪歪了?,幾縷長發落在腮邊, 扎了?他臉, 他也偏了?偏頭, 半睜起眼,輕喚一句, “阿兄”,也沒?等?到阿政給他撥一下?,他眼睛就很快閉上了?。

    阿兄,知道的,我?放心?。

    阿政確實是知道,他將琇瑩的烏發散開,本是想著給他順溜的頭發攏到一起。可琇瑩這滿頭亂發,這讓他有些想起幼時給琇瑩綁他的黃毛的時候,他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轉手按著習慣給琇瑩扎了?兩個沖天揪。

    他扎完后,左右端詳了?一下?琇瑩的模樣,估計是自己也覺得幼稚,又用大氅給琇瑩蒙上了?。

    他活動了?自己的手腕,提筆批閱奏書。

    嗯,其實還不錯,起碼不扎脖子,也不扎臉。

    琇瑩好不容易抗過了?藥效睡醒了?,揉著眼睛從這個長了?一截的大氅里鉆出了?個腦袋。

    結果臉沒?出來,那發型先出來了?,還隨著他解開大氅,在兩腮邊晃蕩。

    其實琇瑩長得好,這兩個沖天揪也不算難看,只是到底有些不倫不類。

    他面容清雋,鳳目遠山,像枝掛霜的新?柳,但?因為阿政裹得太緊,面上騰著剛睡醒的紅霞,鳳目含著剛醒時自帶的水,又平白帶著海棠初醒,一幅嬌態。

    可這兩處腮邊卻頂著遮住臉的頭發,加上他一臉懵懂,別說什么海棠般絕艷了?,他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清澈的愚蠢,就連罪首的阿政見了?這情狀,頓時也是忍俊不禁。

    琇瑩余光也瞥見了?腮邊的兩簇亂發,他上手摸了?摸自己的兩個沖天揪,也是想笑。

    他慢悠悠地披著大氅坐在他王兄身前,將臉袋放在阿政膝上,像一只帶著剛睡醒的布偶貓,披著帶流光的柔毛,又嬌又軟,圓滾的瑞鳳眼中滿是惺松睡意。

    “阿兄,你裹得太嚴實,有些熱了?。”

    阿政扯下?他的緞帶,烏發之中的白雪卻恍了?眼,他垂眸以指為梳,給琇瑩綁頭發。

    “哦,是嗎?孤怕你冷。”

    除了?琇瑩,沒?有人知道阿政平日?提劍握筆掌生殺的白皙雙手亦會束發,他倆自小跟別人打架就是瘋,在沒?歸秦時,只要有人挑釁,必搏之與命,所以兩人天天跟在泥里打滾也差不多。

    但?阿政仍會努力給琇瑩和自己綁頭發,琇瑩以前不懂,但?當他得知他們是秦質子時,他就知道了?兄長綁發是為維持他們從未被人承認的秦公子的體面。

    他如往年一樣乖乖坐在他身前,等?他給自己綁頭發。

    阿政手指穿插過琇瑩的發,他不喜歡那兩縷白,便不愿見,不著痕跡的將琇瑩鬢雪給掩了?起來。

    “李信已經在燕攻城掠地,一路之上,雖迅疾如火,卻不輕率,確實良將。想來破燕,指日?可待。”

    琇瑩聞言,也是不由自主地笑起來,“有成若知王上如此夸耀,便是得在大恬和賁面前得意忘形了?。”

    阿政將最后的緞帶給他扎上,輕點他肩,“都是孤的良將,你只往與他們明言。”

    琇瑩的唇角與太陽快肩并肩了?,玉簪粉面,滿身的風流寫意和一身尊貴氣。

    “阿兄且放心?,我?定會傳達此意。”

    阿政遞了?只筆給他,“幫孤起王令,如你所言,孤要讓天下?之言皆入孤耳。”

    琇瑩輕笑,提筆就寫,“有幸執筆,臣之榮幸。”

    他寫了?王令,寫了?告示,又寫了?學宮的報紙和流通于官員間的邸報,他甚至要在報紙中開辟一部分專門放一些人給王的建議。

    學宮報紙和邸報都掙不到錢,由于早年路沒?通完,琇瑩年年還要雇人定點去送報紙,倒貼錢。但?學宮報紙相當于普及政策和一些學術的雜志,邸報是為了?讓偏遠地方的官吏都了?解國策,哪個都不能取消。

    他早就想在大秦每個村建個郵遞點了?,秦國現?在主要的官道都鋪上了?水泥,他這邊為了?后面的掃盲,準備將紙正式在秦售賣了?,統一后的秦新?幣兌換的問題都需要固定點。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王兄統一六國在即,秦幣的推廣,溫和的統一現?在的諸國貨幣已經該提上章程了?。

    建這個郵遞點,一方面幫忙傳報紙,遞消息,一方面可以兌換秦新?幣。

    他思索了?一下?大秦道路修建情況,又詢問了?阿政具體進?度,才大概確定秦趙那邊可以沿途設計分點了?。

    “阿兄,那些楚國大商的錢通古搞到手沒?,現?行鑄幣需要的銅,不能從國庫出。還有我?倆交的秦幣新?的模板,你思如何?”

    他從奏書堆里抽出一張白紙,手中不間斷的在秦趙之間的路上畫著圈,一邊畫一邊思考撥款和撥多少人合適。

    阿政正批閱奏書,然后細想了?他說的溫和貨幣政策,他將一本奏書掃過,然后畫了?個卷,提筆寫下?了?建議,這才回道。

    “尚可。孤已讓人重新?融幣,摻了?一些別的進?去,做了?一批半兩幣。李斯昨日?傳書,他從楚商手中拿了?不少金,也正在幫秦商侵吞楚商的生意。”

    琇瑩卻忽的也抬頭,而后搖頭輕笑,顯然是與李斯理念不合。

    “兄長,通古怎么親自下?場了?,這時候明明應該讓秦商們去爭搶一些他的私下?庇佑,能狠狠地宰他們一筆。兩邊通吃,才是上策啊。”

    他的眼眸半明半滅,抬眼帶著幾分狠厲,虎狼的爪牙盡顯。

    “也罷,現?在幫他們快速站穩,后期我?推行貨幣會更方便。他們一路隨我?鯨吞了?秦趙韓魏的商路,確實是好用。”

    阿政輕頷首,低眉淺笑,外面的光投進?來,晃蕩蕩的光斑落在他袖間,他本欲開窗透些氣,忽想起琇瑩晨起的頭疼,便停了?手。

    他算了?算時辰,只輕揮手,旁邊的侍者便主動下?去備飯,順便給王醫剛送來的琇瑩的補藥給燉了?。

    他這才慢悠悠地開口道,有時候真正的虎王不需要時時露爪,展露鋒芒。

    “李斯的法?子是可行的,你性子不要太急燥,何必著急砍他們。他們是依附于你我?的沙石,養得越肥,財富越集中,你到時越好揉碎他們。”

    “揉碎完你就放他們出去,等?差不多,需要了?,就放一放血。”

    他知道琇瑩想說什么,“你上次寫的貨幣政策,雖緩慢,但?比孤下?令要好的多。你在楚地寫的初想法?的奏書孤看了?,雖好,卻只是想法?。”

    “后來歸秦,你上月寫的奏書到底還是不夠具體,你且寫詳細些,要何人何地,盡早給孤。”

    琇瑩應是,他快速勾完了?圈,而后展開了?圖,靠在車壁上思索。

    良久,他俯身拱手輕聲道,“我?可能要遲些回楚了?,阿兄,古說當仁不讓,此事還望王上可以交予臣與財務部。”

    阿政聞言泄出一絲笑意,琇瑩難得向他主動請愿。不過琇瑩就是這樣,他若合適,他必行。

    他帶著三分輕縱,點了?點琇瑩的額頭,“本就打算你去,你既提此事,必是你最熟悉,琇瑩很好,琇瑩公子可行。”

    琇瑩低垂眼睫,他因阿兄的夸夸害羞得紅了?耳尖,捂著耳朵輕聲道。

    “固吾所愿也,不敢辭爾。阿兄說得都對,此事我?定可以在阿兄一統天下?辦成。”

    阿政目光似乎是冬日?的暖茶,“孤信你。”

    琇瑩忍不住輕笑,愛憐是固定的言語,昭示你我?是在乎彼此,最觸人心?底的是永遠的信任和偏愛。

    車又走了?兩三個時辰,入夜之時,他們入了?咸陽,車停在了?章臺宮殿前,琇瑩撩開窗子,天上已經起了?星星,明明滅滅地,章臺宮依舊是燈火燃起,與他們走時,無甚差別。

    他直接起身出了?車,輕笑著讓旁邊準備扶他的侍人離開,“不必,我?自己來便可。”

    而后自已蹦了?下?來,他撩開車簾,叫他阿兄,“阿兄,到家?了?。”

    他向出來的阿政伸出手,阿政輕頷首,將手覆在他臂上,對他執著于扶自己適應良好。

    他下?了?地,琇瑩跟他身后,兩人慢慢地往前踱步,阿政上了?階,青年秦王未帶冠,仗劍往上走。他的玄袍在燈火下?騰挪著,金色的紋樣像是在他周身流動起來。

    年少的王上不屈從命運,不服從天意,是敵人也會稱贊的灼目逼人。他那時雖也靜持,可到底年輕,也有三分鋒芒難掩,他眼底中是赤裸裸的野心?,是劍指天下?的銳意,他年少時僅露三分,就是最熾熱的火和見血封喉的匕首了?。

    而今的青年秦王他掌握命運,他就是天,他的銳利化成威勢,他的狂傲不像琇瑩流于表面,但?他只要抬眼,世人便要臣服于他。靜海流深,山岳靜峙,他似如是腰間的泰阿劍,端凝大氣,抬首投足,內斂優雅又威重千重。

    少年秦王或許有要靠權位誘人來他身邊的時候,但?現?在的王,任誰見了?他,都會心?悅誠服的,他往那里一站,不需華服美飾,奴仆如云,他便是王。

    琇瑩與他左邊手,他在下?一階見王似遙望北辰,曠曠朗朗,獨居天漢。

    他未言語,只默默跟在身邊,不必打擾北辰,只需要追隨北辰,他有方向的。

    阿政進?了?內殿,看見了?兩個侍人跪捧著燕王親筆寫的降書和一顆己腌好的頭顱。

    “王上,這是半月前燕王親奉的,今日?才至。”

    阿政看都未看降書一眼,他指著那顆頭笑了?起來,在燈火下?氣勢更加逼人,他無悲無喜,只是有些譏諷。

    “燕丹,好久不見了?。“

    琇瑩瞥見那顆頭,輕嗤一聲,替他補了?后一句,“便宜他了?,竟然直接就死了?。”

    敢愚弄他阿兄,可惜了?他定下?的一半凌遲,一半分尸之刑,看來他只能去鞭尸了?。

    阿政讓人將兩個東西直接都燒了?,晦氣東西。

    “孤既出兵擊之,已吞下?他燕半疆,他燕王一道書便妄議讓孤退兵,琇瑩,你說他是不是蠢貨?”

    他目光深處似是海中的詭譎深淵,危險至極,他偏頭與他幼弟又道,“發生在燕境之內,燕王不知?當孤是傻了?嗎?他燕丹一個無權太子,誰給他的特權可以隨意安排正副使。”

    琇瑩點了?頭,他輕笑起來,半邊臉處在黑影里,像個張牙舞爪的黑豹。

    “我?們要活的,他給個頭,他以為推出燕丹就行了?嗎?阿兄手下?在燕的人幫我?散布一下?真相唄。”

    “愚蠢的事做了?,總該讓眾人置評的,我?幫他坦誠一些。”

    阿政擲了?個印給他,“自己去玩,不要誤正事。”

    琇瑩接了?印,嘿嘿就笑。

    “兄長,我?怎么越來越覺得你我?像是反派了?。你瞧,你現?在像不像坐在王座的天下?至強魔王,我?是你身邊的狗腿子。”

    他又思考片刻,又道,“不過以阿兄的能力肯定是一掌把?主角干趴下?了?,我?想不出這普世間有誰比阿兄更厲害。”

    “我?估計阿兄一邊還要揍他們一邊冷笑,螻蚊,你這微不足道的力氣是在給孤撓癢癢嗎?”

    阿政覺得自己幼弟的腦回路已經跳脫到正常人理解不了?的程度,不過他還是東拼西湊懂了?琇瑩的意思。

    “反派是壞人的意思吧,那你對我?倆定位的還行。主角是刺客嗎?那孤不太喜歡,你即刻改。”

    誰家?君王是個好人啊!剌殺孤的人是正義?嗎?那這個孤一點都不喜歡。

    他踢了?琇瑩一腳,十分高貴冷艷的抬眸,眸深似海,卻在燈下?也帶著一些柔和的光澤。

    “還有孤應該會說,孤之事豈容你置喙。一巴掌拍死他們很臟,你在孤身側,孤為何要自已動手。”

    琇瑩直接笑癱了?。天啊嚕,王兄你的話,更目中無人。

    琇瑩揉了?揉臉,對他兄長星星眼,他的中二之魂雄雄燃燒,語氣鏗鏘有力。

    “王兄說的有理,什么主角,打敗我?們,簡直是癡人說夢!而且我?在王側,何須王動手。”

    阿政氣息和緩,勾起唇角。

    “善。”

    什么人妄議打敗孤,簡直可笑。即使是琇瑩的幻想,也不行。

    第104章 受傷

    琇瑩向來是做事迅捷, 他?當晚就讓碩發信給了燕的密探,讓他?們去?傳謠言,然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召著財務部一群人去寫奏書。

    “我們上次的奏書太簡單了, 這次要盡量寫細一些?,此事關乎后期我等?職責所在,故我特?請旨將此事攬了下來, 王上那邊看過方案, 合適了, 此事將由我與諸位共同負責。”

    眾人應是, 細細地聽著琇瑩說的大方向,不時地提出想?法?,或遇好的想?法?, 琇瑩也是頷首贊同, 修改自己的計劃。

    坐在左側的張蒼也記錄著計劃內容和比較著每個地點的位置,確定更好的位置。

    他?憑借自己精準的計算能力, 帶著幾個人成功挑出了琇瑩圖上圈的地方五六處不合適的地方,琇瑩一一改了。

    張蒼見他?調整位置,明明干的是件正經事,他?卻不正經慣了,斜倚在椅子?上, 搖頭晃腦, 嬉皮笑臉。

    “哎呀,公子?是難得?出錯, 孩兒?們, 快隨你們老師來挑錯處, 難得?難得?。”

    琇瑩掃了他?一眼,他?終于知道每次他?發神經時阿兄那種欲言又止的模樣?是從?何而來了。張蒼此時在他?眼里像那個金毛美猴王, 尤其是那句孩兒?們,一朝夢回西游。

    他?是有點無奈,但眉梢眼角都帶著笑,他?又很高興,顯然比起他?剛回來,看見他?的白發,以為?是因為?他?泄露出了行蹤才導致的,整個人垂頭喪氣,不住的向他?道歉的張蒼,他?更喜歡這個無拘無束的張蒼。

    他?同往日一樣?回懟他?,“你跟山上的猴一樣?,還孩兒?們,你自己占山為?王得?了,別禍害我的棟梁們,趕緊找,找完去?干活。”

    張蒼嘿嘿就笑,然后上去?隨琇瑩一起改位置,與琇瑩輕笑。

    “公子?光想?著如何省錢,只想?著可以一個點就覆蓋最多的村落,卻忘了山險天澗,水泊池塘,故有謬爾。我來幫公子?。”

    他?說的很準確,但是不少剛到這邊,拜入張蒼門下,對琇瑩不熟悉的小?吏都為?他?吸了一口涼氣。

    那可是公子?,頂頂的上官,本來挑出錯誤就挺冒犯了,現在又當眾說出錯的原因,這不是把公子?的面皮拿下來扯嗎,老師,您不要這么勇啊。

    結果琇瑩莫說生氣了,他?反而此時有些?歉疚,他?輕拱手。

    “昨天算時,確實是心急,給諸君添麻煩了。還望諸位細看,若有遺漏,我再一一更改。我們做的越細,后續人才越省心。”

    那些?小?吏低著頭,實在是想?不到公子?會?因為?自己圈地不對而道歉,他?們窺著琇瑩的面色,公子?真的完全不會?在意這種事情,他?誠懇又高興,高興他?們找到了錯誤,后繼施工的人可以更省心。

    張蒼和琇瑩聯手圈完地方,又緊鑼密鼓地分了任務,一群人挑燈夜戰,爭取盡快拿出這項郵遞點的具體實施方案來。

    夜深人靜,周圍只有翻動紙頁和毛筆磨在紙上的聲音。

    琇瑩對著燈火算著那塊土地要劃多少人合適,思考著后期要如何讓秦趙之人愿意去?換錢,他?嘆了口氣,有些?事說的簡單,實施起來是步步難。

    張蒼見他?揉眉嘆氣,扭頭看向他?,然后起身從?自己的壺里給他?倒了杯涼水,“公子?,喝口水,提下神。”

    他?將水伸過去?,琇瑩摸了摸杯壁,冰涼,他?又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比剛剛那口氣還重,帶得?他?又咳了兩聲,“蒼,不喝了,給我來波熱茶。”

    張蒼大驚失色,扯起誘瑩的手,觀看他?的面色,“公子?啊,你是不是在楚國受了傷,咱以前整夜的熬,喝涼水提神時,你也是一飲而盡,你自己說越喝熱的,越熬越困,可你現在這是怎么回事啊。”

    他?與琇瑩相交七八年,確實是足夠了解琇瑩的平日習慣。

    他?那大噪門一說完,又在琇瑩面前急得?走來走去?,“咱現在是要去?找醫啊,公子?,你是不是舊傷復發了?這叫什么事啊。”

    其他?人也嚇得?要命,紛紛放下筆,起身想?問問琇瑩。

    琇瑩沒說話,起身伸手給張蒼制住了,他?甩著袖,讓其他?人回去?,“我什么事都沒有,就是想?換個口味,喝口熱茶!”

    他?正給張蒼按在位置上,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安慰他?,“我沒事的。”

    張蒼抽了抽鼻子?,“真沒事啊,你莫騙我,不然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了。”

    他?為?什么當時韓師兄問什么答什么啊,為?什么要瞞著眾人托人替韓師兄送那封信啊!

    然后一個阿政身邊的侍人就端著食盒過來,他?見琇瑩與張蒼的姿勢嚇了一跳,然后才伏在地上,“公,公子?,奴不是故意的。”

    琇瑩這才看見他?倆這姿勢實在是不雅,他?忙起身,讓侍人起身,將食盒遞給他?。

    那人將食盒奉上了,他?雖是如以往一樣?輕笑著,眼底卻帶著幾分暗沉。

    “莫在阿兄面前故意咬舌頭,實言相告。”

    那侍人跪下應是。

    琇瑩柔和了眉眼,他?將食盒打開,蹲下身子?將黑色漆盤中的米糕放了一塊在他?掌心,“起來吧,也嘗嘗糕。”

    他?而后又起身,將盤子?里的米糕放在了張蒼的桌上,又招呼眾人來吃糕。

    眾人一開始還很矜持,張蒼先伸了手,眾人這才一哄而上,王上的糕啊,那說出去?了,他?老子?娘都得?羨慕死他?。

    琇瑩見他?們搶糕,這才熟門熟路地從?下層中端出了阿政讓人熬的補藥,藥是正好溫熱的,他?將藥一飲而盡,繼續在中層中摸出了幾顆棗干,他?啃了一顆,去?了苦味,而后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他?沒說話,寫了個條子?,放在了上層,讓那人將食盒送回去?。

    那人也是剛吃完了糕,接了食盒就出去?復命了。

    琇瑩將又一顆棗干放在口中嚼著,看眾人背對他?吃糕,卻看見了一雙忽泛起紅的眼眶,他?將手指放在唇上,搖了搖頭。

    張蒼偏過頭,又咬了一口糕。

    糕是甜的,心是苦的。

    他?的琇瑩兄長,怎么去?了一趟楚國回來,落得?兩鬢如霜,病骨支離,藥不離口,到底是怎么了。

    他?終于忍不住了,起身去?拽琇瑩去?門外,他?必須要問清楚。

    “冒犯公子?,蒼,你該企求剛才的侍人不在,否則你這樣?拽我,我阿兄定會?砍了你的。”

    琇瑩倚在廊下的柱上,輕笑攤手,“說了八百遍了,與你無關。”

    月光打在他?臉上,清雋溫雅,說的話卻與他?的氣質一點都沒關系。

    “那些?小?廢物,我一個人可以打一摞。”

    張蒼覺得?他?不坦誠,他?就執拗的看著他?,“那你喝藥干嘛,兄長,不要為?了讓我寬心,而瞞著我了。”

    他?捂著臉痛哭,“是我之錯,我輕信韓師兄,兄長,告知我吧,你怎會?變成這樣?啊?你的頭發,你的藥。”

    琇瑩吃了最后一顆棗,哈哈一笑,拍著他?的肩,“不要說你,若是我,估計亦會?對韓師兄不設防的。”

    “我這樣?是打娘胎里來的,我生時不足月,若非兄長拼命庇護和先生幼時救濟,是活不下去?的。后面是調理好了,可又太蹦噠了,便?是現在有些?弱癥了。王醫說讓我現在養身惜福,先調理一段時間?就好了。”

    他?口中說的隨性,除了說起兄長時霎時彎起的眉目以外,其他?的話似乎都像是在說旁人。

    “公子?能養好,便?是大幸了。”

    公子?并不在意生死,可他?想?活。

    他?現在這樣?調理身體,是為?了后面繼續去?幫王上,是想?多陪王上一會?。

    這樣?好,只要王上在,他?就不會?任由身體哀敗下去?。

    張蒼俯身下拜,松了口氣,任淚滑過,那滴淚伴著月光滴在琇瑩想?要扶起他?的手背上。

    琇瑩公子?與他?年少相識,是兄長,是友人,他?自然盼他?長安長壽。

    琇瑩轉手抱了他?,他?笑得?開心。

    “蒼啊,走吧,活還沒完了,趕快,我要回去?睡了。”

    五天后,琇瑩在大朝上提交了這份計劃,轟轟烈烈的史稱銀行雛形的大秦郵遞在三個月內在秦趙之地撥地而起。

    阿政預計將今年學宮的人一部分劃去?楚地,一部分去?秦趙的各個郵遞點,做沿路遞軍報,兌換貨幣的事,這職位也是三年一換。

    他?還批了一支小?軍隊輔助琇瑩運幣。

    秦趙境內,通用新幣的通知也會?先寫在報紙上,告知地方官員們。

    琇瑩坐鎮在咸陽城的總行將一批批計算好量的新融好的半兩錢幣用軍隊運送到各地。

    他?還傳令給他?手下的各地秦商,等?這些?郵政站建好,讓他?們立刻去?拿舊幣兌新幣,為?民眾做榜樣?,讓民眾安心使用新錢,他?甚至自己以身作則,在咸陽人眾目睽睽之下拉著一車舊幣兌了新幣。

    為?了支持或者是討好他?,不少咸陽大官和小?吏也是緊隨其后,以新幣換舊幣,上行下效,秦咸陽的群眾作為?都城之人,過得?是越來越好了。對于國家?公信力,以及王還有公子?是有信任的,于是也是拿出了舊錢換了新幣。

    咸陽的情況是相當好的,半月之內,新幣便?是通行無阻。琇瑩仔細調查后,才下令讓所有秦趙境內的商鋪全部都通用半兩幣。他?又實地考查了幾天,召了秦之大商們一起定下了市場的物價。

    因為?他?想?壓低物價,減少秦商利潤,還想?收掉所有秦趙的礦場之類的重工。

    所以特?地請了延尉府的尉繚先生當天去?普了一下新改的秦的商法?,好吧,基本都是恐嚇。

    琇瑩輕笑著看著那群被嚇到的,連人說不敢的人,說了自己的第一句話。

    “諸君已經賺得?笑彎了腰,秦的未來還很長,我與諸位的交流時間?也還長著呢,我不妨與諸位透個底,秦之南北依舊有土地,他?們的土地之上有金,有銀,有我們沒見過的東西,而我大秦的鐵蹄將會?波及那里。”

    他?無視那些?人貪婪的眼神,依舊笑得?肆意風流。

    “所以你等?與我還有的賺呢,就別一天到晚糾著自己的一些?小?利了,不如先讓之于民吧!”

    王兄說,想?要讓人乖乖吐利,先大棒打過,讓他?畏懼,后遞上更大的,更長遠的利益,才能讓他?們吐出這份小?利。

    琇瑩賭對了,結果很不錯,至少他?沒聽?見有人在他?設的郵政局那邊舉報物價哄抬。

    因為?自己這些?人都認識,所以琇瑩讓扶蘇特?地帶人挨個統計物價,當天和他?定的物價不同的人,直接請去?牢里砍了。

    但秦與趙的地方民眾此時無人敢動,直到諸位大商和地方郡守皆愿拿舊錢以換新錢,這才是放下了戒備,等?到后來各地商鋪買物皆需新幣的政策發出,兌幣的人這才多了起來。

    阿政與琇瑩采用拆東墻補西墻的手法?,先是利用楚國的銅造出了一批半兩幣,總行往分行源源不斷地發幣,地方分行收齊舊幣后移至中央總行,總行運到軍工那邊煉熔,總的來說,后繼的錢幣則全是用收上來的舊幣融鑄的。

    后來,由于要鑄的幣太多,可能影響大秦軍工做武器,不少朝臣提出由地方自主鑄幣,然后琇瑩就在朝上跟他?們撕,罵了三天的口水戰。

    笑話,好不容易讓中央控制地方,結果要地方自主印幣,那不消百年,幣種必會?不同,地方必會?分裂,而且也會?開私幣的頭。民間?鑄幣增加,幣變多了,通貨膨脹過來,物價提升,百姓亦會?瘋狂鑄幣形成惡性循環。

    “今天這頭誰也不能開了,錢的發售多少皆由我部算好,遞到王側。地方個人誰都不能有鑄幣權!”

    他?就站在朝會?上,他?也不怕別人罵他?專橫跋扈,擲地有聲。

    “鑄幣鹽鐵皆收于中樞,才能保證國家?長治久安。”

    帶頭的左相王綰氣得?臉都黑了,“公子?血口噴人,我等?皆為?國!鼠目寸光,我瞧著公子?倒像是管中窺豹。軍工因鑄幣已經停擺,長此下去?,大秦必亡。”

    琇瑩今日來就是提關于建一個專門鑄幣的部門,結果沒到說話,就被人攻擊了,一口一個他?禍國殃民。

    他?的脾氣也上來了,寒聲對著那群頑固派道,“你等?鼠目寸光,也不要危言聳聽?,所言謬矣,不要置喙!”

    你們給老子?閉嘴!

    他?此時的殺份性很強,和張蒼兩人聯合懟十幾人,也不落下風,頗像只鎮山的虎,雄姿英發,虎嘯一聲,萬獸避退。

    阿政手指輕點椅側,聲音不大,琇瑩卻停了繼續擼袖準備去?問候他?們的動作,輕啍一聲,乖乖回了自己的地方。

    “孤已批一批匠人和奴隸來填了缺,琇瑩,此事你負全責,你且去?找個地方將那些?人安置,他?們就專司鑄幣,做你的下屬吧!”

    琇瑩伏首領命,“王上圣明。”

    王兄最懂他?,他?本來就在軍工附近辟出來空地,再召一批匠人專司鑄幣。

    阿政對他?天天表現的我很乖,很軟,清雋又溫雅,實則懟人懟得?不耐煩了,就要捊袖子?的暴躁脾氣,也是沒轍。

    他?安撫了王綰幾句,這才下了朝,去?拎琇瑩到一旁教育。

    兩人漫步去?了上林苑,準備牽馬打獵。

    阿政上了十方對他?道,“你不要天天一言不合去?打我朝肱骨,這些?老東西狡猾,他?們也知道鑄幣權理應處于中樞,他?們現在這樣?正是試探你我對分封的態度。你今日一打,明朝便?要被架在火上烤了,你直接喚人給他?們架出去?。”

    琇瑩哼一聲,抱拳錘了棵樹,樹葉紛紛落下,落了他?和百衣一頭一臉,百衣和他?同步抖頭,然后低頭嚼了幾顆嫩枝,用清澈的大眼撲閃得?看他?發瘋的主人,主人瘋掉了。

    “我知道,那群老東西現在己經知道我的態度了,我對分封不感興趣!還沒打完天下呢,就想?裂土封候了!”

    他?替百衣拍了身上的樹葉,隨手背上箭,翻身上馬。

    喜歡就要說,不喜歡就得?罵。

    阿政一笑,嗔罵道,“倔樣?兒?!”

    琇瑩就也笑,扯了扯他?衣角,有些?臉紅道,“王上慣的唄!”

    阿政帶他?穿林而過,本是打算兩人跑馬,也沒帶護衛,只想?著跑完就結束了,到后面確是越來越奇怪了。

    “今天沒鹿嗎?”

    琇瑩正說著話,卻看著一只吊睛白額的,流著白涎的老虎向阿政撲去?,他?大喊一聲,“阿兄!”

    還好兩馬齊驅,只差了一個頭的距離,他?瞬間?將阿政撲在地上,躲過了老虎一擊。

    那虎未管他?們,只進到馬身前,要吞吃大馬。

    琇瑩見阿政未有受傷,松了口氣,張弓彎箭,連射四箭,全中腦袋。

    老虎倒了下來,琇瑩跌坐在地上,頭發散亂,喘著粗氣。

    “阿兄,咱以后別打獵了,滿打滿算這幾年打了四五次獵,結果三次都出問題了,一次是惡人,一次是蠢人,一次是惡虎,這以后愛好改了吧,咱就室內喝茶。”

    阿政不理他?的玩笑,他?滿手濡濕,是琇瑩的血,他?在撲倒他?時背后被老虎的爪子?刮爛了,錦衣己經被劃破,內里的皮肉翻飛,紅殷殷的血流了他?一手。

    他?哪里有別的心思管這些?,直接撕開自已衣服給琇瑩背后綁好了,然后抱起他?就上馬,往外跑,百衣也緊隨其后。

    “阿兄,沒事的,你別怕。”

    阿政未有說話,只是面色愈發緊繃,琇瑩的血沒止住,染紅了他?的胸前。

    “琇瑩,乖,別說話!”

    他?抱著琇瑩沖回了外面,還未下馬就大喊,“召醫!”

    王醫是被侍衛跑著架過來,來的時候就聽?見一陣鬼哭狼嚎,不少上林苑的侍人被人拖拽走,而屋里的王上胸前和手上一大片的血,跟聽?不見一樣?,就往琇瑩公子?倒酒精,處理傷口,公子?奄奄一息倒在床上,背后的傷痕一看就是猛獸利爪所致。

    他?立馬讓公子?喝了曼陀羅水,而后才執刀去?給公子?清創,挖了爛肉,用銀線給公子?把傷口縫上了。

    琇瑩在其間?未說一句話,只是額上的汗珠和咬出血的唇透出了他?很疼。

    王上坐在公子?身邊,給他?擦著汗,語氣溫和,“很快就好了,乖孩子?。”

    而后面無表情地看他?施針,壓迫感讓他?不由地想?給王上跪了。

    好不容易縫完了,他?擦了擦額上的汗,恭聲對阿政道,“王上,一會?老朽給公子?燉點藥,公子?喝了只要今天晚上不發燒,就沒事了。”

    阿政嗯了一聲,讓人給他?送出去?了。

    琇瑩也沒睡覺,他?就趴著嘆氣。

    “兄長,這虎是有心人養的,你既查出那趙氏余孽,只處死他?一人便?可,為?何還要多傷人性命,將上林苑上下全部斬殺,這有傷天和。”

    阿政給他?擦了汗,又給他?唇上抹了些?水,將他?唇上干涸的血全洗凈了。

    “上下監管不嚴,至今日之禍,且匿藏其中的趙氏余孽,韓魏余孽竟然無察,該殺。”

    琇瑩嗯了一聲,同意了他?的想?法?。

    “我們明他?們暗,想?來難抓。現在秦趙的新幣發售順利,我傷好后,該去?楚一趟了。我要一路招搖,讓人來殺我。”

    阿政撫了一下他?的額頭,“想?殺你我之人何其多也,不必招搖,就有人前仆后繼為?殺你來。”

    “你還記得?韓國那群傻子?嗎?我向他?們放出消息,我與你已逃脫了孤的魔掌,他?們讓孤去?楚國淮陰共商滅秦大計。”

    “打入敵人內部,有意思啊,兄長。”

    琇瑩就笑起來,他?笑得?燦爛,可蒼白沒有血色的臉卻看得?阿政難受。

    “乖乖,等?你傷好了,若想?去?就去?。”

    他?輕撫琇瑩的發,他?殺那些?人或許有上面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琇瑩受傷了,他?在驅馬抱著琇瑩,感受著他?的血緩緩的流出時,他?控制不住的暴怒,他?暴怒他?的琇瑩因為?這些?人的愚笨而受了傷,喪了生氣。

    他?估計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琇瑩向他?撲來的瞬間?了。

    明明知道自已的身體是個紙糊的,還要往他?身上撲,流了那么多血,他?好不容易養大的珠玉差一點因為?他?的輕率行事要碎了,王心也會?疼啊!

    這次的事情是個教訓,他?不應該如此輕率。

    琇瑩在他?的撫摸下,挨蹭了他?幾下,半睡半醒。

    “阿兄。我很開心今天跟在你身邊。”

    阿政笑聲清朗,他?不知如何去?說,只是低下頭,輕輕將頭抵在琇瑩的額頭上。

    琇瑩的面上落下一滴溫熱,順著他?的面頰流了下去?,倒像是他?在流淚。

    王不應有淚,所以這滴淚只是琇瑩流下來的。

    第105章 青邑

    琇瑩喝了王醫的藥, 睡了一覺后,燒便退了個七七八八,他覺得身上舒服多了。

    守著他的阿政摸了摸他的額頭, 雖然還有些?燙,但好在是褪了點熱,他從琇瑩燒起就沒展開的眉也舒展開來, 他輕笑著摸琇瑩的發, 口中念著, “醒了就好。”

    琇瑩依舊是趴在床上, 他將頭貼在他兄長的袍邊,聲音沙啞,帶著初醒的疲倦。

    “阿兄不要擔心, 你在這里。”

    我總是不會離開你的。

    王醫聽得琇瑩醒了的消息, 也是趕緊帶著青邑過來了。

    王醫為琇瑩切了脈,在阿政稍顯平和的眼神下, 讓青邑端上了燉了三個時辰的紅棗阿膠桂圓黃芪參湯。

    琇瑩撐著床緩緩翻身,坐了起來,然后拿著小?勺在床前扒拉這個漆黑的膏狀液體,從中間挖出來了一大?塊沒燉成?渣的參段,他默默地看了一眼撫須的王醫, 王醫回了他一個篤定的眼神。

    他這一眼, 琇瑩的內心又反復琢磨了。

    這真的不會吃死人嗎,這也太補了吧。而且他記得這個藥劑不是女兒家喝著調月經的嗎, 他也要調月經嗎?

    阿政也是看了那湯和琇瑩勺中的大?參段, 嗯, 都是補氣血的,琇瑩稍之?一般人體弱些?, 參大?些?也合適,他用眼神示意琇瑩趕緊趁熱喝了。

    琇瑩靜默無語,因缺血臉白得跟雪似的,他抿著嘴乖乖把這個黏糊糊的藥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

    阿政遞了幾顆梅干,卻被王醫攔了下來,說是梅性寒涼,有傷藥性,于?是阿政換成?了棗干遞給?了琇瑩,而后他便詢問了王醫琇瑩現在的情況。

    “琇瑩這弱癥什么時候能好?”

    “公子,怕是不得好了。”王醫小?心的覷了一眼阿政,然后被阿政抓了個正?著,他立馬跪下了。

    “不必如此,你且直言。”

    阿政口中含了一顆梅干,垂眸低聲道,情緒深的讓人辨不清。

    王醫只好實?言相告,“公子而今因傷氣血兩虛,但是還年?輕,從今天開始,只要多睡少思,加上這湯喝上個月把,補上氣血,便是稍體弱些?,注意秋冬保暖,就與常人無甚差別。”

    阿政點了頭,讓他起身。

    “先生醫術精湛,從曾大?父時就任王醫,孤自然是相信先生之?言。先生,孤這不省心的幼弟的身體麻煩你了。”

    王醫連道不敢,“臣定當?盡心。”

    一旁不省心的琇瑩默默地吃了一顆棗干,將自已身邊紙包的梅干全遞給?收藥盒的,不知為何似乎瘦了點的青邑。

    “ 小?青邑,拿著吃吧。是甜的。”

    青邑眉宇間盈著愁緒,有些?局促,她連連推拒。

    琇瑩覺得她此刻倒不像是她了,那個昂起胸來到學宮,從來都不怕旁人質疑,不信鬼神天命,敢搏又敢拼的小?青邑,從來都是氣沖牛斗,怎么會局促不安,怎么會愁容滿面。

    他未有太多言語,只是輕聲似乎半開玩笑的道,“拿著吧,我現在吃不了了,在這里平白看得我眼饞。”

    青邑這才泄了點笑,雙手接了梅干,而后俯身施禮,“謝公子。”

    琇瑩問了她一些?瑣事,而后才狀若不經意的問道,“瞧你最近瘦了些?,是有什么煩心事嗎?”

    青邑在他關切的目光中,垂下了頭,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沒有哭出聲來。

    她抿著唇,似乎終于?做出了決定,轉首向阿政跪了下來。

    “稟王上,我而今即將學有所?成?,但我想放棄在王宮任醫,還望公子和王上將我從學宮的檔案中除去。”

    她目中帶著堅韌的銳光,還是那只敢擊浪的長風燕。

    “我隨老師和師兄去了咸陽外的地方?,我見不少游醫無意中傷人性命。蓋因大?多游醫行醫治病多靠前人口口相傳,沒個根據,現存醫書大?多草藥識之?有誤,藥效也多謬。”

    “故我想去四?方?之?地,授人醫道,亦望識遍百草,解其藥性,著一醫書的草藥注解。我想讓天下之?醫都認清他們手中的藥,不再有人死于?此。”

    她空首俯拜,揚聲道,“身為學宮子,卻未有為國盡忠,請王上與公子將我于?學宮除名,青邑頓首。”

    一個跟琇瑩很像的孩子。

    阿政看著她目光柔和了些?許,赤誠之?心,總是讓人動容的。

    “你做的事,立的志有利于?民,有利于?大?秦,孤為何要除你名?孤望爾不墮幼志,做出一本讓天下人都可識得藥的好書。”

    他給?予這個敢在他面前直言的小?姑娘鼓勵,“不讓我秦人枉死,亦是為國盡忠,孤希望此書早日成?形,救人救世。”

    青邑垂下了眼,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其實?在她說出這句話?時,便已經做好了被琇瑩和阿政呵斥的準備,但沒有。

    她在這對?天下應該最應該不理解她的兄弟面前,得到了她的志向第?一次被人肯定,第?一次有人毫不猶豫地支持她。

    他們說她的志向不是她一人的任性妄為,而是對?大?秦好。

    “謝王上。”

    王醫拍了拍自己這個弟子的肩,無聲的安慰了他。

    琇瑩招手讓她過來,將自己手中的一塊玉牌遞給?了她,他含笑著看著眉目剛強的小?姑娘。

    “這是我的私令,各地的秦商應該都識得,若是你需要幫助,你便去尋他們,若是丟了也不要緊,你一會出去找碩,讓他給?你帶只鷹,他們也是識得的,有事與我傳信。”

    他彎起了眉眼,一如當?初青邑見到的那樣,開朗明?媚。

    “青邑,若書成?,不知我能不能有幸為這本書寫個題記。”

    嬴青邑雙手接過玉牌,淚忍不住的滑落。

    原來真的有師長可以理解她,原來想讓你去做的人真的有無數種辦法幫你。

    當?她與她母親說時,母親說她一介女流,在王宮安穩地做一個醫女,受人尊敬不好嗎?父兄得知后,罵她心野,將她囚在了家中,若不是老師和師兄,她估計連家門都出不去。可老師與師兄也勸她,回去吧,不要和父母親執拗下去了。

    可她還要出去!她要做!不是安穩做醫女不好,而是她志不在此,她修醫,修仁心,她不想明?知是人因書繆,亦或前人說而讓人喪命了,她不愿這般麻木的看著,她可以去些?什么,她總要去做什么。

    于?是她擦干了眼淚,長拜于?地,“青邑謝王上,謝公子。公子為書作題,青邑大?幸也。”

    琇瑩探出手,不顧后背的疼,輕輕的拍了她的肩膀。

    “學宮以你為傲!我身為師長也以你為榮,好孩子。”

    他們兩人走后,琇瑩還是在笑,阿政又遞給?他一塊棗干。

    “你倒大?方?,給?了玉令和鷹,凡是你我手下的人皆會助她。”

    琇瑩叼了棗干,翻身趴著,“兄長也想給?小?印,比我的還貴重,現在還說我。”

    “她很像年?少時的你我,你我一路相互護持,尚且如此艱難,我與她有半師之?誼,自然也盼著她順遂。”

    他笑了起來,“我視學宮之?學子皆為我家子,我還覺得少了呢!”

    阿政勾唇一笑,“孤是她的君父,她亦是孤的孩子。”

    所?以孤很欣慰,想給?她印也很正?常。

    可惜他倆只能羨慕喜歡別人家的崽了,因為自已家的乖孩子如個炮仗一樣沖了過來。

    “王叔!”扶蘇帶著身后的幾個蘿卜頭,匆匆地跑到他的床邊。

    “王叔,嗷!”他一看見琇瑩雪白的臉和身上的傷就開始哭,他身后的將閭和高也是直接坐在地上哭,搞的好像琇瑩馬上要駕鶴西去似的。

    阿政皺了眉,很顯然魔音穿耳,讓他頭疼。

    他低聲喚了一句扶蘇,扶蘇沒聽見,還在那里含著淚問琇瑩現在還疼不疼了。

    “不疼了,不過你再不把你幼弟哄好,王叔的頭就要疼了。”

    扶蘇哦了一聲,踢了地下的兩小?子一腳,“不準哭了。”

    那兩個也是皮實?,立馬不哭了,眨巴著大?眼,看他們大?兄。

    扶蘇數了數個數,然后臉都嚇白了,變成?跟琇瑩一樣的顏色。

    “陰嫚呢?”

    他又數了一下,然后問高,“我要你牽著她的呢!”

    高比他小?了一歲,但沒他這么聰明?,仔細回想才道了一句,“嫚嫚,跟不上,在哭。我追不上你,就跑。”

    阿政懶得理自已這三個笨孩子掰扯,他給?也是一臉擔憂的琇瑩掩了被角,直接提了要沖出去的扶蘇,出了門,去找他閨女。

    走一趟,把自己妹妹丟了,扶蘇,能耐了。

    而此時的小?陰嫚,她非常乖的坐在土坑里,現在的上林苑亂成?一團,但是她就在那個自已被高甩開的地方?找了個坑,乖乖坐著。

    甚至周圍還有人被拖走碰到她了,她也就是避開了,也不生氣,也不大?叫。

    她雖然不過四?歲,但生來是個大?氣淡然的性子。

    她是不認路,但可以在原地等著她大?兄來接她回去。

    安啦。

    “陰嫚。”扶蘇被阿政抱下馬,剛下地就向自己的小?妹妹跑過去。

    陰嫚見了他也是眼前一亮,你瞧,大?兄肯定會跑過來找陰嫚的,只要大?兄能發現。

    扶蘇上下觀望她,見她沒受傷,就松了口氣。

    陰嫚見了阿政,眼睛里都閃星星了,她反手掙開了她原來還心心念念的大?兄的手,奔向她父王。

    阿政也是笑著蹲下身子,抱起自已嬌嬌軟軟的小?女兒。

    “父王。”陰嫚縮在他懷里,小?聲地叫他,然后蹭了蹭他的肩膀,白嫩的包子臉露出了歡喜的笑。

    “嫚嫚,父王帶你回去,你王叔還在等你。”

    阿政也帶著笑,抱著陰嫚,拖著被妹妹嫌棄有些?沮喪的扶蘇回了殿里。

    琇瑩此時在哄孩子,“好了,乖些?,嫚嫚這不就回來了,你們父王去了,什么事都難不倒他的。”

    陰嫚被阿政放了下來,剛下來就跑到琇瑩身邊,見了琇瑩的傷,就在那開始抽泣。

    “王叔,受傷了。”

    琇瑩相當?喜歡這些?孩子,每個孩子的生辰他都記得,在平日出門也會給?他們帶禮物。他在長樂候府中給?這些?孩子留了屋子,堆著自已做的玩具,扶蘇他們在那邊撒歡玩,他還幫忙瞞著兄長。

    自然這些?孩子對?他也親近得不行,見他受傷,也是難過不已。

    幾只幼崽挨在一塊,都是巴巴的看他,琇瑩將自已的棗干分給?他們,然后輕笑。

    “我打了只大?老虎,王叔讓人給?你們做了帽子。在旁邊的桌上,自己去拿。”

    幾個小?孩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他們歡呼著,“大?老虎?好厲害!”

    琇瑩點頭,他笑得像蘸了糖的巧克力,甜得要命。

    “對?啊!快去拿!”

    他們蹦跳著去拿帽子,互相給?戴上了,然后互相炫耀。

    阿政坐在床前,輕哼一聲,然后向琇瑩攤開了手。

    琇瑩,孤的呢?

    琇瑩將自已的枕邊的帽子,遞給?了他,比起孩子們那明?顯是邊角料的帽子,他的更大?,更華美,上鑲珠玉寶飾,周圍一圈老虎的白腹毛,華貴艷麗又張揚。

    阿政接了過去,將帽子戴在了琇瑩頭上,這才勾起唇角。

    不滿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他己經習慣琇瑩做的東西,唯一份是他的,最好的是他的。從來沒有過有別人的,而沒有他的的情況。

    好在琇瑩一向偏愛他,心里舒服多了。

    第106章 買過的刷新一下啊,萬更。

    琇瑩這次真是在阿政眼皮子底下養傷, 后來傷結疤了,還?是被阿政看著連喂了一個月的補藥。

    這個措施實施下來最開心的是張蒼,他現在每天最喜歡的事就是看著琇瑩喝藥, 然后偏頭去看他臉上的肉肉,好像他多看幾眼琇瑩就能再長一塊肉似的。

    “公子似乎胖了些,王醫真不愧是國手。”

    這是他今天對琇瑩的第九次感嘆。

    琇瑩捂著腦袋, 覺得他是出現幻覺了。

    但他到底不?忍打?斷張蒼的幻想, 只好默認了, 他嗯了一聲, 半闔著眼?,實在是無奈,“蒼, 藥效到了。”

    張蒼哈哈大笑?, 他將琇瑩的袍子遞給了他。

    “公子,時間確實不?早了, 你比昨日多堅持了一刻鐘。”

    琇瑩揉了眉,而后停了筆,去見被阿政遣來準時來接他回去睡覺的侍人。

    雖然他不?愛早睡,可?誰家?阿兄嫌天?天?與他拌嘴麻煩,直接讓王醫給他下了點安神的草藥啊。

    哦, 是我阿兄, 那算了,都怪王醫給阿兄出主意。

    王醫若是知道一定會大喊冤枉, 因為他雖然聽了阿政的話, 但只是給琇瑩加了點安神的藥, 讓他睡得更好,琇瑩這種是太虛了, 加上形成了生物鐘,才會到時產生的困倦,跟他可?沒關系。

    “我遲早給王醫的藥箱給燒了!”

    他咬著牙,然后直接往外走。

    他是不?想再像前段時間,讓人給扛回去了。

    誰家?有手?有腳,大好年華的公子天?天?被人扛來扛去的。

    好吧,禾啊,扶我一下,我有點困了。

    于是琇瑩在他王兄一天?一次補藥,按時睡覺的監督下,甚至阿政也改變了作息,每天?早睡為琇瑩做出榜樣。等傷疤褪了時,但有人見他,必道他似乎是胖了些,臉上多了些肉肉。

    但阿政是一點都沒胖,似乎還?清減了些許。

    原因嘛,自然是因為工作量不?變,導致他倆雖然早睡,可?前天?堆積的事務還?得每天?早上提前起來處理。

    工作制度還?是00 7,再怎么早睡,都不?管用?。

    阿政甚至還?因為早睡了,晚上不?吃宵夜瘦了些。

    琇瑩沒掉,純屬是因為補藥補得不?錯。

    然后精通控制變量法?的阿政總結了原因,決定他和琇瑩在睡前再吃一頓飯,并且天?天?睡前來碗補藥。

    阿兄,你這是什?么奇葩養生方法?!

    琇瑩咽下了一口楚米做的粥,看著一臉認真的阿兄,又吃了一口肉餅壓了一下驚,但等他聽完了阿兄的分析,覺得竟然還?挺有道理的。

    畢竟實踐出真知啊!

    有可?能阿兄說的方法?才有可?能是真正的養生方法?,這套方法?好符合王醫說的多吃早睡理念啊。

    于是他頷首同意了,“阿兄說得真有道理,我覺得可?以一試啊!”

    不?過或許聰明的王上忘了睡前吃飯,讓他們再也不?用?吃早食了,因為根本就吃不?下。

    經過三天?的夜里加餐的琇瑩覺得還?不?如跟以前一樣晚睡呢,他每天?早上飽得要命,中午餓得要死?,導致他對養生徹徹底底地擺爛了。

    阿政也是煩死?了這種方法?,早睡讓他批奏書的速度都慢了,堆著未處理的奏書,更是讓他無法?安睡,堅持了三天?,這個方法?被他和琇瑩心照不?宣的聯手?踢了。

    養生養生,隨著孤心意來了就是養生。

    回歸原樣吧,反正本公子還?沒死?,等到快死?的時候再養吧。

    七月份,攻燕的李信按照王翦之前的判斷與王賁共同采取迂回包抄的戰術,從南易水河上游太行山地繞過燕國重點防御的南易水河與燕長城,突擊燕軍側背。

    李信攻占了薊城之后,燕國徹底宣布滅亡,阿政隨后在燕地設漁陽郡、右北平郡、遼西郡及遼東郡等。又率領數千兵馬追擊要跑往遼東的燕王喜。

    他追至燕王藏身的衍水,成功的斬殺了燕軍的殘存勢力。

    “公子發?信說,燕丹那狗崽子刺殺王有你的暗中搓和,讓我給你拖回去,五馬分尸。”

    他從死?人堆里提出了一臉驚恐的燕王喜,臉上的血還?沒有擦,依舊嬉皮笑?臉。

    “所有的事都是那個逆子所為,與寡人沒有關系!”

    燕王喜頭上還?有未凝結的血痂,眼?神卻癲狂至極。

    他掙開了李信的手?,半灰半白的頭發?散著,他張開了衣袖,挺直了背脊,長袖擊打?著風,拍出汩汩風聲。他的聲音賽過風聲,傳到李信的耳中。

    “秦王政發?兵伐燕,蓋因他燕丹一人之過,寡人已懲治逆子,手?捧降書,歸順他大秦,秦王政仍要亡寡人之國,滅我宗廟,而今連寡人的一條命他也不?愿留下,他難道不?怕這天?下人心嗎?”

    字字看似悲切,實則全是為求活命的狡辯和威脅。

    我己仁至義盡,秦王再殺我,那便是與天?下人作對。

    可?惜不?少幸存的燕人皆垂淚,似乎被燕王所觸動。

    “王啊,秦之虎狼,怎講仁義!”

    講仁義,放了我們啊!

    李信嘖了一聲,這種套路他見多了,照琇瑩的話說,就是遇見別人道德綁架你,你得反套路回去,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才對。

    于是他陰陽怪氣的輕笑?著開口,“我秦,仁義之師,講究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決不?遷連啊,喜,這你可?放心啊。”

    這時候平時愛陰陽他的琇瑩,王賁以及蒙恬仿佛默默地附他身一樣,他抽出腰間長劍,撫弄了一下自已的長劍,抬眼?之間卻是血腥殺伐之氣,讓人卻步。

    “刺秦者,荊柯,主使者,燕丹,幫兇自然是為他們大開方便之門的燕王你啊。”

    “現主犯燕丹已死?,死?無對陣了。只要作為幫兇的你引頸就戮,我們這仇就結了,我就放過你身后的人,我秦就撤軍。”

    他手?中的長劍恰好正對燕王喜,他身后的幾個秦軍弩兵也抬出了弩,那冰冷的武器面中皆映照出了燕王喜的霎那驚恐的表情?。

    他身后的秦軍齊聲高呼,“請燕王引頸就戮。”

    燕王喜連連后退,臉色蒼白。

    李信偏頭輕笑?,這聲笑?得譏諷,他迎著風,對著衍水寬闊的水面,忽覺天?地寂寥,竟也生出了天?下無敵之感。

    “快些吧,本將軍忙得很。”

    燕王喜不?動作,倒是他后面的人開始推搡起來,最后一個倒霉鬼直挺挺地奉劍王前,高呼,“王上罪有應得,為萬民計,臣請王上赴死?。”

    他身后的孤忠是齊齊跪下,高呼,“請王上赴死?!”

    衍水的風未止息,浪紋隨起,七月天?,這風不?寒亦不?冷,至少不?敵這群忠義之士帶給李信的冷。

    忠誠不?知,虛偽得讓人齒冷。

    明明為自己的命著想,卻可?以口說為萬民計。

    燕王喜跌坐于地,他傾刻間眾叛親離,他淚流滿面,怒斥著這群忠誠臣子。

    “你等竟要要殺寡人!滾,放肆!”

    那群臣子一動不?變,似是已經成了泥塑,徒留燕王喜一人發?瘋。

    “哈哈哈。”他仰面大笑?,然后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的衣被風吹起,他一頭白發?,白胖的面龐之上滿是戾氣。

    他手?起刀落砍了那帶頭人,那人尸首伴著他的大笑?落下。

    “你們什?么玩意兒,不?過寡人的奴罷了,還?想要寡人死?。”

    他勉強支撐著自已的身體,用?手?捂著臉,他依舊在笑?,“亂世之下,皆不?過亂臣賊子。”

    “請王上赴死?。”

    這時已經有不?少人抽刀準備與他對抗了。

    旁邊觀望的李信面上高貴冷艷,心中卻在狂叫,“打?起來打?起來。”

    可?卻沒有,在燕臣將劍刺向他時,燕王喜擲了劍,他平靜的放棄了自己曾經不?惜一切代價去求的命,只為將那些人釘在恥辱柱上。

    他依舊笑?,他扭頭看向李信,“爾等仁義之師,這戮君之人,不?仁不?義,應盡誅。”

    口中含著血,心口犯著疼,他吐出了那口血,“誰都不?可?以背叛寡人!

    他慷慨陳詞,而后無力的垂下了頭,或許他最后一刻想起了自已從未正眼?瞧過的太子,他當時要他自刎時他震驚的眼?神。

    燕太子丹,或許燕丹也會欣喜這一聲太子吧。

    李信毫無心里壓力的幫燕王處理逆臣,他一邊下令砍人,一邊將燕王喜的人頭砍了下來,“你放心,不?忠不?義,我仁義之師自然看不?下去。”

    水邊全是血跡,腥味傳了很遠。

    李信勾起唇角,拎著燕王的頭,他身邊的人抱起桐油往尸體上倒,“將軍,咱們真要撤啊。你會被王將軍給打?死?的。”

    李信捶了他一下,“撤個鬼,本將軍又沒說是在現在撤。”

    那小兵樂呵呵的放火燒尸體,他就說嘛,他們啥時候成仁義之師了。

    李信最后提著燕王喜的人頭去復命,王賁見他未活捉,肉眼?可?見的陰陽怪氣一聲,“公子要人,你倒好,只帶了五分之一回來。李將軍這能力,嘖嘖。”

    這次李信卻一把摟住王賁,哈哈大笑?,“好阿賁,陰陽得好,我就喜歡你陰陽我。”

    “李狗,你敢惡心我!我弄死?你。”

    王賁提老拳就上前,跟他在一起互揍了個狗血淋頭,最后兩人一起被罰了軍棍。

    事后,王(陰陽)賁表示,他也配與本將軍受一樣的罰。

    確實,王賁將軍因為先動手?多被打?了十軍棍。

    琇瑩歸整了未來從中央和各地交換的貨幣量和自己的工作,這些于他和其他人來說都是駕輕就熟。琇瑩本應早走,可?手?中的那本早已經印好,但由于他太難至今才修訂過的帶拼音認字啟蒙的書讓他著實犯了難。

    他不?知道是在這個天?下即將統一的階段去發?一本舊秦字的書,還?是等天?下統一后去做新字的普及更好些。

    他犯難,他提出這事,讓財務部所有人都犯難。

    有人說要發?,這書本就是讓人識字的,有人說,要是出新字了,這個不?就白印了,還?誤導學子,不?如壓一段時間。

    他們工作之余就要爭論兩句,雙方都有理,辯不?出什?么的。

    琇瑩實在是不?知道如何做,于是帶著書晚上就去了章臺宮,準備去陪他阿兄睡覺。

    阿政穿著寢衣看書,見他第一面就道,“你手?中的書別著急。孤欲創新字,已經派李斯去準備了。”

    琇瑩放心的將書放在他手?上,倚坐在他腿邊,打?了個哈欠。

    “文?字是載體,越簡單越好,這樣越容易傳播。秦篆確實是太難寫,改了好,改簡單了,大家?都快樂。天?知道我為看懂政令,學了多少種語言。”

    他心中的糾結被打?破,整個人倦怠了不?少,低垂著眼?簾。

    “我手?下善書,印刷的舍人,我不?帶走,都在我府上,阿兄隨便用?。通古是書法?大家?,我那三腳貓功夫就不?湊熱鬧了,我去楚地轉轉。”

    阿政輕頷首,頭都沒抬,只輕聲道,“多帶些侍從去。”

    琇瑩就笑?起來了,眉宇間俱是華彩,“韓魏之地的路已經通了,該換新幣了,我順便去撥幾個麻煩。”

    阿政翻了頁書,另外一只手?無意識地擼著琇瑩的頭發?,“孤只要好結果。”

    琇瑩攀在他膝上,睡眼?惺忪,“阿兄放心。”

    兄長,別摸頭了,越摸越困。

    琇瑩次日就輕裝帶著幾個衣箱就歸楚了,就是身邊多了幾百個軍中護衛,身上一股子血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去平叛的呢。

    他并沒有騎馬,由于時間寬裕得很,所以他坐了大船,走了秦往魏都運糧的水路,打?算到大梁換乘。

    如果沒出意外的話,他這一路上悠閑自在的,賞著風景,殺幾個該殺人,該是十分愉快的。

    當然是沒有意外,當他看著提溜著自己的小包袱從他衣箱里爬出來的扶蘇,就開始面無表情?了。

    剛從衣箱里爬出來,頭發?亂糟糟的扶蘇與他對視,笑?得訕訕,“王叔,我餓了。”

    琇瑩聞言忍不?住看了一眼?他阿兄給他備的衣箱,底下他最喜歡穿的玄色綢衣被劃開了,跟破布一樣,顯然是被扶蘇腰間的匕首脫鞘給弄爛的,他忍不?住嘆了口氣讓人給扶蘇備飯。

    “下來吃飯,船已經出發?,單為你返程太廢人力物力,且讓人送你我也不?太放心,先留下吧。”

    扶蘇嗯嗯應是,與他一齊吃了飯,就乖乖從包袱里掏書坐在琇瑩身邊做功課。

    琇瑩提筆展紙,準備寫信給阿兄讓他知曉扶蘇在何地,莫要擔心。

    他有些擔心阿兄著急,一時之間,情?緒有些失控,手?中的筆應聲斷了。

    扶蘇見他似未用?勁,筆就斷了,忙低頭,繼續抄書。

    以王叔的戰斗力,到現在還?沒打?他,還?在好好說話,簡直是人間真情?。

    還?好王叔心性最是綿軟,對他又好。

    琇瑩見他乖順的小模樣,這才瞥了他一眼?,將信攤在一側,準備晾干,冷哼了一聲,慢吞吞地道了一句。

    “扶蘇,你不?可?能把衣箱里被你的匕首脫鞘時撕爛的衣服都給我縫好,亦未提前告知阿兄你在何方,平白惹他擔心,所以我實話實說,你服也不?服。”

    扶蘇點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他指著自已在抄的書,“服啊,我在自罰,王叔。”

    罰自己抄書,作為道歉。

    他又偏頭看琇瑩要寄的信,前面是見聞。后面卻是筆筆談他。

    他說扶蘇已經認了錯,既愿藏在衣箱里隨著他,大抵是在上次來楚,看到了很多,他大了,已經七歲了,有了自已的思考,不?再想從別人的口中去見眾生,想自已去認識一二?。

    這是避重就輕,在幫扶蘇掩飾,是累累愛子之心。

    他又說他會為扶蘇找一位合適的先生,不?會耽誤扶蘇的學習的。

    扶蘇看完信,沖琇瑩就笑?,笑?得像是小太陽一樣,開朗活潑,雖有小聰明,卻是驕子態。他一開口,你就知道他是家?中長輩嬌慣極了。

    “王叔,可?不?可?以不?要找父王為我挑的師長那樣的。我想要李先生那樣的。”

    琇瑩抬起眼?,將糕點遞到他跟前,又擼了擼他的毛腦袋。兩雙相似的鳳眼?對視,他很慎重的開口。

    “兄長挑的盡是秦最飽學的,甚至怕你專聽一言,還?挑了百家?之人。你向學之心一向濃厚,怎么會不?喜呢?”

    扶蘇真的喜歡王叔,王叔從很小的時候,就把他當成一個大人看,相信他的判斷。如果是旁人,扶蘇不?會這么坦坦蕩蕩地說出不?喜歡,可?是問他的是王叔耶,是天?底下最溫柔的王叔耶,他一定會聽他的解釋,為他找到喜歡的先生。

    所以他將米糕放了下來,很直率說出了自已的不?滿。

    “他們總說書中的圣君賢主何為,良臣王佐何為,可?我見天?下最厲害的父王,和他們說的一點都不?一樣。”

    他眼?中是純粹的疑惑,他在質疑書本,但意外的沒有質疑阿政為他請的先生。

    “王叔也和他們說的不?一樣,可?誰能說父王不?是圣君,王叔不?是良臣?”

    他聲音清稚,卻像只小鳳鳥在清越的啼叫,鏗鏘和鳴,帶著他的不?解。

    “書中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可?父王與王叔,我與王叔的相處也不?是書中說那樣恭敬有禮的,王叔和我都喜歡粘著父王,難道是錯的嗎?”

    琇瑩笑?起來,霎時似春回大地,三月楊柳風,吹開萬里姹紅。

    “阿兄讓李左車教你或許是對的,你已經在看人世了。不?被書中教條所困,才是讀懂了書。”

    “蘇蘇,你做的很好。沒有哪個人捧著書做事的,書中寫的是前人事,但在成書前,他也是后人,他寫下此書或許是在說,我有自己的一生,后人不?需要非在按前人的模樣活。”

    扶蘇輕頷首,低眉沉思才道,“王叔,扶蘇只是扶蘇,讀書的人也不?能成為書中人,我自己的路,書可?以幫我分析,可?仍要我自己走。”

    琇瑩輕笑?起來,看著扶蘇晶亮的雙眼?,又輕聲道,“善,前人之書是讓后人讀之悟出自己要走的道,是分享自己的感悟,是讓你明自己的理,通自己的善。而不?是讓你把它當做金科玉律,無論是好是壞,一昧遵從的,那才是負了自己讀的書。但書是好物,需讀,多讀。”

    他摸了摸扶蘇的小腦袋,替他理了一下頭上的兩個小包包。

    “人說君臣有別,可?兄長為王難道就不?是兄長了嗎?扶蘇,你我是臣,亦做子。我私以為當臣當子,無非是對王用?心,為子盡情?罷了,他是兄長,我自無有不?可?對他言的。”

    扶蘇點了頭,同意他的話,但復又垂頭喪氣地說,“王叔是在怪我不?與父王說嗎,可?父王總沒有錯的,是我不?夠好,不?喜歡那些老師,辜負了他的期望。”

    琇瑩一直知道扶蘇是個再聰明不?過的孩子,可?過慧易折,他太聰明就對情?緒敏感,加之本性執拗,便是表面再驕,也是個別扭性子。

    他自從與扶蘇相處后,其實一直不?明白為何歷史中的蘇蘇會自刎,明明他那么開朗活潑,明媚的像是小太陽。直到今日才明白,扶蘇他太拗了,又太崇拜阿兄了,即使明明是不?喜歡,也只是自已跑開,他質疑書中的內容,也不?去質疑他父王的決定。

    于是他嘆了口氣,柔聲道,“他是你親阿父,父王,父在前,你不?喜歡跟他直說就好。不?要怕?露心意與他,像今日這樣你說出不?滿,他也會同我一樣很高興。蘇蘇,你是最好的孩子,怎么會辜負我們呢?”

    扶蘇卻搖頭否認,他鳳眼?中是難掩的痛苦,他或許終于說出心中的苦澀。

    “我想什?么事都像跟王叔一樣和父王說,可?父王他明明在我身邊,卻又好像離我太遠了。我知道父王愛我,可?我害怕我會令他失望。王叔,我的事和他說,他會不?會覺得我不?配做他的長子啊!”

    他其實不?喜歡粘著人,可?他太喜歡父王了,他總忍不?住想跟父王說話,于是他學著王叔的模樣貼過去。可?哪怕他說的再開心,父王都從未將自己的眼?神太過停留于他身上。他說得盡興,父王也只是抬起了眼?,連眼?波都未動一下。

    他或許在某一刻慌了神,突然不?知道如何與父王相處了。他太喜歡就存了怯懦,他不?敢在與父王說些什?么了。

    他逃離咸陽,是覺得書中不?對,老師煩人,可?更多的就是為了躲開父王。

    琇瑩看著這個滿心委屈的小孩,心里有些痛,阿兄,他哪里像我,分別是像極了你。

    他將扶蘇抱起來,放到膝上,聲音緩緩如同山間的潺潺流水,他與小扶蘇說起了幾樁舊事。

    扶蘇倚在他懷中,感受他身上的溫度,聽他王叔與他說他與父王曾徹夜翻書為他取名?,說父王當時抱起他的微笑?,說那天?他們一起迎接了他這個與他們血脈相連的新生命是何等的喜悅。

    “扶蘇,你每次與他說的事,他總會復述給我聽,他有時甚至會模仿你說話的語氣,然后對我笑?。他與我說,扶蘇不?錯,不?愧是我家?子。”

    扶蘇,他怎么會不?喜歡你啊,只是他對你寄予厚望,只是他在你面前內斂慣了。

    所以不?要畏懼他,他喜歡你靠近他。

    扶蘇,他從沒有對你失望過,他從未覺得你辜負他。

    扶蘇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他的眼?淚浸濕了琇瑩的肩頭。

    “王叔,父王,父王,我真的很喜歡,我好害怕,說出來,父王就不?喜歡我了。”

    因為他真的很喜歡父王,想離他近點,哪怕裝乖賣癡,也想靠近。

    琇瑩撫摸著他的脊背,什?么都沒有說。

    扶蘇哭夠了,才揉著眼?睛,抱著他的脖子,抽著鼻子。

    琇瑩抵著他的額頭,替他擦了淚,“他不?會不?喜歡你的,扶蘇。”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阿兄喜歡鄭風,我與他皆盼著你會長成參天?大樹,扶蘇,你的名?字就已經表示他對你的喜歡了。”

    扶蘇看著自己的小手?,才道,“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他將頭埋在琇瑩懷里,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

    “山有扶蘇,我是扶蘇,是父王的扶蘇。”

    琇瑩抱起他,給他洗了臉,“好孩子,好扶蘇,來日必是我家?玉樹。”

    怎么會對你失望,你怎么會辜負我們?扶蘇一直很好。

    扶蘇將頭埋得更深,他將自己縮成一團,終于嗷嗷地大哭出聲良久良久,他還?是個孩子啊。

    扶蘇哭累了,琇瑩把扶蘇哄睡了后,就捂著頭在桌子上嘆息,“阿兄啊!”

    你原來是這樣當爹的啊,天?天?支著耳朵聽七歲的兒子說話,但人家?要回應,你又別扭得不?吱聲。

    扶蘇還?是個小孩子,又不?是我,熟悉你的各種眼?神。這樣長久下去,扶蘇怎會與你親近。

    真的是,就仗著人扶蘇喜歡你。

    他都可?以料想扶蘇不?與他阿兄說話,他阿兄一定又要對他表達對扶蘇的不?滿哼哼了。

    幾天?后,阿政收到了一封滿滿關懷的信,來自他叨叨不?休的幼弟,按照時間船開第一天?,就給他寫了十頁紙,他滿意地頷首,勾起唇角,就拆了信。

    前段是風土人情?,琇瑩描寫的很生動,但看到后面琇瑩絞盡腦汁寫的如何與孩子相處四五頁的小貼士,他笑?意凝在了臉上。

    扶蘇跑了他知道,也猜到是跟琇瑩跑了,也發?落了一批侍候扶蘇的人,可?琇瑩竟說扶蘇離開咸陽是因為孤不?理他,簡直可?笑?。

    孤不?理他?

    孤可?是在他每次說完話都會勾起唇,看他一眼?的,孤怎么就不?理他扶蘇了。

    他面沉如水,旁邊剛從楚地回來,與他商議事的李斯連忙俯身下拜。

    “王上息怒。”

    阿政此時己整理好了情?緒,他抬起眸詢問李斯。

    “李卿,你平日是如何與你的長子由相處的?”

    李斯有些驚異,他那一張辯才無礙的嘴難得有點卡殼。

    “臣子由與公子比公子還?大些,已任職楚地,臣平日里與他聚少離多,倒是相處不?多。”

    阿政沒得到滿意的答復,有些不?滿的看了李斯一眼?,李斯嚇得俯跪于地。

    “孤很嚇人嗎?”

    阿政愈發?不?滿了,李斯連同整個大殿上的所有人都不?敢吱聲,一時之間噤若寒蟬。

    沉默如同潮水一般在大殿中席卷而來,阿政將信收了,用?自己的玉印壓上了,而后揉了揉眉心。

    “先生,起來吧,接著奏事。”

    當李斯離開后,他細看了這封信,信后有一張小紙掉了出來,如飛雪一般落在了桌上,他展臂將那張紙翻頁,“琇瑩又要說什?么?”

    但看到上面的字跡時,忽然笑?了。

    上面是扶蘇的字,他年紀小,手?勁小,字有筋而無力,軟趴趴的,阿政見過很多次,一下就認出來了。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不?見子都,乃見狂且。”

    父王愛扶蘇,扶蘇想做父王的扶蘇。

    阿政將那張紙折了起來,塞在了琇瑩的信封中,他這次似乎是認真要讀琇瑩后段部分的信。

    或許吧。他對扶蘇總是上些心的。

    琇瑩這邊帶著扶蘇一路浪,現在正值七月,由于這條路已經被琇瑩打?通了,不?少七國的商船都往來于此,一派繁華。不?少秦商見了琇瑩船上的徽識,連忙退避,但他們還?是私下里犯了嘀咕,“公子不?喜招搖,今天?怎么還?把自己的徽標也給掛上了。真的是奇了怪了。”

    被他們念叨的琇瑩此時正坐在船上一邊吹風,一邊聽扶蘇背《管子》,

    “故圣人之制事也,能節宮室、通車輿以實藏,則國必富、位必尊。”①

    扶蘇聲音清亮,琇瑩輕輕點頭,倚在椅子上,手?中把玩著一小塊玻璃。

    他在玻璃后貼了塊錫萡,本是想用?古法?倒水銀,但水銀有毒,他也不?敢在扶蘇面前碰,于是還?得再想辦法?。

    真空蒸餾,高溫鍍鋁,他根本不?可?能。那他要么搞銀鏡反應,可?別說硝酸銀,就連純度高點的氨水都沒有。

    他只好反復觀看著玻璃,想別的辦法?。然后拿了塊手?邊準備作銀粉的大塊銀子,他比對一下大小,然后拿起刻刀就開始手?起刀落。

    做不?了化?學鏡面,我自己削一個銀面,拋光打?磨也磨得锃亮,不?就成了。

    至于不?貼合,我把這個玻璃做珠玉,做個鑲嵌手?法?就成。

    碩上手?幫他磨銀面,他在哪里反復比對做了個嵌套。

    還?好這塊玻璃不?過巴掌大,直到他們準備完,也不?過是正午,雖然說被琇瑩的鑲嵌弄得丑得不?行,但好歹是能看清人,關鍵是能反光。

    琇瑩滿意地點頭,招呼扶蘇,“王叔高興,今天?吃燉魚。”

    扶蘇頓時喜上眉梢,“王叔,加茱萸,辣的好吃。”

    淮河沿岸依然是濕熱著的,琇瑩順著船在沿途找到了不?少后世亞熱帶才有的作物,例如什?么香矛草、山/奈、豆蔻,八角、桂皮的。他找了一堆香料,鏟了都種在玻璃盆里。于是現在船上全是玻璃盆中的香草苗子,綠油油的,迎風搖擺。

    琇瑩直接上手?摘了一把紫蘇,碩己經下去囑咐跟隨的匠人去做鏡子了,所以現在是扶蘇拿著個玻璃盤子接著香料。

    “行了,讓人洗了,和著橘皮都放里去。”

    扶蘇立馬應是,下了船艙去找后廚。

    由于公子說吃燉魚,所以后廚現在已經用?膏將魚在大鍋里烹過了,現在又把橘皮和香料都放進了魚里面,異香連連。

    扶蘇給完香料就回去了蒙著披風又要睡覺的琇瑩身邊接著看書。

    “王叔又睡了。”

    直到魚好了,扶蘇才喊起了琇瑩,拉著他在桌旁樂呵呵地干飯。

    他倆也沒啥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他一邊干飯一邊跟琇瑩道,魚好吃,他要去澆那些苗苗。

    琇瑩搭著腔,天?氣悶熱,他實在是食欲不?振。

    “一會兒下船時,讓人幫你拿著。晚上吃冷淘,成不??”

    扶蘇看著他消瘦些的臉龐,夾了一筷子葵菜給他,“王叔想吃什?么,我們就吃什?么,王叔多吃些。”

    琇瑩默默吃了他夾的菜,然后垂下了眼?,“那晚上下船吃點辣的,在里面多放些茱萸油。”

    扶蘇嗯嗯附合他,給他夾了塊魚肉,琇瑩看著他,吃下了肉,扶蘇又要夾被他制止了。

    “你滑頭。”

    知道他不?喜歡碗里剩菜,所以給他夾菜。

    扶蘇只得作罷,二?人吃完飯收拾了幾件行李就下了船,踏上魏地,魏地幾位郡守派的人早已等候多時了,琇瑩接了他們的手?中的匯報,也沒留他們,帶著扶蘇去了大梁學宮安頓一晚。

    結果扶蘇剛一探頭,就有一群小崽圍了上來,巴巴地跟著扶蘇,嘰嘰喳喳地與扶蘇說話,“公子,公子,我們這次去哪玩?”

    扶蘇就沖他們笑?,從琇瑩的橘子堆里掏橘子,一個一個遞給他們,“我估計不?能跟你們一起玩了,我要去楚地了,但你們可?以以后來咸陽找我。”

    琇瑩在旁邊看著扶蘇跟他們道別,然后輕笑?。

    扶蘇跟他們淚眼?婆娑的道別,正式宣布自己的小幫解散后,乖乖地牽起了琇瑩的手?。

    琇瑩捏捏他的小肉臉,“蘇蘇,會再見的。”

    扶蘇嗯了一聲,“當然了。”

    琇瑩輕笑?,然后牽著他走出了大梁,去了個小樹林。

    扶蘇有點奇怪,但未多言。

    琇瑩張弓,正好釘在了來人的腳邊。

    “跟了一路,可?以了。畏畏縮縮的,不?像樣子。”

    第107章 當阿政突然變小

    琇瑩覺得世界魔幻了, 他只是跟他阿兄晚上一起睡了一覺,為什么醒來后阿兄就變成四五歲的樣子了。

    他坐在床上披頭散發懵著,阿政看著自己的短手短腳也在懵。

    “孤怎么變成了這幅模樣?”

    他此時的小臉正是四五歲的模樣, 白嫩嫩的雙頰沒有其他孩子常見的嬰兒肥,鳳目修眉也沒?長開,可五官依舊流暢優雅, 花朵般的唇上邊綴著一小點的唇珠。

    即使他現在一身冷氣?壓, 但在琇瑩眼中依舊是好可愛, 阿兄可愛到爆炸。

    他現在穿著自己平日的寢衣, 由于太大了,導致他整個肩膀都?露在外面。

    琇瑩替他將衣服撩起來,然后下床去讓人給他找衣服。

    他回?來之時, 阿政已?經拖著不合身的寢衣下了床, 費力的向前走著。

    琇瑩在他面前單膝跪地,伸手?扶穩了他。

    “阿兄, 我抱你,好不好?”

    阿政哼了一聲,將手?放在他肩上,什么話都?沒?說。

    琇瑩瞬間喜上眉梢,順意抱起了他, 將他的衣襟理好。

    “王醫傳話說阿兄這是藥性相沖, 很快就好了。”

    阿政輕頷首,任由他幫自己洗了臉, 然后扭頭向自抱起他笑意一直就掛在臉上的琇瑩道。

    “你可以把笑意收斂一下。”

    他的這幅表情在原本的臉上是高?貴又冷艷, 可在這張稚氣?未脫的臉上, 又帶著一些孩童的稚氣?。

    琇瑩再?忍不住抵住他的額頭,“阿兄抱歉, 我實在是開心。”

    開心我可以抱起你,我可以庇護你,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阿政沒?說話,只是抱緊了他。

    琇瑩將他抱在懷里,接了侍人給的加緊做的新衣,為了趕時間,樸素的很。

    琇瑩有點不滿意,他阿兄怎么能穿這種針腳都?沒?走齊的衣服。

    阿政倒是面無不滿,他伸手?摸了一下,“衣留下,你們退下罷。”

    侍人不識得他,雖然覺得他像王上,但因琇瑩發火,也不敢貿然退下,只一眛地跪著。

    琇瑩皺眉輕哼,“聽不見嗎?下去。”

    侍人立馬下去了,琇瑩將這件衣服給阿政套上后,更不滿了。

    這是按普通四五歲孩子的樣子做的,在阿政身上又短又肥。

    他將阿政身上的衣服給脫了,兀自念叨,“不成不成。”

    阿政不置可否,坐在桌子上晃蕩著雙腿,看他要人給他拿布料,金線和玉珠。

    “不過?是很短的時間,也無人知曉,何必大廢干戈。”

    琇瑩搖頭,他手?中裁著衣,鳳目柔光,“怎么可以隨便,哪怕時間在短,我在這里,阿兄都?是要在珠玉堆里長大的。”

    阿政伸出自己的小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琇瑩于是帶著眼鏡,穿針引線在衣上繡花,鑲珠玉。

    阿政看著琇瑩在那里畫繡樣,然后從?桌上徑自掏出了一本奏書,細細地看。

    挺好的,琇瑩出售高?定衣裳,耳濡目染之下,現在又多?了一個謀生的方式。

    琇瑩拿著繡棚,在那里飛針走線,阿政在一旁也筆走龍蛇。

    等琇瑩的衣完成后,已?經是正午了,琇瑩將自己改好的衣服給阿政穿上了,才滿意的點頭。

    阿政將自己手?中的奏書放回?了原本的位置。

    “阿兄出去玩嘛,我在府上新搭了個滑梯,大人也能滑。我估摸著扶蘇他們午后都?在,我們也去玩唄。”

    阿政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扶蘇幾歲,你而今幾歲了。”

    琇瑩嘆氣?,小聲嘀咕,“我也不大嘛。”

    他正欲想別的點子,就看見興沖沖的扶蘇帶著自家?弟妹和蒙毅的兒子一邊穿過?長廊,一邊還叫著琇瑩。

    “王叔,快些,我們走!”

    他身后的小崽們都?喊,“王叔。”

    扶蘇得不到琇瑩的回?應,就自己進?來了。

    “王叔,不是說玩滑梯了嗎?”

    結果剛一進?來,就看見在桌子上的阿政。

    “天耶!王叔生弟弟了?”

    扶蘇那大噪門讓阿政皺起了眉,扶蘇卻忍不住左右端詳他,他身邊一群小崽也圍上了阿政。

    今天父王不在,扶蘇本就比天大的膽子此時更大。

    他忍不住捏了一下阿政的小臉蛋,不知為何,有點心疼。

    旁邊的陰嫚也是長姐的模樣,作勢摸了摸阿政的小肚子,責怪琇瑩,“王叔故意餓幼弟!幼弟都?瘦了。還讓幼弟坐在那么高?的地方。”

    剛讓收下飯菜的琇瑩,面對指責,弱小又無助。

    “我沒?有,他是。”

    他是不出個所以然,只好嘆氣?。

    這時阿政被一群小崽簇擁著,陰嫚不愧是長公主,長姐派頭十足,對這個比他們都?小的弟弟十分憐柔。

    “幼弟,你不要亂動哦,小心掉下來會疼,會流血。”

    她身邊的小崽子都?附聲,比桌子稍高?一些的扶蘇要直接上手?將他抱下來,口中還念叨著,“幼弟,下來,兄長抱你。”

    阿政面對著自己的一雙兒女,瞥了一眼琇瑩,用平生最?柔和的聲音,奶聲奶氣?的道,“抱。”

    琇瑩頓時麻了,笑容要與太陽肩并肩了,他立馬上去將他阿兄抱了下來,還給他理了一下身上的折皺。

    阿政一下來就受到了小朋友們的歡迎,他八歲的大哥哥扶蘇為他引薦眾人,一時之間場面十分熱鬧。

    “幼弟,我是二哥將閭。”

    將閭一邊說一邊將自己的玉墜子遞給阿政,他后面的小孩也是有樣學樣,都?送了見面禮。

    阿政依舊面無表情,扶蘇一直跟在他身邊,見狀就向琇瑩道,“王叔,你再?怎么喜歡父王,都?不要照著父王樣子養幼弟,這對幼弟不公平,而且父王就是父王。”

    阿政的目光霎那間溫柔。

    琇瑩也目光柔和,那句他是我遠房表哥的二兒子的三姑母的孩子被他咽了下去,他笑起來,“他就是他,走吧,我們去玩。”

    他們一起去長樂候府,扶蘇牽著他左手?,陰嫚牽著他右手?,他們身后是一大群孩子,阿政的笑眼彎彎,或許年少的遺憾都?已?經填補。

    琇瑩走在前面也不自覺的笑起來,真的很好。

    我若比兄長大些,可以替他擋下風霜就好了。我兄長若長在咸陽,一定是肆無忌憚地長大。

    他接住了從?滑梯上下來的阿政,他含笑蹲下身子親吻了阿政的額頭。

    很愛你啊,很鄭重的珍視你啊!

    其他孩子也有樣學樣親這個弟弟,阿政臉羞得通紅,但忍不住笑。

    所有快樂喜歡長駐身邊。

    第108章 劉邦

    “不愧是秦王的惡犬, 警惕心倒是足。”

    來人撥了釘在腳邊的箭,用手將銅制的箭頭給掰彎了扔到地上。

    他身后跟隨的百佘人將琇瑩和扶蘇團團圍住,他們手中的刀劍和弓弩隱隱泛著銳光。

    琇瑩卻好像是完全不在乎眾人向著他的刀尖一樣, 只隨意找了塊大石撩袍坐了下來,他姿態閑適,甚至連眼都沒怎么抬。

    “閣下給的面子也是足, 為了殺我, 竟是帶了百余人。”

    扶蘇也狀若平靜地跟在他身側也坐在草地上, 只是他額上的汗, 手中緊緊攥著的匕首暴露了他此刻的懼怕。

    琇瑩摸了摸他的腦袋安撫他。扶蘇未說話,只是放松了身子,但手中的匕首一直死死地攥著。他要保護他和王叔。

    琇瑩失笑, 沒在哄他, 只是將自己的弩弓收了起來,與那個帶頭人閑聊了起來。

    “瞧著武器的舊制樣, 諸位是信陵君的舊人了。能驅得動這?么多人,閣下也想必是信陵君的座上常客了。”

    來人輕啍一聲,只一昧帶人準備收縮包圍圈,向他和扶蘇靠近,顯然是不想回答他的話。

    琇瑩也不生氣, 他還在那邊自顧自的猜測。

    “魏無忌的座上賓, 大才?能,我以?前也沒見你過?來, 是曉了魏地人遷走后才?來刺殺的, 頗有古之?名士之?風, 爾是何人也?”

    他輕聲問詢,帶著笑意。

    那人不理他, 進了他身前,提劍就要劈砍,劍勢帶著風,直直沖著他來。

    被琇瑩護在身側的扶蘇立馬抽了匕首,他一臉懼怕,但閉上了眼就要往來人肚子上戳。

    他不害怕!

    琇瑩哈哈大笑,他徑直側身,止住了扶蘇的動作,將他攬在身后,右手中已經露鋒的琇瑩劍也立馬出?了鞘,劍光若水,他單手接了劍勢。手腕一挑,直接斷了那人的劍,那半截斷劍直直的插入地里。

    “這?是秦地,需遵我秦法,不遵,殺!”

    周圍埋伏的百來號侍衛立馬出?了林叢,砍殺刺殺的人。

    你有人,我亦有人啊。

    琇瑩雖然還在笑,可眼中似含著碎冰,一身煞氣。

    那人卻向四周望去,周圍已全是倒下的友人,一瞬間目眥盡裂,卻被琇瑩一把摜在地上。

    周圍是秦軍刀插進血肉的聲音,那人被琇瑩踩在身下,知道自已已經必死無疑了。

    “誰是你秦人!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魏國外黃縣令,信陵君座上常客張耳。爾一賤豎,亡我家國,殺我魏人,我今日來,便是為魏國,為信陵君索你的命。”

    他笑出?聲,蒼涼又悲壯,可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怨毒,他的看著琇瑩和扶蘇,恨不得吃他們的肉,拆他們的骨。

    扶蘇站在琇瑩身側看著他,他手中匕首忽然掉落。

    這?就是秦公子要面對的人間嗎?這?充滿惡意的人世!

    琇瑩回首望他怔忡,知道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扭頭將劍插進了張耳的胸口?中,任由血濺到衣角,他未有顧忌,只是將劍插得更深些,然后偏頭輕笑。

    “感謝你的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為了表示感謝,我就勉強幫你解惑吧。”

    他束玉冠,發絲未亂,依舊是如玉公子。此時一縷光透過?葉片直照他,讓他那鬢間的霜雪,顯得格外的透亮。他整個人在那光下好像是那一汪碧水,被照得泛著瑩潤的光芒。

    單看姿儀是上善清雅若水,尊貴賽得珠玉。

    可惜他一笑,發絲亂了幾分,眼底眉梢的狠戾暴露無遺。

    “魏亡。你所崇拜的信陵君也難辭其咎,本公子甚至可以?說他一個人導致了魏國的滅亡。”

    那人聽了他的話,不知哪來的力?氣,拽著他的劍,不顧手已經被劍刃劃傷和心臟處殷紅的濡濕,只死死地盯著他,“我蠢,上了你的當,我認!可你一賤豎竟敢污我公子的清名,亡國是因為,老魏王昏聵無能,不肯用我公子。”

    這?回換琇瑩不理他了,他哂笑一聲,道盡了諷刺,直直的把劍在他胸口?擰了幾圈,等到他斷氣了,才?拔出?了劍,血噴了出?來,這?次不僅是衣角,還流在了他的鞋面上。他將腳挪開?了,掏出?了帕子,開?始擦拭劍上的血跡。

    “他一身清名,有本事,又不服管束,哪有這?樣當臣,當公子的?不識趣,不得體。”

    琇瑩將劍收了回去,然后伏腰抱著發呆的扶蘇走了回去。

    扶蘇如同一只小雞崽被他攏在了懷里,他垂頭,不像是嚇到了,反倒像是在沉思。

    琇瑩任他沉思,走出?了林子,扶蘇才?開?了口?。

    “六國舊地依舊滿目瘡痍,父王想要的統一已在眉睫,六國舊民?卻不愿化干戈,他們說國破家亡,王叔說我們山河永固,世道何艱啊!秦的公子的世道更是艱難。”

    琇瑩隨手砍了一個拼著最后一口?氣向他們而來的刺客,血濺落在草木之?上,人轟然倒下。

    “蘇蘇,睜開?眼,看仔細了。將殺之?,嚴,威能振。有過?者不宿其罰,故民?不疾其威。此才?真如天雨然,澤下尺,生上尺。①”

    這?與《管子》所說的一點都不一樣,這?是王叔的道,是除惡務盡,是碾盡所有阻礙在秦面前的沙塵,是山河永固,無畏血刃相向。

    將要行殺,過?于嚴才?能震懾;有過?失的,不拖延對他的懲罰,人民?就不會抱怨刑威。這?就象天下雨一樣,天降下一尺的雨量,大地里的禾苗就向上生長一尺。

    扶蘇睜開?眼,他鼻間是化不開?的腥味,他緊緊地抱著琇瑩,好似個溺水的人抱著唯一的浮木。

    王叔是為了他才?這?么做的,不再是以?前的小打小鬧,他這?一次感受到的恨意那么明顯。王叔撕開?了一直粉飾太平的假面,告訴了他世道本應如此,恨他的人何其之?多,他未來要面對的是什?么。

    水落石出?,他可以?平安的長大,從未見過?一絲一毫這?樣的眼神,全是因為父王的庇護。

    他長大了,不應該再活在父王的庇佑之?下了。王叔幫著他睜開?了眼睛,但是他看了這?個世界,那他不至于在后面,看不懂這?個世界,看不懂自己是誰。

    心里秦的山河才?是第一位,這?是公子的樣子。

    “王叔,扶蘇知道了。我總是要睜開?眼睛的,我慶幸,幫我睜開?眼睛的是王叔。”

    琇瑩呆了片刻,他不可置信,扶蘇悟出?了個鬼!

    他想告訴扶蘇的明明不是這?個。

    他兜兜轉轉干了這?么多事,明明是想讓扶蘇知道,這?世道在法辯不清時,那你就得用拳頭告訴他誰說了算,誰有理。秦法之?行天下,無所謂手段,只要結果。

    聽話,就給你吃的,不聽話,揍死你!

    法要有強權相持。

    結果,白?干了。扶蘇沒悟到。

    琇瑩欲哭無淚,他反復回想問題出?在了哪里,結果也沒想到個所以?然來,他果然是個小廢物,連學阿兄教?孩子都不會,明明阿兄以?前就是這?樣教?他的。

    阿兄啊,為什?么結果不一樣!這?孩子要不給你送回去吧,阿兄你讓扶蘇見見血氣的托付,我真干不了。

    好不容易才?狠心將自己與扶蘇置于危險之?地,下次,我哪里舍得。

    扶蘇眨巴著鳳眼,一幅“我悟到了,王叔快夸我”的表情刺傷了琇瑩的眼,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辦好,還好濟他很?快的提溜了一個人過?來,緩解了他的尷尬。

    “公子,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不遠處,還不時的探頭往這?邊瞧,顯然是同謀。敢問公子應該如何處理?”

    公子,是剁了喂狗,還是砍了四肢,你說句話,我們馬上辦了。

    琇瑩瞧了一下,此人估計是被濟一把拖到這?邊來的,頭上全是草屑和灰塵,但隆準長目,模樣看上去豁達又大氣,是個美?丈夫,此時雖不過?20幾歲,倒是瞧著模樣有幾分明快的俠氣和義?氣。

    長得挺好的。

    琇瑩正準備直接讓人砍了的時候,那個與他差不多大的男人立馬撲了上去,想跪趴在琇瑩的腿邊,眼淚也流了幾滴,估計是想抱著他的大腿哭泣。

    嘴臉油滑,讓扶蘇不由得皺下了眉頭。他下意識的不喜歡這?個人,于是悄悄地摟著他王叔,小聲地道,“王叔,踢重些。”

    琇瑩此時早已抬起了腿,在他靠近之?前,一腳把他踹了半米遠,如非必要,他不喜歡除親近的人以?外別人靠近他,此人犯了他的大忌諱。

    “拉走,裝腔作勢的,成何體統。”

    濟立馬要去拽走男人,誰料男人四下躲閃,他這?次倒是乖覺,離琇瑩遠了一些,避開?濟的鐵手,滾了一圈,又跟個狗皮膏藥似的,滾到了剛處理完那些尸體來復命的碩跟前。

    那人不住哀嚎,“冤枉啊,命苦啊!”

    碩卻一把拽住了他,直接折了手,跟踢皮球一樣扔給了濟。

    濟嗤笑起來,他剛因為在琇瑩面前抓人失利,憋了口?氣,也來了勁兒,又給踢了一腳,“滾啊。你不是很?能滾嗎?”

    那人只顧求饒,滾刀肉一塊,老練油滑的緊。

    濟拽著他頭發要走,琇瑩卻像是來了興趣,一邊讓他將這?人留下,一邊放下了扶蘇。

    “瞧著小友模樣非池中之?物,怎也做這?偷窺的下流事。小友若是想看,自稟了我就是,何必再受這?個罪了。”

    我知道你是跟這?個人是同伙,你換何名?來自何方?

    再說出?你所知道的事情,就饒你不死。

    那人見狀俯跪,用一雙眼偷瞄琇瑩,想觀察他的神情,來想如何回答,卻撞進了一雙含著冰的眼眸中,頓時遍體發寒。

    他很?聰明,他清楚的知道若是不說實話,他會死,會死的特別慘,比那些被燒成灰的尸體,更慘。

    他已經看見了,那個瘋子衣袍上和鞋子上的血,這?是誰的血不言而喻。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他如果再敢耍小聰明,這?個人的衣上,也許下一秒濺的就是他的血。

    “命苦呀,我乃一個楚國的小民?,家住沛豐邑中陽里 ,因自幼崇敬信陵君風采,不遠千里,來拜見張耳。豈料這?張耳是個無恥之?人,竟欲做出?如此禽獸不如之?事,我阻攔不過?,只好在此等待,等著能幫上公子一二?。”

    聰明,話說得半真半假,倒是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滑溜的像只泥鰍似的。

    他是知道張耳死了,一切死無對證,他想怎么說便怎么說了。那么他在這?里呆了多久,就不得知了。

    琇瑩輕頷首,表示他聽懂了。

    “海外孤忠,本公子懂。”

    他蹲下身子,隨意招了一下手,濟的劍便懸在了男人的脖頸間,順帶還劃破了點皮。男人不敢動,生怕動一下就沒了命。

    他雖然狡詐,但也惜命啊!這?次是踢了鐵板上去了。他就不該理那個張耳!非要來自殺,還好他沒有聽他的話,中途折返了,不然的話,他就是里面那堆成灰的尸體。

    “我問你,好好答。”

    琇瑩拿出?了自己普查人口?的架勢,威勢深重。

    “姓名。”

    男人知道再瞞不過?,于是囁嚅道,“劉邦,字季,家中排老三。”

    果然是劉邦,嗯,他要找的人有著落了。

    琇瑩笑起來,他示意濟將劍收起來,作勢要親自扶劉邦起來。

    劉邦哪敢讓他扶,直接頂著傷蹦了起來。

    “公子不可。”

    琇瑩輕笑,一派清雋溫雅又不失曠達豪爽,他一笑,眉尾間的陰郁全部消失,化開?了威壓,只剩下滿滿的少年氣。

    劉邦這?才?發現,這?位公子與他的年齡差不了幾歲。笑起來,還有一顆小酒窩在左頰,像是那個在人群最討喜的好兄弟。

    只是他一開?口?,便打破了這?一印象。

    那青年明烈如火,肆意張揚,只一雙眼黑沉得可怕。

    “我正巧要去沛縣玩玩,我與劉兄一見如故,還望劉兄莫要嫌棄,帶我攬顧四方,順便交幾個知心朋友。”

    我想去沛縣,你帶路,我想見你朋友,你引見一下。

    劉邦抬頭,訕訕地笑,他倒是頗有義?氣,面對強威,倒也沒有扔了脊梁,只是道,“邦的朋友都是平庸之?輩,恐不得公子的眼。”

    琇瑩未理他,牽起了扶蘇的手,“冷淘估計好了,我餓了,蘇蘇,你餓不餓。”

    扶蘇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應是,乖乖跟在了他身后。

    “王叔,加茱萸。”

    琇瑩嗯嗯點頭,碩和濟也上道的架起了這?位公子新交的“朋友”,原本劉邦有掙扎的想法,看見了身后提刀的數百秦兵無聲無息到了他身后,頓時偃旗息鼓,乖乖被架了起來。

    不敢惹,真的不敢惹,秦琇瑩,分明是有備而來。

    扶蘇向后扭頭,見他那慘樣,就偷偷的笑。

    他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個人就覺得老不順眼,當然,也沒有遇見上次王叔處理掉的趙高那么不順眼。

    琇瑩摸了摸他的頭,他斂住了笑,幸災樂禍,他錯了。

    他正欲道歉,就聽見琇瑩悠悠道了一句,“你也覺得他有一點吵嗎,幫我給他打暈吧。”

    秦軍很?是聽話,一個人出?列立馬一個手刀給劉邦干暈了。

    濟直接給他拴上了手腳,像扛麻袋一樣給他放在了碩背上。

    碩無語了,他看著那臟兮兮的人,沖濟翻了個白?眼。

    幼稚!

    第109章 擲水

    自從琇瑩帶著劉邦出發后, 扶蘇就非常不滿,油嘴滑舌之輩,令人生厭, 而且還是刺客的同伙,天天離我王叔那么近,肯定是圖謀不軌。

    加之劉邦賤兮兮的模樣, 就十分的囂張, 反正他是一點也看不下去。

    他一時?驕縱的脾氣上來, 自?從劉邦上了船之后, 他就天天伙同濟給劉邦使絆子,可奈何劉邦滑不溜秋的,警惕性?很強。導致原本是勝券在握的戰役, 結果?雙方硬生生地有來有回打了許多次也沒有分出個勝負來, 更助長了雙方現在相見兩厭的狀態。

    反正今天剛起的扶蘇見?了這跟在琇瑩旁邊獻殷勤的劉邦,就垮起了臉, 直接把不喜歡掛在了臉上。

    “王叔,睡得好嗎。”

    他向前跑了幾步,擠進倚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琇瑩懷里撒嬌。

    琇瑩捏了捏他的小臉,將他的頭擼了一下?。

    “還不錯,蘇蘇睡得如何?”

    兩人親昵地說了幾句話, 琇瑩才扭頭沖劉邦道, “小友繼續說。”

    扶蘇冷哼一聲,但還是支著耳朵聽劉邦講沛縣的事。

    王叔說這人的朋友中有一位是他的新老師, 他得好好聽, 找到那位老師, 然后相看相看。若是好,就拐回去。

    他正在細聽劉邦說著趣, 他涉世未深,不知道劉邦喜歡侃大山的毛病又犯了,只以為劉邦說的見?龍和?伏虎都是真的,于是也隨著劉邦的講述吸了口涼氣。

    他一動作,劉邦便知道他聽進去了,突然來了勁,只恨不得使出渾身解數來嚇看他不慣的扶蘇。

    劉邦確實是個天生的演說家,他極其會用語言煽動情緒,哪怕扶蘇對他有不滿,有些害怕,也不由得為他的話語而吸引。

    到底是孩子。

    琇瑩起了身,原本溫柔撫著扶蘇脊背的纖白的手伸了出去,直接折了劉邦沒長好的手腕。

    “好玩?拿我扶蘇尋開心?”

    劉邦握著手腕,也不敢動,他忽然意識到扶蘇不是那些可以任他逗的孩子,他真是皮癢了。可能是這些天,這位公子慈眉善目慣了,他竟忘了這位公子,心情有多么狠辣,手段有多么酷烈。

    他在他身面前如此逗弄扶蘇,簡直是不想活了。

    扶蘇也明悟了過?來,他氣得鼓起了半張臉。

    手中的匕首就出了鞘,他要戳死這混蛋。

    油嘴滑舌,不要臉,賴皮鬼。

    琇瑩沒攔他,也沒攔劉邦逃,扶蘇嗷嗷的沖了出去,“混蛋!敢騙本公子!”

    劉邦也是撥腿跑了,扶蘇攆著他也跑。

    琇瑩看得直樂,想哈哈大笑,但又怕被劉邦瞧出來他的真脾氣,威懾不住這個只要壓不住,就會順桿爬的劉邦,所以只好繃著臉,只跟這幾天一樣學著他阿兄的模樣,只淺勾起了唇角。

    好難。

    他面無表情的喝了一口自?己沿途收集的茶中最?甜的一款,然后被澀得皺起了眉,他左右瞧了一下?,見?無人注意,從袖口取出了個小蜜罐,倒了一勺蜜進去。

    然后晃了晃杯子,喝了那依舊很澀的茶,才慢悠悠地吐出了一句話。

    “這想要的人一到手,我就把這個難管的給扔掉。”

    天天在劉邦面前裝他阿兄深不可測的模樣,他真的好煩啊!

    但不這樣,劉邦那個賊樣,鐵定唬他,不讓他見?人。

    他長嘆一聲,望向湖面,即使內心根本就是被苦水漫了,面上也依舊是一副成?竹在胸的閑適樣。

    公子裝得跟王上還是有兩分的,若不是他隨公子多年,也會被公子給唬過?去,跟劉邦一樣,認為公子是一個心思?深沉,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之人。

    他這幾天看琇瑩面對劉邦的幾番試探,不回話,只一張冷臉,偶爾抬眼恐嚇劉邦,就想笑。

    因?為劉邦只要一試探,公子雖然冷著臉,但少熟悉的人就可以看出,公子眉梢眼角無一處充斥著一種委屈,一種暴躁。

    劉邦就不能安靜的講一些公子想要知道的東西嗎?非要試探他公子,給他們家全身上下?就不長心眼,還有點?話嘮的公子憋壞了。

    他正想笑,就被琇瑩幽幽的目光掃了一眼,“想笑,一邊笑去。”

    他哎了一聲,立馬端著荼下?去了,這才是他家公子的語氣。

    琇瑩又長嘆一聲,世人皆醉我獨醒啊,

    扶蘇找了幫手,將劉邦給綁了,這才冷哼一聲,收了匕首。

    “你確實是說話厲害,不過?也是本公子耳朵太軟了,我以后會改的,你不可能會騙到我了。”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會再?被他人的語言所左右。

    說完,高昂著頭甩袖就走,跟琇瑩和?阿政的姿勢如出一轍。

    秦王室,面對不喜歡的人,真是用鼻孔看人,天生的貴族,如出一轍的高傲。

    他小小的個頭迎著晨曦和?七月帶著水汽的風,很是驕傲,頗有一種天老大我老二的張狂感。

    天之驕子當?如此也,劉邦心中忽然道了這樣一句話。

    他低首笑了幾聲,沖遠處發呆的琇瑩嬉皮笑臉道,“公子曾說魏之亡于信陵君,邦以為繆矣。”

    琇瑩實在是忍到極限了,起身,將他拎了起來,牽著繩給他扔下?了船。

    “那你先去冷靜會。”

    琇瑩將繩子遞給了濟,然后笑起來,一下?子原形畢露。

    “把我的糕上上來,我要再?吃點?。還有茶,多放蜜,奶也放。我的橘子沒壞吧!”

    可算是能恢復正常片刻了,天知道,他現?在老怕裝久了,他回去咸陽,他哥抽他。

    “煩死了!天天哪來那么多話,能不能把握好社交距離。”

    扶蘇看劉邦在水里撲騰,他王叔在上面載歌載舞,準備大吃特吃。

    然后嘴角扯得跟太陽肩并肩了,王叔終于受不了了。

    琇瑩沒注意,正讓人下?去找點?心,然后輕俯身,拍他肩膀,“小扶蘇,你要啥?來個糕,加柚子,還是加個萇楚。”

    扶蘇立馬順口道,“都要,還要一份茶,”

    琇瑩嗯了一聲,然后囑咐濟,“他楚人,水性?好,你時?不時?提溜一下?,在我吃完之前,別讓他上船。”

    反正沛縣快到了,讓他游回去吧,他也泡不了多久。

    秦王室,目前看上去最?任性?的公子這樣想著,喝了一口奶。

    實在不行,挾天子以令諸侯吧,反正他不想吃這種天天有人湊你身邊,跟你說一句話拐八百個彎,你還不能露餡的苦。

    這么一想,他阿兄是真牛,那些個老頭恨不得一身全長心眼子都被治服帖了。

    阿兄,全天下?最?無敵,最?完美?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瞇起眼睛,向扶蘇夸起阿政來,“我們倆面對這樣的一個都覺得煩,朝中起碼有一兩百個比這樣的還厲害的吧,但在阿兄面前都跟兔子一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作為阿政又一迷弟的扶蘇,立馬跟他一起夸耀起阿政來,“父王天下?第一厲害!”

    琇瑩心滿意足,儒子可教也,又給扶蘇劃了一瓣柚子。

    果?然,粉絲才懂粉絲。

    這邊的阿政不知道琇瑩和?扶蘇在那里肆無忌憚的夸他,不過?就算知道,他也無所謂,畢竟他一天到晚要聽琇瑩夸八回。

    吾弟私我,舉世皆聞。

    尉繚交了攻齊的方案,現?在朝中在議,每一個人都神色激動。

    若攻下?了齊,六國便是灰飛煙滅,這是不世之功啊!

    阿政自?然也知道,齊國一觸即潰。但若是以強權挾威,兵不血刃,拿下?齊,何必要我秦軍沙場染血。

    “滅燕后,齊國而今是個什么情況?”

    他一開口,眾人便已?知曉了,李斯立馬上前奏道,“據探子報,齊國即墨大夫認為齊國實力尚存,軍隊完好無損,此外,不愿投降的各國大夫多逃亡齊國,這也是一支可借用的力量。齊國可以聯合這些人,通過?“借尸還魂”之計,使他們發起復國戰爭,收復被秦國占領的土地。一旦齊軍挫敗秦軍,還是存在扭轉局勢的可能性?。上書讓齊國君臣一心,組織全國軍民,與秦一戰。”

    阿政頷首,“有骨氣的聰明人,不多見?了。”

    確實是聰明人,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還可以寧折不彎,冷靜思?考,提出對策。

    不過?他這一策提出來,幾乎是絕了在阿政手中的活路。

    李斯俯身,“齊相國后勝貪財無厭,多年重金賄賂,已?足以讓他為我們效一二犬馬之勞了。”

    后勝會助我們除去他的。

    阿政自?然聽懂了自?己的愛卿言下?之意,“齊國多年不修攻戰之備,不助五國攻秦,事秦謹。但四?十余年不受兵,他們會怕的。”

    他們一怕,把柄就到手了。我們不著急,等齊王建先出招。

    李斯應是退下?,阿政心中已?有成?算,又問了些末節,“秦商可離齊了?”

    張蒼起身出列,言道,"未有,齊未驅,故不曾離。”

    阿政掃了他一眼,“琇瑩慢了?”

    張蒼立馬俯拜道,“公子未離秦前,已?通令,部分大商已?經?撤離,小商未動,概因?。”齊未動作,恐打草驚蛇。

    阿政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他既已?知曉,提前通令,便無礙。”

    他坐在上首,面色沉靜,如深淵巨海,讓人一點?都窺不見?他的心思?,靜水流深。

    隨手一動,天下?暗潮已?涌,青年穩坐臺心,翻云覆雨。現?在一對比,琇瑩恐嚇劉邦的模仿太過?拙劣,一個是不露爪齒,便是那山君①,一個是張牙舞爪,裝成?一臉兇殘的貍花。

    實在是對比太慘烈,琇瑩估計見?了都得說一句,“子不類父。”

    此次歸齊是必贏之戰,所以將軍們請令都很痛快,尤其是李信和?王賁,兩人一天發八封請戰書,讓替阿政理奏書的蒙毅見?他倆就煩。

    “交給李信和?王賁吧!他們駐燕,一鼓作氣拿下?齊,是再?好不過?了。”

    許多將軍已?知曉了阿政想在軍中提撥新人的態度,他們也知道讓李信與王賁在燕不動,就是讓他倆再?吞下?攻齊的功勞,他們吆喝兩聲,不過?是向王上表示自?己雖老,尚能飯,討王上手中的點?點?安撫罷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們看著朝中差不多清一色的年輕官員嘆息,他們這群老東西該下?場了。

    他們自?己下?去還能得王上對子孫的些許垂顧,若是硬占,王上的手段從來不是小打小鬧。

    第110章 蕭何

    琇瑩下了船, 順帶讓人把一身水的劉邦給拖了出來,他還是面無表情?,“拖上來帶路。”

    在水里的劉邦抹了一把臉上的水, 露出了點得意,向琇瑩展示了一下自己空無一物的手腕后,就想往水里鉆。

    我早掙開繩子了, 哈哈哈, 傻子們, 拜拜了!

    琇瑩在水邊也笑, 他揮手讓人張著那早已備下的一張漁網,一下子覆在了劉邦所在的水域,然?后把得意洋洋的劉邦連著魚一起給撈了上來。

    劉邦的笑凝固了, 他身邊被捕上來的魚撲騰著給?了他一巴掌。

    他覺得自己臉好像腫了。

    琇瑩居高臨下, 眼眸低垂,似乎是不忍直視, 開口道,“劉小?友賽活魚啊!”

    什么?不忍直視,分別?是嘲諷嗤笑。

    呵呵,傻子。

    劉邦氣得臉一紅,張了張嘴, 到底是惜命, 不敢罵他,只得死?命得雙手用力想往水里鉆, 不跑必死?無疑, 跑了還有一線生機。

    但很?快, 他的臉就不紅了,也不鉆水了。

    因為琇瑩上前, 直接三下五除二給?他手腳給?折了,琇瑩面無表情?,“剁了鰭,再賽活魚都沒用。”

    楚地?多雨,七月更是又悶又熱,可劉邦被他一看竟不由自主打個寒顫。

    這個秦公子古怪得很?,就像是仲夏午后突如其來的雨,你還沒反應過來,風清云淡就成?了紫電青雷,狂風驟雨,陰睛不定。

    一線生機可別?了,他是在劫難逃。

    但輸人不輸陣,他還是梗著脖子,“媽的,秦琇瑩!”

    你個兇殘種,毒胚子。

    他還沒罵完,就感到渾身一涼,原是濟聽了坐在旁邊的琇瑩命令,帶人上前就把他從網中掏出來,給?他衣服扒了。

    劉邦以為這是留他一條命了,立馬支棱了起來。

    “更衣,更衣。我還要給?公子帶路呢。”

    準備給?他換了一件干衣服的碩,很?貼心地?拎著他的頭往下扣了扣,“進水了吧!”

    濟和其他侍從都哈哈大?笑,遠處吃飯很?積極,吃零食更是一個賽倆的扶蘇一邊看著劉邦的慘樣,一邊啃柚子,他吃了自己的那?份柚子后,琇瑩又將自己的那?一份遞給?了他。

    “多吃些。”

    那?邊遭社會毒打的劉邦老實了,知道帶腦子了。

    碩這才給?他合上了手腳,拾掇了一下,讓他人模狗樣地?架到了琇瑩身邊。當然?這肯定不是碩開了竅,純粹是多年業務干出熟練工了。

    公子以前打人時,那?放風輔助的都是他,他自然?清楚公子的想法,以理服人嘛,他一衣泥水,會影響公子發揮,給?人穿上干衣服,會更方?便公子掄人。

    “走吧。本公子很?想去見見你朋友。”

    琇瑩起身拎著劉邦的衣領。

    劉邦口中說著好,腳下磨磨唧唧地?就是不想帶路。

    琇瑩才不慣他,他轉首一腳給?劉邦踹到了河溝邊,捏了捏自己的手指,面色陰沉。

    “不想帶路?”

    扶蘇當即抽出了匕首遞給?了琇瑩,陽光明媚,他悶得臉紅撲撲的,十分可愛,說出來的話也是盡顯良善之心。

    “王叔,今天天氣正好,不要殺生。”

    劉邦以為是扶蘇給?他求情?的,他給?扶蘇遞了個感激的眼神,扶蘇公子大?善人啊。

    他連忙附和扶蘇的,“扶蘇公子說的極是,對對,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公子可放我一命耶,我定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琇瑩磨刀未語,扶蘇沖他一笑,帶著一點報復的意味,說了他未說完的下句,“王叔他也覺得我說的給?他廢了手腳,裝了麻袋子扔在水里的法子好。”

    我們不殺人,我們只是搭把手。

    秦扶蘇,年齡雖小?,卻是一只老芝麻球了。

    琇瑩看劉邦的臉由紅變白又變青,勾起了唇角,一笑萬里春風攜花過,千金笑,名不虛傳。

    他們一大?一小?皆是姿態儀容俊雅,尊貴盈身。

    可在此時的劉邦眼里就是大?寫的兇殘啊,什么?面若冠玉,清雅凈月,他們叔侄這分明是純純的大?惡人。

    “救命啊,救命啊。”

    他跟在砧板的活魚一樣亂蹦,想掙開即將落下的刀鋒。他怕死?呀,他快怕死?了。

    琇瑩作勢要割他手腕放血,劉邦不住的往后掙,腦門上一頭的汗,為了活命,就是手腳不能動了,他也要利用腰腹的力量逃跑,來了一個豬仔拱土。

    碩都被他拱得一晃,然?后制住他的力氣更大?了。

    琇瑩有點破功,好在扶蘇及時上前,擋了他的臉一下,他才扭曲了片刻,繃住了。

    可大?功臣扶蘇的模樣讓他徹底繃不住了,只見扶蘇捏著劉邦的臉,學著阿政平時的模樣,瞇著眼睛,放緩了聲調,說了幾句狠話。

    “我王叔砍人跟砍泥一樣,你還想往哪跑?”

    琇瑩徹底破功,實在是忍不住捂著臉笑起來。

    扶蘇個小?胖孩,他學得太?猛了,他想瞇著眼睛,結果把眼給?閉上了,哈哈哈。

    琇瑩遭到了扶蘇的疑惑眼神,王叔,這個戲變了?

    琇瑩立馬正色,作勢要將匕首向劉邦處擲去,“聽不聽話!”

    劉邦看著那?向他而來的匕首,想跑又被人按著動不了,他不由閉上了眼睛。

    他還年輕,正值青春時光,他才20多歲,他不想死?,可偏偏他惹了個煞星。

    魚半死?了。

    他也不拱了,放棄掙扎,用著大?噪門喊做最后的掙扎。

    “我帶公子去喝酒。公子饒我一命吧。”

    死?朋友不死?我,蕭何,曹參,夏侯嬰,周勃,盧綰①對不住了。

    琇瑩將已劃破他眉心的匕首給?扶蘇收好了,才輕道,“這才乖。”

    眉處的劃口不深,可是很?疼,劉邦出來混第一次吃了這么?大?的虧,但他卻沒有琇瑩想象中的惱羞成?怒或是耍賴皮。

    他只摸了摸自己較之他人略高的額頭,糊了一手指的血,然?后將血拈開了,干涸的血在他拇指和食指中留下印子。

    劉邦擦了汗,有氣無力道,“若我掙脫了繩子當時要跑,能跑掉嗎?”

    琇瑩用一種你是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你以為我為什么?能那?么?及時的張開網?”

    我一直有讓人看著你啊,小?傻子。

    劉邦覺得太?嘲弄人了,于是偏過頭去。

    琇瑩嘲諷開口,一句話道盡了劉邦想法。

    “以你的性子灰溜溜地?走怎么?可能,非要賤兮兮的氣我們一道,報復一下才好。”

    劉邦沉默,他這次未在用他標志性夸張的令人生厭的語調說著試探的話,也未有嬉皮笑臉的回嘴。他在這次與死?神的擦肩而過中,發現在刀刃下來之前,自己就算嘴上可以說出花來,都不頂用。

    他和這位公子之間的實力差距有如天埑。

    這位公子是良善的,他給?了他很?多機會,只是劉邦一個都沒把握住,只顧著自矜自滿于他可以與之牽扯和看似有來有回的較量中。

    現在放了血,知了疼,他清醒了。

    從他被捉開始,他就只是個帶路的工具,不帶路,失了用處,他就只剩個死?字。

    他爬了起來,糊了把臉,也沒讓包扎,就要往前帶路。

    他是真?的惜命和自私,他甚至沒問琇瑩為什么?執著要找他的朋友們,是否會對他的朋友們不利。

    琇瑩讓人給?他包扎了傷口,笑話,他是要找大?才,不是去結仇。

    他包扎好之后,琇瑩才牽著扶蘇跟上了他,然?后輕笑不語,他雖然?比不得他阿兄走一步可以想百步,但是走三步,他還是可以的。

    扶蘇牽著他的手,催著劉邦趕緊走,他已經迫不及待去找他的先?生了。

    沛縣是個世外桃源般的小?縣,它靠著淮河支流,河運發達,民風淳樸,加之這里臨近齊國,與楚都壽春不在一線,也不知是齊還是楚。

    琇瑩治理楚地?雖時日尚短,但也知它與單夫縣以及其他幾個楚魏邊界或是楚齊之間的小?縣,因楚地?的分封制,除非此地?封君強制征討以外,他們多逃兵役,像劉邦這個年紀還可以四處亂蹦噠,可見他必是逃了兵役。

    這與秦國完全不同?,秦的成?年男子皆是服三次的更役,更卒、正卒、戍卒,前兩者是在國內服役,第三次是出國征戰,為期一年。

    由于秦的監控有力,地?方?也多是郡縣治理,幾乎無人敢逃兵役。

    后因學宮建設,為了湊齊可以治理天下的吏,進行?了所謂的文武分流。但是除了第一批比較著急的吏之外,為保障秦的兵力優勢,其他的批次全部是五年制。

    不談武科,就單論秦國全境十三四歲入學的咸陽學宮的吏科的學子,他們在學宮第一年和第二年后的假期就得服夠兩年更卒役和正卒役。后期連同?深修的,在二十歲之前都需服戍卒役,他們大?多是十九歲之前服役,而后就任地?方?的實習吏員,等待考查。所以現在秦境的吏大?多是服過兵役,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的。

    約摸一年前,咸陽學宮就開始普及秦趙之地?了,一是因著秦趙各郡布置的各式工廠招工,導制民眾手里也有不少的散錢,又加上琇瑩又將鹽鐵礦和糧食把在手上,防著溢價。雖說還在打仗,但秦趙境內的人過得還是相當不錯的。

    人嘛,飽暖了自然?想著培養后代。

    故而學宮近些年發展的勢頭猛,琇瑩是大?把的撒幣,不管是窮縣還是富村,琇瑩那?是親自盯著秦趙各郡都設了學宮,普及教育,導致秦地?現在找人服兵役第一站直接就到郡里的學宮喊一噪子,然?后那?些考完試收拾好東西的學子就魚躍而出。

    不過以后就沒有六國冤大?頭們帶動消費了,秦過剩的產能還需要后續調整。

    琇瑩一邊想著事情?,一邊與扶蘇說著沛縣的來歷,“沛縣本來屬于宋國,但在五十年前,因為一只生錯鳥窩的鶉鳥,①宋國被齊滅掉了。”

    扶蘇有點震驚,他仰面看他王叔,“一只鳥如何會滅一國?鶉鳥是鳳,是吉祥,莫不是兩國爭鶉鳥?”

    琇瑩輕笑,“自然?不是,一國之興衰與一只雛鳥何干。且聽我與你慢慢說,鶉鳥降生時那?宋國君宋偃開始學著大?國,稱宋康王,他確實是有些本事的,東打敗齊國,取五城,南敗楚國,奪地?三百里,向西,亦破魏軍,取二城,滅滕,有其地?,號稱“五千乘之勁宋”。”

    “他彼年志得意滿,聞之異象,令巫師卜卦以推斷吉兇,得一上上卦,曰“吉,小?而生巨,必霸天下。””

    扶蘇嘆了口氣,他己經知道為何而被滅國了,“確實是跟鳥無關了,是他處大?國間,卻不知權衡,與三國同?時交惡,已經在劫難逃了。”

    琇瑩看著他,眉梢眼角俱是溫柔,“他不知嗎?扶蘇,你覺得以何方?式才能權衡這三國,是割地?以長貪心,還是左右三國局勢阻止三國趨利,瓜分他土。國與國之間只有利益。”

    他落下話音,帶著一種哀轉的嘆息“他只得打,打得人服,打得人怕,就如當初的貧弱之秦,仍要拼死?血戰一樣,不打,就得死?,打了,就有一線生機。”

    劉邦覺得這位公子看事情?的角度新鮮,也不由自主的支耳朵聽后面二人的對話。

    扶蘇自然?學過秦史,他也是聯想了當時,然?后點頭,“他確實方?向對了,可比起我秦人又著實魯莽。”

    劉邦也不由點頭,那?康王淫於酒、婦人,群臣諫者輒射之,罵國老諫曰,為無顏之冠,以示勇。剖傴之背,鍥朝涉之脛,而國人大?駭,①如何稱得上君王二字。

    琇瑩笑意盈盈,摸了摸扶蘇的腦袋,點頭道,“他認為自己天下無敵,功勞可比天大?,故而驕奢淫逸,至此身死?國滅。所以盛衰之理,雖曰天命,豈非人事。②《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故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③”

    “妙極妙極,足下好見識!”

    伴著話音落下的,還有附掌聲,一人快步而來。

    他一身麻布衣,約摸二十出頭,烏發被木簪盤起,手中握著書簡,氣質溫雅柔和,像是早晨剛升起時,被云邊隔著的陽光,不逼人,只叫人覺得柔和持重。

    他雖沉穩儒雅,卻是與李斯不同?,李斯帶著功利,眼神中透露出精光,他不同?,全是清澈的未曾被敲打過,還存于身的志氣。

    一照面,他的眼睛就告訴琇瑩他想出頭。

    二十四歲的青年人啊藏不住事,一照面琇瑩就知道這人不像是個淡泊名利的。

    也是,他要是真?的淡泊,也不會在阿兄死?了后,就立馬蹦噠起來啊。

    當時鼓動劉邦起義的架勢,可不像是臨時起意。

    但琇瑩卻不是在怪罪什么?,他只是感慨。

    因為他多年隨在他阿兄身邊,除了阿兄,或許沒有誰能比他更加了解秦了,秦亡有多種原因,任何東西的毀壞都不是一朝一夕,即使秦這個剛粘好的破爛的花瓶。

    秦之亡,是他們做的不好,火已經起了,若將所有苦痛損失歸責于這些趁風來搶劫的,未免荒謬。

    他知道,所以他對蕭何一行?人沒有好惡,甚至于他對他們有些好感,因為他在后世書頁的翻閱中知道,是他們接收了我秦丞相府、御史府所藏的律令、圖書,掌握全國山川險要、郡縣戶口。修我秦律,尊我秦制,讓我阿兄的心血不至于隨王朝一同?灰飛煙滅。

    或許這也是劉邦那?般討厭,他卻總不想殺劉邦的原因吧。

    不問來路,不問是否蓄謀已久,總歸是他們讓天下百姓重新歸整。起碼因為他們,后世千秋萬代有了記得我阿兄的機會。

    所以他不愿眼前的這個青年人懷才不遇等待二十年,所以他定下了來這里的計劃。

    我有鐘鼓饌玉,你們有無才華,有無勇力,讓我見見吧。

    于是他道,“小?子拙見,讓足下見笑了。”

    他旁邊的扶蘇也隨他一起拱手彎腰,知禮知節,稱得上是淑人君子。

    蕭何也是見狀忙回道,“稱不得足下,在下蕭何。”

    他此時已經注意到前面帶路的劉邦,“劉季,你怎的在這兒?”

    他有些驚喜,伸手拍了劉邦的肩,“你的交游結束了,這是你新交的友人嘛,快來替我引見一番。”

    劉邦點頭,他好面子,自然?不肯與友人說他是被人強擄過來帶路的,只得別?扭的悶聲道,“是了,那?張耳也就一般。”

    琇瑩聞言輕笑一聲,他這才恍若夢醒,向蕭何引見琇瑩,“這是。”秦國的公子琇瑩。

    他話未說完,琇瑩便操著一口流利的楚腔,拱手道,“一路太?過愉快,我竟忘了告知劉兄姓名,實在是失禮。我名喚鄭璨,家中排行?老幺,蕭兄隨家中人喚我一句阿璨就是了。”

    他笑著向蕭何介紹扶蘇,“這是我兄長之子,喚鄭蘇蘇。”

    扶蘇看著他王叔扯淡,胡亂掰扯。原來王叔在下船前在頭上抹白蒿汁⑤讓頭發變黑,就是為了在這里亂扯的嗎?

    他扯了一下王叔的袖子,示意他懂了,還是王叔會玩,哪里是鄭璨和鄭蘇蘇,分明是政的璨和蘇蘇,父王的璨璨和蘇蘇。

    琇瑩的笑容隨著他的的動作越來越大?,扶蘇,王叔帶你浪啊!

    “那?阿璨的先?祖想必是那?聞名遐邇的鄭莊公,當年天下諸侯,莫非鄭黨的神采真?是讓人神往。”

    蕭何拱手相回,捧了琇瑩一下,若是真?的鄭國的落魄貴族,估計能開心不已。

    琇瑩也做出了一種又高興又惆悵的表情?,他長嘆一聲,“落魄至今,真?沒想到還有能記得先?祖,蕭兄,請再受我一拜。”

    他姿勢行?云流水,扶蘇也是一禮。

    蕭何輕笑,扶起琇瑩,“我正要去酒館與友人相聚,阿璨也一起去喝一杯吧!”

    一臉乖巧知禮的扶蘇忙道,“蘇蘇也去。”

    琇瑩哈哈大?笑,他嗯了一聲,左手牽起扶蘇,右手臂順勢搭在了劉邦的肩上,“劉兄,喝酒去!”

    劉邦原本蠢蠢欲動的心瞬間被琇瑩搭在肩上的手壓實了,而他倆的眼神交流也被他和扶蘇聯手隔絕了。

    劉邦欲哭無淚,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琇瑩蠱惑他的朋友。

    “我與蕭兄一見如故,今日在下請客,請大?家喝酒。”

    琇瑩與蕭何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一時之間,相處愉快。

    阿政這邊亦是滿室和樂,剛收到消息,齊王建并沒有采納即墨大?夫的建議。

    時至今日,六國將滅于前,他和尉繚的“勿愛府庫之藏,厚賂其豪臣,以亂其謀”⑥之策已大?功得成?,,在秦的暗中授意下,齊王貶謫了這位正直的大?夫。

    而后直到今日,齊王似乎方?是如夢初醒,但也是僅派軍隊防守齊國西部邊境,斷絕了同?秦國的來往。他到底懼秦之虎狼,對所謂秦齊數年之交抱有幻想。

    可陳軍斷交皆是事實,真?是正中阿政下懷,他與堂下所有人都在等著這一天,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攻下齊國。

    “齊國寡利忘義,輕諾于秦,勿要多言,令李信王賁即日率軍從燕國南面攻打齊國。”

    上首的王志得意滿,下首的臣子虎狼之態,秦國,將得天下,他們將是最終的勝者。

    秦齊斷交,兩國貿易中斷,由于琇瑩的提前布置,秦的商人早已陸續撤離臨淄,等齊人準備去打砸秦人商鋪時,才發現人去樓空。

    一時之間,齊國慌成?一團,秦國是真?的要滅了齊。

    倒也有那?忠心為國的,但總是莫名其妙的被人刺傷,或者是直接絞了脖子,畢竟秦國的頂級外交官姚賈先?生正遁藏在齊國。

    于是可能是被血腥手段嚇到了,朝中主和勢力日漸猛長,日夜勸說齊王殺了六國遺民投降,但齊國民眾倒是誓死?不降。

    齊王建是被兩股聲音拉扯來去,他本就不是個有能力之人,一個都成?年了還由他娘執政的王可想而知有多么?廢了,但他很?快就不會糾結了。

    因為阿政會幫他一把,不過現在不著急,總得打一下,顯現我秦的勇武,殺殺齊的銳氣。

    阿政靜坐在椅上,寫下了只要齊王投降就封為君,賜他五百里地?的詔書。

    他將書遞給?了禾,“轉往齊國陳馳處。”

    禾應是離去,蒙毅將整理好的奏書按他平時的習慣又放了一堆在他左手邊案上。

    有一本太?厚了,別?人寫了個四五頁的樣子,他像是比別?人多寫了個十幾頁,阿政搖了搖頭,將那?本抽了出來細看,果然?是琇瑩走之前就提過的在咸陽增設一所供學宮學子深修的大?學提議。

    琇瑩寫的很?詳細,從選址分科,到老師人選,甚至課程表他都貼了一份,不愧是用紙大?戶。

    他又思索再三,寫到銀行?發展情?況,秦趙的銀行?貨幣已經基本上兌換完畢了,他現在想著能不能強制要求那?些商戶和大?臣存錢,繼續鼓勵民眾存錢進去,增加儲蓄。且新的郵政起來,三十里一傳舍,十里一亭舍,將各地?政府公文一站一站接力送出,是國家財政支出項目,但是秦原本的舊驛也不能廢棄不用,他打算由此送私人信件,面向民眾,按件收費,以此來彌補一下公共郵遞方?面的虧損。

    這個郵驛采用原址,差不多是放在郡城和大?縣,村里就別?想了,為了防止走丟件,他還列出了自己編的各地?的郵編。

    琇瑩走時這個郵遞項目已經進行?了一大?半,現在是完善階段,琇瑩和張蒼他們都在查缺補漏。

    琇瑩又是寫了個五六頁,阿政看了重點,修改了一些細節然?后讓人召了張蒼。

    估計是想都寫這么?多了,也不差一頁了,于是琇瑩又還在后面加了張紙,說了幾句體已話,“阿兄啊,我去捉幾個大?才,把他們和學宮的深修的孩子放在一起考試,這樣大?家都公平,我是不是超聰明。”

    阿政輕咳兩聲,揉了揉眉心的豎紋,勾起了唇角,在他的奏書上批了個已閱,可行?。

    他將奏書放在右邊,又拿起更厚的一本,真?是巧了,又是琇瑩的奏書。

    這本也是一如既往琇瑩風格,后面可以單辟一頁加話,但前面內容絕對精簡扼明,從不拖泥帶水。

    秦九月就開始征稅,十月歲末就開始結算上年收成?。為了不影響下年計劃,所以作為大?司農和兼管部分少府以及一整個數據核算部門的琇瑩在走之前就已經開始統計,現在七月末,是他固定的上書時間。

    這是每年必有的簡報,有個五六十頁,他簡述了一下秦國目前各地?的雨水、抽穗、征兵、搖役對各地?糧食的影響,他與財務部一起計算的秦國因糧產量而靈活調整的收稅標準,還指出了部分農具需加快速度配置。

    但秦各郡縣而今太?多,琇瑩就算再貼心也擋不住,所以就有了這長長長的奏書,甚至反面也沒放過,寫滿了字。

    琇瑩寫的認真?,幾乎每處都是他細細看過,提取成?了最簡明的話向他描述情?況。

    或許旁人會不耐煩,覺得太?長不想看,直接讓琇瑩寫個總論,但阿政就不會,他甚至邊看邊對比琇瑩的數據看是否需要進行?調整。

    自親政以后,他便要掌握所有的大?局,例如兵馬調動、官吏選派、糧草征收都要他親自做下決定。

    琇瑩掌握的正是他在意的一部分,琇瑩最知他,不可能讓他一知半解的。

    由于剛沐浴完未戴冠,沾水的發尾還帶著些長年戴冠所形成?的微微卷曲,他并未因散發而變得柔和,反而一身威儀。

    但很?快他泄出點笑,因為琇瑩幾乎數十萬字的奏書后,果然?附了留言,“阿兄看到這,一定累了,喝口茶歇一歇吧。”

    阿政將他的信收了,喝口茶,繼續批閱奏書。

    歇嗎,今天不是大?秦的法定節假日,孤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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