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獨家發表/莫八千著/看盜欠錢的默認替作者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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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似是一下子醒悟了自己的荒謬,一連數日,再也沒出現在楓黎面前。
就是有到她面前的機會,也刻意地避開了。
而楓黎也沒再主動找他做事。
在劉公公面前被她護著時心頭浮出的微妙喜悅,好似只是半夢半醒間的錯覺。
他想,他們之間大概也就這樣了。
每年初九,皇上都要出宮祭天。
這是每年年初最重要的大事之一,馬虎不得。
陳煥身為主管,自是需要隨行。
他又一次想起了夢境——
夢中,皇上在祭天的回程遭遇了刺殺。
若是沒見到與夢中名為楓黎的宮女樣貌一模一樣的云安郡主,他或許不會多想,但已經有了一部分與現實相對應,他就不得不打起精神,多留意一些了。
他特意向皇上提議多加守衛,在祭天之前將沿途房屋徹查了個徹底。
這樣安排下來,才算稍稍放心。
眼下的現實可不像夢中那樣有什么怪力亂神的“靈魂互換”,陪在皇上身邊的人是他自己,若真有刺殺,擋在皇上面前的,也只能是他自己。
他可不想身上硬生生地挨一刀,險些丟了性命。
陳煥跟隨在皇上身側,不動聲色地掃過四周守衛森嚴的禁軍。
緊繃著的那根弦始終不曾放下,有什么風吹草動,都能立刻反應過來。
“陳公公怎么看起來有些緊張?”
從早晨在隨行隊伍里見到陳煥的那一刻,楓黎就發現他不太對。
但陳煥陪在皇上身邊,而她按照規矩只能跟在父王身后,一直沒機會問話。
這會兒祭天結束,眾人稍作休息,才得出空檔。
陳煥睨她:“祭天這樣的大事馬虎不得,怎么可能不緊張。”
他把手攏回袖中,視線自上而下地將楓黎打量了一番。
掃過那張依然笑盈盈的臉,微頓。
這張臉真的很有迷惑性。
不只是因為和夢中的宮女一模一樣,更是因為,盡管她征戰數年,手下亡魂無數,卻依然溫和愛笑,有種說不出的親和力,總讓人想靠近,或與她多說兩句。
陳煥發覺自己走神,垂了垂眼。
他說:“郡主還是第一次參加儀式,或許不知其中的嚴肅。”
“嚴肅我自是能察覺的。”楓黎笑了笑,“只是早晨見到陳公公,就覺得與平日里不太一樣,似乎太謹慎了些,聽聞這次祭天,也是陳公公主動提出加強禁軍防守的,莫不是聽到了什么風吹草動?陳公公不妨實話與我講,說不準我還能幫上些忙。”
陳煥見她神色認真,沒有玩笑之意,心中低笑一聲。
這就是鎮北將軍的敏銳度么?
他從不懷疑郡主的實力,只是他防備的根源并非掌握了情報,而是因為夢境。
這種離奇古怪的事,他怎么解釋的清呢。
既然解釋不清,就不如少說少錯。
“郡主多慮了,奴才只是個內侍,對宮外的事一概不知,又能聽到什么風吹草動。”
他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見差不多要動身回程了,便沖楓黎欠了欠身。
“多謝郡主美意。”
說罷,他便轉身離開。
陳順見他們說完了話才跟上去:“干爹,方才郡主是有事吩咐嗎?”
“沒你的事,別多嘴。”
陳煥一如既往的刀子嘴。
“哦。”陳順抿抿唇,“兒子就是覺得,干爹與郡主說完話,似乎放松了些。”
“……”
陳煥止住腳步,瞪過去一眼。
他道:“還多嘴?”
一直緊繃的情緒是松弛了些許,可那不過是因為他知道郡主既然察覺出他的不對,必然不會放下警惕,如此一來就安全了不少。
可陳順這小子說得,就跟他是因為“跟郡主說話”才得到了安慰似的。
多嘴多舌,就知道胡言亂語!
他略顯不悅地低哼一聲,往回睨去。
視線冷不丁地與楓黎探究的目光相交,氣息微窒。
心中不由得嘀咕:郡主不會因此……一直盯著他瞧吧?
這么一想,心跳竟是加快了頻次。
陳順的觀察力一向很好,又了解自家干爹的性子,一下就捕捉到了楓黎的目光。
他明知會被罵,但還是低聲開口道:“郡主好像一直在看干爹呢。”
“……”
陳煥臉頰抽動一下,又一次瞪了陳順。
他抬高音量:“她愛看便看,咱家還能少一塊肉不成!”
說完,又覺得自己說得頗為歧義——
呵,他們閹人可不是少了快肉么!
這話說得他自己直懊惱。
他沒好氣道:“該啟程回宮了,還不快去準備?!”
“是,干爹,兒子這就去。”
陳順欠身,一溜煙地跑了。
陳煥被氣得夠嗆,心里罵罵咧咧,想背后偷偷地再瞪一眼身為“罪魁禍首”的楓黎,不想瞪過去的時候,發現楓黎還在看著他。
這一瞪,被抓了個正著。
他心頭一跳,忙收回視線,裝作忙碌模樣往皇上那旁小步快走而去。
心里直埋怨自己,怎么就如此膽大妄為了?
還以為郡主是個普通宮女不成!
楓黎哪能看不出陳煥的表情。
她挑眉,繼而翹起唇角笑了一聲。
陳公公的膽子可真是不小,還敢瞪她。
不過,據她的觀察,陳公公也就對她膽子大。
除她之外,陳煥在哪個主子面前不是低眉順眼的?
不過有趣的是,陳公公瞪人倒沒那么叫人討厭。
不像是她曾經見過無數次的詆毀咒罵,反而像是在……
陰陽怪氣地耍小性子。
難道是見過了太多的惡毒,被人陰陽怪氣都不覺得反感了?
比爛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好笑地搖搖頭,沒放松警惕。
要她說啊,就算陳煥否認,也肯定是有所隱瞞。
應該多多留意四周才行。
所以,回宮一路上,她拿出了在北地時的十二分精神,時刻觀察著附近的情況,有任何異動,她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
與此同時……心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知曉當今圣上是明君,所以會盡全力保護皇上的安危。
但其中時機的選擇,還是有可操作空間的。
護駕的時間掌握的恰到好處,說不準還能換個賞賜。
“在想什么?”
楓玖看出她有心事,低聲問。
楓黎收回視線,笑了笑:“沒什么,為自己謀劃罷了。”
若她不為自己謀劃考慮,有誰會真的處處為一個女子考量、把一個女子放在第一位呢?
在這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絕對的靠山。
楓玖斂了下眉頭,越發覺得自己的女兒跟從前不一樣了。
還跟小時候一樣性情直爽溫和又有些小俏皮,但……
心思比從前重了許多。
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他提醒:“京中不比王府里,千萬不要莽撞行事。”
“我知道,父王放心好了。”
楓黎知道異姓王對于皇家的威脅,懂得自家在朝中的尷尬,當然明白輕重緩急。
這也是她入宮小住近一個月,都沒有主動出擊而是頗為被動的原因。
皇上攆父皇去北地是為了削掉王位,過去幾年邊關動蕩雖然重用了她……但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必然是不放心他們的,不然也不會召她回京。
如今他們遠離朝堂十余年,在朝中只有老友,卻少有盟友。
若是真能有皇上信任的重臣與她達成同盟關系,做事也能放開些手腳。
可惜她被留在宮中,人都見不著一個。
而父親……
并不會全心全意地為她考慮。
甚至她的心思,都不能全都暴露給父親。
話說回來,陳公公算是她能接觸到的唯一一個深受皇上信任的人了。
而且是非常信任,甚至與朝中重臣的分量相當。
楓黎往前方望去。
皇上為了顯示虔誠,祭天一路都是親自步行往返。
陳煥正一如往常地微微躬身跟在皇上身側。
越是宮中大事,就越是少不了陳煥的身影,任誰都能看出皇上對他的信任。
可惜的是,這種信任正是因為他永遠不偏不倚,只忠誠于皇上。
這次叫她發現了陳煥不對勁兒……
正這么想著,說時遲那時快,先是隊伍后面有一匹驚馬飛躥而來,在平靜的隊伍中制造出慌亂,吃痛的慘叫成被掩蓋在驚慌與馬蹄聲之下。
緊跟著,幾個蒙面刺客眨眼間就沖進了重圍,出其不意地刺倒了好幾個禁軍。
“護駕!快護駕!”
以陳煥為首的幾道聲音自混亂的隊伍中響起。
特殊情況哪里還顧得住壓著嗓說話,其中的尖厲聲音頗為刺耳,顯然不似普通男人。
陳煥與幾名貼身的太監和禁軍緊緊圍在皇上身邊,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緊張的同時,心里忍不住直罵:刺客數量怎么比夢里的還多!
那些禁軍是一群飯桶不成?
提前清空了街市還能讓這么多人窩藏!
難不成……
是朝中有人對外勾結?
他時刻緊盯著四周的情況,卻冷不丁得感覺到有什么遮住了空中的陽光。
抬頭。
一把泛著銀光的長刀勢如破竹地往他身后的人刺去!
竟是有兩名刺客趁亂以強韌的竹竿為支撐,直接自空中越過紛亂,直指皇上!
對方的角度控制得剛剛好,顯然是經過無數次訓練才能如此精準。
他根本來不及去想任何事,雙臂并用地將皇上往一旁護。
自己則完全暴露在了利刃之下——
短暫的疼痛像是被人用力打了一拳,緊跟著有熱流劃過冬日里冰涼的皮膚。
劇痛之后便是麻木,他已經擋了一刀,也不知道從哪爆發出的力氣,竟然還有勁兒不依不饒地擋在皇上面前,一點兒也沒有倒下的意思。
他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雙手將一把長刀舉過頭頂,直直地從上而下劈砍過來,像是要把他跟皇上一起砍倒在刀下!
禁軍和其他兩個太監都護著皇上,陷入纏斗。
只有陳順一邊喊著“干爹”一邊往這邊跑。
眼前利刃的銀光在陽光下閃爍。
他覺得自己要死了。
最后這么一剎,腦海中的一切都如過眼云煙隱沒消散,只剩下一個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