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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白狐

    ……龍?

    不, 是蛟!

    謝驚雪眸光沉了下來,他半仰著頭,盯著眼前身體大到幾乎能占據半座極州城的龐然大物。

    蛟龍眼珠通紅, 身體半隱在黑云中, 它俯下巨大的頭顱,鼻息每噴出一次, 就是一陣猛烈到能將人吹走的狂風。

    這是令人膽顫的一幕。但謝驚雪的臉上始終無半分懼色,他認出眼前蛟龍的身體——是阿燭。

    但阿燭此時周身的魔氣濃郁到仿佛能滴出水來。

    阿燭入了魔, 神智全無。因此謝驚雪也不指望能喚醒他, 既然不能喚醒, 那便……謝驚雪的手悄無聲息地摸到腰間的佩劍上。他略微偏過頭,余光里出現許青墨的身影。

    許青墨此時正雙眼緊閉, 正是不能分心的時候。

    謝驚雪也不會讓任何人或任何事物傷害到許青墨。

    于是當蛟龍發出怒號, 巨大的蛇身從云層中極速俯沖而下時, 謝驚雪毫不猶豫提劍迎上。

    短短數日不見, 阿燭實力竟暴增不少。

    謝驚雪蹙眉,他手里的長劍與蛟龍的利爪碰撞,蹭出火花。

    半柱香時間不到, 謝驚雪和蛟龍已過了數百招。蛟龍負傷, 身上多出幾道被利劍劃出的傷口, 血珠滾落,蛟龍吃痛發出咆哮, 一對碩大的眼睛越發猩紅。而謝驚雪的情況也沒好到哪里去, 落地的一瞬,他氣息忽然有些不穩。

    放在平時,蛟龍雖能算得上是一個強敵,但謝驚雪仍能順利解決, 但今天卻不知怎么回事……謝驚雪的身體出了些狀況,他體內氣血翻涌,與此同時,一道極輕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讓我來吧,我幫你殺了它。】

    心魔低聲蠱惑著謝驚雪,它從幾天前就被喚醒了,卻一直按兵不動,為的就是這一瞬。

    謝驚雪如果不答應,那也無妨。在心魔發作的狀態下,謝驚雪繼續同蛟龍纏斗下去,必敗無疑,屆時,入魔的蛟龍必然會一頭撞入結界之中,大開殺戒。就連許青墨也無法幸免。

    【再這樣下去,你的心上人可就危險了……你舍得嗎?】

    心魔輕笑,他用了“心上人”這個詞,顯然,他對謝驚雪的心思了若指掌。

    謝驚雪抿唇,攥著劍的手越發用力了些,他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許青墨。

    許青墨仍閉著眼,似乎全然不知外界發生的危險。

    直到蛟龍再次發出怒號,謝驚雪這才猛然回過神,他不語,繼續提劍接下蛟龍的攻擊。只是無論是謝驚雪還是心魔,他們都很清楚,以謝驚雪如今的情況,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是讓出身體還是讓許青墨赴死……謝驚雪,你可要好好考慮清楚。”躲在暗處的人高高在上地俯視著這場鬧劇。在他眼中,謝驚雪至始至終只是一頭困獸。

    無論重來多少次,困獸都無法掙脫被布置好的棋盤。

    從將謝驚雪引來極州城的那一天起,神秘人便已經開始落子,他一環扣一環,步步殺機。

    此時,戲劇已至高潮。

    該選擇什么的方式落幕,全在謝驚雪的一念之間。

    許青墨要救謝驚雪。神秘人卻偏偏要用許青墨逼謝驚雪去死。

    “許青墨,你當初救不了他,現在也依舊救不了。”神秘人喃喃自語。

    與此同時,心魔也催促著謝驚雪趕緊做出選擇。

    【把身體讓給我吧,你也不想看著你的心上人被這惡蛟一口吞下對吧?】

    謝驚雪握劍的指尖微微發白,他的雙眼已開始有猩紅蔓延。就像阿燭一樣。

    心魔的笑容逐漸擴大,他知道獵物已經即將引頸受戮。

    然而關鍵時刻,謝驚雪卻忽地咬破了舌尖,換來片刻清醒。

    “不。”謝驚雪冷冷拒絕了心魔。

    心魔一怔,隨后大怒。

    【那你是想看許青墨死在這里了!】

    【許青墨可真可憐,他或許根本想不到,他豁出性命救下來的只是一只白眼狼!】心魔譏諷,用言語刺激著謝驚雪。

    然而謝驚雪的心卻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出現波瀾。

    “正是因為他冒險救我,我才不會把身體交給你。”

    許青墨希望謝驚雪好好活著。

    那謝驚雪就必須好好活著,如果他輕易把身體交給心魔,又豈不是辜負了許青墨至今為止為他所做的一切?

    【那你就要看著許青墨悲慘死去?!】

    “不。”謝驚雪吐出一個字。

    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全都要。這句話還是許青墨教謝驚雪的。

    許青墨能救他,又救極州城,能謝驚雪又為何不能保全自己的同時又救下許青墨?

    輪回了那么多次,謝驚雪并非半點長進都沒有。

    “你想要我的身體?”謝驚雪驀然輕笑。

    【……你想干什么?】似乎察覺到了謝驚雪的意圖,心魔的聲音一下子陰沉下來。

    “沒什么,我想,只要我不放棄身體的控制權,你就永遠得不到你想要的。”謝驚雪向來聰慧,心魔先前的引誘已讓他拿捏住了心魔的要害。

    現在的心魔還沒有足夠的實力強奪他的身體。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死了,你應該……又要等很久了吧?”

    封印在地底數千百萬年的魔物,好不容易等到了能容納自己神識的最佳容器,如果謝驚雪死了,想來他又要等上許久。再有修養的人都沒有這種耐心。漫長的等待會讓人逐漸陷入癲狂和絕望,這點就連曾經令這片大陸聞風喪膽的魔頭也不例外。

    【燃燒修為,這種搏命的方式……謝驚雪你瘋了?!】在心魔的驚聲厲喝中,謝驚雪將長劍橫在胸前,隨著指尖一寸寸往上推,謝驚雪氣息忽然暴漲。

    金光大盛。

    *

    當睜眼看見垂落的帷幔時,謝驚雪知道自己賭贏了。此時他腦袋仍有些昏沉,但心情卻極好。

    畢竟讓與他斗了無數次輪回的敵人吃了次大虧,無論換成是誰,心情都會不錯。

    謝驚雪手撐住床板,正想稍稍起身。

    這時,他唇邊的笑意猛然一頓,終于察覺到不對。

    他的四肢……變得有些奇怪。

    好像短了許多,而且極難控制,再加上燃燒修為所帶來的副作用,謝驚雪的身體還有些綿軟無力,他剛一動彈,腳便打滑,整個人……不,整只狐從床上彈飛出去。

    謝驚雪驚愕地睜大了眼睛,當身體飛出帷幔的那一刻,他從遠處的鏡子里清楚地看見了自己此時的模樣——蓬松的大尾巴,整體為白色的狐貍兩個尖耳朵高高豎起,做出了和謝驚雪一模一樣的動作。

    白狐瞪圓了圓溜溜的眼睛。

    謝驚雪怔住,竟來不及反應,眼看整只狐就要狠狠摔在地上,好在這時,一雙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及時接住了白狐,并將白狐抱在懷中。

    “小心些。”

    熟悉的聲音響起,謝驚雪咔嚓咔嚓地抬起頭,就看到了放大了無數倍的許青墨。

    許青墨也正低著頭,一雙黑眼睛沉靜地倒映出謝驚雪……毛茸茸的模樣。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撒嬌

    062

    謝驚雪圓溜溜的眼睛里寫滿了茫然和無措, 難得看見謝驚雪露出這副姿態,許青墨忍了忍,沒忍住, 似乎笑了一下。

    笑聲剛落, 懷里毛茸茸的白狐立刻抬起頭,許青墨只好偏過頭, 輕咳一聲,企圖當做無事發生, 他同謝驚雪解釋:“還記得七日前的事嗎?”

    原來謝驚雪已昏迷了七日。七日前, 他為了救許青墨, 以燃盡修為為代價,強行提升了實力, 突破了心魔對他的影響。

    這一行為對謝驚雪的身體影響巨大, 就像一艘進了水的船, 如果不堵上漏洞, 那船就會沉沒,為了自救,謝驚雪的身體無意間激活了他體內的銀狐血脈。

    這也正是謝驚雪如今變成這樣的原因。

    “從某種角度來說, 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謝驚雪的靈根早已損毀, 按理來說, 他本無法繼續修行。但實際上,他卻能擊敗即將化龍的蛟龍。

    許青墨猜測謝驚雪或許是用了一些魔修的手段, 他曾探查過謝驚雪的靈力, 謝驚雪靈力的紊亂程度,是許青墨見過之最。

    雖然不知道謝驚雪用了什么辦法,但許青墨清楚,再這樣下去……謝驚雪只會一步步走向滅亡。

    如今謝驚雪主動自毀修為, 反倒是一件好事。

    一無所有,也意味著可以從頭再來。

    許青墨一直在暗中研究能讓謝驚雪恢復靈根的丹藥,正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現在,只缺最后一樣珍貴的靈植,這枚丹藥便能煉成。

    ……

    經過許青墨一番解釋后,謝驚雪眼中的茫然散去不少,他很快就若有所思地接受了現狀。

    只是接受歸接受,謝驚雪依舊無法適應自己目前的“新身體。

    為了能夠盡早適應,謝驚雪開始了練習。現在他是只有四只爪子的小狐貍,于是他慢悠悠地抬起了其中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之后又放下,換另一只抬起。

    這一幕落在許青墨眼中,就是白色的小狐貍不斷抬起爪子,盯著自己的爪子看。

    ……很可愛。

    相信大部分毛絨控看到這一幕都會受到會心一擊,許青墨也不例外,他忍了忍,沒忍住,彎下腰,輕輕摸了摸謝驚雪的腦袋。

    小狐貍的身體一下子就僵住了。

    謝驚雪能夠感受到許青墨溫熱的掌心在他蓬松的毛發上移動。

    如果換成是人形,那許青墨現在就是……

    小狐貍的尖耳朵忍不住抖了抖,有些發燙。

    但謝驚雪不抗拒許青墨的觸碰,相反,他臉皮厚,沒幾下后就適應了,還仗著自己可愛的外表,主動蹭了蹭許青墨的手指。

    許青墨微怔。

    只是這種令謝驚雪享受的氛圍很快就被三個不速之客破壞了。只聽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緊接著便是一道令謝驚雪十分嫌棄的聲音響起。

    “許兄,你在嗎?”

    是云溥心一行人。

    許青墨放下謝驚雪,轉身去開了門。

    只是門開后,門外的三人卻沒有進來。

    云溥心蒼白的臉上勉強扯出一抹笑:“聽說謝兄醒了?”

    云溥心先前被神秘人重傷,傷勢比謝驚雪還重上許多,此時想來還沒好全,但一聽謝驚雪醒了,他卻忍著不適趕忙前來。

    “醒了,”許青墨點了點,他瞥了氣氛沉重、不似平時活潑的三人一眼:“進來說吧。”

    幾人這才進了門。

    原本談正事之前要先鋪墊,云浦心本打算先對謝驚雪噓寒問暖一番,再進入正題,只是他剛一進門,一低頭,就看見了端坐在桌子上的小狐貍。

    小狐貍歪歪腦袋,又甩甩尾巴,就是懶得看云浦心。

    “這是……謝兄?”云浦心艱難問許青墨。

    許青墨點了點頭。

    “……”

    “謝兄現在……能聽得懂人話嗎?”云浦心又問,他并非是在罵謝驚雪,但……用的宮遙的話來說就是,大部分劍修都練劍練傻了,腦子里缺根筋。

    許青墨還沒回答,謝驚雪倒是終于看了云浦心一眼,小狐貍眼睛的情緒如果里總結成一句話那就是——你才聽不懂人話,你全家都聽不懂人話。

    從謝驚雪鄙夷的眼神里,云浦心得到了回答。

    意外的小插曲打亂了云浦心來時已準備好的“計劃”。但也正因為此,原先凝滯的氣氛似乎終于有了些許流轉,對云浦心一行人來說,則是原本準備要說的話變得更容易吐露了一些。

    劍修就像一柄劍。

    這柄劍剛直,不易彎曲。

    只是現在,無論是唐年還是云溥心都放下了身段,彎腰低頭,同謝驚雪致歉。就連平日里靠著關系在太初劍宗橫著走的宮遙也低下了他高傲的頭顱。

    有些錯,錯就是錯了。不用解釋原因。

    云溥心一行人來這里也不是為了求得謝驚雪的原諒。

    當然,謝驚雪能原諒自然是最好,只是原不原諒,他們都必須來。

    面對眼前幾人誠懇的道歉,謝驚雪只是敷衍地搖了搖尾巴。

    謝驚雪其實一點也不在意,反正同樣的事情他經歷多了。

    面前謝驚雪敷衍的“原諒”,唐年卻紅了眼眶,他越發覺得自己真該死啊——許青墨和謝驚雪可真是大大大好人,他們對他多好啊,可他卻恩將仇報……越想,唐年就越愧疚,連帶著道心也亂了幾分。

    云溥心也萬分羞愧和感動,同謝驚雪道歉后,他又就著救命之恩向許青墨道謝,之后他同謝驚雪和許青墨鄭重承諾——如果兩人以后有需要,他們師兄弟二人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唐年連忙點了點頭。

    宮遙雖沒說什么承諾,但臨走時,他留下了一枚儲物戒——儲物戒里全是好東西,想來宮遙掏空了自己全身上下的家底才湊出這么一枚儲物戒。不光如此,儲物戒里面還有幾塊價值連城的隕鐵,這想來是云溥心師兄弟二人的,他們收集了許久,才得來這么幾塊,但現在卻全給了許青墨和謝驚雪。

    謝驚雪也不客氣,直接收下了儲物戒。

    云溥心一行人離開之后,又一名不速之客接踵而至。

    是阿燭。

    阿燭此時神智已恢復清明。此前他融合了黑蛟的妖丹,所以實力大增,這也算是他唯一的血親給予他最后的饋贈,只差一步,阿燭便能化龍。

    只是就連黑蛟也沒想到,自己留下的妖丹里殘留著大量的魔氣,這才導致阿燭暴走。

    這也是神秘人下的一步棋子。

    雖說是被人算計,但阿燭還是同謝驚雪道了歉。

    原本還有幾分稚氣的少年如今卻變成沉默寡言。

    阿燭離開的時候,許青墨問他想去哪里。

    阿燭沒有回頭,許青墨只聽他啞聲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們被困在那片海中,哪也去不了。”

    黑蛟一族的使命某種意義上也是一道枷鎖。

    “她總說有機會一定要去外面看看……那現在,我就帶她去看看。”

    阿燭的手輕輕按住自己身體,另一個妖丹已融入他體內……他們從小就形影不離,現在也是。

    阿燭身上承擔的太多,太多同伴用自己的性命換取他活下來的機會,這注定了阿燭會背負著沉重活下去。

    如今大仇已報,曾經的仇人……無論是宋凡還是李五亦或者曾經的村民早已入魔,化成了一捧灰。

    而地底祭壇里封印著的東西已經跑了,阿燭也無需繼續留在這個只能勾起他不好回憶的地方。他會游歷整片大陸,也許有一天,他能放下身上沉重的枷鎖、放下對人類的仇恨,就如黑蛟所說,他會遇到了很好的人,很好的事,這些人事足以化解他的仇恨,讓他的心不再受業火日夜灼燒。而阿燭也會……擁有新的家人。

    等阿燭離開之后,謝驚雪迫不及待地用大尾巴一卷,“啪”地一下把門關上。

    煩人的家伙太多了,一個接一個。謝驚雪再也不想在接下來的時間里看見除許青墨以為的人。

    迎著許青墨不解的眼神,謝驚雪上前蹭了蹭他的手指。謝驚雪的尾巴掃過許青墨的臉頰,他仰著頭,用濕漉漉的眼神期待地示意許青墨可以繼續擼他。

    謝驚雪的熱情讓許青墨有些招架不住,他沒忍住撓了撓謝驚雪的下巴,謝驚雪就配合地抬起腦袋,跳進許青墨懷中。

    感受著小狐貍在自己懷里拱來拱去,許青墨指尖微頓,他遲疑道:“你真的是……謝驚雪嗎?”

    以往謝驚雪也不是沒與許青墨示過好,只是許青墨能夠感覺到那并不是謝驚雪發自內心的舉動,謝驚雪與他……不,與所有人之間,一直保持著某種疏離感。

    直到今日,這種疏離感忽而消失不見。

    謝驚雪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聞言,懷里的小狐貍抬起頭,他像寶石一樣的眼睛里光芒閃爍,而后謝驚雪用尾巴輕輕勾住了許青墨的手臂。

    明明小狐貍沒有說話,但許青墨卻莫名理解了謝驚雪的意思。謝驚雪在回應他的問題,同時……也在對他撒嬌?

    許青墨不太確定,但手卻不由自主地又摸了摸謝驚雪的腦袋。

    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許青墨想,以往謝驚雪雖沒有表現出來,但許青墨能夠感覺到,謝驚雪腦子有一根弦是緊繃著的。

    謝驚雪對每一個人都有所防備,這也意味著,他活得并不輕松。

    許青墨不希望謝驚雪活得太沉重……像現在這樣就很好。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回宗門

    幾日后。

    許青墨帶著謝驚雪搭乘靈舟回到了合歡宗。

    極州城里所發生的事情一早就通過千里傳音傳回了各大門派。一知此事, 各大門派驚怒不已,畢竟一個邪修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躲藏了幾十年,他們居然半點不知, 還讓其混成了一城之主, 連帶著自己宗門不少弟子都折損在了極州城。

    這是若傳到凡間,那他們這些修真門派的臉面還要不要了?再加上極州城地底的封印松動, 里面封印著的東西早已不知所蹤,這些天各大門派風聲鶴唳, 倒是前所未有地團結起來。

    各大門派近些日子一個接一個會談開個沒完, 許多不同門派的掌權人難得齊聚在一起, 商量對策。

    這些消息都是許青墨在靈舟上聽來的,畢竟這是修真界的“盛況”, 許青墨想不知道也難。

    不過許青墨倒不怎么在意這些消息, 極州城一戰讓他也感到有幾分疲憊, 他需要一些時間用以休息。

    倒是許小諭, 作為合歡宗的宗主,她也在受邀前往會談的行列中,許青墨原以為這次回到宗門應當見不到許小諭。

    誰想, 許青墨的巨劍剛一落地, 他便遠遠看到一道粉色的倩影站在宗門前, 許小諭柳眉輕蹙,滿目擔憂, 就連焦急等待的模樣也格外風韻動人。

    一見許青墨, 許小諭似乎松了一口氣,許青墨剛一抬眼,那道原本還頗為遙遠的倩影已經來到他身前。

    “你這皮孩子,怎么這么會闖禍, 可擔心死娘了!”一頓劈頭蓋臉的責罵下來,許小諭的眼里卻含著淚,她以往在許青墨面前都尤為溫柔,許青墨想要什么,她就給什么,妥妥是一個溺愛孩子的母親,唯有今日不太一樣。

    許青墨從來沒被人這么訓斥過,一時之間有些無措。先前他在回程的路上就收到過好幾條許小諭的傳音,皆是問他有沒有受傷,傷得怎么樣。

    見許青墨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許小諭輕嘆,許青墨鼻尖嗅到一股清甜的香粉味,等回過神來時,許小諭已經緊緊將他抱在懷里。

    “算了,能回來就好、能回來就好……”

    許小諭對許青墨的關心真真切切,就好像……許青墨真的是她的親生孩子。可許青墨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身份是假的、是主系統偽造出來的。

    許青墨心情復雜,甚至生出幾分愧疚,可最后,他猶豫了好一會,還是伸手,輕輕回報住了許小諭,許青墨輕聲道:“……娘,我沒事。”

    這一次,許青墨不是被逼著喊出這個稱呼的,話音落下,他自己先默了默。

    “這還說沒事!”許小諭翻出許青墨衣袖之下的傷口,沒忍住瞪了許青墨一眼,但她終究不舍得再罵一回許青墨,不僅不舍得罵,還心疼不已。

    于是許青墨就又收到了一枚儲物戒,里面瓶瓶罐罐,全是傷藥。

    許青墨:“……”

    許小諭叮囑他:“要好好上藥知道嗎?”

    說著,許小諭又有些抱怨:“要不是這幾天太忙,娘一定要親自盯著你。”

    許青墨微怔,這才發現許小諭的模樣看上去的確有幾分疲憊,只是因為她是修真者,所以不大明顯。再聯想到從靈舟上聽到的傳聞,許青墨心中愧疚更濃,他開口:“娘,你不用擔心我……”

    “我自己的孩子不擔心,難道去擔心那些破事?”許青墨的話還沒說話,就被許小諭打斷了,許小諭說話一如既往地不客氣。

    “……”

    許青墨默了默,但許小諭還沒打算放過他,用鮮紅的指尖輕輕戳了戳許青墨的額頭,許小諭沒好氣道:“以后再有什么事,記得傳音給娘,不要自己一個人扛著,知道了嗎?”

    許青墨有種奇妙的感覺,這話……似曾相識,他之前似乎也同謝驚雪說過類似的話,許青墨低頭看了看充當自己圍脖的小狐貍,似乎察覺到了許青墨的目光,小狐貍抬起濕漉漉的黑色眼睛。

    這幾天謝驚雪格外黏著許青墨,黏到許青墨有時候都覺得謝驚雪被人調包了。

    “聽見了嗎?”見許青墨久久沒有反應,許小諭瞇眼,加重了語氣。

    許青墨這才回過神來,在許小諭的眼神脅迫下,他只能乖乖點了點頭:“知道了,娘。”

    許小諭這才稍微滿意了一些。

    心里懸著的巨石落地,許小諭又細細打量了許青墨一番,這一打量,許小諭的眉間再次蹙起,她輕嗔道:“你這孩子,在外面是不是又沒有好好吃飯?你看你,又瘦了。”

    許青墨:“……”

    實際上許青墨離開合歡宗也就不到一個月,而且作為修者,他已經辟谷了。

    然而有一種瘦叫做,媽媽覺得你瘦。

    許青墨游歷過很多世界,深知這一點,于是他明智地沒有反駁。不過一小會,許小諭就像一個擔心外出在外的孩子的母親,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從頭到尾,許青墨都靜靜地聽著,沒有半分不耐。

    只是中途,許青墨忽然聽許小諭冷不丁說:“墨兒,聽說你的爐鼎折在極州城了,不過你也別太傷心,爐鼎有得是,這不,娘又給你挑了幾個。”

    許青墨沉默,但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原本呆在他肩頭優哉游哉的狐貍倒先豎起了耳朵。

    謝驚雪錯愕地看向許小諭。

    許小諭自然不會在意一只狐貍,她拍了拍手,十幾個俊男美女就拍成一列來到許青墨面前,看得合歡宗的弟子們羨慕地留下來口水。

    十幾個美人各有特色,或言笑晏晏,或柔媚可人,或沉默寡言,宛如高嶺之花。

    謝驚雪:“??!”

    尤其當其中一個美人向許青墨拋了一個媚眼后,謝驚雪就越發坐不住了,他毛茸茸的身體立了起來。

    “少主……”一位我見猶憐的美人含羞帶怯,眼波流轉,正要上前,結果一條蓬松的尾巴卻不輕不重地從他臉上掃過,美人捂住臉,有些愕然,活像被人輕輕扇了一個巴掌。

    許青墨眉心一抽,眼疾手快把作亂的白狐抓住,他提溜著狐貍的后頸,把它從肩上提溜下來。謝驚雪全程都很配合,他眼神無辜,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許青墨皺眉,一時間竟有些摸不清楚謝驚雪到底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他頓了頓,還是先向那位美人道了歉。

    這下美人更喜歡許青墨了。這些美人雖是許小諭新買回來的“爐鼎”,但進了合歡宗,他們就是合歡宗弟子了。許青墨看上去身材好、修為也不錯,無怪這些美人這么獻殷勤。

    只是無論這些美人哪個上前,都會被謝驚雪用大尾巴抽回去。許青墨想攔都攔不住,謝驚雪認真起來,身型比鬼魅還靈活。

    這樣數次后,一旁的許小諭目光終于大發慈悲落到了謝驚雪身上:“墨兒,這是?”

    許青墨無奈:“娘,這是謝驚雪,他沒死。”

    “……哦。”對比起對許青墨的擔憂,許小諭對謝驚雪的態度可就冷淡多了,甚至得知謝驚雪沒死后……她似乎還有些遺憾。

    頓了頓,許小諭忽然彎眼笑了笑,她忽視蹦噠的謝驚雪,對許青墨說:“墨兒,我們合歡宗功法特殊,多幾個爐鼎可更利于修煉。”

    “你看看,這幾個你可有看中哪個?喜歡便留下便是,若是都喜歡……”許小諭掩唇一笑,“都帶回去也行。”

    ……許青墨的便宜娘還真是一點沒變。她依舊十分熱切地要往許青墨的“后宮”塞人。

    謝驚雪:“……”

    謝驚雪眼含威脅,目光從那些美人身上掃過,看得那些美人瑟瑟發抖,迫于謝驚雪的淫威,美人們終于不再上前對許青墨獻殷勤。

    “……”

    許小諭笑容不變,但手指如迅雷般探出,準確拎住謝驚雪的后頸,嫌棄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狐貍,許小諭嫌棄道:“墨兒,你這狐貍可真不懂事,要不要為娘幫你管教管教?”

    說著,許小諭不忘補充:“你這狐貍……太丑了,顏色也不純正。”

    第一次被人說丑的謝驚雪:“……”

    其實狐貍形態的謝驚雪與“丑”這個字毫無關聯,雖然他皮毛是白的,背上還有幾撮灰毛,與銀狐的“銀”根本掛不上鉤,但謝驚雪毛茸茸的,看上去像顆蓬松的毛球,說可愛還來不及,又怎會是丑?只是對于某些自家白菜即將被拱的老母親而言,謝驚雪就是丑!奇丑無比!

    許小諭淡淡說:“墨兒若是喜歡妖修,娘替你尋幾個回來便是,也算是開開眼界,免得把這丑狐貍當寶。”

    合歡宗弟子有怪癖的不在少數。

    許小諭見慣了大世面,許青墨如果真的喜歡毛茸茸,在她眼里也再正常不過。

    許青墨聽得頭皮發麻,連忙道:“不麻煩娘了,我有……謝驚雪就足夠了。”

    許青墨祭出謝驚雪當擋箭牌,許小諭一直拎著謝驚雪的后頸,許青墨怕謝驚雪不舒服,便伸手要接過。

    謝驚雪原本被許小諭說得要炸毛,倒不是因為許小諭說他丑,而是因為許小諭往許青墨身邊塞人,還越塞越多,這讓謝驚雪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然而許青墨話音落下,謝驚雪心中的危機感頓時如云煙般消散,他通身舒暢,飄飄然如身處云端。

    謝驚雪跳到許青墨肩頭,俯視著那些被許小諭送來的美人,那得意洋洋的模樣,活像在宮斗中大獲全勝的妖妃。

    被許青墨拒絕,許小諭仍不死心,她又勸了幾句,但看許青墨一副堅決的模樣,她也只好嘆了口氣,惋惜道:“那好吧。”

    這便是妥協了的意思。

    許青墨松了口氣。

    誰知,許小諭卻又說:“這只狐貍這么丑,如果墨兒以后厭煩了,便來找娘,娘再給你物色幾個美人。”

    說完,許小諭輕飄飄看了謝驚雪一眼。

    ……厭、厭煩?!

    這話宛如晴天霹靂,一下子就炸醒了謝驚雪。

    謝驚雪囂張的氣焰一滯。

    然而留下這話的許小諭卻在又叮囑了許青墨幾句后,帶著美人們款步離開,活像什么都沒有發生一樣。

    謝驚雪悄悄靠近湖邊,照了照自己如今的模樣。

    難道他現在真的很丑嗎?

    白狐被危機感填滿了腦子,直到一雙手將他抱起。

    “我們回去吧。”許青墨聲音很輕,白狐立刻往他懷里一蹭,又嚶嚶嚶了幾聲,像是在控訴許小諭的所作所為。

    許青墨的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他黑色的眼眸里隱約有笑意浮現。

    “今天謝謝你了。”

    許青墨感激謝驚雪替自己解圍,不過同時,他也有些疑惑,畢竟不久前,同樣是這種情況,謝驚雪可沒這么積極,反而在一旁看他的笑話。

    然而今天卻……許青墨想了想,恍然大悟,他想——定是他在極州城與謝驚雪并肩作戰,同生共死,這大大促進了他和謝驚雪的友誼!

    現在的許青墨,是謝驚雪出生入死的摯友,那謝驚雪會替他解圍也不奇怪。

    越想,許青墨越覺得他和謝驚雪的友誼閃爍著耀眼的光輝。

    謝驚雪不知許青墨心中所想,他現在滿腦子都是——他真的很丑嗎?許青墨以后會不會厭煩他,看上別的小妖精?

    兩人完全不在同一個頻道上。

    接下來數天,謝驚雪越發黏著許青墨了,許青墨做什么,他都在跟在一旁,加強他在許青墨心理的存在感。許青墨一休息,他就竄進許青墨懷里,求摸求抱,極其無恥和心機。

    許青墨倒是什么都沒有察覺到,他覺得這種生活還不錯,可以種田,又有毛茸茸,完全是他理想中的退休生活,只是休息不到幾天,一道傳音就打破了許青墨難得的悠閑生活。

    這是許小諭傳來的消息,這幾天她忙得腳不沾地。許青墨回宗門那天,許小諭是特意回來接他的,而看許青墨沒事后,許小諭又匆匆從宗門里離開了,許青墨這幾天根本沒有看到許小諭的人影。

    而現在,許小諭傳音,讓許青墨在三日內趕到靈臺山。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果然,是魔主……”……

    64.

    “墨兒, 即刻來靈臺山一趟,務必要在三日內趕到。”

    傳音符紙逐漸燃燒殆盡,許小諭的聲音也隨之清晰落入許青墨耳中。

    以往許小諭的嗓音嬌媚動人, 說話時像宛如一根羽毛在人的耳尖上淺淺拂過, 不少聽許小諭說話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但今日, 許小諭嗓音依舊,但就連許青墨這樣的人, 都能聽出她話語中濃濃的疲憊和凝重。

    許青墨蹙眉微怔, 剛好此時門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許青墨起身去開門,就看見一名合歡中弟子正候在門外。

    這名弟子頗為眼熟……似乎此前也曾孟浪地放話要與許青墨雙修。

    不過合歡宗弟子多數這般“不羈”, 而許青墨長相俊俏, 能力修為也出眾, 被盯上再正常不過。

    眼下這名弟子倒是斂起了之前的“熱情”, 他的扣子扣到最上面,衣服將他的身體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看上去倒是有了幾分正派弟子的風范。

    只是合歡宗的人平日最愛調戲、取笑那些偽君子, 現在乍一學起正派弟子, 他們不僅心底嫌棄, 也滿身不自在,許青墨看眼前的弟子時不時就扯一下衣領, 像是嫌棄身上的衣料太厚實, 穿著不舒服。

    “少宗主,宗主派我們來接您。”看見許青墨,門外的弟子眼睛乍然一亮,最后又記起正事, 只好無奈作罷。

    弟子垂首恭敬道:“靈舟已經備好了,等少宗主收拾好行李,我們立刻可以啟程。”

    許青墨不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劫,聞言,他頷首:“好,容我先準備一下。”

    雖然不知道許小諭為什么這么著急叫他去靈臺山,但既然許小諭是這么要求的,許青墨也不會拒絕。

    弟子道:“自然。”

    于是許青墨又轉身回屋。

    說是收拾行李,但其實許青墨要準備的東西并不多,他只需要帶幾套可以換的衣服就行。

    不過……這只是對他自己而言。

    許青墨速度很快把近日里買的一大堆東西全塞進儲物戒里,這些東西分別是……給謝驚雪解饞用的小零嘴、看上去很漂亮、給謝驚雪換著玩的小衣服,逗謝驚雪的小玩具……

    短短幾天不到,許青墨已經成了一名合格的鏟屎官。他領略到了“養崽”的樂趣,難怪以前那些任務世界里,一大堆人都恨不得時時刻刻圍著自家的毛絨絨轉。

    畢竟貓貓……狐狐是真的很可愛啊!

    許青墨不知不覺就買了一大堆東西,雖然花錢如流水,可他分明樂在其中。

    等許青墨把東西收拾完,一直雙爪雙腿并攏站在桌上的謝驚雪歪了歪腦袋,剛才那名合歡宗弟子出現時,他的狐貍眼可不像現在睜得這么可愛,但許青墨一轉身,他就立刻無縫切換,換了另一份表情。

    偏偏許青墨就吃他這一套,謝驚雪從桌子上跳下來的那一刻,許青墨熟練的伸手接住了他。

    謝驚雪討好賣乖地蹭了蹭許青墨胸口,許青墨順勢摸了一把謝驚雪油光水滑的狐貍毛,也許是因為這樣的謝驚雪太過可愛,許青墨沒忍住,湊近狐貍腦袋輕輕親了一下。

    說是親,其實也只是許青墨唇從謝驚雪的毛發上若有似無地掠過。

    這一個動作下意識做完,許青墨自己就先頓了頓,他清咳了下,像是難得有些心虛。他的理智還沒完全忘記眼前的狐貍其實謝驚雪變的。

    親吻自己“生死與共的摯友”這似乎顯得有些奇怪,但小狐貍真的……太可愛了,尤其是謝驚雪今天還穿著許青墨給他新買的時裝——一件紅色毛茸茸的小披風。

    這誰頂得住啊。

    所幸謝驚雪形態的謝驚雪似乎更像一個小孩子,雖然保留著記憶,但謝驚雪格外愛用可愛的外表和許青墨撒嬌賣乖,許青墨猜,這或許是因為變成狐貍后,謝驚雪的心智稍微倒退了一些。

    謝驚雪似乎覺得許青墨親他的行為并沒有什么問題,他甚至主動往許青墨的懷里拱了拱,眼睛亮晶晶地仰頭望著許青墨,好像在示意許青墨再親他一下。

    許青墨自然不會再這么做,剛剛是……情難自禁,現在他清醒了……并沒有,在謝驚雪(毛茸茸)的誘惑下,許青墨還是沒忍住又親了小狐貍一口。

    親完許青墨不免有些發愁——等謝驚雪變回人,心智也隨之恢復后,他該和謝驚雪怎么解釋才能避免尷尬?

    許青墨輕嘆了一聲,然后他的擔憂……完全是多余的,謝驚雪的心智根本沒有倒退。

    半點也沒有。

    狐貍這種動物一貫給人的狡詐印象,謝驚雪當之無愧。

    這陣子他可是認真琢磨了好一陣,比如——在什么樣的角度下,他的外表看上去最可愛。

    *

    此前許青墨乘坐的靈舟不僅載人還兼顧運貨,一路需多次停靠,讓目的地各不相同的旅人們到站后下船,因此速度并不快。

    而這次前往靈臺山的旅途不同,許青墨這次所搭乘的靈舟可是合歡宗出“巨資”購買的,無論是性能還是速度都遠非一般靈舟可比擬的。

    因此許青墨不過短短一世便抵達了離離合歡宗至少幾千里遠的靈臺山。

    此時靈臺山上各大門派的人匯聚,對極州城地下封印的事這群人討論了好幾天,卻始終沒討論出一個結果……也不是沒有結果,只是那個結果大部分人都不愿去想。

    繁瑣的調查還在進行,在調查的結果未出之前,各大門派的人只能被迫滯留在靈臺山上,因此,靈臺山這塊小地方竟被硬生生劃分成了幾十塊區域,每個勢力都分到了一塊小小的、勉強可供自己門下弟子休息的地方。

    接到許青墨抵達的消息,許小諭親自出來接他

    見到許青墨,許小諭嗔道:“不是讓你三日內來嗎?”

    原來許小諭說讓許青墨三日內趕到靈臺山,不是在催促許青墨,而是讓許青墨慢點趕路,適當摸魚,這樣還能看看路上的風景。

    對靈舟的速度,許小諭心底大致有一個估算。

    “你這孩子可真是……實心眼,”許小諭哭笑不得,涂了蔻丹的指甲不輕不重地戳了戳許青墨腦門,“要來這么快做什么?這里都是一些煩人的老頭,半點意思都沒有。”

    摸魚達人許小諭光明正大傳授許青墨摸魚的辦法,一個路過的、實際上還比許小諭小個一兩百歲的“老頭”忍不住抽了抽臉頰。

    但許小諭可不會覺得自己哪里說錯了,這些天一沒有漂亮的美人看,二事務又多又繁雜,許小諭照鏡子的時候都覺得自己的容貌憔悴了不少。

    但像許小諭這樣的美人,就算再憔悴也是美的,甚至因為憔悴,她平添了幾分病弱感,愈發惹人注目。

    許小諭帶著許青墨回到了合歡宗休息的地方。她這次喊許青墨來靈臺山,其實也不是有多大的事,只是那些煩人的老頭想再聽一次許青墨這個重要人證在極州城的經歷罷了。

    再聽來聽去也只會是那個結果……許小諭不耐地想,她艷紅的唇譏諷又不屑地揚起。

    一群膽小鬼。

    許小諭冷哼。

    果然,許青墨抵達后不久,便有人急著要見他,如許小諭所言,那的確是一群極度無趣的糟老頭子。

    身為此次共議的主事人,提出太初仙宗的掌門溫和地讓許青墨坐下說話,他先是感謝許青墨救了唐年和云溥心,隨后又頓了頓,問許青墨:“驚雪……那孩子可還好?”

    這似乎是第一個問及謝驚雪的長輩,許青墨看出老人眼中的關心不似作假,他抱下賴在自己肩頭的謝驚雪,對老人說:“……這就是謝驚雪。”

    看著那毛茸茸的狐貍,老人驚愕。

    謝驚雪睜開眼睛,懶洋洋地看了老人一眼,而后又將眼睛閉上,他用狐貍屁股對著老人,看樣子完全不想與老人互動。

    許青墨有些尷尬,他輕咳:“……他受傷后就變成了這副模樣,想來心智也倒退了一些,您別計較。”

    “……不會、不會。”片刻后,老人終于回過神,他笑瞇瞇地連連擺手。

    盡管許青墨沒有正面回答老人的問題,但是老人還是通過眼睛得到了答案——謝驚雪比以前活潑了,毛發也油光水滑,一看就被照顧得很好。

    老人嘆息,像是痛心又像是愧疚:“是太初仙宗對不起驚雪這孩子。”

    謝驚雪與許青墨相識后不久,一封告密信就送到了太初仙宗,里面寫了謝驚雪流千明及謝家眾人曾對謝驚雪做下的惡事,并附上極其詳細的線索及證據,太初仙宗的人只要稍微順著那信上的線索一調查,便可得知全部真相。

    真相水落石出口,作為太初仙宗掌門的老者震怒,言流千明因嫉妒殘害自己的弟子,對自己的弟子見死不救,根本不配為師,也不配為太初仙宗的峰主!依照太初仙宗的律令,流千明被罰五百鞭,并逐出門派。

    可五百鞭再痛,也比不過謝驚雪當初被生生剜出仙骨時的痛,老者愧疚不已,他心道這樣一樁惡劣的事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偏偏他身為掌門,卻什么都沒察覺,還要不知名的外人來提醒,真是……老糊涂了。

    或許他是時候該退位了,讓更機靈的年輕人代替他的位置。

    許青墨不知道老者心里做了一個怎樣的決定,他只聽見老者同謝驚雪道歉并承諾盡全力彌補謝驚雪。

    只是謝驚雪愛搭不理,的確,太初仙宗的掌門是個好人,但……這人除了是好人,更是一個門派的掌門,因此他不可能舍棄門派,只顧著謝驚雪。

    又也許,有時候他為了門派,能咬牙舍棄謝驚雪。

    ……反正之前的輪回里好幾世是這樣的。

    謝驚雪對許青墨以外的人都懶得看上一眼。

    老者見謝驚雪不愿搭理自己,也只能無奈地吐出一聲嘆息,他開始同許青墨談起更為要緊的正事。

    等許青墨把之前極州城里所有的事都復述一遍之后,老者像是終于被迫接受了某個不愿意面對的現實,他深深嘆氣,喃喃自語道:“果然,是魔主……”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靈泉

    魔主?

    許青墨神情微動。

    老者仿佛看出了他的困惑, 主動替他解惑。

    沉吟了一會,老者為許青墨講了一個故事:“你們年輕一輩現在可能不太清楚……”

    故事要追溯到很多年前。

    也許是幾百年,又也許是上千年。

    那個時代, 是修真界最為黑暗的一段時期。

    一個魔頭橫空出世。

    魔頭實力強大, 手段冷酷而殘忍,所有反抗他的修真者下場都極為凄涼, 死狀觸目驚心,死法千千萬萬、各不相同, 而當時修真界血流成河, 無人能敵得過這魔頭。

    一旁的謝驚雪歪了歪狐貍腦袋, 他總覺得這個故事似乎有些耳熟。

    好在,漫長的煎熬過后, 魔頭的統治終于被推翻。

    一名天資過人的修真者挺身而出, 率領仍有反抗之心的修真者與魔頭廝殺了整整五日有余, 那一戰, 死傷慘重,橫尸遍野,無數的尸骨堆積成山, 極為駭人。最終, 那名修真者戰勝了魔頭, 可魔頭的實力太強大了,要真正將他殺死并不容易, 于是修真者將魔頭的身體分成了三個部分, 各自封印起來。

    “封印一共有三處。”

    一處就在極州城的地下祭壇處,如今那里的封印已破。

    而另一處,在鳴泉島,各大門派已派出不少人手嚴加看管。

    至于這最后一處, 誰也不知道。

    “不過……”說著,老者頓了頓,好一會才繼續說,“桃花島上的狐貍們或許知道這最后一處封印在哪。”

    桃花島。

    許青墨有點印象。

    據說桃花島是座會移動的仙島,島上的獸人們厭煩了俗世的干擾,因此布下陣法,桃花島附近常年有霧氣縈繞,一旦有船只進入霧氣之中,變會迷失方向,更糟糕的可能會撞上海中的暗礁,沉船于海底。

    因此,這桃花島的位置并不好找。

    各大修真門派暫且將目光集中在這第二個封印上,若能在賊人解開第二個封印前便將其消滅,那便不用去尋找第三個封印。

    不過,凡事都要做兩手準備。

    修真門派同盟并不打算就此放棄尋找桃花島,雖然當前人手不足,但經過各方商討后,還是決定派出數名精英弟子去尋找桃花島的下落。

    正巧,許青墨就在這一行列中。

    說起來,此行的熟人不少。

    有好幾個許青墨已經在極州城碰過面,比如,云溥心、唐年、宮遙,還有那名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奮力除魔護百姓安全的不知名弟子……當然,隸屬與其他門派的陌生弟子也有。

    總之,老者講完故事后,又道清此次喚許青墨過來的另一來意后,許青墨很快便與其他接連前來的弟子一起領了命。

    在這之后,許青墨回了房間。

    許小諭心疼許青墨舟車勞頓,為許青墨推薦了一個好去處——靈臺山的后山有一眼靈泉,那靈泉的泉水與一般的山泉水不同,一般的山泉水無比冰涼,而那靈泉泉水卻是熱的,用來放松疲憊的身體再好不過。

    不光如此,那靈泉泉水里所蘊藏的靈氣對修真者而言大有裨益。

    沒事多去泡泡總沒錯。

    許青墨被許小諭說得意動,回房間之后,他詢問了謝驚雪的意見。

    ——小狐貍自然時時刻刻都想跟著許青墨。

    于是許青墨收拾一番,便帶著謝驚雪去了后山。

    這個時間點,后山沒什么人。靈泉被劃分成幾處,分別供男修、女修使用。許青墨選了個較為偏僻的角落,將身上的衣物褪去。

    靈泉氤氳的霧氣模糊了許青墨的輪廓。

    先前對許青墨的「邀約」答應得毫不猶豫的小狐貍身體忽然僵住,等許青墨入了水,小狐貍還在岸上。

    許青墨有些疑惑,他看向謝驚雪:“不下來嗎?”

    謝驚雪依舊一動不動。

    許青墨略微思索了一下,以為謝驚雪是害怕泉水打濕皮毛,對一些動物來說,這并不好受。

    許青墨哭笑不得,他心道,既然怕水,謝驚雪又為何要答應與他一同前來?

    許青墨嘆了口氣,給了謝驚雪一個臺階下:“如果不想下來的話,你可以回房間等我。”

    然而小狐貍依舊動都沒動,他佇立在靈泉旁,像只狐貍雕像。

    許青墨喚了謝驚雪好幾聲,謝驚雪都沒什么反應,這下許青墨不由得有些擔憂,他伸出手,想去觸碰謝驚雪。

    誰知這下,謝驚雪終于有了反應,他的狐貍眼瞪得滾圓,大耳朵往后撇,連連后退了好幾步,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許青墨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了?”

    謝驚雪背過身去,大耳朵滾燙得冒煙。

    ——他只想著黏著許青墨,卻沒想到答應許青墨的「邀約」后他會面臨這種窘境。

    要不還是聽許青墨的話,先回房間吧?

    然而謝驚雪左思右想了好半天,都覺得自己不是那種正經狐。無惡不作的魔主他都當過了,還不止一次,所以……他早就不是那種會隨便就臉紅的純情狐了!

    于是某只自覺不是純情狐的狐貍最終還是入了水。就是小短腿邁到一半,不慎踩到了地上某顆該死的石子,只聽“噗通——”一下,水花蕩起,而后謝驚雪被一雙手無奈地從水底撈起。

    “你在干什么啊。”謝驚雪被許青墨抱進懷里。

    沒有衣物的阻隔。

    溫泉的霧氣和許青墨說話時的吐息好似混雜在一起。

    都是熱的。

    謝驚雪的狐貍耳朵鮮紅欲滴。

    ——以前有人要殺謝驚雪,曾用過美人計。

    可沒有一次美人計能讓謝驚雪動心。

    唯有這次,謝驚雪的心靜不下來。

    暈暈乎乎間,謝驚雪腦中閃過某句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不對!

    謝驚雪晃晃腦袋,想把那些荒唐的念頭從腦子里甩出去。

    許青墨好像又在跟他說什么,淺色的唇張張合合。

    墨色的發絲垂落在許青墨肩上,又從肩上沒入池水中,直至被水打濕。

    謝驚雪目光落在許青墨唇上,荒唐的念頭再次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現在親上去,許青墨會驚訝嗎?

    ——也許不會,現在他在許青墨眼中,只是一只狐貍而已。

    被一只狐貍親一下,或許許青墨不會覺得有什么。

    心中的某處像是被狗尾巴草輕輕掃了一下,有些癢,又有些難耐。

    謝驚雪覺得自己瘋了。為了不讓許青墨覺得惡心,為此疏遠他,謝驚雪一直將對許青墨的喜歡埋藏在心底,可是……再怎么掩飾,只要一點點小小的“刺激”就能讓謝驚雪潰不成軍。

    謝驚雪很是后悔,他想,他不應該答應許青墨的。

    然而現在說什么也沒用了。

    小狐貍把自己的腦袋埋在水里,試圖讓水澆滅自己心中的欲///念。然而許青墨卻沒察覺到謝驚雪的忍耐,看見謝驚雪一動不動地飄在水上(這個畫面實在頗為驚悚),于是許青墨沒忍住,再度把謝驚雪從水里拎了起來。

    “…………”

    很好,熱水根本澆不滅謝驚雪的妄想。

    “嚶。”別過來。

    謝驚雪神色懨懨。然而他嚶再多次,許青墨也不懂狐語。見自己的“拒絕”無效,謝驚雪惡膽向邊生,腦子里的最后一絲理智終于被磨滅。

    是許青墨先招惹他的!

    謝驚雪開始甩鍋。

    勇敢狐狐終于撲向了許青墨,然后……被許青墨莫名其妙又毫無懸念地拎住了后頸。

    “…………”

    “……怎么了?”許青墨遲疑,他察覺到謝驚雪此時心情并不是很好。

    從來靈泉開始,謝驚雪的表現就一直很奇怪。

    難道這處靈泉對修真者有益,但對半妖卻不太好?

    似乎不太可能。

    可雖然覺得不可能,但許青墨還是因為擔心謝驚雪,打算提前結束這次泡靈泉的體驗。

    許青墨正想起身,卻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身巨響,而后水花再次濺起,許青墨下意識回過頭,卻冷不丁地被某個大型物體(?)撞上。

    最后許青墨及時穩住身體,等他回過神,便與一雙烏沉沉的黑眸對上。

    “……你能變回來了?”

    許青墨微怔,卻不驚訝,他探查過謝驚雪的身體情況,知道謝驚雪從狐貍變回人身只是時間問題。

    ——大概就是在這幾天。

    許青墨為謝驚雪感到高興,雖然小狐貍很可愛,但想來還是人身對謝驚雪來說方便點。

    許青墨真心實意為“好朋友”考慮,然而他的“好朋友”卻一直直勾勾地盯著他,不說話,許青墨終于感到有些奇怪,但他的遲鈍大概是天生的,于是許青墨感到的奇怪只限于……姿勢上。

    此時此刻,許青墨被謝驚雪白玉似的長手困在靈泉的某個角落,由于空間太小,許青墨只好有些別扭地微屈起膝蓋。

    “謝驚雪……?”許青墨輕喚了謝驚雪一聲,他皺眉道,“你退開一些,讓我先起來……”

    然而謝驚雪依舊沒說話。不僅沒說話,他還反而往前湊了湊。

    隨著謝驚雪的面容在視線中逐漸放大,許青墨的眼瞳終于顫了顫,他腦中那根遲鈍的神經終于開始有了一絲絲反應。

    只差那么一點,許青墨就要“開悟”。可惜,這時,一陣腳步聲突然傳來。

    緊接著便是一道熟悉的聲音:“師兄,這里好像已經有人了……”

    等霧氣稍稍散開時,那道聲音戛然而止,而后,一陣更加聒噪的吱哇亂叫響起:“許……謝……你們……!啊,不是,對不起,我、我什么都沒看到!”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再這樣下去,許青墨覺得自……

    ……看到什么?

    唐年突如其來的一嗓子打散了許青墨好不容易得來的“靈感”, 許青墨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等他回過神,再一低頭時, 謝驚雪已經再次由人變回了小狐貍。

    許青墨手忙腳亂把悶在水里一動不動的小狐貍打撈上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許青墨覺得此刻謝驚雪的心情不是很好。

    只是沒等許青墨問謝驚雪,遠處便傳來云溥心說話的聲音。只見云溥心一臉嚴肅, 不贊同地看向大呼小叫的唐年:“看見什么?師弟,這哪有人?”

    唐年恍然大悟:“對……師兄你說得對!這里沒有人!”

    許青墨:“?”

    眨眼間就被開除“人籍”的許青墨有些茫然, 他心道現在難道連修真界的人也開始近視了?眼見許青墨要開口, 不遠處的師兄弟二人跟見了鬼一樣。

    “師弟!我忽然想起師祖還有事找我, 這靈泉我今天就先不泡了!”云溥心飛快道。

    唐年緊跟其后:“師兄,好巧, 我也是!”

    話音落下, 師兄弟二人扭頭就走, 那健步如飛的模樣, 活像被鬼攆了一樣。

    唐年、云溥心走后,原地便只剩下宮遙一人。宮遙復雜地看了許青墨和他懷里的謝驚雪一眼,他委婉提醒道:“你們……這青天白日的, 還是稍微收斂一下吧。”

    說完, 便也轉頭走了。徒留許青墨還泡在靈泉里, 臉上的茫然之色越發濃郁。

    *

    泡完靈泉后,許青墨拎著懨懨打不起精神的小狐貍回了房間。

    接下來還要出發去尋桃花島, 海上旅程艱苦, 許青墨便想著要多準備些東西。

    許青墨是個行動派,等他忙完以后,外面的天色已無比昏暗。

    太陽西沉,只剩幾點寒星仍懸掛在偌大的天幕中。

    彼時, 謝驚雪又由狐貍變回了人,他體內的銀狐血脈剛覺醒不久,這也就意味著他還沒能熟練掌握在人身與妖身之間相互切換的技巧,因此也就容易出現這種不穩定的狀況。上一刻還是人,下一秒就由人變成了狐。又或者是反過來。

    謝驚雪靠在床沿邊,微垂著腦袋,長發稍稍擋住他的側臉,連帶著也掩去他眸中的神色。許青墨忙碌的時候,謝驚雪便盯著他的后背看,但他既不出聲,也不移開視線,讓人根本琢磨不透他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等許青墨好不容易忙完,他這才遲鈍地驚覺……謝驚雪已經整整好幾個時辰沒開過口了!

    “你……”許青墨遲疑,他試探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謝驚雪眼睫輕顫了一下,卻淡聲應道:“……沒有。”

    許青墨卻從中謝驚雪平淡的語氣中敏銳地嗅出一絲不對勁,他皺眉:“你為什么生氣?”

    許青墨依舊在不該敏銳的地方敏銳。他仔細地回想了今日一整天所發生的事情,卻久久沒能得出問題的答案。

    不過,如果他能夠得出問題的答案,他也就不是許青墨了,

    謝驚雪沉默,半晌,他似是無奈地輕嘆一聲,而后揚起笑容:“……你多想了。”

    許青墨卻還是覺得哪里不對勁,好在接下來響起的敲門聲挽救了謝驚雪。

    許青墨轉身去開門的那一刻,謝驚雪似乎若有似無地松了口氣。

    如果許青墨再問下去,謝驚雪只能啞口無言。

    他的確生氣了,可他該說什么?說該死的“好朋友”?去他媽的“好朋友”?讓許青墨別把他當成朋友看,別在他面前那么大大咧咧地脫衣服,否則他會想上許青墨?

    謝驚雪一個都不能說。對于“忍”這個字,他本該“頗有感悟”,可惜許青墨把他慣壞了,慣得他忘乎所以,差點就因為放縱毀了全部。

    現在還不是道明心思的最佳時間。謝驚雪想,他或許該感謝唐年的。

    *

    許青墨不知道謝驚雪心中所想。

    不然某位“直男”的世界觀可能會被重新洗刷一遍。

    許青墨打開房門。門外站著的人曾與他有著一面之緣。

    ——那名在極州城曾被他救過一次的修士。

    修士是某個中型門派的弟子,自從在極州城回來后,他便開始四處打聽許青墨的消息,如今終于能再次得見救命恩人,修士竟激動得臉都紅了,說話也不免變得結結巴巴:“前、前輩,您還記得我嗎?之、之前……”

    修士差點把舌頭咬掉,話剛一說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先前在極州城,他見許青墨一人便能在群魔中殺出一條血路,他以為許青墨定是修為深不可測的“前輩”,可如今得知許青墨的年紀竟與他“差不了多少”,“前輩”這個稱呼似乎就不太適用了。

    修士的心懸了起來,其實稱呼并不是什么大問題。但……在崇拜的人面前,相信不少人都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給對方落下一個壞印象。

    好在許青墨根本不在意這些,他點點頭:“記得。”

    話音落下,那名修士眼睛都亮了:“您、您還記得我!”

    “當然記得。”許青墨疑惑,似乎不知道修士為什么如此激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話對于修士而言,是一種莫大的肯定。

    修士下意識挺直了后背,如果不是許青墨還站在他面前,他此刻恐怕已經淚灑當場。

    修士不知從哪掏出一個儲物戒,極其熱情地塞進許青墨手里。

    許青墨:“?”

    許青墨下意識想拒絕,但修士立刻敏銳察覺到許青墨的意圖,他立刻大聲道:“這是謝禮!”

    這一嗓子,嚇呆了許青墨拒絕的手。

    似乎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修士又紅著耳朵,低下頭,聲如蚊吶:“如、如果不是前輩……您救了我,我恐怕早就死了,所以還請您一定要收下。”

    修士淚眼汪汪,許青墨遲疑,總覺得如果他不收下,眼前的年輕人很可能會當場哭出聲來。

    于是許青墨最終還是收下了。

    ——最近許青墨似乎不知不覺收到了很多儲物戒,再這樣下去,許青墨覺得自己能去搞儲物戒批發。

    當然這是題外話。當下,許青墨不忍拒絕年輕修士一片赤城的好意,他用神識掃了一眼儲物戒,發覺里面竟有著某中他恰好需要的靈植。

    許青墨微怔,眼前的年輕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聽說您一直在找這個,我家里正好有一株……”

    這不是一種常見的靈植。

    它極為珍貴。它珍貴的原因,舉個例子就知道了——許青墨能用它替謝驚雪修復損毀的靈根。

    能拿出這種靈植,眼前的修士家世可不簡單。

    但……前面也說了,這種靈植很珍貴,所以……把這種幾乎可以代代相傳的寶物從家里偷……咳,不是,拿出來的修士,想必接下來回去會面前長輩們的雷霆怒火。至少,被抽幾十下是必不可免的了。

    許青墨也有私心,他尋這種靈植也尋了不少精力,如今想要的東西送到面前,許青墨不會拒絕,不過……為了讓眼前咧著嘴、呲著牙,看上去傻乎乎的修士少挨點毒打,許青墨想,他該回饋點東西給這名修士的。

    剛好給謝驚雪煉藥用不到整株靈植,許青墨便用剩下的靈植給修士練一味還靈丹,這樣修士回去也好交差。

    許青墨行動力很快,說干就干,不多時,兩枚丹藥新鮮出爐。

    謝驚雪拿到丹藥時,神情微怔,年輕修士則感動得淚眼汪汪。

    “前、前輩,我不能要。”

    明明一開始糾結過稱呼,但年輕修士面對許青墨時總是不自覺帶上莫名的敬意,因此他對許青墨的稱呼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

    “……不,你還是收下吧。”

    實際上還靈丹的主要藥材就是年輕修士所送來的珍稀靈植,雖然現在修真界能煉出還靈丹的人幾乎接近于沒有,但是……總之……年輕修士如果不收下這顆還靈丹,許青墨會良心不安。

    除了還靈丹,許青墨還給了年輕修士不少自己煉制出來的丹藥。

    年輕修士被許青墨的熱情“嚇”得戰戰兢兢,感激涕零。

    “……”

    許青墨用看地主家的傻兒子的目光看了年輕修士一眼。

    “收著吧。”許青墨的目光莫名憐愛,當真有了幾分前輩對后輩的慈祥。

    收著能少挨頓打,許青墨默默地想。

    年輕修士不知許青墨心中所想,他把許青墨看他的目光當真了前輩對后背的欣賞,當即心中火熱,一張臉因為激動漲得通紅。

    另一邊,謝驚雪琉璃似的眼珠靜靜盯著手中小小的藥丸。

    恢復靈根對謝驚雪來說已經不算是什么新鮮事。

    謝驚雪熟悉重塑靈根的感覺,無非就是疼罷了。

    宛如千萬只毒蟲在身上爬動、撕咬,之后“毒素”深入骨髓,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疼。

    疼到想喊也喊不出來。

    謝驚雪以為這次也是如此,

    丹藥服下后,他冷靜等待著疼痛的到來。

    然而……半晌,謝驚雪臉上浮現出一絲困惑。

    他不覺得疼。

    連一絲一毫的疼都沒有。

    別說疼了,丹藥本身甚至連一絲苦味都沒有。

    一旁的許青墨甚至還問他:“怎么樣,甜嗎?”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飲酒

    “……”

    在這一刻, 謝驚雪心底有一種深深地無力感,他哭笑不得。

    許青墨這人真是……

    有時候真不怪謝驚雪自作多情。

    許青墨這人,連他吃藥都要關心苦不苦、痛不痛。誰家“好兄弟”這樣啊?

    偏偏許青墨以為這是正常的交友方式。

    謝驚雪算是看出來了, 許青墨這人, 以前應該沒什么朋友。

    “……甜。”謝驚雪輕嘆。

    許青墨皺眉,有些狐疑:“真的?”

    那謝驚雪怎么愁眉苦臉的?

    “…………真的, 我又不是小孩了。”謝驚雪無奈,說到最后卻又笑了。

    許青墨的眉峰這才逐漸舒展開。

    這時, 一縷酒香順著夜風飄來。

    淺淺的香氣彌漫, 輕而易舉便將愛酒之人肚子里的酒蟲勾得神魂顛倒。

    “好香啊。”年輕修士鼻尖抽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后眼睛陡然亮起。

    許青墨不是嗜酒之人, 但不知為何, 今日這酒香卻讓他心中一動, 并非是饞了, 只是……覺得有些熟悉。

    許青墨腦海深處似乎有什么一閃而逝,緊接著,一股莫名其妙又好像理所當然的懷念涌上心頭。

    不知不覺, 許青墨竟已循著找到了酒香的源頭——他與慌張藏起酒壇的三人組面面相覷。

    這三人組自然就是唐年、云溥心、宮遙了。

    看見是許青墨, 云溥心做賊心虛般地松了一大口氣:“……我還以為是師父。”

    小聲嘀咕完, 云溥心又熱情邀請許青墨:“沒想到許兄也是愛酒之人,快坐快坐!”

    “今天我請你喝好酒!”

    因著極州城所發生的事情, 云溥心一行三人與許青墨、謝驚雪之間的相處氛圍不免多了幾分生疏和尷尬, 當然,這份生疏和尷尬更多是對三人組而言的。三人組本就心存愧疚,行事也盡可能地避開許青墨和謝驚雪,免得二人一見到他們三人就回憶起一些不太愉快的記憶。

    反觀許青墨和謝驚雪這邊, 對三人組的態度倒是一如平常……謝驚雪平等地討厭除許青墨以外的人,所以他的態度不變,許青墨不是事主,謝驚雪又滿不在乎,再者三人組認錯態度良好,從不提苦衷,錯了就是錯了,甚至因此而影響了修行(道心),許青墨總覺得若是再問責,這幾個小孩當真能愧疚到死。

    作為已經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怪,許青墨平等地把每一個人當成小孩。小孩錯了要教訓,但也不能教訓過頭。

    許青墨和謝驚雪對“眾生”的態度堪稱兩極分化,對此三人組一概不知,他們只知道感動得淚眼汪汪,覺得許青墨和謝驚雪都是大好人,“以德報怨”。

    而對以德報怨的大好人,云溥心二話不說,“哐——”地一下就拿出兩個珍藏已久的大碗,倒了滿滿兩碗酒。

    清澄的酒液在碗中擺蕩,香味撲鼻。

    而作為鮮明對比的,是厚著臉皮加入的金隱秋(那名年輕修士)就只分到了小小一茶杯,不過作為吃白食的,金隱秋也沒抱怨,他只是從儲物戒里掏出了一大堆好東西,看得那對沒見過世面的師兄弟眼睛發直,而后才露齒一笑,很有禮貌道:“可以多給我一點酒嗎?”

    師兄弟雖然很心動,但還是狠心拒絕,理由是酒只有兩壇,許青墨和謝驚雪想喝,他們必須讓自己的“恩人”、“債主”喝個夠先。

    見金隱秋露出失望的神色,許青墨不動聲色道:“我喝不了那么多。”

    金隱秋立刻像小狗一般,眼睛濕漉漉、亮晶晶地望向許青墨。

    “好吧。”云溥心這才接受了金隱秋的“賄賂”。

    許青墨聽云溥心小聲地自言自語:“原來師父釀的酒這么受歡迎。”

    唐年已經鉆進錢眼里的,聞言深以為然:“以后可以讓師父多釀點。”

    兩個“孝順”的徒弟發現了致富商機。

    在兩個財迷沉浸于對賺錢的妄想中時,許青墨則低頭淺淺抿了一口氣。

    ——他不太擅長喝酒。

    幾口酒下肚,臉頰便已敷上一層淡淡的紅。

    ——和記憶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許青墨暈暈乎乎地想,想完后又迷茫于自己為什么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許青墨不記得自己在過去曾喝過這樣的酒。

    想著,許青墨又呆呆地抿了一口酒。他分明已經醉了。

    若是往日,謝驚雪本該注意到這一點,但今夜,他卻難得地忽略了許青墨的異裝。

    ——謝驚雪心底存著幾分苦悶。

    畢竟當喜歡也要小心翼翼時,任誰都會感到有些郁悶。

    現下美酒當前,謝驚雪干脆借酒消愁。

    一碗又一碗的酒水下肚。

    謝驚雪也同許青墨一樣,多了幾分醉意。

    謝驚雪喝醉時,美玉般的臉頰染上幾分薄紅,眼睛卻分外烏黑清亮。

    要說這釀酒之人的確十分厲害,在座的除了許青墨,哪個不是喝醉如喝水,不說千杯不醉,也至少酒量不錯。

    但這兩壇帶著靈氣的酒下肚,幾人卻紛紛有些醉了。

    唐年的醉是抱著一堆金隱秋給的法寶數了一遍又一遍。

    金隱秋、宮遙是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云溥心的醉是非得攬著許青墨的肩膀,與許青墨貼貼。

    謝驚雪的醉是……看云溥心格外不順眼。

    其實謝驚雪也并非醉得那么厲害,只是人微醺時,便不免多了幾分任性,謝驚雪縱容著心底的某些情緒跑出來——云溥心能光明正大地與許青墨勾肩搭背,他卻不能。

    雖然其根本原因是自己心里有鬼,但謝驚雪依舊不講道理地把一切都遷怒在云溥心頭上,像是要把心底的郁氣徹底發泄出來,謝驚雪忽然起身,抬手折下一段樹枝,樹枝指向云溥心。

    云溥心一愣,抬頭恰好對上謝驚雪笑意盈盈的眼:“自上次宗門比試險勝云兄后,便不曾再有機會同云兄比試,在下一直倍感遺憾,聽聞云兄在那之后實力又有所精進,不知可否請云兄賜教。”

    “……自然!”云溥心回過神之后,欣然應約。

    謝驚雪如今靈根損毀,云溥心便封了自己的靈氣,這樣,他便于謝驚雪一樣了。

    年輕人多少都有幾分傲氣,云溥心也不例外,更何況謝驚雪為了刺激他,還特意提到了他在宗門比試中落敗的事實——那時云溥心雖大大方方承認了自己不如人,但心底并非沒有不甘。

    如今“一雪前恥”的機會擺在眼前,云溥心躍躍欲試。

    在醉意的加持下,云溥心大笑,也折了段樹枝一躍而起。

    唐年還是很有師兄弟愛的,見云溥心起身,他干脆不數那些寶物了,轉而高呼,為云溥心助威。

    謝驚雪也下意識看向許青墨。

    許青墨一愣,而后點點頭,以示他站在謝驚雪這邊。

    謝驚雪眼睛一亮。

    于是一場月下斗武就此開始。

    結果其實沒有懸念。

    謝驚雪雖沒靈力,但這些年所領悟到的劍意卻還在,他輪回了這么多次,對劍意的掌握自然比尚且青澀的云溥心深刻得多。

    樹枝揮動間,整片樹林因磅礴的劍意而嘩啦作響,宛如被勁風橫掃而過。

    云溥心其實無愧天才之名,他接連攔下謝驚雪數招,身上已隱約可見幾分日后正道魁首的風采,可惜天才與天才之間也有差距,于是最終,一根樹枝輕輕抵上云溥心的要害,一如當年。

    “你輸了。”

    這下郁悶的人換成了云溥心。

    一場比試下來打得淋漓酣暢的謝驚雪眼睛越發明亮,他扭頭去看許青墨,希望能得到幾句夸獎,誰知……許青墨卻在盯著云溥心發呆。

    從很久之前,許青墨就隱約覺得——云溥心、唐年這對師兄弟的劍招……似乎與他有著幾分相似。

    如今看完謝驚雪與云溥心的比試,許青墨更是確定——云溥心、唐年師兄弟的劍招與他同出一脈。

    可許青墨的劍招是自創的。

    師兄弟二人為什么會他自創的劍招,這個問題的答案的確讓許青墨感到好奇,不過他并沒有招式被“偷學”后的憤怒,而是在謝驚雪和云溥心比試結束后,饒有興致地飛身迎上。

    許青墨完全忽略了謝驚雪期待的眼神,他喚出重劍,一劍拍下。

    云溥心反應很快,立刻后仰躲過。

    短暫的茫然過后,云溥心很快明白了許青墨的意圖,許青墨這是也想同他較量一下。

    ——一開始,云溥心是這么想的,他解開了對靈力的限制,許青墨與謝驚雪不同,許青墨靈力充沛,不需要云溥心“讓步”。

    面對許青墨時,云溥心必須全力以赴,但他信心滿滿,并不覺得自己會輸。

    與謝驚雪一戰讓云溥心倍感郁悶,但同時也激發了他的斗志。

    至少要贏下一場,云溥心想。

    但很快云溥心就發現自己想多了。比起與謝驚雪的有來有回,云溥心在與許青墨對戰時,更像是單方面地挨在許青墨的打。

    許青墨下手毫不留情。

    被外人譽為天才的云溥心慘遭兩敗,一時不免開始深深地懷疑自我,偏偏許青墨完全不打算放過他。

    云溥心被許青墨抽得滿山跑,他想抗下許青墨一擊都分外艱難。

    云溥心被打得滿頭包,但慢慢地,他的神情逐漸從郁悶變成了認真,從認真變得神采奕奕。

    “我、我懂了,許兄……”

    云溥心激動得語無倫次,但謝謝兩個字他還沒說出來,一道黑影卻忽然從天而降,黑影打斷了許青墨的臨時教導,一腳就將云溥心踹翻,緊接著,一道冷笑聲響起:“云溥心!唐年!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又偷我的酒!”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晚輩”給“前輩”見面禮……

    來人咬牙切齒, 他一腳,直接把云溥心踹出去十幾米遠。

    云溥心今日被連揍三次,雖說實際傷害不大, 但……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云溥心飛身倒退穩住身體,抬頭正欲發怒, 但來人的聲音卻讓他的怒容陡然一僵,隨后硬生生換上一個笑:“師父……”

    云溥心心虛無比, 眼神發飄。

    唐年已經開始試圖偷偷跑路。但那人似乎早已深知唐年的尿性, 唐年剛一動, 他眼皮也不抬,腳便往地上一踢, 云溥心落在地上的樹枝被他踢起, 破空飛速向唐年而去, 唐年被樹枝準確無誤命中后腦勺, “撲通——”一聲在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嗯,臉著地的。

    “……”

    目睹了一切的許青墨皺眉,下意識想阻止眼前人的“暴/行”, 直到云溥心那句“師父”脫口而出, 許青墨這才意識到這是場誤會, 他恍然大悟般收回手。

    ——眼前人說,唐年和云溥心偷了他的酒。

    許青墨的大腦終于遲鈍地接收到了這句話。

    而剛剛……許青墨也是喝了酒的。

    想到這一點, 許青墨驀然也有些心虛愧疚了。

    既然同為“偷酒賊”, 許青墨的良心也不允許他光看著云溥心、唐年挨打。

    “前輩,”許青墨想了想開口,他的年紀或許比眼前人還要大,但系統給他的身份是云溥心、謝驚雪這一輩的同齡人, 所以許青墨也只好硬著頭皮“裝嫩”。“您的酒我也喝了,抱歉,我不知道這酒是……不如,我賠償您吧?”

    那從天而降的神秘人物正在與云溥心說話,在這個人面前,云溥心這個譽滿仙宗的天才弟子忽而變得無比狗腿,只見他點頭哈腰,滿臉堆笑,全然沒了平日里的正氣凜然……這大概是做賊心虛的緣故。

    “師父,”云溥心強行奪過被唐年緊緊捂在懷里的那堆寶貝,在唐年“目眥欲裂”的目光中,將其盡數上交給眼前的人,“您看,這是用您的酒換來的。”

    ——云溥心企圖用賄賂少挨點毒打。

    結果那人只瞥了那堆金燦燦的寶物一眼,便嫌棄道:“什么破銅爛鐵。”

    說著,手上的動作卻不含糊,那人抬手便將寶物盡數裝進了儲物戒里,半件都沒給云溥心和唐年留下,就算是面對唐年可憐巴巴、“搖搖欲墜”的眼神,那人也沒有絲毫動搖,反而十分理直氣壯道:“這既然是用我的酒換來的,自然全都歸我。”

    云溥心艱難地逼自己把目光從儲物戒上挪開,他悲傷道:“師父……說得是。”

    就這樣,云溥心和唐年還是各自挨了一腳。

    “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下次再偷我的酒試試。”

    冷酷無情處理完自己兩個不成器的徒弟,那人才收回長腿,轉身看向許青墨。

    一張無比艷麗的美人臉出現在許青墨眼中。

    許青墨一怔。

    那人也是一怔。

    這一怔便是許久。

    許久之后,那人才回過神,他掩去眸中的訝色,輕聲道:“原來是你啊。”

    話音落下,說話的人神色卻依舊有些恍惚,像是沉浸在某段回憶中,又像是在確定這到底是不是現實。

    “你……認得我?”

    許青墨一句話驚醒了眼前病懨懨,卻又生得無比艷麗的青年,他忽地笑了:“前輩……你叫我前輩?”

    許青墨有種自己被取笑、譏諷了的感覺。

    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再次撲面而來。

    許青墨遲疑,又忽然很想知道答案:“前輩……您認識我?”

    “我可不敢當你的前輩,”艷麗青年語氣依舊不陰不陽,話音落下,他頓了頓,才道:“我叫林云鹿。”

    林云鹿徑直望向許青墨,不知怎地,許青墨竟從林云鹿眼中看出幾分復雜和……期待?

    然而這抹期待一閃而逝。

    許青墨關于以前的記憶依舊沒有被喚醒。

    等許青墨定睛望去,林云鹿已經收回了目光,許青墨只好將一切都歸為自己的錯覺。

    “我不認識你。”

    林云鹿語氣冷淡,他極其理直氣壯向許青墨伸出手,好似以前這樣的動作他已經做了無數遍。

    許青墨愣了愣,便聽林云鹿說:“怎么,不是說要賠償我的酒嗎?”

    “話放在前頭,我的酒可不是什么破銅爛鐵都能抵的。”

    林云鹿與許青墨的對話聽得云溥心、唐年兩師兄弟一愣一愣的,尤其是當林云鹿說他不敢當許青墨的前輩時,云溥心猛然發覺,自己在比試中單方面挨打不冤,直到林云鹿伸手同許青墨“要錢”,云溥心這才如夢初醒,他飛撲上前,在林云鹿嫌棄的目光中……飛速滑跪,緊緊抱住了林云鹿的大腿。

    “師父,這錢我們不能收啊。”

    一旁的唐年連忙跟著點頭。

    “酒是我們請許兄喝的,師父你要找找我們好了。”

    唐年“噗通”一聲跪下抱住林云鹿另一條大腿。

    “……”林云鹿嘴角抽抽。

    林云鹿沒好氣道:“我找你們兩個窮鬼干什么?”

    云溥心聲淚俱下說自己在極州城為許青墨所救。

    唐年哭天喊地說自己有愧于謝驚雪。

    林云鹿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他神色不善想給腳邊兩個不成器的徒弟一人一腳:“這關我什么事?”

    但最終林云鹿還是敗在了兩雙濕漉漉的狗狗眼下,他拉著一張臉,不情不愿道:“不收就不收,瞧你們這不值錢的樣子。”

    話音落下,唐年、云溥心這邊歡天喜地。

    林云鹿卻黑著臉,把“不高興”寫在臉上,不知道是氣兩個蠢徒弟胳膊肘往外拐,還是氣自己釀了許久的酒自己還沒嘗上一口,就被其他人喝光,亦或者……

    林云鹿的目光從許青墨臉上掠過,而后面色更臭了。

    直到一堆靈丹妙藥、奇珍異寶落在他手里。

    林云鹿一怔,抬起頭,對上許青墨真誠點目光:“給你。”

    “……我不要,那酒你喝就喝了吧,反正本來也是……”

    后面的話許青墨沒能聽清,他只聽到林云鹿“嘖”了一聲,把東西又丟回給他,似乎對許青墨所給出的東西不屑一顧,如果……忽略林云鹿幾乎快黏在那堆寶物上的目光的話。

    “對啊,”唐年見狀立刻從一旁竄過來,“許兄,你不用給我師父的,其實我師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完全不在意……”

    話還沒說完,唐年被忍無可忍的林云鹿拍了一個巴掌在腦袋上。

    “閉嘴。”

    “哦……”唐年可憐兮兮。

    “一堆破銅爛鐵,我用不到這些東西。”林云鹿嘴硬。

    聞言,許青墨想了想,果真將寶物又收了回去。

    林云鹿眼睜睜看著寶物在自己眼前消失,他心痛到無法呼吸,神智逐漸被欲///望蒙蔽:“但是如果你堅持,我也不是不可以……”

    林云鹿剛想話鋒一轉,就被云溥心和唐年撲過來齊齊捂住了嘴。

    林云鹿只好作罷,錯失暴富機會的他臭著臉打算拎著兩個不成器的徒弟回去。

    然而這時,許青墨再度從口袋里掏出某一樣東西,問林云鹿:“那這個呢?”

    出現在許青墨手中的,是一塊看似平平無奇的石頭。

    然而就是這塊石頭,卻讓在場三個貧窮劍修齊齊屏住了呼吸。

    “這難道是……”林云鹿顫抖地伸出了手,接過石頭,他一接過石頭,云溥心和唐年也跟著湊了過去。

    “應該沒錯,它就是……”云溥心的眼睛都直了,他的目光粘在石頭上,拽都拽不下來。

    “我第一次看到玄天石誒。”唐年饞得快留下口水。

    然而,最終,三人誰都沒有收下這塊珍稀無比的鍛劍材料。

    林云鹿艱難地收回目光,打算把石頭丟回給許青墨。

    “不需要……”

    話還沒說完,許青墨卻罕見地笑了,神情是謝驚雪鮮少見過的“柔和”:“不賠償酒的話,那就當是見面禮吧。”

    “晚輩”給“前輩”見面禮,這聽得就有些荒唐。

    可許青墨卻給得十分自然,仿佛林云鹿才是他的晚輩。

    目睹了一切、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被許青墨忽略的謝驚雪陡然變了臉色。

    剛剛贏了云溥心的得意心情蕩然無存,謝驚雪神色沉沉,他看了看許青墨,又看了看許青墨對面的林云鹿,一陣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忽而涌上心頭。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小心被吃了去。”……

    與林云鹿短暫交談過后, 許青墨和謝驚雪再次折返回房間。

    一路上,許青墨的心情肉眼可見的不錯——他嘴角帶笑,盡管……旁人一點也看不出來許青墨是在笑。反觀謝驚雪, 他一張臉拉得老長, 面沉似水,只差把“我很不高興”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可惜許青墨半點沒察覺出謝驚雪的不悅, 他沉浸在與故友重逢的喜悅中,完全忽視了謝驚雪已經好半天沒同他說過話了。

    “……”

    “…………”

    直到開門的那一瞬, 許青墨依舊沒有要主動解釋的意思, 于是最先憋不住的人成了謝驚雪自己——許青墨的遲鈍有目共睹, 謝驚雪再憋下去,也只能憋壞自己。

    盯著許青墨的背影, 謝驚雪眸光晦澀難辨:“你認識林云鹿。”

    謝驚雪的語氣乍聽上去很正常, 他佯裝不在意, 可若是換了個有玲瓏心的人來聽, 便會發覺此時的謝驚雪……有些委屈。許青墨一整晚的注意力全在林云鹿和云溥心身上。謝驚雪分明贏了云溥心,許青墨卻連一句夸贊也沒有。

    然而許青墨沒有玲瓏心,自然也就聽不出謝驚雪的委屈。

    沉吟片刻, 許青墨道:“不算……認識。”

    “那你對他那般好?”

    空氣中酸味更重了, 仿佛陳年醋壇打翻在地。

    “雖不認識, 但一見如故。”

    “而且……我很喜歡他。”許青墨嘴角揚起的弧度越發柔和了。

    謝驚雪愕然睜大了眼睛,宛如遭遇重擊, 大錘朝著他的頭部狠狠砸下, 砸得他頭暈腳輕。

    謝驚雪一時竟忘了繼續再追問下去。

    如果他繼續追問下去,一定就會發現,許青墨看待林允鹿,就像看待弟弟一樣。

    所謂的喜歡也不過是對弟弟的喜愛。

    可謝驚雪沒有再繼續追問, 這一夜,他輾轉反側,倍感煎熬,無論是睡覺還是打坐,他哪一樣都做不到。謝驚雪的腦子被許青墨哪一句“喜歡”塞滿了,他思索了一整夜——許青墨對林云鹿的喜歡到底是哪種喜歡?!

    明明這種行為再愚蠢不過。

    謝驚雪知道自己根本得不出答案(就算得出結論,謝驚雪也會質疑每一個結論),可他的思緒依舊停不住,焦躁難安。

    *

    翌日。

    尋找桃花島的船只出發。

    由于這次派出的大都是一些金丹至元嬰期的精英弟子(許青墨和謝驚雪這兩人暫且不提),這些修為說低不低,說高……卻也不算太高,而海上旅途危機四伏,甚至比陸地還要兇險幾分,為確保安全,各大門派商議過后,便又太初仙宗再派出一名高修為的峰主作為領隊,為船隊保駕護航。

    說來也巧,這名被派出的峰主正是林云鹿!

    得知這一消息時,許青墨看上去頗為高興,反觀謝驚雪,他臉色就不怎么好了,

    但就算萬般不情愿,謝驚雪也沒法把林云鹿換掉,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許青墨“興高采烈”去找林云鹿敘話。

    這一敘就是連著好幾天。

    林云鹿這廝還格外厚顏無恥,他那兩個蠢徒弟他自己不教,偏偏要丟給許青墨教,至于理由,他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在劍術上的造詣他遠遠不如許青墨,唐年和云溥心被許青墨多揍幾頓有好處。

    反正這兩人一個比一個抗揍。

    聽聽這話合理嗎?且不論許青墨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修為遠不及林云鹿”,更何況林云鹿的劍術在如今的修真界已然問鼎,若非林云鹿多次拒絕,否則這“劍尊者”的名號便是他的。

    數日相處下來,謝驚雪對林云鹿此人意見頗多。

    林云鹿這人,整日總是懶洋洋的,跟沒骨頭一樣,一提起干活,他就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還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便引得許青墨擔心不已,主動便替他把活干了——比如清理一些不長眼、非要主動撞上門的海中妖獸/魔物。

    海上航行已過了幾日,船上的修士既奇怪又慶幸,畢竟他們一連幾日都沒有遇上妖獸/魔物,不少人直道這次出行運氣好,是個好兆頭,唯有謝驚雪心里門清,這哪是什么運氣好!分明就是許青墨晚上悄悄御劍出去,替林云鹿把那些心懷惡意的妖獸/魔物全都解決了!

    白天找林云鹿談話,中午替林云鹿訓練他那兩個蠢徒弟,晚上幫林云鹿解決麻煩,許青墨這幾日過得格外忙碌,但他卻不覺麻煩,反而樂在其中。

    然而許青墨快樂了,謝驚雪卻有些不是滋味,畢竟以他的視角來看,那就是許青墨天天圍著林云鹿打轉,為林云鹿忙前忙后,再結合那句仿佛仍回蕩在他耳邊的“喜歡”,謝驚雪這幾日的心情可謂是烏云密布。

    謝驚雪也不是沒有嘗試拉開許青墨和林云鹿之間的距離,當然,謝驚雪自然不可能直接對許青墨說,讓許青墨別去找林云鹿,他采取了更委婉的方式,比如——約許青墨釣魚/練劍……種種方式謝驚雪都試遍了,但這些邀約最終都不敵許青墨一句“與林云鹿有約”。

    ……今日也是如此。

    謝驚雪再也維持不住笑容,他抿直了唇,幽幽望著許青墨的背影。

    偏偏許青墨半點沒意識到謝驚雪的失落和不快,他仍頭也不回地去找了林云鹿。

    ……于是這也是林云鹿不知道第幾次感受到如針扎般的目光。

    與不遠不近跟在許青墨身后的謝驚雪對視了一小會,林云鹿眉峰輕揚,他忽然彎起沒血色的唇,笑了一下,下一刻,房間門被“啪”地一聲合上,謝驚雪的目光徹底被阻攔在屋外,而屋內,僅有林云鹿和許青墨二人。

    其實林云鹿和許青墨在一起也沒做什么,大多時間兩人只是坐著,分享許青墨帶來的食物——許青墨親手做的。

    海上條件有限,許青墨有錢也花不了,就只能自己動手。

    許青墨做的食物味道不好也不壞,但林云鹿第一次吃時,反響卻很“熱烈”,他問許青墨:“你還會做飯?”

    林云鹿似乎很不可思議。

    “許青墨會做飯”這件事對林云鹿而言,本身就很匪夷所思。

    尤其是當許青墨疑惑又理所當然地反問他為什么不會時,他的驚詫就越發明顯,而詫異過后,林云鹿卻是笑了:“你變了很多。”

    明明在此之前,他還說他根本不認識許青墨來著。

    但當許青墨借此試探林云鹿是否知曉自己的過往時,林云鹿卻又緘口不提,他十分自然地換了下一個話題。

    許青墨也只好將問題暫且擱置。

    林云鹿問許青墨有關許小諭的近況,他的語氣十分熟稔,似乎與許小諭是舊相識。

    許青墨如實回答,但林云鹿面色卻極其古怪,尤其是聽到許青墨稱呼許小諭為“娘”時。

    林云鹿瞥了許青墨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還是將話憋了回去,許青墨聽林云鹿低聲嘀咕:“那死狐貍可真會給自己升輩分,要不我也升個輩分玩玩好了?”

    許青墨:“?”

    不懷好意的自言自語被當事人聽了個正著,林云鹿也不尷尬,反而十分理直氣壯地囔囔,囔囔自己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

    許青墨只好替他把脈。

    這也算是林云鹿每日的日常了。

    林云鹿體質特殊,自小身體就不是很好,他本來根本沒有資格踏上仙途,偏偏……有些“大善人”非要撈他一把。

    林云鹿懶洋洋地斜了許青墨一眼,而后又在許青墨發現之前不動聲色將目光收回。

    “今天有什么吃的?”

    林云鹿理所當然地向許青墨伸手。

    ——許青墨所做的吃食于他的身體有益。

    也不知道許青墨在哪找到的方子。

    明明林云鹿就算踏上仙途,身體狀況也沒有太多改善……只是死不了,但該難受的還是會難受,林云鹿也不知道自己是幸運還是不幸,偏偏天生便自帶了這么一個萬里挑一的病弱體質。

    雖然不清楚許青墨是從哪里找來能治好他的法子,但林云鹿知曉,這法子……一定不怎么好找。

    如果好找,那他早就好了。

    想著,林云鹿心情復雜。

    真是個……傻子,林云鹿想,明明許青墨將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凈,卻仍舊沒忘替他尋來調理身體的法子。

    許青墨的確是個……稱職的好哥哥。

    當然,這話林云鹿只會在心里說說,畢竟,他得了一種不能說真話的病,一說出口就會死,林云鹿哼笑,向來記仇的他仍記得許青墨丟下他這么多年,連條口信沒給他帶的事。

    不過,記仇歸記仇,林云鹿卻也不想……自家水靈靈的大白菜給外頭的野豬拱了去。謝驚雪的神識一直在落在自己和許青墨身上,林云鹿是生病,又不是死了,自然能注意到這點。

    其實謝驚雪與“野豬”這類動物根本掛不上鉤,他生得一副好皮囊,如今雖然修為散盡,但以他的天資,在能夠修煉的情況下,恢復以前的水平,甚至更上一層樓并不是難事,這樣一個生得好,好脾氣,又聰慧,在外人眼中是天之驕子的人,卻叫林云鹿無比嫌棄。

    簡單來說,林云鹿看謝驚雪不順眼,尤其是他看穿謝驚雪的心思后,這種嫌謝驚雪礙眼的感覺便越發高漲熱烈。

    只有許青墨這種傻子才會看不穿謝驚雪的心思。

    謝驚雪只差把那些齷蹉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林云鹿冷哼,心道不少人以前可真是個瞎子,竟覺得謝驚雪這種人是個翩翩君子、青年才俊。

    呃,或許林云鹿以前也是眼瞎大軍里的其中一員,但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誰也不配上他家水靈靈的大白菜!

    謝驚雪用神識窺探,不過是林云鹿故意要讓他看,不然他大可布下結界。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林云鹿便送許青墨到門口。

    就在許青墨即將轉身而去時,林云鹿卻忽然拉住他,輕聲地開了口,開口的同時還故意施了術法讓謝驚雪聽不見他和許青墨的對話。

    林云鹿說:“別總把狼當成綿羊養,小心被吃了去。”

    許青墨一怔,而后不解。

    而以謝驚雪的角度來看,那就是林云鹿忽然靠近許青墨,兩人距離極近,姿勢曖昧,就好像……在擁吻。

    第70章 第七十章 吻

    深夜。

    許青墨解決完最后一只妖獸, 腥臭的血液飛濺,染紅了他深藍色的衣擺。

    緊接著,妖獸龐大的身體倒入海中, 那一片的海水很快就變了色。

    許青墨瞥了一眼妖獸沉入海中的尸體, 又抬手抹去臉上不慎噴濺到的鮮血,再然后, 他御劍繞著海面飛行了幾圈,確認航行中的船只附近沒有其他危險后, 許青墨緊繃的身體這才逐漸松弛下來, 他呼出一口濁氣。

    許青墨實力雖強, 但身體卻不是鐵打的,一頓“大掃除”做下來, 他面上不免多出幾分倦色。

    于是許青墨御劍返回船上, 打算回屋打坐養神, 好好歇歇上一番。

    想著, 許青墨緩步走上了樓梯,他將房門打開的一瞬,海風中裹挾的濃郁咸腥味便順著縫隙流入門內, 引起了正坐在床上的人的注意。

    ——這次出行, 許青墨和謝驚雪依舊是一個房間。

    但這并不是因為船上房間不足, 恰恰相反,這艘船很大, 因此可住人的房間也多了去了, 但偏偏,謝驚雪和許青墨就被分配到了同一個房間,而許青墨也從來沒有覺得不對勁過,他早已習慣了與謝驚雪一個房間。

    至于船上其他人對這件事的態度則是……心照不宣。

    唯有林云鹿曾隱晦表達過現實不滿, 但看著許青墨茫然的模樣,林云鹿到底還是把那些罵爹罵娘的話又重新咽了回去。

    林云鹿一點也不想替謝驚雪挑破那層薄薄的窗戶紙,反正謝驚雪自己忍得住,那就繼續憋著。

    林云鹿一點也不想看到許青墨這傻子開竅,畢竟到那時候,許青墨說不定真會被謝驚雪這匹餓狼叼了去。

    “回來了?”聽見動靜,謝驚雪稍稍側過頭,他倚在床邊,墨發散落在身后,帶著些許未干的水汽。

    “嗯。”許青墨應著,他的目光從謝驚雪臉上掠過,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許青墨總覺得謝驚雪今也怪怪的,臉上的笑容也沒有往日那般真切。

    “怎么了?”許青墨隨口一問,他看著謝驚雪笨拙地擦拭著自己的頭發——謝驚雪的頭發太多了,再怎么擦拭,一時半會也干不了,于是許青墨眼睜睜地看著謝驚雪的動作越來越暴躁。

    看來謝驚雪今日心情不好。

    許青墨想,他自然道:“我來吧。”

    擔心謝驚雪把那頭漂亮的頭發揪壞,許青墨便自發站到他身旁。

    謝驚雪也配合,許青墨手一伸,他就把手上的東西遞過去,緊接著又懶洋洋往許青墨的方向靠了靠。

    像只慵懶又會撒嬌的貓。

    一縷淡香傳來,鉆入許青墨鼻腔,起先許青墨并未在意,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謝驚雪頭發上。

    這人似乎無論做什么都很專注。

    直到那抹香味越來越濃郁。

    許青墨這才抬頭,他發覺不知從何時起,謝驚雪已靠得離他極近。

    “別亂動……”許青墨正想說話,下一刻眼前卻忽然天旋地轉。

    許青墨一時沒有準備,等他回過神來時,他的后背已經抵上柔軟的床板。

    謝驚雪自然而然地攬住許青墨的腰身,他微濕的長發傾落,白色的里衣也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散開,半漏出里衣之下健壯飽滿的胸膛——這是他常年練劍的證明。

    “……有血的味道。”謝驚雪低低出聲,像是在抱怨。

    “……”

    許青墨沉默,他懷疑謝驚雪變成狐貍的后遺癥還沒好。

    這個后遺癥具體體現在——謝驚雪有時候總記不住自己是人還是狐。

    許青墨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決定過后再替謝驚雪好好看看病,此刻,作為直男,許青墨則毫不客氣道:“很重。”

    “……”

    謝驚雪唇邊的笑意一滯,像是賭氣作為報復般,他的指尖順著許青墨的腰身又緩緩往上挪動些許。

    ——其實謝驚雪往日不會這么“無禮”,但下午,林云鹿有意而為之的那一幕興許真的對他刺激頗大。

    許青墨愕然,一種奇怪的癢意仿佛四處流竄的電流一般,在一剎那之間,席卷了許青墨全身。

    許青墨頭皮發麻。

    “別總把狼當成羊養,小心被吃了去。”

    ——莫名的,林云鹿的話再次回蕩在許青墨耳邊。

    此時,在許青墨眼中,謝驚雪的模樣似乎有了些許變化,他不像以往那般“柔弱”。

    披著羊皮的狼卸下了偽裝。

    ——當然,許青墨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他只是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人與他一樣……是個男人,一個身強力壯、絲毫不比他遜色,甚至比他還要更高上那么一點的男人。

    在這一切,許青墨終于確確實實地感覺到了某種“危機感”,身體比他的腦子更先做出了反應。

    許青墨本能地攻擊了眼前的“危險”。

    等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時,拳頭已經收不住了。

    然而謝驚雪似乎早已有了準備,他四兩撥千斤,輕飄飄地制住許青墨的拳頭,然后將許青墨的手壓在了自己手下。

    當然,這也是許青墨中途就收了力道的緣故。

    可謝驚雪也算準了這一點。

    “……謝驚雪,起身。”

    許青墨平時也是這般連名帶姓喚的謝驚雪,可他今日的語氣卻又與平日不大一樣。

    與平日相比,他此刻的語氣要偏重幾分。

    只見許青墨有些不自然地偏開腦袋,似乎是想避開謝驚雪落在他臉頰上的溫熱呼吸。

    可偏偏,謝驚雪又極其“沒有眼色”地繼續湊近他。

    這下,兩人的距離更近了。

    燭光晃動,兩人被拉長的影子已然親密交織在一起。

    許青墨呼吸一滯,他下意識想用力推開謝驚雪,可謝驚雪卻早有預料,將他的手腕攥得更緊。

    這一幕,不禁讓人聯想到許青墨與謝驚雪剛剛相遇的時候。

    只是那時,占據上風的人是許青墨。

    而現在,位置對調,換許青墨皺起了眉。

    就算許青墨再遲鈍,此刻也難免覺察出一絲不對勁。

    “謝驚雪,別鬧了,我不喜歡這種玩笑。”許青墨皺眉道。

    謝驚雪的回答卻驢頭不對馬嘴:“下午,我看見你和林云鹿在一起。”

    “你們好像聊得很高興。”

    謝驚雪語氣幽幽:“你們關系真好啊,不像我,做什么都沒人陪。”

    經過謝驚雪這么一“提醒”,許青墨后知后覺記起,自己最近似乎……拒絕了許青墨許多邀約。

    愧疚感涌上心頭,也沖淡了許青墨對異常的感知,許青墨愧疚道:“抱歉,我明日陪你去釣魚?”

    謝驚雪卻沒說答不答應,他俯身,墨發垂落在許青墨臉頰上,很癢。

    謝驚雪清淺的呼吸從許青墨耳尖上拂過:“林云鹿真的那么好嗎?”

    “好到你日日都陪著他。”

    “真羨慕林云鹿,”謝驚雪聲音又低了幾分,“他修為那么高,人緣又那么好,連我唯一的朋友都圍著他轉。”

    說到“唯一的朋友”這幾個字時,謝驚雪加重了語氣。

    “比起林云鹿,我什么都沒有,去到哪里都被人討厭。”

    “……”

    有一瞬間,許青墨不僅僅是愧疚了,他覺得自己真該死啊。

    往日,謝驚雪很少同他說這些“心里話”,許青墨也就以為謝驚雪沒那么纖細敏////感,沒想到,謝驚雪這是把滿腔的“脆弱”都隱藏在堅強的外表下!

    “你……別想太多。”許青墨笨拙地斟酌著言語,他抬手輕輕拍了拍謝驚雪的肩膀。

    謝驚雪正想露出一個笑來,卻忽然聽許青墨又說:“你不必妄自菲薄,雖然林云鹿是很好,他勤奮、善良、人緣好、聰明、修為高……但你也不差!”

    謝驚雪笑不出來了,他硬生生聽許青墨夸林云鹿夸了將近一盞茶時間,夸到最后,謝驚雪開始懷疑許青墨根本不是來安慰他的,而是來他面前夸林云鹿的。

    “……”

    下午林云鹿刻意刺激他的那一幕再度浮現在謝驚雪眼前。

    謝驚雪原本即將揚起的唇角逐漸向下落。

    許青墨氣人的本事依舊爐火純青,高之又高。

    謝驚雪心底原本就憋著某些不可言說的晦澀情緒,他原以為自己能忍住,可此刻,腦子里似乎有某根弦忽然繃斷了。

    去他媽的理智。

    謝驚雪惡狠狠地想,他俯下身,所有思緒皆被妒火燃燒殆盡,在許青墨驚愕的目光中,謝驚雪咬牙切齒,終究克制不住,狠狠拽住許青墨的衣領……卻只落下一個極輕極輕的吻:“許青墨你這個傻子,能不能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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