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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桃花島

    自謝驚雪按捺不住, 捅破窗戶紙,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后,許青墨已經連著數天沒回過屋了。

    在這數天中, 最倍受煎熬的不是謝驚雪, 而是……林云鹿。

    至少林云鹿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許青墨無處可排解心中的煩悶,便日日來林云鹿屋中“傾訴”, 林云鹿想趕也趕不走,煩得想早登極樂。

    為了盡早結束這種折磨, 林云鹿不得已替許青墨“排憂解難”。天知道他一個心里只有劍, 戀愛沒談過、小手沒牽過的劍修竟有一天開始替人解決起情感問題!

    真是一個敢說, 一個敢聽。

    然而,林云鹿自認已經犧牲到了如此地步, 收效卻依舊甚微。

    “唉。”這是許青墨不知道第幾次嘆氣。

    而在此之前, 林云鹿已經聽許青墨接連嘆息了數日。

    緊接著, 許青墨又道出一句令林云鹿能倒背如流的話:“他……他怎么會對我有這種心思?”

    言語間眼神飄忽, 心神難定。

    怎么不會有?林云鹿忍住想翻白眼的沖動,就許青墨對謝驚雪那種已然超出界限的好——噓寒問暖、關切備注、就連奇珍異寶都能隨便送,謝驚雪對許青墨沒有那種意思, 那才稀奇。

    甚至謝驚雪多少還是有點保守, 換成是林云鹿, 早就以身相許了。

    至于性別?那很重要嗎?在修真界,男人和男人結成道侶的又不是沒有。

    林云鹿忽然很后悔那日沖動挑釁了謝驚雪, 他原本只是想讓謝驚雪難受上一陣, 誰知謝驚雪那小兔崽子這般坐不住!這下好了,不僅謝驚雪難受,就連林云鹿自己也跟著難受,真是自作孽, 不可活。

    “唉。”林云鹿沒忍住,和許青墨一同嘆息。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林云鹿起身,拎出本命劍躍躍欲試:“這樣吧,你也別煩惱了,你對謝驚雪那小子那么好,那小子卻對你起了這種心思,簡直恩將仇報!我這就替你去好好教訓他!”

    然而林云鹿剛走出去不到幾步,便被許青墨攔下,許青墨蹙眉看向林云鹿:“你去做什么?他修為還未恢復。”

    許青墨只差把“你別欺負他”這幾個字寫在臉上。

    “……”

    林云鹿憋著一口氣又重新坐了回去。要他說,這兩個人,一個愿打,一個愿挨,許青墨還苦惱些什么,干脆拿出合歡宗的雙//修功法,隔日便準備儀式,結成道侶好了。

    ……然而這話林云鹿是不可能說出口的。

    謝驚雪那小子憑什么和許青墨結成道侶?

    在林云鹿看來,謝驚雪長得還沒他好看,修為也(暫時)沒他高。

    總之,林云鹿不同意這門婚事!

    恰好這時,一道神識隔著封閉的門窗落入屋內,察覺到這道神識的林云鹿露出一個“猙獰”的微笑。

    林云鹿余光瞥見許青墨微微磕破皮的唇,于是他臉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些……呃,怪瘆人的。

    林云鹿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讓自家水靈靈的大白菜被狗啃了一口。

    “新仇舊恨”加起來,林云鹿咬牙切齒,故意大聲了些:“什么?那小子親了你?”

    許青墨莫名地看了林云鹿一眼,這事林云鹿分明早就知道了。

    然而接下來林云鹿的話讓他明擺了林云鹿的用意:“呸,那小子真不要臉?什么?你覺得惡心?!”

    “……”

    林云鹿能察覺到謝驚雪的神識,許青墨自然也能,聞言,他皺眉,喚了林云鹿的名字。

    許青墨語氣重了些。

    ——林云鹿過分了。

    林云鹿身體僵了僵,似乎回想起了某些被訓斥的慘痛教訓,他不高興地耷拉下唇角,不說話了。

    許青墨嘆氣,無奈道:“惡心這個詞太過了,你別總是欺負他。”

    許青墨到底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林云鹿“嘖”了一聲,神色越發不高興了,他目送許青墨起身推開門。

    謝驚雪果真就藏在門外不遠處。

    說藏,其實也不準確。謝驚雪就大大方方站在那,反而是許青墨一見謝驚雪,神色間便浮現出些許不自然。

    謝驚雪察覺到了許青墨的不自然,明亮的眸色逐漸暗淡下來。

    許青墨輕咳一聲,偏開視線道:“云鹿說話有些過,你別放在心上。”

    云鹿。

    叫得那么親昵。

    謝驚雪卻不領許青墨這份好意,他不愿許青墨用這么陌生、客氣的態度對待他,于是他上前,逼近許青墨:“別放在心上?你不覺得我惡心嗎?”

    就算死,謝驚雪也想死個明白。

    既然隱秘的心思再也瞞不下去,謝驚雪索性破罐子破摔。

    許青墨一怔,他抬頭,終于與謝驚雪對上視線。

    謝驚雪的目光比日光還要熱烈,他不再掩飾自己的所思所想,仿佛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終于迎來了爆發時刻,于是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我……”許青墨啞然,像是被謝驚雪的目光所燙到,他竟破天荒后退了半步。

    這或許是許青墨人生中第一次退卻。

    許青墨的舉動或許讓謝驚雪誤會了什么,他自嘲一笑:“果然,你也覺得我惡心。”

    “算了,你躲了我數日,想來也是不愿見我,我又何必在這里討嫌。”

    說罷,謝驚雪轉身欲走,他的背影孤零零的,看上去無精打采,書中不為“狂風驟雨”所折的青竹如今卻為情所折。

    許青墨瞥見謝驚雪隱約泛著水色的眼眸,終究狠不下心。

    “等等!”許青墨咬牙,在謝驚雪回頭的驚喜目光中,他艱難道,“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好好想想。”

    目睹了這一切的林云鹿在屋內搖了搖頭,半晌,他端起剛泡好的茶,懨懨地喝了一口,然后不高興地吐出兩個字:“好茶!”

    *

    茫茫大海之中,霧氣飄渺。

    這白霧來的又急又突然,等船上的人反應過來時,船身已駛入茫茫霧海之中。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本該令人感到驚慌,但船上的人卻精神一振,航行一個多月的疲憊好似在這一刻一掃而空了。

    許青墨和謝驚雪的對話剛結束不久,便有一名弟子一臉激動地來到林云鹿門前稟報,說是在前方隱約看見了一座島嶼的輪廓。

    聞言,林云鹿眼中精光一閃,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來到甲板上查看情況。

    果然,那名弟子所言不虛。

    只見白茫茫的霧氣之中,一座小島的輪廓若隱若現,似真似假。

    不過通過許青墨所給的羅盤可得知,眼前這座小島大概是真的,而不是海妖所制造出來的幻象。

    桃花島附近暗礁、迷陣無數,有些陣法連林云鹿這般在修真界已然數一數二的修士都看不穿,若非來之前許小諭送了他們一個特殊的羅盤,否則船只就算是在海上與桃花島擦身而過,船上的人恐怕依舊一無所知。

    眼看船只逐漸向岸邊靠攏,許青墨卻想起一則聽聞——聽說,桃花島上的精怪不怎么歡迎外人。

    船上的其他弟子也被告知過這一點,因此,眼看登島在即,他們臉上的神情也越發凝重,不少弟子以為這次突然登島拜訪,最少也得費些口舌,最糟糕的情況是兵刃相接。

    當然所有人都不想看見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于是他們心想,等會說什么也要耐住性子,就算島上的精怪態度再惡劣,他們這邊也要表現出好態度,畢竟是他們有求于人家。

    然而真實情況卻遠遠超出眾人的預料,桃花島上的精怪們似乎早就預料到了船隊的到來,他們非但沒有對上島的人報以惡意,甚至還表現的相當熱情。

    其中最熱情的還要數桃花島島主,那是由狐貍修成的精怪,簡稱狐貍精,由于是公狐貍,所以的男狐貍精。

    許青墨一行人幾乎是剛一登島,桃花島島主便閃現出現在眾人眼前。

    他似乎已經在入口處等了許久。

    見有人登島,男狐貍精眼巴巴的目光便一一從來人身上掃過,而他身后那條火紅色的大尾巴已經快搖成了許青墨在某個世界曾看到過的螺旋槳。

    然而俊俏的青年目光再灼熱、再期盼,也依舊沒能看見他想看見的人。

    于是他歡快晃動的尾巴逐漸垂了下去,但他仍舊抱有最后一絲期望,他問許青墨一行人:“小諭呢?”

    “許宗主可沒時間來。”林云鹿懶洋洋開口,他的話瞬間擊碎了一顆滿懷期待的少男心。

    ——很好,這又是許小諭不知在何時欠下的風流債。

    難怪她能給船隊通往桃花島的羅盤。

    聽了林云鹿的回答,桃花島島主的尾巴和耳朵同時耷拉了下去,看上去沮喪不已。

    直到他回頭看見許青墨,這種沮喪才稍稍消散了一些。

    “你是小諭在信中提到的兒子吧?”耷拉的尾巴再度翹起,不過這次桃花島島主收斂多了,他不再像剛剛看上去一樣,像條傻狗。

    現在桃花島島主看上去像是合格的男狐貍精了,他身后蓬松的狐貍尾巴搖來搖去,好像輕撫在人心間上,讓人忍不住心神蕩漾。

    “我是現任桃花島島主,狐琉。”桃花島島主忽然向許青墨做了一番自我介紹。

    正當許青墨疑惑狐琉為什么突然要向他自我介紹時,狐琉便輕咳一聲,充滿慈愛島:“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喚我一聲爹爹。”

    許青墨:“……”

    狐琉再次晃了晃尾巴,有些羞澀道:“我也不讓你白喊,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

    下一刻,一堆幾乎快閃瞎眾人狗眼的寶物被狐琉不要錢般地一件接著一件從儲物袋里掏出。

    寶物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狐琉則滿眼期待。

    “臥槽。”一些沒見過世面的修士被這一幕深深震撼。

    正所謂“酒醉迷人眼,財帛亂人心”,剛才還同情許青墨被奇怪的妖纏上了的修士們眼淚從嘴里流了下來,有些被金光閃暈了腦子的厚臉皮劍修見許青墨久久不說話,都想沖上去替許青墨喊了這聲爹。

    ——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這么多寶物,別說是爹了,爺爺都行啊。

    然而,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許青墨卻有些走神,他總覺得眼前這一幕有些熟悉。

    ——是了,第一次見許小諭時,似乎也是如此。

    許青墨恍然大悟。

    狐琉和許小諭在某些方面上很像,而他和許小諭的關系也一目了然——只要一提到許小諭的名字,狐琉尾巴的晃動速度就會明顯加快。

    而狐琉和許小諭之間的關系,也是他執意要認下許青墨這個“兒子”的原因。

    狐琉是一只有些戀愛腦的狐——這是肉眼可見的。

    因此許小諭沒給他的名分,他可以自己給——讓許小諭最寵愛的兒子喊自己的爹爹,那其他人不就會認為他是許小諭的道侶了嗎?

    狐琉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然而,在一堆金光閃閃的寶物的誘惑下,許青墨卻不為所動,他委婉的拒絕狐琉的好意:“多謝前輩好意,但晚輩不需要這些。”

    被許青墨拒絕,狐琉臉上的笑容垮了下去,他委屈巴巴地說了一句“好吧”,然后飽含失望地將地上的寶物又重新收了回去。

    在這之后,狐琉又向許青墨問起一人。

    說起這人,許青墨還頗有些印象,那人同他一樣也是合歡宗弟子——就是許青墨初來這個世界時,拿出不少寶物要同許青墨換謝驚雪,最后被許青墨揍了一頓的那位。

    據說,他被許青墨揍后,又被許小諭教訓了一頓,之后就安分多了。

    但許青墨對那人的印象依舊好不起來,可讓許青墨驚訝的是,那名弟子居然是狐琉的兒子。

    嗯,和許小諭生的。

    至于懷孕的人……

    “我生噠。”狐琉一臉自豪。

    修真界無奇不有,讓男人懷孕生子的藥也不是沒有。

    見許青墨神色有些奇怪,狐琉眨眨眼睛,忽然嘆息道:“那孩子從小就不怎么聽話,當初我讓他留在島上,他卻偏偏偷偷溜上他娘離島的船……”

    許青墨正以為狐琉要開始追憶,他有些心虛,畢竟他們接下來還有求于狐琉,而他卻揍了人家親生兒子一頓。

    雖然許青墨并不覺得自己當時做錯了什么——頂多是方式有些粗暴,可說出來總歸不太好。

    許青墨正想著,然而狐琉的手卻忽然落在他肩上,嚇了本就心里有鬼的他一跳。

    許青墨警惕地看向狐琉,以為狐琉要出手為他兒子報仇,他幾乎已經做好準備喚出本命劍,可這時,狐琉卻說:“那孩子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就揍他,狠狠地揍!”

    “說起來,你還是他兄長呢!”

    狐琉又換了另一個方式與許青墨套近乎。

    許青墨:“……”

    忽然間,許青墨竟有些同情起那名被他揍了一頓的青年。

    爹不疼、娘不愛,大抵說的就是這樣。

    前面也說了,許青墨揍完那名青年后,那名青年還被許小諭罰了,娘如此,現在他爹也囑咐許青墨可以將其狠狠揍上一頓。

    ——聽語氣,狐琉還是認真的。

    于是再三斟酌,許青墨鄭重點了點頭:“好。”

    很好,一個敢提,一個敢應。

    ——既然算是兄長,那確實應該好好管教弟弟。

    許青墨心中責任感爆棚,與此同時,某位“爹不疼、娘不愛”被迫改過自新的真正合歡宗少主狠狠打了個噴嚏。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狗男男!

    “客套”的寒暄過后, 許青墨一行人進入正題,他們向狐琉道明了此趟來意。

    狐琉聽完前情,也就是極州城封印被破一事, 神色似有些驚詫。

    桃花島向來鮮少與外界往來, 因此島上消息閉塞,若非有許青墨一行人所帶來的消息, 狐琉甚至不知修真界竟發生了這樣的大事。

    許青墨話音落下,狐琉的眉頭也隨之蹙起, 他似是有些憂慮。

    半晌, 眾人聽他道:“我聽先人說起過, 島上卻有這么一處封印。”

    還沒等眾人面露喜色,狐琉卻又說:“只是那處封印至今年代久遠, 就算是我, 也未曾見過。”

    “我只知它位于禁地之中, 可禁地危險, 便是島上的住民,也鮮少涉足。”

    “你們要尋那處封印,便必須進入禁地, ”說著, 狐琉頓了頓, “禁地的機關由我族先輩所設,明日我會與你們一同前往, 至于今夜, 你們且先歇歇罷。”

    “養精蓄銳,明日才好應對禁地里的機關。”

    ——的確,許青墨一行人遠道而來,已坐了許久的船, 盡管修真者的體魄強壯,但此刻依舊不免顯露出些許疲色,尤其是登島之后,這腳一接觸地面,便好似松了口氣。身體一放松,這種疲倦也就越發明顯。

    只是……這封印之事迫在眉睫。

    從出發之日算起,許青墨一行人已在海上漂泊了許久,初時,他們還有手段同宗門聯系,但近日來,這絲聯系忽地就斷了,當然,這可能是距離太遠,亦或是受桃花島迷陣的影響,可光是得不到消息這一點,便足夠讓人心焦。

    有時候,一個念頭總會煩人地萌發于眾人腦海中——鳴泉島上的封印是否已被攻破?

    因著戰況慘烈、死傷慘重,宗門才會失去聯系。

    這種不安、焦躁的念頭叫人難以將心定下來,因此短短一夜,也顯得格外漫長。

    但就算再心焦,此刻也只能強行壓抑下來。

    作為桃花島的主人,桃花島上的狐貍們卻不似傳聞中對人類那般厭煩,他們熱情款待來客,許青墨一行人登島不久,他們就備好了飯菜——當然,這也可能是沾許小諭的光。

    自家島主癡戀合歡宗宗主,這消息早在島上傳遍啦!

    如今許青墨拿著許小諭所贈的羅盤登島,這也就說明他們一行人同許小諭沾親帶故,為了幫自家島主追到心上人,島上的妖怪們可賣力啦!

    至于是怎么賣力的?

    呃……謝驚雪黑著臉,眼疾手快地抓住一條即將擠進許青墨懷里的狐貍。

    “滾開。”

    如果目光能殺人,那眼前的狐貍恐怕早已被謝驚雪碎尸萬段了。

    狐貍被謝驚雪的目光震懾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

    狐貍是一種很狡猾的動物,謝驚雪面色可怕,卻沒真的朝它真的下手,個中緣由,狐貍一想便知。滴溜溜轉的狐貍眼輕瞥了下許青墨,狐貍毫不害臊地晃動著大尾巴,無懼謝驚雪威脅的眼神,反而貼得里許青墨更近。

    “滾開?你有什么資格同我這么說?你是這位公子什么人嗎?”

    兩個簡簡單單的問題,卻問住了謝驚雪。

    謝驚雪無法回答,他抿著唇,看向許青墨。

    謝驚雪沒曾想,許青墨也正望著他,兩道視線對上,謝驚雪眼含期待,目光不偏不倚,許青墨卻有些不知所措,他稍稍移開了目光。

    見狀,狐貍掩唇輕笑,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作勢要倚進許青墨懷中,將酒喂給許青墨。

    “這是我們用桃花釀的酒,公子嘗嘗?”

    “……”

    許青墨躲開了,他試圖和狐貍拉開距離:“不用,我明日還有要事,不宜喝酒。”

    登上桃花島,許青墨恍惚間總有一種回了老家的錯覺。

    許青墨目前的老家是合歡宗。

    然而許青墨的青澀卻叫狐貍們更喜歡了,試圖貼在許青墨身邊的狐貍更多了。

    其實謝驚雪容色并不遜色于許青墨,按理來說,他也應受到狐貍們的歡迎才是,然而狐貍們在他身上嗅到了同族的氣息。這桃花島上,別的什么沒有,就數狐貍最多,于是狐貍們對謝驚雪興致缺缺。

    眼看著許青墨身旁就要變成“盤絲洞”,謝驚雪坐不住了。

    混亂中,只聽一聲輕響,謝驚雪原先所穿的衣服輕飄飄落地,緊接著,一只圓潤可愛的小狐貍從衣服堆里探出頭來。

    見一只狐貍的尾巴要纏上許青墨的手臂,小狐貍登時兇巴巴地亮出尖牙,

    緊接著,又是一陣混亂。

    然而,這陣混亂與原先的混亂又不大一樣——

    “誒誒,你這狐怎么這樣!”

    “啊,狐咬狐啦!”

    “許公子,你看他!”有狐泫然欲泣。

    許青墨哭笑不得。

    而兇悍地將所有狐貍都咬了個遍的謝驚雪則神氣坐在許青墨懷里,他俯視著那些不要臉的狐貍,用眼神宣告一個事實——許青墨的狐只有他一只!

    “這狐怎么這么霸道。”狐貍們抱怨著,又挑剔地打量著謝驚雪。

    既然打又打不贏,那就從其他方面找回場子,

    于是立刻有狐火眼金睛地發現——

    “他身上有幾根黑毛,他的血統不純正!它不是一只漂亮的狐!!”

    “性格這么糟糕的狐,是不會有人喜歡的。”

    “……”

    謝驚雪對這些詆毀嗤之以鼻,他才不在意這些蠢狐貍說什么呢,但正所謂做戲做全套,于是謝驚雪登時可憐巴巴地望向許青墨。

    一雙漂亮的狐貍眼濕漉漉的。

    許青墨仍未想清要如何面對謝驚雪,但看著謝驚雪可憐的模樣,他的心一下便軟了。

    許青墨蹙眉望向那些仍在數落謝驚雪的狐貍。

    盡管許青墨什么也沒說,但狐貍們還是敏銳感知到了他的不快。

    謝驚雪被罵了,許青墨很是生氣。

    謝驚雪哪里丑了,他分明很是漂亮!

    興許是許青墨生氣的目光頗具震懾力,狐貍們登時安靜下來。

    就這么面面相覷了好一會,終于有狐貍反應過來,忿忿低聲嘟囔道:“原來是一對……早說嘛,呸,狗男男!”

    然后越來越多狐貍附和:“就是,狗男男!”

    許青墨眨了眨眼,他下意識想要解釋。

    ——不是一對!

    然而謝驚雪卻先他一步,用毛茸茸的尾巴卷住他的手腕。

    許青墨怔然,低頭同謝驚雪對視。

    謝驚雪的狐貍眼狀似無辜,但許青墨分明見有細碎笑意于他眸中一閃而逝。

    謝驚雪像先前相處那般,伸出舌尖輕舔了下許青墨沾滿糕點的手指。

    他做得自然,仿佛只是一只撒嬌的寵物。

    但許青墨已經知曉了謝驚雪的心意,便無法再像之前一樣,用直男的思維對待謝驚雪這般親昵的舉動,只見許青墨“嗖”地一下收回了手,神色間似有驚慌和無錯。

    再然后,謝驚雪看見許青墨藏在黑發下的耳尖悄悄地紅了。

    注意到謝驚雪和許青墨這邊動靜的林云鹿沒忍住冷笑了一聲,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低聲恨恨道:“有傷風化!”

    然而郁悶歸郁悶,林云鹿卻什么也做不了。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無論他做什么,都只會促進許青墨與謝驚雪的感情發展,他不過是這對狗男男play中的一環罷了。

    看著傷眼。

    林云鹿索性不再關注。

    酒余飯飽。

    許青墨一行人各自分到了可供休息的房間。

    謝驚雪和許青墨不在一間房。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謝驚雪道明心意后,許青墨無法再像往日那般大大咧咧同他共處一室、同睡一床。

    然而謝驚雪還是亦步亦趨跟在許青墨身后,直至許青墨進了房門,他才戀戀不舍停下腳步。

    冷風拂過。

    懸掛在屋檐下的燈籠輕晃,垂下一束暖色的光。半落在謝驚雪的側臉上,照他的眉眼越發柔和繾綣。

    “你該回去了。”許青墨提醒謝驚雪。

    “嗯。”謝驚雪倒沒像先前一樣變成狐貍撒嬌撒癡,他輕聲應下。

    搖曳的火光下,他眼眸深處清晰倒映出許青墨的模樣。

    ——不知從何時起,謝驚雪的目光便總是追逐著許青墨,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夠。

    許青墨好不容易褪去紅色的耳根又開始發燙。

    知曉謝驚雪的心意后,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被謝驚雪用怎樣熱烈的目光注視著。

    “明天見。”離開前,謝驚雪說。

    謝驚雪不再掩飾自己對許青墨的喜歡。

    同許青墨分別,哪怕只有一晚也叫人無比難受。

    所以謝驚雪說,明天見。

    “明天見。”

    許青墨不知其中含義,也如此回應道。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提線木偶

    翌日。

    當第一縷陽光刺破云層, 黎明初至,許青墨早早就從打坐養神中睜開了眼。

    說是打坐其實也不太恰當。

    許青墨嘗試了數次,都沒能進入心無旁騖的狀態。

    明明這對以前的他來說輕而易舉。

    所以, 許青墨枯坐了一整夜, 并不是在修煉,而是單純地在……發呆。

    許青墨心中思緒紛雜。

    一整夜的時間, 足夠他胡思亂想許多——

    比如,謝驚雪荒唐的吻。

    又比如, 謝驚雪對他吐露的愛語。

    ……

    還有昨夜, 謝驚雪滿心滿眼都是他的模樣。

    雖說答應要給謝驚雪一個答復, 但許青墨現下,卻連自己自己的思緒都未能理清。

    一個又一個念頭在許青墨腦子里繞來繞去, 好似一團亂麻, 有時候連許青墨自己, 都抓不住那些一閃而逝的念頭。

    剪不斷, 理還亂。

    許青墨前所未有地迷茫著。

    但不可否認,盡管這些念頭各不相同,但它們之間有著唯一一個相同點, 那就是——都與謝驚雪有關。

    許青墨輕嘆一聲, 從床上起身。

    今日還有要事。

    這些復雜的事情……便等以后再想吧。

    許青墨苦笑, 又有些新奇,他從前從未想到, 自己有一天竟會選擇用逃避面對問題。

    要知道, 許青墨以往的作風可是既干脆又利落的。

    愛大抵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能使千帆歷盡、心如死水的謝驚雪枯木逢春。

    也能叫如許青墨這般干脆利落的人猶豫迷茫、困于其中。

    許青墨打開簡陋的木門,走了出去。他原以為自己該是起得最早的那個,誰知腳一踏出門外,他遠遠便瞧見一個背影。

    許青墨一怔, 恰好這時那人聽見動靜回頭,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許青墨頓時有些啞然。

    是謝驚雪。

    若不是清楚昨夜自己屋外無人,許青墨都快以為謝驚雪在門外站了一夜。

    見到許青墨,謝驚雪還未開口,眼中卻已經流露出笑意。

    ……許青墨已經不知第幾次不自然地挪開了視線。

    謝驚雪的目光有如實質,一落到他身上便不肯再移開半寸。

    盡管目光侵略性很強,但謝驚雪言語間卻頗為溫和,他輕聲喚了許青墨的名,又邀請他一同去吃早飯。

    修士辟谷以后,本可不用再進食。

    昨夜的接風宴算是例外,宴上的飯菜大多都是用含有靈氣的食物制成的。

    于修士有益無害。

    而今日與昨日不同,許青墨本可什么都不吃便前往禁地。

    但據謝驚雪觀察,許青墨或許……不算討厭美食,

    雖說表現得不大明顯就是了。

    于是謝驚雪天還未亮就起床,同狐貍們借了廚房,為許青墨做了早飯。

    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_^)

    于是謝驚雪偷偷拜師學藝,不知不覺,便已精通了廚藝。

    然而這一頓早飯,謝驚雪做得用心,許青墨卻食不知味。

    畢竟在吃飯時被人緊緊盯著,似乎……他才是要被吃掉的食物,換作是任何一個人,想來都會胃口全無。

    于是謝驚雪第一次用廚藝獻殷勤以失敗告終。

    早飯過后,其余人也陸續起了床。

    好好休息了一夜,他們的面色顯然好上許多。

    于是在一番準備過后,由狐琉帶路前往桃花島禁地。

    半柱香后。

    一條幽暗的小徑出現在許青墨等人眼前。

    正如狐琉所說,島上禁地鮮少有人踏足。

    許青墨目光所及之處,怪石嶙峋,野草叢生。

    植物們在這片無人打理的荒地得到了充足的生長條件。

    高大茂盛的樹木遮天蔽日,原本燦爛的日光在層層枝葉的遮擋下所剩無幾。

    但吸引許青墨目光的,還是小徑兩邊,各自立著的那兩塊石碑。

    由于年代久遠,兩塊石碑早已爬滿了藤蔓、苔蘚。

    其上所刻的字也叫人難以辨認……或許這不能只怪時間流逝,看著石碑上的鬼畫符,許青墨神色一言難盡。

    對此,狐琉輕咳一聲,理直氣壯道:“我們畢竟是妖,不懂人族之事也實屬正常。”

    不懂人族之事——沒有文化。

    沒有文化,所以字丑。

    嗯,很合理。

    眾人:“……”

    理直氣壯就算了,為什么你還挺自豪的?

    與先輩一樣,同為文盲的狐貍熟練地無視了眾人一言難盡的目光,他昂首闊步邁入小徑中。

    見他如此,眾人也只好忘記字丑這樁小事,也跟了上去。

    唯有許青墨在跟上去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也是這一眼,叫許青墨勉強辨認出了兩塊石碑上的字——

    左邊的石碑寫著:問心。

    而右邊的石碑則寫著:問情。

    *

    沿著小徑往里走,隨著時間的流逝,四周的景象越發幽暗荒涼。

    由于許久無人打理,越往深處走,樹叢也就越茂密,到了最后幾乎寸步難行。

    不得已,修士們只好拔出隨身攜帶的武器,清理掉這些障礙物。

    許青墨也不例外。

    只是,他微微蹙起眉,不知走了多久,許青墨的腳步停住。

    他的視線前方,是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樹。

    而樹身上,則有著許青墨前不久剛留下的記號。

    換句話來說,這條路前不久許青墨已經走過了。

    他們一行人一直在原地打轉。

    確認了這一事實,許青墨正想轉頭告知身后的同伴,然而轉過頭后,他卻怔了怔。

    他身后空無一人。

    不知從何時起,許青墨竟與同伴走散了,而他本人竟對此一無所覺!

    這迷陣……當真厲害得緊。

    許青墨心下感慨,竟有些佩服起設下這一迷陣的狐族老祖。

    不是自夸,但許青墨好歹也當了這么多年快穿局的任務者,能讓他一無所覺深陷其中的迷陣少之又少,狐族老祖或許在陣法一途上早已登峰造極。

    這樣的迷陣,許青墨參不透。

    而以他一貫的作風,以蠻力破陣,如今似乎也做不到。

    既然如此,許青墨想了想,又憶起那兩塊古怪的石碑,他干脆盤腿,席地坐下。

    看不穿、猜不透,所以——

    不如直接請設題人出題,看看對方究竟是何意圖。

    許青墨視線所及之處,霧氣愈發濃郁。

    不多時,白茫茫的霧氣覆蓋住了整片樹林。

    無論人或物,一切皆被白霧所掩蓋吞噬。

    *

    “許青墨……”

    “許兄……”

    “青墨……”

    混沌之間,許青墨聽見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

    他昏沉地睜開了眼,他腦子里殘存的記憶提醒他——不久前,他正陷于一迷陣里。

    那么眼前的一切,應當也是迷陣所營造出來的幻象。

    幻象內容或許因人而異。

    而許青墨眼前的一切,并不可怕。

    一道道人影出現在許青墨面前。

    皆是他所熟悉的人。

    “許兄,我們又從師傅那偷了壇酒,來喝酒吧?”

    ——唐年、云溥心咧著傻笑,拎著酒壇,請他喝酒。

    “……你離謝驚雪那小子遠點。”

    ——林云鹿滿臉不耐和嫌棄,卻又別扭地關心著他。

    “墨兒,快讓娘抱抱。”

    ——許小諭對他關懷備至。

    一幕幕皆是許青墨來到這個世界后所發生的事。

    最后登場的是謝驚雪。

    謝驚雪什么都沒說,他身長鶴立,站在那,朝他微微一笑,伸出了手。

    眾人邀請著許青墨去向光明處。

    許青墨空蕩蕩的心似乎逐漸被填滿,恍惚間,他也感受到了陽光的暖意,于是他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直至一聲厲喝如雷聲般于他耳畔炸開。

    “不許去!”

    “我說了多少遍了,你哪都不許去,只需待在這好好修煉便是。”

    這是一道威嚴古板的男聲,聽上去似乎有一定年紀。

    許青墨一怔,他恍惚,忽地覺得這道聲音甚是熟悉。

    一種惶然的感覺忽地于他心中破土而出。

    緊接著,光亮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無數只手于黑暗之中探出,推著許青墨往前走。

    可是,要去往何處呢?

    許青墨的臉上浮現出一縷迷茫,盡管什么也看不見,也不知道那些手要將自己推至何處,但他卻油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抵觸感。

    甚至是恐懼。

    不……他不想去。

    停下來!

    許青墨想要抽出佩劍,斬開這些幻象,然而他沒能做到。不知何時起,他動也動不了,仿佛有看不見的絲線纏住了他的手機,將他緊緊束縛住。

    他的一舉一動,皆由絲線所操/控。

    黑暗中,有一道聲音笑了,他問許青墨:“提線木偶,也會有心,也會有情么?”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許青墨的夢也被付之一炬。……

    提線木偶。

    當這個詞被用以形容活人時, 其背后所飽含的惡意令人不寒而栗。

    但這份惡意并非源自于說出這句話的人。

    說出這句話的人或戲謔、或譏諷、或看笑話……無論出自于什么心態,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他僅是戲外看戲的人。

    真正束縛住許青墨, 讓許青墨難以自由的惡意來源于“戲中”。

    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出戲了。

    久到幾乎沒有人會記得。

    久到出演這出戲的人大多數早已抱恨黃泉。

    久到連許青墨自己也忘了。

    可它又真真切切地存在過, 存在于許青墨被封存的記憶中。許青墨看似已經忘了,但他的心、他的靈魂卻仍記得。

    記得那份痛苦、掙扎……直到現在, 那些過往仍舊緊緊抓著許青墨,它們無時不刻試圖將他拉入曾經所處的黑暗深淵中。

    許青墨曾在無數世界執行過快穿者的任務, 這些任務往往伴隨著數不盡的麻煩和危險, 但沒有哪次麻煩和危險, 能夠讓許青墨像此刻一樣,靈魂為之顫栗。

    他陷入深深的迷惘中, 陰冷的、模糊不清的低語始終在他耳畔揮之不去, 許青墨明明有能力揮劍破開這片黑暗, 但他遲疑了。

    像是被豢養起來的大象, 幼象自幼被沉重的鐵鏈束縛住,掙脫不開,以至于長大后, 當鐵鏈被換成細繩, 已經成年、格外強壯的大象卻依舊以為自己永遠不得自由, 那怕束縛著它只是一根再脆弱不過的繩子。

    “為……而犧牲,是你的榮耀, 也是你誕生的意義所在。”

    “它是你必須要承擔起的責任。”

    冰冷的聲音像沉重的石頭, 一句又一句砸下。

    許青墨的心也隨之沉了下來,他茫然四顧,卻找不到一個能給予他答案的人。

    ——那些冰冷殘酷的話語是否是正確的?

    他的人生真的要一直遵循這些話語,困于這些話語鑄造而成的囚籠中嗎?

    許青墨心中有一道聲音說:“是的。”

    這些話語早在許青墨幼年時便不斷經人灌輸入他的腦海、意識、乃至靈魂之中, 直至許青墨成長至青年時,它們早已成為許青墨無法分割掉的一部分,盡管它們令許青墨痛苦、迷茫,但許青墨卻無法將其剝離,因為它們早已融進他的血肉、思想,成為構成他這個人的一部分。

    幻境為許青墨展現了一直存在,卻又被他暫時遺落的那一部分。

    “問心”。

    這世上少有人能看清自己的心。

    掙扎、迷茫、痛苦、彷徨、恐懼,皆由心生,它們似真似假,為尋真途中的層層霧靄。

    至于究竟能不能撥開迷霧,看清真心,這就看個人造化了。

    恐懼使人退卻。

    迷茫使人看不清方向。

    ……

    迷霧之中,許青墨仿佛經歷了許多,但他的身體卻仍在原地,紋絲未動。

    冷汗從他鬢邊墜落,唯有從許青墨蹙起的雙眉和他蒼白的面色上,才能看出這幻境究竟有多精妙、又有多危險。

    或許稍有不慎,心魔便起。

    *

    許青墨的故事還得從很久之前講起——

    盡管修真者無懼歲月流逝,幾十年光陰于他們而言宛如彈指一揮間,但不可否認,接下來要講訴的故事放在如今,已算是一段極為陳舊的歷史。

    很久以前的修真界,有一戶修仙世家,其姓為許。

    許家的“許”便是許青墨的“許”。

    許家家主老年得子。

    據傳,他幼子誕生那日,彩霞滿天,各種異象接踵而至。

    這名剛誕生就天降異象的嬰兒自然就是許青墨。

    許青墨出生一落地,便已引氣入體,至五歲時,更是突破了許多修真者興許一生都摸不到邊的屏障,一舉由練氣邁入筑基。

    這般令人瞠目結舌的修煉速度,修真界無一人能匹敵,就連“天才”這個詞都不足以用以形容許青墨。

    好在書上有記載——一些特定的人,受天道、氣運所庇護眷顧,因此修煉速度異于常人。

    這種氣運的寵兒,興許幾千年、幾萬年才出現一個!

    由此,本就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的許家地位更上一層樓,外界對許青墨的討論和夸張從未間斷——

    “據說,許家的小天才,不光有天賦,在修煉一途上也非常勤奮,天還沒亮就起來練習功法!”

    “據說,許家的小天才已經突破元嬰啦!”

    “據說……”

    許青墨年紀輕輕便達到了許多人一輩子也達不到的高度。

    在外人口中,許青墨是天才、是天道的寵兒、是醉心劍道的修士……

    討論許青墨的修士對許青墨或羨慕、或嫉妒、或嗤之以鼻、或贊美有加……他們將許青墨捧得極高,卻唯獨忘了,許青墨再優秀,也僅是一個十幾年的少年,一個還未徹底成熟的孩子。

    如果認知到了這點,他們就會意識到奇怪之處——許青墨極少出現在人前。

    他似乎永遠都在修煉。

    而正常來說,孩童年幼,玩鬧心重,許青墨卻從未像孩子一樣玩鬧過。

    從有意識起,許青墨就被勒令哪也不許去,不許外出,不許玩鬧,僅能修煉。

    許青墨是天才,是有能力展翅高飛的雄鷹,在外人看來,他的一生本該自由自在,恣意瀟灑,但從一出生,許青墨卻被剪去雙翼,他雖是雄鷹,卻只能被禁錮于籠中,無法高飛,不得自由。

    而這一切,皆是因為……天道有缺。

    天道有損,通天梯已斷,因此,在修行至一定高度后,一些修士便發現,無論自己再怎么努力,修為都無法再精進半步。

    修士們見過與凡人截然不同的風景,修仙一途,最終目的自然是成仙,可花費了百年、千年的光陰,卻忽然被告知,所謂的成仙,不過是海市蜃樓,看得見,卻摸不著,這叫人如何甘心?!

    一念成魔。

    經過修士們的努力,他們尋到了補天的辦法,只是這其中,有一樣“材料”卻不好,這樣材料要等,等上許久。

    于是瘋魔的修士們等了許久,被天地、氣運所眷顧之子終于呱呱落地。

    許青墨的父親,便是瘋魔了的修士中的一員。

    因此,與他而言,許青墨不是兒子,只是一件工具,一件用于達成自己野望的工具。

    許青墨自幼,便被灌輸獻祭自己,補全天道的想法,明明自私而扭曲,許青墨的父親卻對許青墨說,這是大義、這是許青墨注定要負起的責任。

    于是除去吃飯喝水的時間,許青墨便再不得空閑,而到辟谷之后,這種情況變本加厲。

    有時候許青墨會羨慕族內其他玩鬧的孩童,但每次這么想之后,他卻又會心生愧疚。

    那些被灌輸的扭曲想法被尚且年幼的孩童謹記于心中。

    有一日,許青墨在地上撿到的一冊話本,他原想歸還給失主,卻沒能找到,糾結再三,許青墨還是悄悄翻開了書頁,自那以后,許青墨就多了一個小秘密。

    他在夜里,趁著沒人盯著,便緊張又期盼地翻開話本,許青墨因自己的“不務正業”而深感愧疚,另一方面卻又被話本里的世界深深吸引。

    話本里的游俠,行俠仗義、鮮衣怒馬、呼朋喚友、自在逍遙,許青墨不禁看得心生羨慕,他時常幻想,自己是話本里的游俠。

    然而許青墨的幻想終結于某一日。

    那日,許青墨私下看話本的事被發現,任許青墨萬般求情,他的父親依舊鐵青著臉將那本幾乎被翻爛的話本丟進火里。

    火光迅速將書頁吞沒。

    于是許青墨的夢也被付之一炬。

    在那以后,許青墨被要求更加用功地修煉。

    漸漸的,許青墨好像忘了話本里的故事。

    也忘了心中曾描繪過無數遍的游俠的模樣。

    他將一切塵封于靈魂深處,忘了再打開。

    許青墨成了一個合格的傀儡。

    一件趁手的工具。

    唯獨……不是他自己。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以后,我陪著你。”……

    許青墨怔怔看著眼前逐漸被火光吞噬的書籍。

    火苗舔上書頁, 書頁盡數付之一炬,化作紙灰,紛紛揚揚。

    許青墨清楚那只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話本, 值不了幾個錢。可有那一瞬間, 許青墨卻想不顧火焰的滾燙,沖上前, 將手伸進火里,把燒了一半的書搶救出來。

    【為什么不那么做呢?】

    幻境的主人蠱惑的低語在許青墨耳邊響起。

    【你完全可以那么做。】

    以許青墨如今的修為, 這對他而言再簡單不過。

    可許青墨卻只是站在火前, 他猶豫了。

    【你害怕了。】

    不帶感情的漠然總結于許青墨耳畔響起, 許青墨捏緊拳頭,心底忽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 他向那聲音的方向吼道:“你懂什么?!”

    其實許青墨的表現并不算激烈, 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憤怒, 只是神色有些冷, 語調高揚了些。

    “是我不懂,還是你不懂?”

    輕笑響起,一個頭上有一對狐耳的俊俏青年出現在許青墨面前, 青年的身體懸浮于半空中, 他神色慵懶, 居高臨下地審視著許青墨,目光似惋惜, 似同情, 但這份惋惜和同情輕佻得叫人不快。

    許青墨忽地瞧見了自己在青年眼中的模樣,他愕然。因為不知從何時起,他個頭悄然縮水,許青墨變回了少年時的模樣, 稚氣滿滿。

    “你做了什么?”許青墨蹙眉,盡管知道這一切只是幻象,但少年時期的身體卻叫他倍感不自在。

    “我可什么也沒做。”狐貍掩嘴笑了下,他反問許青墨,“你為什么不覺得你這才是你真正的模樣呢?”

    “瞧,只是肉//體回到過去,就叫你這么不自在。”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狐貍惡劣地喜歡瞧人墮入深淵的模樣。

    如果連自己的“心”都不了解,那迷霧就永遠不會消散。

    所以禁地路上白骨成堆。

    以許青墨的真正修為,狐貍哪怕還活著的時候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可這樣的人,卻無法突破一個小小的迷陣。有趣,當真是有趣,狐貍笑得更歡了。

    狐貍欣賞著許青墨狼狽的模樣,不過中途,他神色忽地一頓,目光接連閃爍了幾下,而后朝遠處某個地方望去。有人突破迷陣了,可真快啊,當真是毫不迷茫。

    狐貍湊到許青墨耳邊,將這則好消息告訴許青墨。

    不出意料,許青墨會因為這則消息而動搖。

    狐貍又問:“你不是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嗎?留在這真的好嗎?”

    “選吧,再不選就來不及了。”

    狐貍惡劣地給許青墨施壓。他明明知道許青墨沒那么容易選出來,許青墨從出生到死亡要走的道路早已被人為定好。如果要違抗“既定”,就需要勇氣。這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試問修葺得整整齊齊,所通往的方向再明確不過的大道,和完全不知道其終點的羊腸小道,當這兩條道路放在一起,大多數人會選擇哪一邊呢?

    也許是走得更輕松的那一條路,對吧?

    是的,輕松。狐貍漠然地想,盡管許青墨看上去犧牲很多,可他終歸有不那么做的權利。

    眼看話本最后一點殘骸即將被火光吞噬,狐貍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感慨。

    “看來你要留在這里陪我了。”狐貍輕輕地說,可他話音還沒落下,幻境忽而地動山搖起來,狐貍愕然,隨后憤怒地跳腳。

    “現在的后生真是越來越沒禮貌了!”狐貍氣得連本相都快露出來。

    “知不知道不要隨便摻和別人的事?!”

    “抱歉,前輩。”道歉的人聽上去一點也不誠心。他不急不慢地來到火堆前,俯身將火里的話本撿起,話本已燒得只剩巴掌大。看著面目全非的話本,那人眉頭微蹙,他沉吟一會,而后漸漸松開雙眉。

    “原來你喜歡這個。以后我給你買新的。”

    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人,許青墨久久沒能回過神。直到謝驚雪冷不丁把少年時期的他擁入懷中,笑道:“你這副模樣,我倒不常能看到。”

    說罷,謝驚雪又抬眼看向狐貍:“前輩,于我而言,青墨不能算是外人。”

    “那是?”狐貍不解。

    謝驚雪又笑了:“是心上人。”

    許青墨:“……”

    狐貍:“…………”

    許青墨莫名生出些許羞窘,他扯了扯謝驚雪的袖子,以他如今的身高,僅能做到這個動作。

    “不要在前輩面前亂說。”許青墨說。

    謝驚雪眨眨眼,無辜道:“我沒亂說。”

    “心上人不算是外人。”

    說著,謝驚雪又將許青墨抱緊了些,完全不顧某只狐貍還在眼前。

    許青墨蒼白的神色讓他有些失了分寸。

    “抱歉,我來晚了。”瞧著許青墨如今的模樣,謝驚雪眼簾顫了顫,眸中顯露出一絲心疼。

    “你不需要道歉……”似乎仍舊有些不習慣謝驚雪直白的目光,許青墨不自然道。他偏過頭,躲開謝驚雪的目光,但耳尖卻悄悄紅了。

    在一旁目睹了這一切的某位老祖:“……”

    得,合著他只是個狐貍擺件是吧?

    青年微瞇起狐貍眼,用扇子擋住下半張臉。他不愉地揮了揮手,周圍迷霧漸散。

    許青墨一怔,抬眼看向青年:“前輩,我……”

    話還沒說完,青年再次擺擺手,打斷了他:“我只是一縷殘魂,你們哪涼快呆哪去,別在我面前親親我我。”

    說完,頂著狐耳的青年又輕聲自己嘀咕道:“這年頭殘魂真不好當,欺負我碰不到人是吧?”

    “……”

    許青墨臉頰覆上一層熱意,他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解釋清楚,眼見殘魂要消失不見,許青墨只好咽下了來到嘴邊的話,換另一個更要緊些的問題:“前輩,那試煉呢?”

    “過了。”良久,迷霧中才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回應。

    許青墨一怔,畢竟他什么也沒做。他下意識扭頭看向身側的謝驚雪,謝驚雪也正好垂眸微笑著回望他。

    兩人的手還牽在一起。

    許青墨臉頰的熱意看樣子一時半會無法消退。

    謝驚雪卻沒有要松手的意思。

    “……”

    許青墨想抽回手,謝驚雪卻不讓。

    “以后,我陪著你。”他彎著眼眸說。

    明明謝驚雪不知道許青墨到底在迷霧中瞧見了什么,但他卻能如此堅定地承諾。

    許青墨忽而明白了狐貍為什么算他過關了。

    盡管他什么也沒做。

    可謝驚雪強行闖入幻境時,許青墨就找回了自己的心。謝驚雪總是如此不期然地闖入他的世界,一如很久之前,放棄了自我的許青墨一眼就關注到了某位拜入太初劍宗,在修真一途上熠熠生輝的小少年。許青墨垂眸,看在謝驚雪手中正在消失的話本。

    “以后給你買很多本。”

    “嗯……”

    話音落下,迷霧又傳來某位老祖的聲音:“……下一關你們也不用去了。”

    “一直往前走,就能找到你們想要的東西。”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既然喜歡他,那就留住他……

    許青墨睜開眼時, 眼前陰涼的白霧漸漸散了。

    謝驚雪就站在他面前,垂眸望著他,見他醒了, 他便微微一笑, 伸出手。

    “……”

    許青墨恍然,他的目光落在謝驚雪那只如白玉般的手上, 忽地便憶起——在幻境中,這只手一直緊緊牽住他, 未曾放開過。幻境中的一切都很真實, 所以許青墨至今還記得謝驚雪掌心的溫度。滾燙得仿佛要將他灼傷。

    “砰砰砰——”許青墨胸膛里似乎有一份答案即將呼之欲出, 可他未曾察覺,只慌亂地偏開了目光, 也避開了謝驚雪的手。

    “不用, 我自己能行。”說著, 許青墨利落地起身, 他動作很快,快到令謝驚雪還未曾開口,便見眼前的人已然站了起來, 然后低頭去拍落身上的泥土。

    “……”謝驚雪收回了停留在半空中的手, 他似乎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許青墨對謝驚雪的愁緒恍若未覺, 明明他正是始作俑者。將身上的塵泥拍落以后,許青墨環顧四周, 眉心緊蹙, 他擔憂道:“我們先去找其他人吧。”

    某位狐貍老祖態度曖昧,亦正也亦邪。方才如果不是謝驚雪及時出現,許青墨到底會不會被他永遠留在幻境里也未可知。許青墨擔心其他人的安危。

    但就在他和謝驚雪即將動身時,一陣腳步聲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有一人撥開樹叢,走了出來。

    “不用了。”

    來人是林云鹿。他或許是除謝驚雪以外,在極短時間內突破幻境的又一人。

    林云鹿瞥了一眼許青墨,似乎一點也不意外許青墨會險些被幻境吞噬。林云鹿仿佛很清楚那段被許青墨遺忘的過去,但他一點也不打算同許青墨說。或許那段回憶對他而言不太愉快。所以此刻他看許青墨的眼神變得有些冷淡,就連說話也變得尖酸刻薄。

    “看來是我多管閑事了。也是,某些人怎么舍得讓你深陷危險呢?”

    說完,林云鹿頓了頓。許青墨似乎下意識想開口反駁什么,但林云鹿懶得聽這些違心的話,他搶在許青墨說話之前開口,把許青墨的話堵了回去。

    “其他人我會去找,時間不多了,你們直接往前走吧。”

    聞言,許青墨有些猶豫,幻境和殘魂并不好對付,他不太想讓林云鹿獨自一人面對危險。但林云鹿卻一下子洞悉了許青墨的擔憂。

    “別小瞧我,我不需要你的擔心。好歹我也是太初仙宗如今的劍主,而你連幻境都突破不了,留下來能幫我什么?”

    “快點走,別耽擱。不然我們都會死。”

    林云鹿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卻有一定的道理。謝驚雪也贊同林云鹿,他看向許青墨,頷首道:“我們走吧。”

    “……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

    許青墨只好答應下來。他叮囑了林云鹿幾句,見林云鹿不耐地揮了揮手,他只好輕嘆一聲,動身與謝驚雪一起繼續向前走。

    關于過往的一切林云鹿不打算告訴許青墨,反正許青墨很快也會知道那一切。但與謝驚雪擦肩而過時,林云鹿卻忽然開了口:“既然喜歡他,那就留住他。別讓他再逃避了。”

    逃避?

    謝驚雪一怔,回頭看去時,林云鹿卻已經走遠了。

    *

    與林云鹿短暫匯合又分開后,許青墨和謝驚雪兩人又繼續沿著密林深處走去。

    或許是那狐貍老祖親口承諾免去許青墨和謝驚雪下一關試煉的緣故,許青墨和謝驚雪這一路上走得格外順當,再沒有遇到其他風波。然而這份難得的平和放在這片陰沉的樹林里,總叫人莫名叫人有些放不下心,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多時,許青墨停下腳步,隨著他停下來,謝驚雪也自然而然在他身側停住。兩人一齊抬頭,望向眼前令人倍感震撼的景色。

    明明是同一片密林,卻仿佛被分割成兩個世界。許青墨身后是生長得格外粗壯茂盛的大樹,而他面前的樹,卻無一例外,都是一副光禿禿的模樣。就好像它們的生命力已經被地底下某個不詳的存在完完全全吸走了。

    而許青墨放眼望去,就能看到干涸的土地上畫著的巨大法陣。法陣中心處一柄銹跡斑斑的巨劍深深沒入黃土之中,仿佛要刺穿殺死什么。無數的鎖鏈固定在法陣邊緣處,它們紛紛系在巨劍上,就像是為了鎖住被巨劍刺穿的某物。

    許青墨沒忍住多看了那柄巨劍幾眼。看樣式,這柄作為法陣核心的巨劍竟與他如今使用的配劍有那么幾分相似。

    許青墨越來越不覺得這只是一個意外,然而現在卻沒有時間讓他深究這些。因為在法陣周圍的,除了他和謝驚雪,似乎……還多了一個人。

    許青墨感受著這份熟悉的氣息,眸光逐漸冷了下來。他抬眼,眼神銳利地掃向某一棵枯樹,盡管視界里空無一物,但許青墨卻冷聲道:“出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情,自何處起?】……

    許青墨的冷喝落下不久, 一陣寂靜過后,樹后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被發現了。”

    盡管這么說著,但說話的人看上去根本沒有要藏的意思。如果他真想隱匿住自己的氣息不被許青墨發現, 那許青墨或許難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就發現其存在。

    一人施施然從枯樹后走出。他熟悉的穿著和打扮讓許青墨回憶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許青墨皺眉, 眼神越發冷然。盡管這人的出現讓許青墨的神情有了些許變化,但許青墨沒有太過于驚訝, 他反而像洞悉了一切說:“……果然是你。”

    “哦?看樣子對我的出現你并不意外。”

    說話的人尾音略微上揚。他一直戴著一副微笑的假面。這讓一部分的人錯誤地以為他脾氣很好,容易親近。但這么以為的人最終都死了, 比如宋凡。

    沒錯, 眼前從枯樹后走出的人正是許青墨曾在極州城見過幾面的神秘人。

    而他如今會出現在這里, 也就說明……許青墨眉頭皺得更深。他心中輕嘆,心道看來第二個封印已經淪陷了。不知道島外的人怎么樣了, 想來傷亡必然慘重。

    想著, 許青墨目光凌冽, 他一言不發握住巨劍劍柄, 似乎并不打算同眼前人廢話。

    在極州城沒能糾正的錯誤,現在糾正也不遲。

    然而,見許青墨要動手, 神秘人卻聳肩笑了笑:“你的厲害我已經見識過了, 這次, 我可沒想要與你動手。”

    許青墨蹙眉,但正如先前所說, 他不打算浪費時間和神秘人廢話, 因而他也懶得想明白神秘人到底在籌謀什么詭計,無論是什么算計,一劍斬了便是!

    許青墨出了劍。

    一聲巨響過后,神秘人身后的枯樹林竟是被蕩平過半!

    神秘人身影迅速往后撤, 他幽怨一嘆:“好好聽我說話啊,我說了,我不想與你動手。”

    因為動起手來也打不過。

    “畢竟,”勁風仿佛勢不可擋地掃過,神秘人躲閃不及,狼狽落地,掩蓋住他容貌的黑色帽子在這一刻被吹落,露出底下蒼白瘦削的臉,盡管受了傷,看上去身處劣勢,但神秘人臉上卻噙著笑,許青墨忽然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果然,下一刻,神秘人便道,“我的目標一直以來都不是你。”

    話音落下,許青墨驚覺般猛然回頭。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不知從何時起,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謝驚雪沒了蹤影。

    *

    …被算計了啊。

    幻境之中,謝驚雪微微瞇起眼睛,他看著眼前的狐貍,冷笑道:“果然,你同他是一伙的。”

    謝驚雪從許青墨被幻境困住時便敏銳感知到了一絲不對勁。

    直到此刻,狐貍老祖現身,將他拖入幻境之中,謝驚雪便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只是一縷殘魂,怎么可能真的將許青墨永遠困在幻境中,但抓住許青墨的死穴,拖延住許青墨的腳步,卻不成問題。

    被謝驚雪殺氣騰騰的目光盯著,狐貍老祖嘆息一聲,他雙手攤開無奈道:“我也不想,要怪就怪你們來得比那人晚了些。”

    “他威脅要殺死我全部的族人,那都是我看著長大的后輩…罷了,你要恨便恨吧。”

    話音落下,謝驚雪眼前陡然一黑。

    幻境正式開始運轉。

    “嘀嗒——”

    伴隨著水聲落下,謝驚雪來到了一個他永遠無法忘記的地方。

    黑暗,布滿了蜘蛛網與灰塵的房間里,謝驚雪躺在冷冰冰的破落床榻上,緩緩睜開了眼。

    這里是謝家。

    幻境將他帶回到了他仍被謝家囚/禁于牢籠中的時候。

    “……”

    謝驚雪支著手臂,慢慢起了身,他環視了一圈四周,這里的黑暗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謝驚雪試探一下,果然發現自己體內毫無靈力。

    謝驚雪垂眸,面上卻不見一絲慌張,他譏諷道:“我還當是什么呢?原來只是這樣?”

    謝驚雪經歷了太多太多的輪回。

    起初,他的心中有恨,有著許多難以言明的情緒,他曾經甚至愚蠢地為傷害自己的人開脫,心想,他們是不是有什么說不出來的苦衷?可隨著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切的恨、糾結、猶豫…早已化作麻木,謝驚雪只會一次又一次提起劍,斬落一個又一個人的頭顱,在死前,有人滿臉驚懼,涕泗橫流;有人惡毒詛咒他,似癲似狂…

    謝府這間黑暗的房間再難以讓謝驚雪的心中泛起半點波瀾。

    “嘀嗒——”

    又是一聲水聲。

    雨珠從屋檐上急速墜落,于地上濺開。

    無人回應謝驚雪的譏諷,但謝驚雪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問他:

    【情,自何處起?】

    謝驚雪微微蹙眉,與此同時,他在這方幻境中感受到了絲絲涼意。刺骨的寒意拂過皮囊,仿佛要鉆進他骨子里。

    這時,門外破落荒涼的院子里忽而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人輕輕推開了緊閉的房門,一縷月光悄無聲息地流入這間黑暗的房間里。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如何,你甘心嗎?】……

    聽到推門聲, 謝驚雪眼眸微瞇,他整個身體悄然緊繃起來,宛如一只隨時可能如閃電般撲向敵人的豹子。

    謝驚雪不知那神秘人和狐貍老祖準備了一出怎樣的“好戲”給他, 但謹慎一點, 總沒錯。

    然而,等推門的人跨過門檻, 月光映亮了他的容顏,謝驚雪卻驀然一愣, 他久久沒有回過神。因為出現在他眼前的人是如此令他熟悉。

    看著眼前讓他朝思暮想, 日日夜夜恨不得將其融入骨血中獨占的人, 謝驚雪恍然,卻是笑了。

    “…原來是這樣。”

    盡管謝驚雪反復在腦海中搜刮, 也搜刮不出他身處謝家與許青墨有過的聯系。他分明記得他是被許小諭買去, 當作爐鼎贈予許青墨后, 才與許青墨相識, 但…謝驚雪在冰冷的床榻上模樣狼狽地抬起頭,久久凝視著眼前沐浴在月光下的青年,心中無比篤定, 這是一段曾經真實發生過的過往。

    但不知為何, 謝驚雪卻忘了這段過往。

    可謝驚雪總會記起來的, 因為有人想讓他記起來。

    【情,自何處起?】

    詢問聲再度于謝驚雪耳畔響起。

    而這問題的答案已經再清楚不過——

    謝驚雪以為他對許青墨的喜歡, 是與許青墨相識后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不知何時,許青墨觸動了謝驚雪的心。

    如同石子激起冰冷的湖水般,越來越多的石子落下,湖面蕩起漣漪, 再難平靜。

    可現在,幻境卻告訴謝驚雪,他同許青墨的相識,要追溯到更早以前。

    從很早以前,謝驚雪便已經喜歡上了一個名為“許青墨”的人。

    謝驚雪眼中泛起異彩,他忽然倒有些感謝起神秘人,竟幫他回憶起這么寶貴的一段回憶。

    ……

    隨著幻境的推進,謝驚雪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做出了反應。

    盡管謝驚雪的意識存在于這具軀殼中,但比起戲中人,他卻更像是一個臺下的看客,看著有關過去的一切一幕接著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

    戲中的謝驚雪被親人背叛,剜去仙骨,靈力盡失,萬念俱灰之下,本心存死志,但仙人踏月而來,將他救下。

    盡管其余人都說許青墨是在謝家徘徊的可怕鬼魂,但戲中的謝驚雪不那么認為。

    而作為看客的謝驚雪對以前的自己的所思所想再了解不過——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的他,看許青墨,都像看天上的月亮。

    月光皎皎,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許青墨在謝驚雪人生至暗時出現,不光救了他,還讓他悄然被黑暗吞噬的心留下那么一縷光明,他給謝驚雪留了許多功法,又幫謝驚雪逃出謝家…這樣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可怕的鬼魂呢?他比天上的仙人還要純白、慈悲…但同時,他又是那么遙遠,比天上的仙人要遙遠得多。

    如果不是許青墨主動現身,戲中的謝驚雪就找不到許青墨。

    【你就不好奇,他到底是誰嗎?】

    【為什么你一直在找他,卻又一直找不到他,除非他主動現身,否則…你永遠也難以觸及到他。】

    “……”謝驚雪眼簾顫了顫,不語。

    的確,許青墨總是那么神秘。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身上的秘密都是謝驚雪難以洞悉的。

    而現在,長久以來困擾謝驚雪的疑惑要被解開了。

    戲來到了最后一幕——

    仿佛遭遇某種詛咒,反復遭遇背叛的謝驚雪屠盡一切背叛他的人,被正道所追殺。

    這一幕謝驚雪還挺熟悉的。

    畢竟他某幾次輪回就是用這種辦法死去的。

    但與謝驚雪記憶中不同,當他滿身血污,聽著其余人的歡慶高喊聲,即將凄慘又滿懷譏諷地死去時,一個人卻出現在他面前。

    是許青墨。

    【這是你的第一世。】

    謝驚雪耳邊的聲音說。

    【你本該死在這里。】

    …本該?

    謝驚雪敏銳捕捉到了這句話中的重點,他眉頭微蹙,謝驚雪習慣了輪回,他認為那是對他作惡多端的一種詛咒。

    可現在,耳邊的聲音卻對他說他本該在第一世就死了。

    結合現實來看,這句話是那么荒謬,但謝驚雪卻想到了某種可能,他忽而惶惶抬頭,果然看見許青墨嘆息著,溫柔抱住了血污中的他。

    不……不!

    謝驚雪多么想阻止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驚慌失措,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于幻境之中。

    可謝驚雪什么也做不到,他神色空白地看著許青墨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

    他要消失了。

    戲中的謝驚雪拼命地伸手,想要挽留那些流光,然而就像水中撈月一般,除了一手的冰涼,他什么都觸及不到。

    與此同時,謝驚雪耳邊的聲音滿含惡意地再次開了口。

    【他救了你。】

    【用所有的一切換來了你這條命。】

    【可你卻覺得…這是一個詛咒,哈哈哈哈哈哈哈!】

    并不尖銳卻無比刺耳的笑聲在謝驚雪耳邊回蕩,謝驚雪耳邊一種陣鳴。

    冷靜下來,他告訴自己,可他胸膛里的心臟卻依舊因為恐懼而劇烈跳動著。

    謝驚雪恨不得打破幻境,去看看——看看許青墨有沒有事。

    謝驚雪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正如“戲中”的他一樣,他看著摯愛在自己眼前消散,內心不可謂不惶恐,因而他四肢冰涼。

    原來那不是詛咒,是…

    謝驚雪失神地摸了摸唇,那里尚留一絲余溫。

    許青墨用他的一切乃至生命來換來他不斷輪回的機會,他本不必為一個惡人做到這種地步。

    可偏偏,許青墨就是這么做了。

    明明此刻的恐懼中不該夾雜著…那么一絲高興的,“戲中”,謝驚雪將臉深深埋入雙掌中,淚珠從指縫中簌簌滾落,他再茫然不過。

    如果說戲中的謝驚雪滿心失去摯愛的悲痛,那么戲外的謝驚雪…他悲痛之余,卻又是歡喜的。

    因為許青墨還活著。

    他活著,并且再次來到他面前,又再次救了他。

    而看完一場戲的謝驚雪忽地明白——他絕非單相思。

    他不再需要拼命地伸手,妄圖去抓住天上的月亮,因為月亮已經瞧見了他。

    因為月光已經溫柔地眷顧了他。

    許青墨只是,不太懂所謂的愛而已,謝驚雪只需要給許青墨一點時間,讓他想明白就好了。

    但…可惜世事無常,謝驚雪輕嘆一聲,他想,他沒有時間了。

    看到許青墨救他那一幕之后,謝驚雪便明白,許青墨絕非常人,否則謝驚雪不可能死而復生。

    果然,耳畔的聲音給了謝驚雪回答。

    他又讓謝驚雪看了一出戲。

    但這出戲里,沒有謝驚雪。這是屬于許青墨的故事。

    【很久之前,這個世界的“規則”…也就是天道,有缺損。】

    【因而無人能飛升。】

    【然而修仙之人,所為的便是“成仙”。】

    【苦苦修煉數百數千載,卻被告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叫人如何能甘心?】

    謝驚雪抿唇,似乎猜到了什么,他的神色陰沉下來。

    【而這個時間,每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個被世界所愛之人,這樣的人身上身負大氣運。】

    【你也是其中一人。】

    【而他…也是。】

    謝驚雪耳邊的聲音所說的“他”自然是許青墨。

    謝驚雪的拳頭摸摸攥起。

    【這樣的人,正是修補規則的好材料。】

    【你所愛之人,是他人手中用于補天的棋子。】

    幻境讓謝驚雪看到了許青墨短暫的一生——少年天才,年少成名,好不容易修煉至渡劫,卻在某一日,忽然不見了蹤影,仿佛人間蒸發般。

    【他成了這個世界的一部分。】

    說著,那道聲音忽地笑了,因為他看見了他所希冀的一幕。

    【這樣的命運,他接受了,可你卻在為他憤怒。】

    “…接受?”謝驚雪冷笑,在他看來,不過是一群虛偽的人誘騙一個不知世事的少年人,用所謂的責任逼許青墨屈服他們為許青墨所設計的命運。

    【沒錯,那是一群再虛偽不過的人。】

    說話之人難得擁有與謝驚雪相同的意見,可忽而,他話鋒一轉。

    【但無論如何,他接受了。】

    【所以他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了。】

    【現在,他回來了,一切都該改恢復成原有的模樣…】

    那聲音忽地低了下來,說話之人忽地笑了,但這一抹笑里飽含的惡意卻叫人膽寒,他問謝驚雪:

    【如何,你甘心嗎?】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魔,是仇恨孕育出來的怪物……

    【你能夠…接受失去他嗎?】

    向謝驚雪提問的人是那么高高在上, 眼含憐憫,因為就算謝驚雪不給出回答,一個明眼人, 或者說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從謝驚雪此刻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不能!

    謝驚雪無法接受失去許青墨。如果失去許青墨, 謝驚雪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失去讓他繼續活在這個令他倍感厭惡的世界上的理由。因為許青墨的出現, 所以謝驚雪無法再忍受漫長而絕望的孤寂。

    向謝驚雪提問的聲音陪伴了謝驚雪很久很久,因此, 它知道謝驚雪的一切, 包括謝驚雪的要害。

    它是謝驚雪的“心魔”。

    【很快, 他就會再度成為規則的一部分,到那個時候, 他會失去一切感情。】

    “…很快是什么時候?”謝驚雪面上的神色看似沒有太多變化, 但他垂落在身側的手卻慢慢攥起。

    【第三個封印破除后。】

    說話的聲音微微上揚, 謝驚雪的反應讓說話之人極為愉悅。

    【封印破除以后, 魔主降世,屆時,生靈涂炭是必然的結果。】

    【我知道你不在乎除許青墨以外的其他人, 可…許青墨在乎不是嗎?】

    【很久很久以前, 他是封印魔主的英雄, 現在,你確定他不會做出相同的抉擇嗎?】

    “……”

    謝驚雪的手背上浮現出青筋, 顯然, 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許青墨會,因為那個人以為,這是他的責任。

    獻上自己的生命乃至一切,補全天道也好, 不顧危險封印魔主也好,一群道貌岸然的人早已從許青墨出生時便不斷向他灌輸所謂的“奉獻”精神,所以許青墨將太多不屬于他的責任都扛在自己身上。

    ——當謝驚雪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因為在幕后操縱全盤算計一切之人不會給予他時間用于改變許青墨。

    “你想怎么樣?”半晌,謝驚雪終于冷冷開了口。

    謝驚雪清楚,當耳畔的聲音逼他做出抉擇的這一刻,意味著對方只留了兩條路給他,他和許青墨已經無法阻止封印的解除,謝驚雪只能選擇阻不阻止許青墨成為天道的一部分。

    謝驚雪的回答顯而易見。

    正如前面所說——他無法接受失去許青墨。

    所以留給謝驚雪的路有且只有一條。

    【把你的身體乃至氣運交給我。】

    廢了這么多話,“心魔”終于露出了它的狐貍尾巴,似乎為了勸謝驚雪快點答應他的提議,它又接著說:

    【放心,我只是要你的身體和氣運而已,你不會死。我會給你一盞特殊的燈以保存你的魂魄,在這之后,你大可以尋找重塑身體的辦法。】

    “這么做對我有什么好處嗎?”

    謝驚雪神色莫名,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想拒絕還是答應。

    【當然。】

    【如果你把氣運和身體都給了我,我可以立下誓約,保證絕不會危害修真界。這樣,你就有一定的時間去尋找把你的心上人剝離出規則的辦法。】

    “心魔”的自稱變成了“我”,它說的是我不會危害修真界。

    自此,它的真面目昭然若揭。

    它是魔主,是魔主當年被封印時拼盡全力才得以脫身的一縷神魂。神魂在謝驚雪降生的那一刻,感知到了謝驚雪身上浩大的氣運,于是便寄宿到了謝驚雪身上。

    為了讓謝驚雪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魔主特意提出要立下誓約,違背神魂所立下契約之人,輕則重傷,重則魂飛魄散。

    因此,大多數人都不會輕易立下神魂間的誓約,魔主主動提出誓約,似乎足以證明他對這樁交易的誠意。

    “聽上去是樁不錯的交易。”謝驚雪頷首。

    【這么說你答應了?】

    從魔主的聲音里,不難聽出它此刻的愉快。

    它以為謝驚雪會答應這樁利益彼此的交易。

    聞言,謝驚雪唇角微揚,他眉眼含笑,卻是說:“當然…不!”

    【這么說,你是想眼睜睜看著許青墨變成規則的一部分了?】

    謝驚雪的回答讓魔主的聲音陰沉下去。

    “我當然不想。”謝驚雪又說。

    【那……】

    “可不會相信一個為了占據我的身體不擇手段的人。”

    “呆在我的身體里這么久,你不會不知道,我是一個極其記仇的人吧?”

    謝驚雪身負大氣運,他本該再順遂不過,可至今為止,他的人生卻堪稱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而這一切拜誰所賜,謝驚雪這么聰明,自然猜到了。

    過往謝驚雪的仇人皆被他事后一一清算,如今輪到神秘人和魔主…

    “雙贏?可凡是我的仇人,我都想讓他們去死呢,”謝驚雪輕飄飄道,他笑著,眼睛微微瞇起,“你們算計我算計了這么久,真當我是聽話的提線木偶了?”

    況且,這兩人算計的不光是謝驚雪,還有…

    謝驚雪眸光垂落,眼中冰涼一片。他們千不該,萬不該…算計許青墨。

    魔主和神秘人用許青墨來威脅謝驚雪,想讓謝驚雪關心則亂,答應他們的提議,可——

    謝驚雪從來不是蠢貨,他知道,神魂契約聽上去很有誠意,可…保不準魔主又解除的辦法呢?

    “不危害修真界?”

    謝驚雪冷笑。

    “說起來,我聽過這么一個故事呢,數千年前,一名天賦絕倫的修士一夜之間忽然墮魔,被各大宗門派人圍攻,大戰三天三夜,力竭而死。”

    那名修士并非一般的修士,他被人尊稱為“云隱仙君”,修為在死前已至渡劫,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想不開忽然墮魔?

    答案很簡單。

    許青墨是修補缺損天道的棋子,然而天道有缺這件事,難道是第一天發現的嗎?自然不是,因而會不會有其余身負氣運,被世界所愛之人遭殃呢?

    云隱仙君的隕落給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云隱仙君并不像許青墨那般,自幼被灌輸所謂的奉獻精神,他僅是一名孤兒,靠著天賦和努力一步步走到了渡劫,這樣的人,在他爬上來之后,卻對他講要犧牲奉獻,這怎么可能?!

    于是云隱仙君入了魔,成了魔主,整個修真界都是他的仇人,要他放過仇人,簡直是笑話!因此,魔主給謝驚雪的承諾就顯得那么虛偽。

    “你要我的身體和氣運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復仇。”

    云隱仙君隕落后,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死而復生,但隨著他的身死,新的氣運之子降世,墮魔的云隱仙君失去氣運后,為天所不容。因此,補全了規則的許青墨才會封印魔主。

    放眼整個修真界,能與魔主對抗的人,也就只有許青墨,但如果魔主得到謝驚雪的氣運,一切則大為不同,許青墨沒有理由能對魔主下手,相反,他應該庇護魔主。

    而魔主也就更有時間去研究要如何…將自己的敵人一網打盡。

    盡管如今時光荏再,他曾經的仇敵早就化作一捧塵土。但魔主是魔,這意味著他難以放下心中的仇恨。

    仇恨會將一切燃燒殆盡,許青墨不會愿意看見那一切,抿唇想。

    【…那又如何?就算我在一點上欺騙了你,但我不會殺你,這是真的。你可以和你的心上人在一起,這不就足夠了么?】

    由于過去被提及,魔主的聲音越發陰沉,他壓抑著某種一直以來在他心中不斷翻涌的怒火。

    聽見魔主這么說,謝驚雪眸光淡淡:“我說了,你是我的仇人。”

    無論是魔主還是謝驚雪,都是魔。而魔,是仇恨孕育出來的怪物。

    “你覺得,我有那么善良成全自己的敵人嗎?”

    話音落下,謝驚雪垂眸看了一眼地面,他走到了幻境某一處,然后,他出了劍。

    劍光閃過之后,整個幻境地動山搖。

    謝驚雪尋到了陣眼,因此這方幻境無法再繼續維持下去。

    隨著崩塌聲接連響起,謝驚雪卻是笑了:“你以為,你只給了我兩條路,可事實真的是那樣嗎?”

    第80章 第八十章 “許青墨,再來救我一次吧。……

    謝驚雪話音一落, 他耳畔聲音的主人先是一愣,而后似是驚覺他想做些什么,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和, 厲聲喝道:

    【你想做什么?!】

    “也沒什么, 你猜到了不是嗎?”這一次,操控全局的人換成了謝驚雪。

    【你瘋了——】

    聞言, 謝驚雪卻笑了,他樂不可支, 一雙漂亮得勾魂攝魄的眼中波光瀲滟, 飽含對算計自己之人無盡的嘲弄:“我是瘋了, 是你們親自逼瘋的不是嗎?”

    謝驚雪的話讓魔主默然了幾瞬,但他不愧是老不死的怪物, 謝驚雪的決定也僅僅讓他驚惶了不到片刻, 很快, 他冷靜下來, 循循善誘,勸謝驚雪。

    【你真的甘心這么做嗎?】

    魔主這縷殘破的神魂從謝驚雪降世后便一直潛藏在謝驚雪體內,謝驚雪身上發生的一切, 他都看在眼中, 因此他知道——

    謝驚雪與他, 是同類。

    【你厭惡這世上的每一個人,他們是那么虛偽、惡心。你和我一樣, 希望毀掉所有的一切。】

    謝驚雪早就不是過去那個會對所有人伸以援手, 光風霽月的仙道首席弟子了,他是魔,而魔自然希望這世界不太平。所謂的舍己為人對魔而言,再惡心不過。

    畢竟這世上, 除了許青墨,沒有哪個人是值得謝驚雪去救、去幫的,他們死了,謝驚雪也只會冷眼看著。

    【且不論你的想法會不會成功,就只說,如果你這么做,你不會嫌惡心嗎?】

    “當然…惡心。”謝驚雪頷首,在這一點上倒是不反駁魔主。

    【那——】

    “你廢話真多。”

    幻境崩塌以后,謝驚雪撥開茂盛的樹叢,眼前光芒大盛,謝驚雪如愿看見自己想看見之人。

    看著空中凌厲的劍光,謝驚雪的眸光卻一點一點溫軟下來,他下意識追隨起那抹灰暗世界中的亮色…至少對謝驚雪來說,許青墨便是這樣的存在。

    如果失去許青墨,謝驚雪的世界將黯淡無光。

    沒有人能夠忍受那樣毫無色彩的世界。

    正是因為許青墨的出現,謝驚雪才慢慢看到了這世界上的其他色彩。

    所以,為了許青墨,謝驚雪愿意相信、愿意忍受那種令人作嘔的惡心感——他要代替許青墨。

    代替許青墨成為規則的一部分。

    這并非完全不可行的,一來,謝驚雪同樣是氣運的寵兒,二來,許青墨用自己的生命乃至一切,才換來了謝驚雪活下去的機會,因此,謝驚雪體內,潛藏著許青墨給予他的力量。

    換句話來說,謝驚雪體內有著規則力量的碎片。

    因此,他才能無數次地輪回。

    也因此,如果他自愿代替許青墨,天道并不會排斥他。

    以前,總是許青墨向謝驚雪施以援手,而現在,輪到謝驚雪向許青墨伸出手,用許青墨贈與他的這份力量,這份…祝福。

    謝驚雪有著太多的話想對許青墨說,許青墨讓他看到了全然不同、有著無數期待,好像發著光的世界,所以,謝驚雪也想讓許青墨看看這樣漂亮的世界,他想把許青墨從自己的世界里拉出來…謝驚雪眼簾顫了顫,最后卻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等許青墨來到他跟前,向他伸出手,詢問他有沒有事時,他忽地也伸出手,將人深深抱至懷中。

    謝驚雪的眸光繾綣而不舍。

    “我心悅你。”

    謝驚雪忽然說。

    許青墨一驚,隨后無措地偏開視線,他的耳朵泛著漂亮的粉色,看上去很是可愛。

    “現在說這些…不太合適吧?”

    要知道許青墨剛剛可還是在打架。

    “沒事,反正都是快死的人了,讓他們看到也沒事。”

    神秘人和藏在謝驚雪體內的魔主殘魂:“……”

    魔主冷笑:

    【看來你已經決定了。】

    神秘人也瞇眼,嗓音輕柔卻透露出別樣的狠毒:“會死的是誰還不一定呢?”

    籌劃了這么多年,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疏忽,導致全盤崩潰,這樣的結局,放在誰身上誰都會不甘心。

    明明機關算盡。

    明明拼盡全力。

    但最終還是敵不過虛無縹緲的“命運”,神秘人和魔主算計謝驚雪時,沒能預料到許青墨會來橫插一腳,并不要命地救了謝驚雪,而若干年后,他們同樣沒預料到謝驚雪會做出這種石破天驚的抉擇。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自有注定…魔主忽然放聲大笑,似癲似狂。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既然你不愿助我,那就與你的心上人,一同來為我陪葬吧!】

    【紫漠。】

    魔主忽然喚了一個人名。

    遠處正對謝驚雪殺意凜凜的神秘人身影一頓,風聲獵獵,神秘人似有所覺抬頭,他蒼白的臉上浮現出兩抹嫣紅,似是激動得渾身戰栗。

    “吾主…”

    紫漠神色癡迷,他曾是由魔主所制作的一具傀儡,吞噬了多人的神魂后誕生了一抹意識,這抹意識奉魔主為神,是魔主的狂信徒,這世間再荒誕、再血腥的事,只要是魔主的吩咐,紫漠就會為他去做。

    這種感情,或許比“愛”還要純粹。

    紫漠是魔主棋盤中再重要不過的棋子,他為魔主尋到了名為“系統”的神奇存在,也正因為這世界之外的其他力量,魔主才能瞞過天道,瞞過許青墨,對謝驚雪下手,一步步籌謀將謝驚雪逼上絕路…

    只可惜,到了最后,人算不如天算,魔主到底棋差一招。

    一步錯,步步錯,事已至此,不如推翻一切,隨性而為。

    而魔主的性,就是要毀滅一切。天道不公,人心叵測,也曾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人在丑惡現實的百般磋磨下,終究是多了魔,充滿怨毒的心久久難愈,流出膿來。

    明明是同樣的遭遇,謝驚雪卻遇到許青墨。

    而許青墨也有愛他為他的親人與朋友。

    到最后,只有他,什么也不剩,什么也沒有。既如此,與其看他人歡笑,不如所性毀去一切,這樣,看著就不礙眼了。

    接收到魔主的吩咐,紫漠解開了最后一層封印,他本就是有備而來,許青墨和謝驚雪阻止不了。

    “嗡——”

    法陣中央的巨劍震動,發出嗡鳴。

    許青墨似被召喚一般,想要上前,但謝驚雪將他緊緊抱住,使他難以動彈。

    “許青墨…”

    反復念著許青墨的名字,謝驚雪似想這個名字刻進靈魂最深處,這樣,他就不會忘記聽到這個名字后,他心中隨之升起的某種情愫。

    謝驚雪眸中萬般不舍,他無奈地笑了笑:“可惜你還沒給我回答。”

    魔主和謝驚雪說了許多廢話,這些廢話句句觸及謝驚雪內心最陰暗處。

    魔主說,謝驚雪如果取代了許青墨,沒有人能保證能將他從天道中剝離出來,屆時,許青墨或許會遇到其他人,或許會愛上其他人,或許會和其他人互訴衷腸…

    謝驚雪這個人只會存在于所有人的回憶,可回憶僅僅只是回憶,人是要往前走的。

    魔主說的沒錯,以謝驚雪的卑劣,他一想到這樣的結果,就嫉妒、不甘心得快要發瘋。

    可謝驚雪還是決定這么做。

    因為…

    “許青墨,再來救我一次吧。”

    留下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謝驚雪仿佛定下契約般,虔誠地俯身,輕輕吻住許青墨的唇。

    他想相信許青墨不會忘記他。

    他相信許青墨會救他。

    這世界天道有損,不過是因為人心丑陋,連自身欲望都無法戰勝的人,卻幻想著成為“仙”。人的欲望和丑陋太過沉重,沉重得砸斷了成仙的天梯。

    想要修復天道,真正要做的,不過是修復人的德行。

    沒有人應該犧牲。

    謝驚雪相信許青墨能做到,也相信由許青墨“創造”出來的新世界,他或許…會有那么一點喜歡。

    不過是時間長一點的忍耐罷了。

    謝驚雪已經習慣了忍耐,所以由他來代替許青墨再適合不過。

    感受到唇上綻開的柔軟與溫暖,許青墨久久回不過神,等他意識到的那一刻——他身體內的某種力量,已經源源向謝驚雪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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