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烏鄉(xiāng)
師從燁張開牙齒, 叼住季冠灼頸后那塊軟肉。
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刻意回避那一日臨時標記時的感覺。
脫離掌控的感覺對于師從燁來說,實在太過糟糕。
作為帝王, 他習(xí)慣所有事都在掌控中。
哪怕朝臣反對,多數(shù)時候,他都是說一不二的。
這樣的確會很累,但倘若能有益于滄月百姓,又有什么不好呢?
唯獨季冠灼。
在他身上,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會脫離掌控。
虎牙溫柔地刺破腺體,汲取腺體里帶著桂花氣息的信息素。
季冠灼悶哼一聲, 眼角溢出一滴生理性的眼淚。
太……太刺激了。
上一次臨時標記, 師從燁咬得太狠。臨時標記會被omega帶來的欲望, 他只感受到一點。
是以他并不知道,omega在被溫柔地咬破腺體時,會是這樣的感覺。
兩條腿無力絞緊,被動承受著臨時標記帶來的一切情緒。
所有的感知都好似被無限制放大, 耳朵甚至能夠聽到信息素被抽走時發(fā)出的輕微響動。
只不過片刻,季冠灼的衣衫皆被汗水打濕,像是在湖水中浸過一般。
嘴唇被咬出紅痕,顯得格外可憐。
腦袋混混沌沌的,還抽出幾分心思想些雜事。
怪不得在現(xiàn)代, AO之間已經(jīng)很少會采用臨時標記的方式緩解易感期和發(fā)情期帶來的不適。
臨時標記, 已經(jīng)讓他這個半路出家的omega有點貪饞永久標記了。
只是想到和老祖宗之間跨越千年的生殖隔離以及跨越尺碼的大小隔離, 季冠灼還是了了這份心思。
他對老祖宗,那是純粹的精神上的崇拜。
雖然老祖宗的確身材極佳, 五官俊朗,但他仍舊一點心思都不敢有。
真是令O落淚。
隨即, 他便感覺得到頸后軟肉傳來一陣濡濕的感覺。
季冠灼越發(fā)用力得一抖,軟倒在被褥中,像是一塊被放在火上烤了許久的糯米年糕。
烤化了表面,露出黏糊糊糯嘰嘰的內(nèi)里。
引得人忍不住想要上去咬一口。
師從燁也是一怔。
臨時標記最后,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舌尖刮過傷口。
但他心中清楚,臨時標記太過曖昧,他所為之事,也過于唐突。
更何況……
伴隨著粘稠的青梅木樨香氣,還有淡淡的石楠花氣息。
雖然在季冠灼口中他們有所區(qū)別。
但到底都是男人,哪里聞不出這種味道?
就連他也……
一直挺直的背略微拱起,遮擋腰腹間出現(xiàn)的特殊情況。
師從燁聲音沙啞,語氣未有起伏:“可以了。”
季冠灼深吸一口氣,勉強提起一些力氣,轉(zhuǎn)頭去看師從燁。
他整個人仍舊軟爛成泥,半邊身子都埋在床褥中,只露出一張臉。
頭發(fā)被汗水濡濕,貼在臉側(cè),越發(fā)襯得一張臉白皙。
濃郁的氣味讓空氣都變得粘稠,也讓氣氛越加旖旎。
“還有事?”師從燁仍舊半跪在床前,平視著季冠灼。
他鮮少這樣去看一個人,但瞧著季冠灼軟倒在床上的模樣,卻莫名覺得這個人軟弱好欺。
“微臣去往江南,許多事便難以再替皇上分憂。還請皇上多加留心京中……”季冠灼雖然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多余,卻還是道,“北狄人雖被趕出界外多年,仍舊賊心不死,他們……”
他有心提醒,卻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絞盡腦汁思索措辭。
卻見原本蹲在床前的師從燁驟然起身,旖旎的氛圍頓時煙消云散。
他被居高臨下的凝視著,因為角度的原因,難以看清楚師從燁臉上的神情。
但卻能感受到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視。
他居然還敢跟自己提北狄人的事情?
師從燁心中冷然,眼底墨色翻涌。
他原以為季冠灼身份成謎,又有極大可能與北狄人有關(guān),是斷然不敢提及此事的。
未曾想季冠灼居然當真這么大膽,敢將這件事直接說出。
是以為他從未生疑過?還是以為這樣說,便能換取他的信任了?
壓下心中躁動的情緒,師從燁冷冷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
季冠灼趴在床上,一時間心底滿是疑惑。
他只不過跟老祖宗提了兩句北狄,老祖宗就氣成這樣?
這氣性,實屬難見啊。
翌日一早,季冠灼便帶人趕往江南。
事態(tài)實在緊急,經(jīng)不起耽擱。一路上連續(xù)換了幾匹馬,不眠不休地趕路,才趕到烏鄉(xiāng)。
此地便是事發(fā)之處。
府衙門外,早已擠滿了怨聲載道的百姓。
此地與其他地方都多有不同。
烏鄉(xiāng)田地夏日必然會被雨水徹底淹沒,無論種植何種東西,都難以長成。
官府給他們分再多田地又如何呢?種不出來東西,還要上交那么多賦稅。
這不是要他們死嗎?
府衙外一片沸反盈天,府衙內(nèi)卻是安靜如水。
烏鄉(xiāng)縣令吳優(yōu)滿臉愁容地坐在太師椅上,額頭上還頂著一個大包。
當時均田制下來之時,他便覺得此法行不通。
只是皇天有命,他也只能遵從。
遵從的結(jié)果,便是他被幾個性子沖動的百姓打破了頭。
如今府衙外,到處都是對均田制不滿的百姓。他根本不敢出去,平日吃穿用度,都是手下人翻墻去買的。
吳優(yōu)都快愁死了。
季冠灼來到府衙前,瞧見的便是這一幕。
他沒有在府衙外多做停留,轉(zhuǎn)身去了客棧。
掏錢定下一間客房后,他才向掌柜的打聽起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
他穿著一件麻布淺藍短袍,頭上戴著儒巾,瞧著便是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掌柜的收了錢,臉上笑容格外熱情:“您有所不知,烏鄉(xiāng)這地方,瞧著田地不少,能用來種東西的卻不多。”
他長嘆一口氣,似是有些憂愁:“許多田地如今瞧著適宜種植,但一到夏天,落雨一多,那些地方都會成為水田。”
“難道不可以種植水稻嗎?”季冠灼著實有些好奇。
掌柜的無奈道:“整個江南,都難以找出比烏鄉(xiāng)地勢更低的地方。夏季一旦下雨,雨水便會將烏鄉(xiāng)田地徹底淹沒,即便是水稻,也難逃其禍。朝廷要推行均田制,在這烏鄉(xiāng),恐怕是行不通的。”
如今他們腳踩著的地面,也多是先輩用石塊壘土一點一點建起來的。
想要讓烏鄉(xiāng)水田變良田,除非想辦法將此地地勢墊高。
但如此一來,工作量便要大上不少。
因此,烏鄉(xiāng)之人幾乎全靠捕魚為生。
季冠灼點點頭,轉(zhuǎn)身上樓。
他靠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景色,一時間有些出神。
他倒不在意均田制有無辦法推行,只是怎么也想不起后世的烏鄉(xiāng),究竟是如何擺脫如今的困境的。
季冠灼陡然直起身,臉上神情有些嚴肅。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在現(xiàn)代的時候,也到過江南考察過一處遺址。
那處遺址是在地表以下,沉積了大量的淤積黏土。淤積黏土層下,則是城鎮(zhèn)遺址。
根據(jù)歷史記載,這里曾經(jīng)有過百姓居住的村落,但最終因為河流改道,被徹底淹沒。
直到后來泥土沉積,河流再次改道。原本的地方已經(jīng)變成了肥沃的土地,才有人在這里生存。
只是關(guān)于這個地方的史料多數(shù)都已遺失,是以季冠灼并不清楚后世記錄中被淹沒的地方,是否便是歷史上的烏鄉(xiāng)。
答案若真是肯定的,那就不僅僅是均田制的問題了。
他得想辦法查一查才行。
季冠灼起身出門,趕往府衙。
第42章 想法
府衙中, 吳優(yōu)仍舊憂心忡忡地坐在府衙中思索對策。
只是左右思索皆無果,又著急出恭,吳優(yōu)起身出了大堂, 準備去恭房一趟。
一抬頭,卻見縣衙墻頭掛著一人。
那人將衣服下擺撩起,整個人跨坐在墻頭之上,似乎在猶豫要如何往下跳。
瞧見吳優(yōu),他甚至還對吳優(yōu)招了招手。
吳優(yōu)捂住頭, 往角落縮去。
怎么辦,該不會是哪個百姓想到縣衙墻頭矮, 專門爬進來找他麻煩的吧?
“吳大人!”季冠灼又招了招手, 有些尷尬地道, “能不能麻煩你想想辦法讓我進去?”
他原本想從正門進入,但如今百姓皆堵在正門門前,想要進入縣衙。
想來想去,也就只有這個辦法。
只是他翻上墻頭后才發(fā)現(xiàn), 縣衙外的確有處可站,但縣衙內(nèi)卻無處可依。
想要進去,就只能從墻頭直接跳下去。
一時間有些進退皆難。
吳優(yōu)護著頭,看向季冠灼:“你是……”
便見著對方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是此次皇上派來解決均田制一事的欽差大臣季冠灼,瞧見門外堵著那么多百姓, 想著自己翻墻進來。只是墻內(nèi)實在太高……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找個東西來, 讓我墊墊腳?”
就這么翻下去, 怕是要摔斷腿。
“季大人?!”吳優(yōu)的聲音充滿驚喜,匆忙去找縣衙中的衙役去了。
他倒是沒指望皇上派來的欽差大臣能徹底解決這件事, 但總比他如今左支右絀來得好些。
衙役搬來梯子放在墻頭邊上,季冠灼這才爬了下來。
最后兩步, 吳優(yōu)忙殷切地上來攙他:“季大人,您被特派過來,可是皇上有何指示啊?”
季冠灼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他一眼。
吳優(yōu)頭上還頂著包扎的細布,眼睛下滿是青黑,看起來格外憔悴。
加之臉上寫滿殷勤,哪里像是縣丞?
“皇上派我來處理均田制一事,不過在此之前,我想了解一下烏鄉(xiāng)的情況。”季冠灼說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吳優(yōu)興奮地蒼蠅搓手,亦步亦趨地跟在季冠灼身后,“您想了解哪一方面的情況?我現(xiàn)在就跟您說。”
“咱們盡快了解完,盡快把這件事處理了,我好給皇上一個交代。”
季冠灼走進府衙,隨便尋了個地方坐下,這才說道:“我想看看烏鄉(xiāng)縣志。”
吳優(yōu)陪著笑點頭:“也好也好,我現(xiàn)在就命人取來,一定讓您了解得清清楚楚。”
縣志很快便被取來,季冠灼仔細地看其上的記載。
歷史上,烏鄉(xiāng)也曾被水淹沒過兩次。
不過這兩次都并不嚴重,加上百姓不多,大多數(shù)百姓逃到屋頂,等水退卻后,便又繼續(xù)在這里生存,幾乎不受什么影響。
只是烏鄉(xiāng)的耕地幾乎都在南側(cè),那里地勢要低上不少。
到了夏日,一旦下雨,附近的水幾乎都會匯集在那里,幾乎會造成一米深的積水。
雖然過些日子也會退卻,但一直泡在水里完全不見天日的莊稼都會被泡壞。
是以烏鄉(xiāng)百姓很少靠種植為生。
“有沒有想過,讓烏鄉(xiāng)百姓換個地方生活呢?”季冠灼一邊看著縣志,一邊忍不住問道。
吳優(yōu)越發(fā)愁眉苦臉道:“這個事情,下官也想過。只是這里的百姓在此地生活慣了,根本不愿意離開此處。”
除了烏鄉(xiāng)以外,哪里不是良田呢?
可是這些百姓執(zhí)著于此地,他也毫無辦法。
季冠灼點點頭表示明白。
人往往戀舊,又很難鼓起勇氣做出改變。
哪怕如今烏鄉(xiāng)的情況,百姓不過勉強混個溫飽。
但倘若給他們選擇的機會,他們還是會選擇眼前的一切。
這就有些難辦了。
“那如今的百姓如今靠什么謀生呢?”
吳優(yōu)撓了撓頭,這才道:“大多數(shù)都是靠著在烏鄉(xiāng)水中捕魚為生,不過也有些百姓會到外面去伐樹。雖說做不到衣食無憂,但勉強混個溫飽,還算可以。”
他到此任職也有幾年,對烏鄉(xiāng)的情況還算了解。
季冠灼摸了摸下巴,覺得有些頭疼。
他才剛看過,烏鄉(xiāng)以北不到十里,便是晝河。
晝河是滄月境內(nèi)最大的河流,長度和水量都遙遙領(lǐng)先。
雨季時,晝河之水猛漲,往往會淹沒河邊流經(jīng)的區(qū)域。
烏鄉(xiāng)離晝河并不算近,若是平常年份,自然不會有什么問題。
倘若遇到豐水年,又恰逢降雨集中,晝河便很有可能會改道。
改道一事,季冠灼說不太準。歷史上晝河的確有過幾次改道,但原因不一而足。
想要以此說服烏鄉(xiāng)百姓,他也并不覺得有所可能。
季冠灼思索的功夫,吳優(yōu)仍舊不住地偏頭去聽府衙外的動靜。
如今府衙外已是一片安靜,大概是那些百姓已經(jīng)離開了。
他憋了許久,忍不住道:“季大人,你有辦法解決此次之事嘛?”
其實他倒也不是不可以派府中衙役去鎮(zhèn)壓此事。
但他畢竟是烏鄉(xiāng)的父母官……
“也不算是解決辦法。”季冠灼微微思索片刻,才道,“不過我倒是初步有一個設(shè)想,不知能否成行。”
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說服百姓離開此地。
他能想到的辦法,便是將烏鄉(xiāng)百姓的田地,分到離這里更遠一些的地方。
滄月如今交通不便,若是要去農(nóng)田勞作,多數(shù)是靠腿一路走過去。
烏鄉(xiāng)的百姓田地被分得太遠,一來一去便要消耗不少時間。短時間內(nèi)或許可以,但時間一長,自然有百姓想要往外遷移。
另一方面……
“這便是好事,這便是好事!”吳優(yōu)可激動壞了,“今日已經(jīng)不早,季大人要在縣衙里歇著,還是要去客棧?下官原本是該找個地方替季大人接風(fēng)洗塵的,但您也知道……”
他臉上露出些許難堪的表情,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現(xiàn)在下官根本不敢出這縣衙。”
“無事,我在這里歇著便可。”季冠灼倒是覺得沒什么,“至于吃的,可否讓衙役買一些回來?我們便在衙中稍微用過一些便是。”
“那敢問……季大人帶了多少下人過來?我讓他們替你們收拾房間。”吳優(yōu)站起來,問道。
“我一個沒帶。”季冠灼干脆道。
“這個……”吳優(yōu)頓時有些驚訝地瞪大眼睛,片刻后才道,“那下官替您安排?”
季冠灼沉吟片刻后道:“其實也不用。如今我住在縣衙中,小事我可以自己去辦,大事也有衙役。無需特地派人跟著我。”
更何況,他在這烏鄉(xiāng)還不知道要呆多久,倘若被發(fā)現(xiàn)了omega的身份,那便有些麻煩了。
他老祖宗對此接受良好,不代表其他人就一定能夠接受此事。
吳優(yōu)躬身行禮,語氣恭敬道:“下官知道了。”
既然決定要住在縣衙之中,自然還得到客棧中將先前的東西取回來。
季冠灼起身,往客棧中趕去。
客棧掌柜聽說他要走,居然還有些舍不得。
烏鄉(xiāng)此地偏僻,平日里基本不會有客人來此地。
更遑論如季冠灼這般出手闊綽,又愿意聽他說烏鄉(xiāng)之事的客人。
但季冠灼心中清楚,住在縣衙,終究是比在外面方便。
核算清楚房費后,他便上樓去收拾東西。
收拾來收拾去,心底卻總覺得自己好似漏掉了什么。
他想了許久,都未想明白,只得先帶著東西趕往縣衙。
第43章 懷疑
回到縣衙后, 季冠灼好好睡了一覺。
翌日一早,他便和幾個衙役一起到烏鄉(xiāng)周邊去查看周圍環(huán)境。
他們自官道出城,一路往上。
行至坡頂時, 季冠灼再度回看。
整個烏鄉(xiāng)像是在漏斗底部另外開辟出的一個天地,所有的屋舍瓦房皆是依據(jù)地形而建,錯落有致地點綴在最底部。
朝陽的光芒籠罩在建筑的頂端,給屋舍鍍上一層金頂。
他卻沒有心思去看這些。
兩側(cè)坡上植被稀疏,隨處可見被砍伐后的樹樁。
大部分的土層都已經(jīng)流失, 地表裸露著大塊的巖石和泥沙,雖然因為坡度平緩的原因, 暫且不會出現(xiàn)石塊滾落砸傷路人的現(xiàn)象。
但這樣的環(huán)境, 倘若忽然有暴雨降臨, 雨水勢必會裹挾著沙石一路往下,將整個烏鄉(xiāng)都徹底淹沒。
“烏鄉(xiāng)附近,先前沒有樹嗎?”他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衙役,問道。
“回季大人, 烏鄉(xiāng)附近原是有樹的。只是烏鄉(xiāng)太過窮困,百姓許多都靠伐木為生,如今烏鄉(xiāng)附近,除了新生的小樹以外,已經(jīng)很難再尋到粗大的樹木了。”衙役心知季冠灼是朝中派來替他們處理事情的大臣, 態(tài)度自然格外恭敬, “您是有什么需要嗎?”
“無事。”季冠灼憂心忡忡地嘆一口氣, 準備趕回縣衙。
他不知此地雨季降雨量如何,但若真有個萬一, 那對百姓而言,都是潑天的災(zāi)難。
此事還要與吳優(yōu)談罷才行。
季冠灼趕至府衙門外時, 百姓比昨日少了一些。
不過個個仍是義憤填膺,沒有半點冷靜的余地。
明眼人瞧見季冠灼帶著幾個衙役回來,直接便猜到了季冠灼的身份。
有幾個為首的人對視一眼,紛紛圍了上去。
烏鄉(xiāng)許多百姓都是貧苦出身,平日里雖也靠做些辛苦活計為生,但因為長期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一個兩個瞧起來都比較瘦弱。
唯有為首的那幾人,個子高大,又顯得五大三粗,同其他人完全不一樣。
季冠灼先前沒見過堵門的百姓,此刻瞧見這一幕,微微瞇了瞇眼睛。
“你便是皇上派來烏鄉(xiāng)的欽差大臣?”為首的人聲音低沉,中氣十足地道。
幾個衙役警惕地擋在季冠灼身前,生怕那人傷到季冠灼。
“是,你有何事?”季冠灼抬眼,語氣不急不緩道,“即便心有冤屈,如此堵在縣衙門外,也不應(yīng)該吧?”
那人冷冷一笑,道:“不愧是朝廷的鷹犬,如此向著朝廷說話。均田制推行,對于我們百姓來說能有多少好處?不過是方便你們這些朝中官員中飽私囊罷了。我們來此討說法,又有什么不對?難道真的要等朝廷將我們逼得活不下去,這才行嗎?”
他此言一出,其他百姓皆是群情激奮:“就是,朝廷根本不會管我們的死活!”
“朝廷但凡有心,也該給我們撥些救濟糧款,而不是在這里裝腔作勢推行什么一點也不靠譜的均田制!”
……
聲浪一波高過一波。
季冠灼從那幾個呼聲最大的百姓身上掃過,這才道:“各位如此義憤填膺,但我瞧著各位卻不像是來解決問題的。”
“你憑什么這么說我們?”為首那人又向前一步,逼近季冠灼。
“倘若各位是來解決問題的,那便應(yīng)當坐下來,好好商議一下此事要怎么解決。就算解決不了,我也可以稟明皇上,請他定奪。你們在門外這樣喧鬧,最終真的能得到你們滿意的結(jié)果嗎?”
他聲音不大,卻格外堅定。
百姓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混在人群中那幾人見勢不妙,也不再出聲。
“你愿意同我們談?”為首那人譏諷道,“你們這些官員,皆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我們信不過你。”
“那你想如何?”季冠灼瞧著那人,“我承認,每個人皆有自己的私心,便是官員也不例外。但你還未和我就此事商討一二,便如此評說于我,算不算另一種高高在上?”
他目光從那些瘦弱的百姓身上掃過,這才道:“如今各位的確能靠著烏鄉(xiāng)之水與烏鄉(xiāng)之樹勉強為生。可如今兩側(cè)山上已無多少樹木,水中之魚又能撐得了幾時?待到這些地方再無生路可謀,百姓又該如何果腹?”
“這便是朝廷不顧百姓死活,非要推行均田制的理由嗎?這烏鄉(xiāng)中人誰不知道,一到雨季,烏鄉(xiāng)田地皆會被淹沒。朝廷實行均田制,讓百姓每年繳納賦稅。我們飯都吃不起,還哪里來的錢糧繳稅?”為首之人自是有另一番說法。
“不推行均田制,各位便不需要繳稅嗎?”季冠灼厲聲反問道,“年底要繳納的賦稅,難道各位便準備好了嗎?”
一時間,后面的人臉上皆出現(xiàn)了為難的神色。
為首那人也張口結(jié)舌,不再能說出些什么來。
季冠灼這才放緩語氣,溫聲道:“既然各位還未準備好,那便請進縣衙中吧。”
說著,他伸手一指,卻是指向站在后面那些看起來老實巴交的百姓:“不過先前既已發(fā)生各位將吳縣令額頭打破之事,便由這些百姓進來同我們商議此事吧。”
為首那人臉色一變,粗聲粗氣道:“這位大人,當日會使得吳大老爺受傷,也是我們一時失手。你這是要做什么?到了縣衙里,你要想對我們做什么,我們又該怎么辦?”
“但你們現(xiàn)在別無他法,不是嗎?”季冠灼聳聳肩道,“怎么樣?有膽子鬧,沒膽子進來了是嗎?”
話已說至此,那人也別無他法。
幾人進入縣衙,走至堂中。
吳優(yōu)正在憂心忡忡地喝茶,瞧見為首的刺頭,猛地一哆嗦,淋了一手熱茶。
他也管不了許多,眉頭緊皺盯著季冠灼。
“吳大人,麻煩你安排衙役幫忙搬些坐椅過來,我想同這幾位百姓商議一下均田制之事。”
他態(tài)度親和,吳優(yōu)也說不出半個“不”字。
椅子很快搬過來,季冠灼看著那幾個百姓,微微一笑道:“此事要慢慢商議,各位先坐,喝些茶水。”
為首那人皺著眉喝了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皆是茶渣泡出的水,算什么茶水?
他沒什么耐心同季冠灼虛為委蛇,直接了當?shù)溃骸澳沁@位大人,打算如此解決此事?”
“我正要同各位說。”季冠灼溫聲道,“各位需知,均田制推行之時,田地情況也會作為審核的標準之一。烏鄉(xiāng)此處田地難以種植,便是免了各位賦稅,日后各位想要糊口,也是極難。如今困境,多出自于這里。”
“那你有什么辦法?”那人又道。
季冠灼掃了他一眼:“先前都是聽你在說,我也想聽聽其他人的想法。畢竟此事事關(guān)重大,只是一家之言,恐怕有失偏頗。還是讓大家都想想要如何辦才好。”
這個人生得同烏鄉(xiāng)本地百姓多有不同,又專門帶人替自己造勢。
就算當真只是為均田制而來,目的也肯定并不單純。
他并不關(guān)心中間的彎彎繞繞,只想解決百姓的問題。
“你們其他人對此事有什么看法嗎?”
“……這……”一時間,其他人也說不出什么來。
他們這些人,其實也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如今會堵在門外,也只是覺得分田繳稅對于他們而言,實在太不合理,是以才會堵在門外,希望吳優(yōu)可以上書皇上,收回成命。
至于失手傷了縣太爺一事,也并非是他們有意所為。
“各位在烏鄉(xiāng)的時間,比我要久太多。可知烏鄉(xiāng)以外,何處有良田嗎?”季冠灼倒也不氣餒,而是低聲問道。
其中一人思索半晌后才道:“烏鄉(xiāng)西去二十里,的確有一處面積極大的良田。先前年荒時,我也想過去那里種植。只是那里離烏鄉(xiāng)實在是太遠,一來一去便要三個時辰,屬實有些……”
他面色為難地搖搖頭:“若非如此,我們早去那里墾荒種地了。”
“這樣啊。”季冠灼點點頭,又道,“倘若要各位搬去那里種地,不知各位可有意見?”
有一位老人有些神情激動地站起來:“可我們自小在烏鄉(xiāng)長大,又如何能背井離鄉(xiāng),到他處去?”
另一人則是道:“搬去那里也是可以,畢竟離此地不算太遠。只是我家中貧困,到那里還需要先建房子。原本年底賦稅便難以繳納,現(xiàn)在還要出錢建房。這些錢財,又到哪里去弄呢?”
……
季冠灼一一聽取了他們的話,溫聲道:“好的,我大致知道了。各位先不要堵在門外了,這么熱的天實在是辛苦了,都先回去吧。此事我會仔細想好如何做,再行決定。”
“各位未嘗面圣,可能不太清楚。如今圣上以民為重,推行均田制一事,也是為百姓著想。倘若此事無法成行,我會稟明圣上另行其法。但若能成行,日后各位最起碼可以不必為吃不飽穿不暖而煩憂。”他臉上神色頗為認真道,“過幾日可能需要各位幫一個忙,還請各位在家里等待。此地去扶京甚遠,有些事情也不是一次便能決定的。但我可以保證,此次之事,對各位絕不會是一樁禍事。”
一行人出了縣衙后,便被各自圍了起來。
為首的人臉色難看,離開縣衙之時,人群中走出幾個人,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頭兒,怎么樣?”其中一人瞧著四下無人,忍不住道。
“此人屬實狡猾,進入縣衙后,只問那些人,卻不讓我說話。”為首那人臉色沉沉道,“他花言巧語,只說給那些什么也不懂的鼠雀之輩聽。他們自然覺得朝廷是一心為他們著想。我們先前的謀劃,恐怕要夭折了。”
他們這些人費盡心思挑起百姓與官員之間的矛盾,又想方設(shè)法混到這群百姓中,為的決不是解決均田制推行遇到的問題。
而是……
“不管如何,此次之事也不能這么了了。”那人語氣陰沉道,“想辦法,將他引出來,做掉。”
能被師從燁派過來處理此事,他應(yīng)該想到這人有幾分花言巧語的本事。
只是不知道若是割掉他的舌頭,這位聰明絕頂?shù)臍J差大人,還能不能有蠱惑人心的本事。
第44章 殺人
待到那些人離開后, 季冠灼不發(fā)一語地回到縣衙中。
吳優(yōu)憂心忡忡地來去轉(zhuǎn)了幾圈,都想不明白這位欽差大臣究竟要做什么。
“季大人,您……”
“方才為首那人, 你可瞧見了?”季冠灼抱著手臂,沉吟片刻道,“派出府中衙役去查一查,切記萬般小心。那些人身份都不一般。”
“這個……”吳優(yōu)沉吟片刻,才道, “其實,下官先前已經(jīng)派人去探查過了。”
他雖自認不是個好官, 但那些人堵上縣衙第一日, 他便已覺察到那些人應(yīng)當并非是普通百姓。
烏鄉(xiāng)中人雖然偶爾也會至他縣衙中吵鬧, 但終究沒有一個鬧到如此地步的。
當日會將此事上報給朝廷,也是寄希望于來的欽差大臣,能解決那幾個暴民。
吳優(yōu)讓人將那幾個前去調(diào)查的衙役叫過來,同季冠灼匯報此事。
“季大人。”那幾人過來, 恭恭敬敬地對著季冠灼施了一禮后,其中一人這才道,“屬下幾人那日前去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他們住在烏鄉(xiāng)南側(cè)的一處破舊樓宅中,行為身份, 瞧不出什么怪異的地方。只是偶爾說話的時候, 會蹦出幾句屬下聽不懂的話。”
他眉頭緊皺, 模仿著那幾人說了一句話。
季冠灼倒是能聽懂。
這些話雖不是烏鄉(xiāng)本地話,卻也是滄月境內(nèi)的語言。
他先前研究滄月歷史時, 也曾學(xué)過不少當時的官話和古語,勉強還算能聽出幾分口音來。
這是赤柳鎮(zhèn)附近的語言。
只是赤柳鎮(zhèn)雖然與烏鄉(xiāng)并不算遠, 卻也并不算近,兩者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毫無關(guān)系。
為何赤柳鎮(zhèn)的人會特地來烏鄉(xiāng)挑起民眾反對均田制?
“那幾人除了這些以外,還說了什么嗎?”季冠灼追問道。
“屬下聽不懂,而且,屬下沒敢靠太近。”那人嘆一口氣道,“屬下觀他幾人,個個似乎都有功夫傍身,況且他們似乎格外警惕。那之后,屬下便不敢過于接近那處宅子了。”
他們這些衙役,比起平民百姓,雖然也有一兩分功夫,但并不強。
若是被那些人發(fā)現(xiàn),恐怕只會更加麻煩。
“好,我知道了。”季冠灼思索著那幾人身份,同他們點頭,“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再去那里,小心打草驚蛇。”
一時間,季冠灼又有些后悔沒能帶些人手過來了。
他當時只以為是百姓不愿意接受均田制一事,倘若只是這般,他不帶人手亦是足夠。
但如今摻雜其他人的手筆,況且這些人身份又不一般,甚至可能與北狄人有關(guān)。
除了衙役,又有誰能去調(diào)查呢?
縣衙頂上,叁七剛一落下,便去拽柒九。
“怎么?”柒九語氣淡淡,撩起眼皮去看他。
“我就說不樂意跟你一起出任務(wù)。”叁七翻了個白眼,“有人要對季大人下手,你不來個先下手為強?主子可把他當眼中明珠看,要是他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兩個可都要腦袋落地了。”
“哪里?”柒九眉頭微皺,輕聲道。
叁七將小竹筒交到他手中:“去吧,我在這里守著。記得做得漂亮點,掃尾也要干凈,萬一嚇到百姓,主子怪罪下來,可不是我的錯。”
柒九收起小竹筒,冷著臉丟下一句:“看好。”
等他離開后,叁七這才懶洋洋地趴在屋頂上。
小事他去查,大事有人辦,還能跟在季大人身旁,第一時間觀察他與主子的情感變化。
妙哉妙哉。
季冠灼思忖片刻,便回到房中,給師從燁寫信。
事出緊急,他簡單寫明自己的想法,派人將信加急送往宮里。
因為史料存在錯漏丟失,對于烏鄉(xiāng)是何時被淹沒一事,他無法確認。
但就目前而言,還是要盡快將百姓轉(zhuǎn)移走。
兩日后,師從燁收到了烏鄉(xiāng)的來信。
自季冠灼走后,他一直面色不渝,直到瞧見這封信,臉色才好了一些。
李公公在一旁小心瞧著師從燁臉色,心中雖然難免有點酸澀,但語氣卻是哄著的:“季大人終于抽出空子給您來信了,也不知道都寫了什么。”
師從燁面無表情地應(yīng)了一聲,拆開那封信。
信里卻同季冠灼自己毫無關(guān)系,說的皆是烏鄉(xiāng)的事。
他一目十行將信粗粗看完,便將信扣在一旁,臉色瞧著比方才還差。
“季大人那邊……是出了什么事嗎?”李公公有些憂心地問道。
“無事。”師從燁深吸一口氣,捏著眉心緩神。
他同暗衛(wèi)之間有特殊方法用以溝通,是以昨日他便知曉烏鄉(xiāng)之事,并非普通百姓所為。
如今他已派遣幾位暗衛(wèi)到赤柳鎮(zhèn)中調(diào)查,卻未嘗想到季冠灼對此等危險之事,竟然絲毫不提。
他難道當真不擔心那些人對他下手嗎?
還是說,那些人同他出自同源,所以并不擔心?
至于季冠灼信中提到的問題……
“將這封信收好,明日朝中商議此事。”無論是撥款之事,還是減稅之事,終究還是要同朝中官員商議過才可。
不過,他是贊同季冠灼的想法的。
季冠灼將信寄往京中后,自己又悶在屋里寫了份民意調(diào)查表。
倘若師從燁當真同意他的想法,他便會召集烏鄉(xiāng)百姓,同他們說清利害,再讓他們自己選。
不過……
即便百姓當真不愿意離開,他也會盡量想辦法騙這些人離開烏鄉(xiāng)。
背井離鄉(xiāng)說起來殘忍,但并非是為著他自己。倘若當真有人寧死也不愿意離開故土,他也不會再管。
翌日一早,他早早地便等在縣衙門外,準備瞧瞧那幾人是如何聚集百姓的。
誰成想,他一直從日出東方等到月上中天,都沒等到一個人過來。
那幾個為首的人不來,原本鬧事的百姓也都不見蹤影。縣衙門前安安靜靜的,好似前幾日的事情都未發(fā)生過一樣。
這也太奇怪了。
吳優(yōu)一開始縮在縣衙中,見門口無人,又擔心那些百姓跟季冠灼動手,干脆站在門外跟季冠灼一起等。
等來等去,左右也不見人。
等得無聊,季冠灼和吳優(yōu)兩個人甚至摸出了衙役送來的瓜子,一邊磕一邊等。
“季大人,這……會不會有什么陰謀啊。”吳優(yōu)拍拍官服袖子上沾的瓜子皮,有些惴惴不安道。
扶京還沒來信呢,烏鄉(xiāng)又出了這樣的意外,兩者相加,讓他憂慮不已。
季冠灼站起來,看一眼縣衙外的闊道。
落日余暉灑在其上,不見任何人的蹤跡。
他沒有再等,只是道:“既然他們不愿意來,許多事就方便很多。”
至于那些人背后使的陰謀手段,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
……
朝中正一片安靜。
李公公讀完信后,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先是為著季冠灼寫信回來,卻半句也不關(guān)心師從燁之事。
后便是為著他心中提出的要求了。
減免賦稅都好說,居然還要朝廷撥款替那些百姓重新建房子。
這些加起來,那可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國庫積攢這么多年,都沒存下多少。季大人一張口,就要分走這些?
師從燁這能同意?
朝中大臣也都心思各異,不知該如何表態(tài)。
前朝后期,周文英素來荒淫無度,這宮中的磚瓦石墻,皆是周文英后來又再次擴建興修的。
光是這些工程,就將國庫花了個七七八八。
除此之外,他還愛命宮人采買一些玉石用來隨意摔碎,只為取樂。
自那之后,國庫便徹底被敗個精光。加之新朝剛立,又需得花費大量錢財,才能撫平戰(zhàn)爭帶來的創(chuàng)痛。
是以十年過去,滄月國庫中也未能攢下多少錢。
現(xiàn)在他們這些朝中官員,都恨不得把國庫里的錢一文掰成兩半花,怎的這季冠灼哪里來的底氣,敢直接寫信問圣上要錢?
第45章 新令
“各位愛卿, 如何看此事?”師從燁目光淡淡,自那些大臣身上掃過。
一時之間,莫大的壓力籠罩在殿中, 竟然無一人敢說話。
姜修站出來,直諫道:“季大人說的沒錯,百姓若是繼續(xù)留在那里,的確不太安全。先前臣曾經(jīng)翻閱過前朝舊史,晝河水勢兇險, 的確經(jīng)歷過多次改道。倘若某一次經(jīng)過烏鄉(xiāng),如今的烏鄉(xiāng)便已不復(fù)存了。若是當真如季大人所言, 烏鄉(xiāng)附近樹木的確被人砍伐不少, 如今的烏鄉(xiāng)便更是頭如懸劍, 是該盡早處理。”
“但季大人要的,未免也太多了一些。”另外一個大人站出來,不贊同道,“季大人先前提出的舉措, 的確沒什么問題。不過這也并不能代表季大人的每一個決策,都是正確的。此事還當要從長計議。”
一時間,各位朝臣各抒己見,但多數(shù),都是不贊同的。
聞言, 師從燁倒也沒有責怪他們, 反而道:“那有人能夠提出比季冠灼更好的舉措嗎?”
殿中頓時徹底安靜下來。
即便那些朝臣的確對季冠灼的舉措不滿。但想要他們提出比季冠灼的辦法更好的舉措, 又談何容易?
“所以,各位愛卿是覺得, 國庫中的那些錢才是最重要的,百姓不重要, 是嗎?”師從燁眉頭微皺,從反對之人身上掃過。
方才還慷慨激昂的那些大臣,此刻低頭弓腰,恨不得把頭縮進脖子里。
有一人從朝臣中走出,正是禮部侍郎夏紫亦。
他和孫成廖有點姻親關(guān)系,本就為當日師從燁處罰孫成廖一事不滿。這些怒氣他不敢發(fā)泄到師從燁身上,自然要給季冠灼使絆子。
“微臣認為,各位大人說的沒錯。烏鄉(xiāng)至今已有幾百年,未嘗發(fā)生過河流改道一事。既然如此,又何必為著這些百姓,又是免稅,又是國庫補貼。倘若讓其他百姓得知,那還得了?”他眉頭微皺,一副為國憂慮的模樣,“至于田地問題,只要提前挖好排水渠,不是不可以解決。為何非要大張旗鼓地讓百姓搬遷?”
禮部尚書默默地往朝臣中縮了縮。
哪里來的蠢材!
自己要去找死,別連他一起禍害了。
師從燁身體微微前傾,右手手肘架在龍椅扶手上,撐著下巴,懶洋洋地看著夏紫亦。
看起來相當慵懶的姿態(tài),卻像是一只蓄勢待發(fā)的豹:“哦?夏大人說的當真有趣,先前朕還未嘗聽說過這個想法。”
“既然夏大人覺得烏鄉(xiāng)并無被水淹沒之患,那朕便封夏大人個司農(nóng)官一職,同季大人平起平坐,親自去烏鄉(xiāng)處理此事。夏大人什么時候把烏鄉(xiāng)連年的水患治理好,什么時候再回來,如何?”他聲音低低的,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說出口的話,卻令人覺得可怖。
夏紫亦好似陡然被攥住心口,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他慌忙跪下,頭幾乎在地上磕破:“皇上,微臣錯了,微臣不該說出那番話。求求皇上,不要責怪微臣。”
“朕不記得朕有責怪你。”師從燁語氣不變,一字一句道,“怎么?朕愿意提拔夏大人,夏大人居然不樂意嗎?”
他聲音輕得很,落在夏紫亦耳朵里,宛如響雷。
夏紫亦頹敗地低下頭,臉色難看道:“微臣不敢。”
這狗皇帝,今日怕是又發(fā)瘋了。
“既然這樣,明日夏大人便不必上早朝了。”師從燁的目光在殿中又掃了一圈,這才淡然道,“其他人還有何異議嗎?”
夏紫亦雖說如今和季冠灼這個“權(quán)戶部尚書”平起平坐,但誰也不會真的以為,他是升遷。
烏鄉(xiāng)的情況,季冠灼來信寫得明明白白。
單派夏紫亦一個人去挖地造渠,也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時候。
段越身為戶部尚書,先前并未敢站出來說話。如今才道:“國之根本,便是為民謀福祉。倘若烏鄉(xiāng)真如季大人所說,有被水淹之患,朝廷出錢協(xié)助百姓搬遷,也實屬應(yīng)該。微臣沒有任何異議。”
他已經(jīng)表態(tài),其他大臣還能說些什么?
一個兩個皆附和道:“微臣也沒有異議。”
師從燁這才滿意點頭,道:“既然眾愛卿沒有異議,此事便如此去辦。姜卿即刻擬旨,送往烏鄉(xiāng)。”
三日后,季冠灼收到了京中來信。
知道師從燁愿意出這筆銀子,他一時間高興不已,先是在心里很夸師從燁一番,這才轉(zhuǎn)頭命人將他先前所制的調(diào)查問卷謄寫上百份,分發(fā)給烏鄉(xiāng)中的百姓。
他知道百姓識字不多,因此還特地召集百姓前來,跟他們說明情況。
“各位,今日召各位前來,是為著均田制一事。”
季冠灼話音剛落,百姓心中不由生起怒火。
“先前便已經(jīng)說過,烏鄉(xiāng)之中田地無法種植。讓我們年年種地,還要繳納賦稅,這難道不是讓我們死嗎?”
“就是,如今我已是家徒四壁,根本找不出半點余糧,每日都還要餓肚子!朝廷當真不管我們死活嗎?”
一時間,眾百姓義憤填膺,恨不得上去撕爛季冠灼的嘴。
季冠灼卻也不惱,只是道:“均田制不可不推行,所以,我替各位謀了個活路,不知各位愿不愿意聽。”
他站在臺階上,看著那些人。他們仰著臉瞧他,一張張臉干瘦如柴,又枯如老樹:“如今烏鄉(xiāng)的情況,各位想必比我更清楚。先前你們還可以仰仗著烏鄉(xiāng)之水與林木過活。如今水中之魚幾乎已被捕撈殆盡,樹木也被砍伐一空。各位是否曾想過,日后要如何過活?”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翻涌的情緒,一字一句道:“更何況,晝河據(jù)此不過十里。烏鄉(xiāng)地勢這般,日后晝河萬一改道,烏鄉(xiāng)便會是一片水澤,難不成各位也要同烏鄉(xiāng)共進退嗎?!”
他說話擲地有聲,聽得百姓也都有些惶然。
其中一個百姓多少念過兩年書,忍不住道:“季大人,您可有何辦法幫助我們?”
他們不想死。
“不是我,是當真圣上。”季冠灼看著那人,臉上神情略帶欣慰,“前幾日我已寫信稟明皇上。皇上已回書信給我,其策有三。其一,烏鄉(xiāng)西去二十里,有萬畝良田,各位倘若愿意,便將這些良田作為均田制造冊田地;其二,烏鄉(xiāng)情況復(fù)雜,即便各位承接良田,一時間恐怕難以耕種。是以從今三年內(nèi),烏鄉(xiāng)百姓無需向朝廷繳納賦稅,一切稅收,皆從三年后算起;其三,良田距烏鄉(xiāng)太遠,各位耕種多有不便,加之水患隱患,各位可以申請在良田附近新建居所,此由朝廷出錢,只不過需得各位親自動手。”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才道:“我知前朝遺恨,各位對圣上多有不信任。我也同各位說個實話,如今各地百廢待興,朝中錢財實屬艱難。即便如此,當今圣上也愿意撥款給烏鄉(xiāng),還請各位相信,如今的朝廷,絕對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百姓!”
一時間,百姓都安靜下來。
良久,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歡呼之聲。
也有不少百姓跪下,朝著京中方向跪拜,重重磕頭,感念師從燁皇恩浩蕩,愿意救他們這些已是身在泥潭的百姓。
季冠灼看著那些百姓的模樣,心潮也不由得翻涌。
他一直都知道,師從燁從來都是把百姓放在心上的明主,哪怕后人對他只有罵名。
說完這些,季冠灼才又道:“先前我特地撰寫了幾個問題,各位可以如實填寫。若是愿意,便畫個圓圈。若是不愿意,便打個叉。”
他一一將問題念讀完,待到百姓填完之后,才又讓衙役將那些問卷收起。
“各位可以先回家中再等幾日,待到朝中撥款一到,我們便去我們的田地旁,建設(shè)我們的家園!”
送走百姓,季冠灼長舒一口氣。
他大學(xué)的時候雖然也以主講人的身份參加過幾次講座,但都沒有這次演講給他帶來的壓力大。
畢竟大學(xué)的講座嘛,可聽可不聽。但方才之事事關(guān)百姓,自然不能輕視。
他轉(zhuǎn)頭,打算叫吳優(yōu)回去統(tǒng)計問卷,卻對上吳優(yōu)格外激動的眼神:“季大人,皇上當真是這么說的?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百姓?”
“我編的。”季冠灼抹了一把臉,有些無語,“皇上怎么可能說這種話?”
即便師從燁當真這么想,又怎么可能說出來,多掉逼格啊。
吳優(yōu)有些失落,不過還是點頭道:“皇上能同意季大人您的決策,對烏鄉(xiāng)來說,已經(jīng)算是意外之喜了。不過聽說京中那邊又有一個官員要調(diào)過來,也不知來此作甚。”
“先別說那么多。”季冠灼做了一個適可而止的手勢,“回去統(tǒng)計問卷吧。”
第46章 發(fā)情
統(tǒng)計出的結(jié)果, 自然是大部分人都贊同從烏鄉(xiāng)搬走。
他們的確熱愛著腳下這片土地,也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只是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沒有辦法仰仗烏鄉(xiāng)的山水填飽他們的肚子,又如何還能留的下來呢?
確定結(jié)果后, 季冠灼便開始著手準備這件事。
古代建房子,并不能算是容易之事。
加之他希望烏鄉(xiāng)所建屋舍,至少要用上百年,如此一來,更不能等閑視之。
連續(xù)幾個月時間, 季冠灼都在協(xié)助烏鄉(xiāng)百姓建設(shè)房屋。
好在烏鄉(xiāng)百姓知道這些房屋是為著他們自己所建,一個個干勁十足。師從燁又派了不少官員前來協(xié)助, 總算是在兩個月內(nèi), 將烏鄉(xiāng)新的房屋建好。
最后還差府衙收尾, 晚上,季冠灼和百姓們還是要回到烏鄉(xiāng)舊址去住。
這幾日,季冠灼總是覺得身體會時不時地有些發(fā)熱,腺體也會微微發(fā)燙。
這是發(fā)情期提前到來的征兆, 不過他并不在意。
直到季冠灼發(fā)現(xiàn),他的抑制劑似乎忘了帶。
一時間,季冠灼有些頭疼地躺在床上,白皙額頭因為燥熱,在這有些涼的秋日里, 浮起一層汗。
他當了太多年Beta, 幾乎已經(jīng)完全忽略了Omega身份的不方便, 除了一開始到滄月后,他還偶爾會關(guān)注抑制劑的存在。
但在進入冷翠閣后, 知道宮中有人不會對他的抑制劑下手,他就也把要隨身攜帶抑制劑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現(xiàn)下發(fā)熱成這幅樣子, 估計發(fā)情期也就在幾日內(nèi)。
哪怕即刻寫信送往扶京,再讓人把抑制劑送來,怕是也來不及。
恐怕這一次的發(fā)情期,他要靠萬能的手指解決了。
宮中,冷翠閣。
自季冠灼離開京中后,師從燁便很少再過來。
今日或許是季冠灼口中的“燎原期”快要到了,師從燁躺在床上,多少有些心神不寧。
他一向能忍,如今卻忽然想到冷翠閣中看看。
李公公跟在師從燁身后,大氣也不敢出,心中卻是不由得道:“這季大人出去這些日子,就寫了一封信回來,怎的還能讓主子如此惦念呢?”
師從燁坐在冷翠閣中,打量著這一間小小的屋舍。
季冠灼搬到冷翠閣中后,先是去處理鹽堿地之事,后來又下江南,未嘗在冷翠閣中住上多久。
但閣中處處,都有他留下的蹤跡。
床上墊著厚厚的褥子,是季冠灼身嬌體弱,嫌原來的床太硬,讓鳴蟬給他又加的。
曬過太陽的被子暄軟地堆在床上,被折成一個小方塊,上面還放著一個季冠灼親手縫的,丑兮兮的玩偶。
原先規(guī)整的柜子被他塞了不少小東西進去,有在街上買的木馬,有不知道從哪里搜集來的雜書,還有那本……《太武秘聞》。
李公公瞧見了,一顆心都提到高處。
這季大人,怎的還將這艷書留著,是怕自己那一個腦袋不夠掉不成?
卻聽得師從燁低低的笑了一聲。
李公公腦子“嗡”的一聲,心中不由得道。
完了,主子這是被季大人氣瘋了!
他張了張嘴,還要說些什么,卻見師從燁眉頭陡然深深擰起,朝著博古架走去。
架子上放著一個樣式奇怪的箱子,師從燁將那箱子從架子上取下來,按下箱子旁邊兩個按鈕。
箱子“啪”得一聲彈開,露出其中的東西。
被格外漂亮的銀色金屬裹著的透明液體出現(xiàn)在李公公和師從燁眼前。李公公心中一跳,小聲道:“主子,這……這是……”
這季大人,該不會真的是北狄派來的細作吧?
這些難不成就是讓皇上每隔一些時日,便要發(fā)病的藥?
師從燁沒說話,只是沉默著拿出一支抑制劑。
冰涼的金屬貼著他的手心,在季冠灼手里明明分量十足的東西,落在他手中,卻顯得格外小巧。
他抿唇,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一時間令習(xí)慣了的李公公都懼怕不已。
“這是他的藥。”師從燁冷著臉,萬般心緒在心底翻涌,最終化作無聲的嘆息。
這小騙子,當真沒懷疑過自己的身份有暴露的可能嗎?居然將這救命的藥,都放在冷翠閣里。
還是說,他就這般大膽,相信他這個在別人眼里時時發(fā)瘋的狗皇帝?
他讓李公公喚來鳴蟬。
“你可曾見過這個?”大手中握著一支抑制劑,對這鳴蟬道。
鳴蟬跪在地上叩頭,抬眼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說道:“奴婢見過一次,季大人去烏鄉(xiāng)后,桌上便遺漏了這個。奴婢不知這是何物,但瞧見季大人裹得細心,便收了起來。”
她轉(zhuǎn)身要去拿,便見師從燁陡然站起,臉色難看道:“你說他把此物遺漏在了冷翠閣中?”
先前季冠灼給他看過箱子里的藥劑。
季冠灼來此地后,似乎只用了兩支,箱子里也空出兩支藥劑的位置。
如今又多了兩個空,他還以為,是季冠灼帶去了江南。
沒想到,季冠灼居然連這么嚴重的事情,都能遺漏!
鳴蟬抖了抖,不明白師從燁為何發(fā)怒。只是宮里的宮人大多已經(jīng)習(xí)慣他陰晴不定的模樣,是以也并未太過慌張:“是,那日奴婢打掃房中之時,發(fā)現(xiàn)了此物,便收了起來。”
她轉(zhuǎn)身,拿出被她擱置在梳妝匣中的抑制劑。
兩支抑制劑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幽靜的光芒,師從燁臉色大變,怒道:“此事為何不稟告于我?”
季冠灼當日之言,猶在腦中回蕩。
倘若失了此藥,即便他不會因著所謂汛期而死,想必也會受到極大的折磨。
鳴蟬被嚇了一跳,頓時慌亂不已,跪在地上哭求道:“皇上,奴婢當真不知這是此物。倘若知曉此物這般重要,定然一早便去跟您匯報。”
她雖然知曉師從燁看重季冠灼,卻也覺得師從燁沒那般看重。
若非如此,又怎會安排一個朝中官員,來住前朝這荒唐之地?
加之季冠灼既然能將此物遺漏,又良久未嘗寄書到京中,應(yīng)當也不算是什么太過重要之物,她又怎敢拿這些去吵師從燁的眼睛?
師從燁沒再說話。
冷翠閣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他才張嘴,冷聲道:“準備快馬,朕今日啟程往江南一趟。朝中之事,暫且交給宋海成和姜修處理,無法定奪之事,待朕回來再說。”
李公公倒吸一口涼氣,差點沒背過氣去。
他不無擔憂道:“皇上,此事派……拾一去也可。您萬金之軀,怎可為這種小事離開扶京?”
他瞥了一眼鳴蟬,到底是沒說出接下來的話。
自當初師從燁得病后,他便再也沒有離開過扶京。
人人都以為師從燁是個糊涂皇帝,不睜眼看看百姓疾苦,卻不知他是擔憂自己在外之時病癥發(fā)作,會影響到普通百姓。
“無事。”師從燁自然清楚李公公在擔憂什么,冷聲道,“季大人在烏鄉(xiāng),朕不會有事。快去。”
季冠灼的情況,只有他全然知曉,不親自把藥送到季冠灼手里,師從燁始終放不下心。
李公公長嘆一口氣,只能去準備快馬。
烏鄉(xiāng)府衙。
季冠灼伏在床上,被汗水打濕的被褥裹在他身上,黏糊糊地貼著濕滑的皮膚,像是無法擺脫的,厚重的繭。
他整個人都埋在被褥中,汗水不斷地從白皙的脖頸滾落,再被被褥吸收干凈。
手指在被褥下反復(fù)調(diào)整著位置,想要緩解胸口呼之欲出的情緒。
只是離了信息素的加持,即便指尖已經(jīng)裹滿蜜糖,還是難以紓解他心中嗜甜的沖動。
濃郁的桂花香氣在空氣中浮動,卻始終等不到另一種信息素加進來。
這還是他分化以后,第一次在沒有任何外力的依靠下,度過發(fā)情期。
有那么一瞬間,季冠灼幾乎想喊吳優(yōu)進來,讓他給自己送玉制的蜜杵。
但仔細想想,還是算了。
今人沒有分化一說,如今他的情態(tài),更像是被人下了藥。
以吳優(yōu)那咋咋呼呼的個性,恐怕不消幾日,整個烏鄉(xiāng)都要知道此事。
非但如此,烏鄉(xiāng)中人還會掘地三尺,試圖找出罪魁禍首。
一想到這種后果,季冠灼便覺得腦子清醒許多,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
他一雙眼睫都被淚水打濕,饞得渾身都在顫抖,整個人瑟縮在被褥之中,指尖越發(fā)急切。
身體與被褥摩擦,帶來驚人的高熱,幾乎要侵吞他的全部理智,季冠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腦子一片漿糊,甚至都在想。
來個人吧,如果現(xiàn)在有個Alpha愿意替他緩解發(fā)情期的,他甚至愿意即刻以身相許。
沒有抑制劑想要度過發(fā)情期,真不是人能挨過去的!
這比放了老祖宗相關(guān)文獻在他面前,還不讓他看更讓他難受。
烏鄉(xiāng)縣衙外,陡然傳來馬蹄聲。
這幾日季冠灼身子不適,吳優(yōu)一直守在縣衙中,寸步也未嘗離開。
聽到外面的動靜,他急忙出去,一抬眼,便瞧見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在翻身下馬。
許是幾日趕路,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有些散亂,卻絲毫不影響周身氣度。
那通體氣派,怕是只有皇家才能有。
想到這個可能,吳優(yōu)雙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他剛要張口,便聽得眼前人冷冷道:“季冠灼在哪里?”
第47章 送藥
其實已經(jīng)不用問了。
濃郁的木樨香氣從縣衙中逸散出來, 甚至不消留心,便能聞到。
師從燁眉眼微壓,眼底仿佛積蓄著一層狂風(fēng)驟雨, 抬腳邁過衙門外的門檻,沿著木樨香氣往里走。
這么濃重的味道,也不知道季冠灼那里是什么情況。
吳優(yōu)匆匆跟在師從燁身后,臉上露出幾分苦色。
想他也是堂堂一縣縣太爺,怎么無論誰來, 都會淪落成跟屁蟲?
師從燁步履匆匆,走到季冠灼房外。
濃重的木樨香氣幾乎化為實質(zhì)的液體, 要將他徹底埋沒其中。
師從燁走到門外, 輕輕推了推門。
季冠灼陡然一驚, 手上沒輕沒重地,頓時不由得發(fā)出一聲悶哼。
師從燁耳聰目明,自然捕捉到了那一聲。
木樨香氣無時無刻勾引著他內(nèi)心的心緒,令他幾乎控制不住理智。
良久, 師從燁才敲門道:“季冠灼,我給你送藥來了。”
季冠灼方才一疼,本就拉回些許理智,聽到師從燁的聲音自門外傳來,一時間不知道是夢還是醒。
對甜的渴求已經(jīng)將他的理智全部抽走, 殘余的理智也根根繃緊, 處在隨時斷裂的邊緣。
“皇……麻煩您把藥交給吳大人, 讓他給我送進來吧。”
季冠灼做此決定,也是經(jīng)過考量的。
他現(xiàn)在處在發(fā)情期, 師從燁又很久沒有經(jīng)過臨時標記,再加上他匆匆趕過來, 還不知道身上要沾染多少Alpha信息素的氣味。
抑制劑的確能夠隔絕Alpha的信息素,但前提是,Alpha的信息素不能過于濃重,且這個Alpha,也不能是頂級的Alpha。
而他的老祖宗,身為絕世無敵大猛A,就算在人類進化高度發(fā)展的現(xiàn)代,也能完全站在食物鏈的頂端,俯瞰所有ABO。
倘若當真被他聞到半點不該聞的味道,即便有抑制劑的幫助,恐怕也很難度過這一次的發(fā)情期。
但相比較之下,吳優(yōu)就什么都聞不到了。
至于……被下藥的事情。
他之后也可以謊稱是體質(zhì)問題。
聞言,師從燁冷冷地掃向吳優(yōu)。
他這一眼好似被磨得锃亮的刀,自吳優(yōu)頸后劃過。
有那么一瞬間,吳優(yōu)覺得自己好像死在縣衙中一般。
他格外謹慎地低頭,不敢去看師從燁臉上神色。
師從燁用力握緊手里的抑制劑,力道之大,幾乎將脆弱的金屬捏得變形。
他親眼見過季冠灼口中的“汛期”,見過季冠灼倒在床上,渾身汗?jié)瘢佳郯l(fā)紅的情態(tài)。
季冠灼才來此地多久?居然已經(jīng)和吳優(yōu)混得這么熟了嗎?
還是說,他果然打著從內(nèi)部瓦解滄月的主意?
無數(shù)心緒翻涌而過,師從燁用力地按下門,將門自外推開。
一時間,洶涌的木樨香氣直接將師從燁淹沒。
吳優(yōu)探頭探腦,本想看看季冠灼究竟得了何種病癥,師從燁又帶來的是何良藥。只是師從燁踏入門中后,便重重拍上門扉。
脆弱的門板差點沒裂成兩半。
師從燁轉(zhuǎn)身,朝著床邊走去。
跨過地上被扔的到處都是的衣服,師從燁終于走到床前。
木樨香氣實在太過濃郁,又太過霸道。即便師從燁已然屏息,無孔不入的氣味還在往他鼻子里鉆。
床上,被子團成一團,露出一雙白皙又精致的腳,顯得格外誘人。
短短幾步路的功夫,師從燁的身后已經(jīng)蒙上一層薄薄的汗。
他抬手,輕輕碰了碰在被子里縮成一團的季冠灼。
季冠灼還以為來的是吳優(yōu),把被子往下扒了扒,抬頭去看。
他在被子里埋得太久,一張臉早就被汗水濕透。
幾個月未嘗剪過的頭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到蓋住眉眼,越發(fā)使得他乖巧懵懂。
季冠灼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眉眼都帶著淺淺的紅,長長的眼睫被淚水打濕,抬眼時還掛著微小的水珠。
他受了驚,嘴巴微張,露出里面潔白的牙齒和粉嫩的軟紅:“皇……皇上,您怎么過來了?”
“藥。”師從燁簡短地道。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踏入房中,的確是個再錯誤不過的決定。
只簡短的一個字,喉間干澀得像是許久沒有碰過水一般,透著濃重的啞。
被金屬包裹的透明針管被他交到季冠灼手中。
手心與季冠灼的指尖相碰,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驚人的體溫。
有什么液體沾染在師從燁手心,黏膩地讓人幾乎無法忽視。
他一時間變了臉色,轉(zhuǎn)頭去看季冠灼。
季冠灼沒管那么多,他趴在床上,反手想要將抑制劑注射到自己后頸的腺體附近。
但他實在太累,手指剛才替他解決了不少的麻煩,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力氣做這個工作。
鼻尖隱隱約約的青梅味道也在變得濃重,令他的呼吸越發(fā)的艱難。
他抬手,努力將手里的抑制劑交給師從燁,咬著嘴唇道:“皇上,可能要麻煩你幫我……”
帶著顫抖的聲音,凸顯他現(xiàn)在情況的不尋常。
師從燁沒時間去追究那么多,接過抑制劑,一手按著季冠灼的肩膀。
手下的皮膚,軟滑得像是上好的綢緞,帶著些許的熱意。
師從燁眨眼,一滴汗水自他眉上滾落,打在季冠灼赤裸的后頸上。
敏感脆弱的腺體被帶著Alpha信息素的汗水偷襲,季冠灼抖得像是寒風(fēng)中的樹葉,喉間發(fā)出一聲微弱的哀鳴。
抑制劑的針頭被師從燁扎入腺體附近。
透明的液體緩緩注入,季冠灼屏息,等著饑餓感過去。
濃重的木樨香氣緩緩?fù)巳ィ瑤煆臒畹皖^,臉色格外難看。
原本還算淺淡的青梅氣味一時間濃郁許多。
季冠灼咽了咽口水,格外艱澀地道:“皇上,其實……”
“你是我的臣子,這是應(yīng)該的。”師從燁懶得聽他那些表衷心的話,不耐煩地道。
身體的變化讓他更加厭煩,更令他厭煩的,是內(nèi)心無法抑制的沖動。
方才印刻在手心里,屬于季冠灼皮膚的感覺令他手心燙得驚人。
季冠灼又咽了咽口水,啞聲道:“您在的話,藥的效用會被削去很多。”
特別是他現(xiàn)在身邊的Alpha信息素味道濃重得幾乎能拿來泡一缸青梅綠茶,他可以管得住自己的腦子,但是管不住他這具omega身體啊!
救命,老天爺收收神威,趕緊把他的Alpha老祖宗給請走吧!
師從燁搓搓指尖,方才指尖黏膩的感覺好似仍舊停留在那里,很難想象,季冠灼剛才究竟用他那一雙手做了什么!
他喉間的喘息也沉重了許多,良久才道:“所以,我要怎么做?”
“可能……需要您再做一個臨時標記。”季冠灼閉上眼,啞著聲音道。
他注入了抑制劑,永久標記并不是必須的,但omega為了契合Alpha衍生出的體質(zhì),沒有辦法輕易消退。
他閉上眼,以為師從燁會對他置之不理。
畢竟他的老祖宗從來都只是心懷天下,并不會特地優(yōu)待任何一人。他只不過是個……
粗重的喘息落在季冠灼的后頸,帶來驚人的高熱。
師從燁手指按上腺體,確定著位置。
他俯下身,犬齒用力地扎入腺體中。
濃郁的信息素進入口中,甜得幾乎令人失去理智。
季冠灼猛地彈動,脖頸往后仰起,整個人像是一條瀕死的魚。
被師從燁狠狠地扣住死穴,半點也動彈不得。
信息素交換的滋味實在是太過美妙,季冠灼軟趴趴地倒在床褥中,幾乎失去所有的力氣。
omega的信息素被抽走,緊接著,便是Alpha信息素的注入。
濃烈的Alpha信息素被注入的瞬間,季冠灼甚至覺得,他們是在進行一場永久標記。
纖細的手指用力地抓住床單,幾乎繃出青筋。
不知過了多久,原始的沖動慢慢消退,理智也逐漸回籠。
季冠灼縮進被子里,根本不敢探出頭去看師從燁的臉色。
他居然讓老祖宗幫他臨時標記!這跟當街調(diào)戲老祖宗有什么區(qū)別!
而且……
季冠灼越發(fā)用力地裹緊自己身上的被褥,像是一個蠶寶寶。
要知道發(fā)情期前后,A和O之間的關(guān)系是很脆弱的!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翻掉友誼的小船,變成愛情的大床!
他現(xiàn)在很害怕老祖宗控制不住原始沖動,把他給搗了!
裝不下裝不下。
師從燁直起身,坐在床邊,瞧著他一副不愿意見人的模樣,聲音沙啞地道:“季大人現(xiàn)在可是好了?好了可否同我談一談烏鄉(xiāng)近日情況如何?”
季冠灼膽子頓時大了。
老祖宗果然是滄月第一工作狂,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跟他談工作上的事情!
他直起身子,正打算跟師從燁好好討論一下這段時間,他在烏鄉(xiāng)做的貢獻。
糖漿卻完全不管季冠灼的意愿,緩緩地淌了出來。
季冠灼老臉一紅,低著頭小聲對師從燁道:“那個……微臣可能先需要洗個澡。”
師從燁臉上一時間精彩紛呈,幾乎繃不住表情。
他想,他可能知道剛才手上沾染的,到底是哪里來的液體了。
第48章 封頂
吳優(yōu)原先擔心季冠灼情況, 早就命人替他們準備好了熱水。
師從燁細細地洗了一遍手,總覺得手心還帶著那種黏糊糊的觸感。
他眉頭不由得皺起,又用軟皂仔細搓了搓手, 指尖仍舊有些發(fā)燙。
季冠灼坐在浴桶中,洗了個昏天黑地。
直到確定自己身上不會留下任何帶著信息素的液體,他才慢吞吞從浴桶中爬出,披上中衣。
這個時期雖然也有浴巾,但吸水性并不如后世的那些好。
絲綢質(zhì)地的中衣沾了他身上殘余的水珠, 黏在季冠灼身上,隱隱透出羊脂玉般的膚色。
他赤腳踩著布鞋, 抬腳踏入房中。
師從燁已經(jīng)在房中等著了。
他低頭翻看季冠灼桌上書卷, 已無方才不耐之色, 語氣淡淡道:“季大人現(xiàn)在可以同我說說,你這些時日都做了什么吧?”
季冠灼坐在他旁邊,師從燁只覺得一陣淡淡的幽香貼近。
他不由得抬眼,瞥了季冠灼一眼。
透過單薄的中衣, 他甚至能看到季冠灼胸口那一抹淡粉,眉頭皺得越發(fā)緊:“季大人平日便是穿成這樣嗎?”
季冠灼攏了下胸前衣衫,露出幾分討好的笑:“如今新烏鄉(xiāng)差不多已經(jīng)建成,我病倒前幾日,便只差縣衙了。應(yīng)當今日便能建好最后一片瓦。”
這些日子, 他也同百姓一起在新烏鄉(xiāng)忙活, 原本纖細白皙的指尖被磨出厚厚的一層繭。
季冠灼卻像是不在意這些一般, 低聲道:“等會兒衙役應(yīng)當便將我的外衫送來了,皇上要不要同我一起到新烏鄉(xiāng)去看一眼?”
師從燁將目光收回, 沉聲道:“可以。”
一刻鐘后,季冠灼和師從燁二人騎馬趕往新烏鄉(xiāng)。
他二人馬速極快, 吳優(yōu)在后面緊趕慢趕,也趕不上他們兩個人的速度。
他喘著粗氣,眼看著離季冠灼和師從燁越來越遠,最終還是放棄了掙扎。
一路行至新烏鄉(xiāng),季冠灼和師從燁翻身下馬,踏上青石板鋪就的路面。
宋大娘正擔著一籃飯菜,要去給在新縣衙封頂?shù)钠渌傩账停姷郊竟谧疲樕狭⒖搪冻鰩追窒矚猓骸凹敬笕耍美玻课覀冞想著等縣衙封頂后,好好去瞧瞧您呢。”
她臉上笑容親切,說話親和,明顯是把季冠灼當做成后背。
季冠灼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想替宋大娘擔菜:“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今日是要封最后一塊屋頂了嗎?”
宋大娘扭身,笑瞇瞇地躲開季冠灼的手:“是,季大人若是趕快過去,說不定還能親手封上新縣衙的屋頂呢。”
說著,她又瞧見站在季冠灼身后不遠處,凝視著季冠灼的師從燁。
那人通身氣派,竟讓她不敢直視,只小聲問道:“季大人,這位是……”
“皇上。”季冠灼壓低聲音,阻住宋大娘跪拜的意思,“皇上先前已同我說了,各位如今忙于建房造屋,不必同他行禮。他來此之事,也需得暫且瞞下。還得拜托大娘同其他人說清楚。”
“好,好……”宋大娘一時之間不知該說點什么,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笑瞇瞇地同師從燁點了點頭,才邁著小碎步匆匆趕往縣衙。
季冠灼回身,便對上師從燁專注的眼神。
良久,他才低聲問道:“季大人似乎同這里的百姓關(guān)系極好。”
雖然他在京中也時時聽聞叁七和柒九的匯報,但眼前之景,比他想象的還要夸張。
他在京中可不曾瞧見百姓能對哪個官員是這般態(tài)度。
季冠灼慢悠悠地跟在師從燁身后,沿著鋪好的路朝新縣衙的地方走:“百姓心如明鏡,自然知曉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下官也算同他們同吃同住這么久,他們自然對我態(tài)度親切。”
兩人走到新縣衙外,便有人急匆匆走出來,把季冠灼迎進縣衙中:“季大人,您趕得正巧,屋頂上還有最后一片瓦,等著您去上呢,快來快來。”
季冠灼轉(zhuǎn)頭看了師從燁一眼,這才轉(zhuǎn)身踏入院落。
院落中,已經(jīng)有不少百姓在等著他了。
原先他們還以為,季大人病得今日也不能來新烏鄉(xiāng)了。
雖說他們的確也可以自己上瓦,但缺了季大人,總覺得是一樁憾事。
梯子便搭在墻邊,季冠灼走過去,踩著梯子爬上墻頭。
師從燁便站在不遠處,抬頭看著季冠灼。
他的頭發(fā)長了些許,乖巧地垂在腦后,攏住耳朵,背影清雋,令人幾乎移不開眼睛。
一旁的百姓如今皆知道師從燁身份,沒有幾個敢湊過來搭話的。
倒是有個看起來不過三四歲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著師從燁,良久輕輕地拽了拽他的衣擺。
師從燁低頭,和那不足他大腿長的小姑娘對視。
他神色冰冷,瞧不出半點溫和,小姑娘似乎有些畏怯,小聲道:“我聽旁人說,你是皇上。皇上是什么啊?”
季冠灼已經(jīng)搭好最后一片瓦,從墻頭跳了下來。
他拍了拍手里的灰塵,捏了捏小姑娘的臉,笑瞇瞇地道:“皇上就是為了你們能夠安居樂業(yè)而努力的人。”
師從燁的唇抿了抿,胸腔陡然涌上一陣暖意,流經(jīng)四肢百骸。
好似有一只鳥飛入懷中,用力地撞了下他的胸膛,使得他的一顆心瘋狂跳動起來。
他當政五年,被人背地里罵過不知道多少次“瘋子”,“暴君”,“狗皇帝”。
此事經(jīng)由暗衛(wèi)之口傳入他耳中,時間一長,便是連他自己,都以為那些人說的才是對的。
卻沒想到還能聽到這般毫無恭維,卻又無比悅耳的話。
“那皇上和季大人便是一樣的人!”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握緊師從燁身側(cè)手指。
“瑤瑤!”小姑娘的父親急忙伸手過來拉小姑娘。
“不礙事。”師從燁嘴唇動了動,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季冠灼,這才收回目光。
他好像有點不太想殺掉這個小騙子了,哪怕他真的是北狄派來的細作。
當晚,師從燁留在新縣衙中。
季冠灼則是帶著百姓回到了烏鄉(xiāng)。
如今所有房屋都已經(jīng)建造妥當,明日他們便能搬去新烏鄉(xiāng)了。
不少百姓都提前收拾好了包袱,等著明日搬走。
床榻上的被褥已經(jīng)被更換一新,季冠灼倒在軟榻中間,抬頭看著床頂垂下的紗幔,一時間竟是有些睡不著。
頸后傳來隱隱約約的刺麻,是師從燁臨時標記后,留下的微小創(chuàng)口。
季冠灼不由得想起今日他低聲祈求師從燁臨時標記他的模樣,不由得捂住臉,蜷縮成一團。
有些回憶,真的是越夜越尷尬,越夜越社死。
但愿他勤勞善良的老祖宗回到扶京后,能夠沉迷政事,早日忘掉今日發(fā)生的一切。
新縣衙中,師從燁坐在床邊,聽著叁七的匯報。
他來匯報,難免添油加醋幾分:“當日季大人孤身面對百姓,被那幾人逼到門前,卻也絲毫未有膽怯,反是隨便將那人同他人隔開,這才當真知曉百姓心意。而那幾人回去以后,居然還想對季大人動手。那歹人道……”
飛鴿傳書不能寫太長的信,太影響他發(fā)揮了。
叁七原原本本,將季冠灼如何發(fā)現(xiàn)那些人有問題,那些人又是如何想要對季冠灼動手,不過被他們發(fā)現(xiàn),胎死腹中一事,說得明明白白。
“不過……赤柳鎮(zhèn)中,似乎還無人察覺此處異動,未嘗再派人過來。屬下?lián)鷳n季大人出事,也不敢輕易離開。只是季大人這些時日過得還算舒心,烏鄉(xiāng)百姓對他極為敬重,除了他前幾日病倒一事,便再也沒有過什么大事了。”
師從燁吐出一口濁氣,這才道:“繼續(xù)跟。”
他這個暗衛(wèi),廢話未免也太多了些。
叁七和柒九離開后,師從燁的思緒仍舊久久不能平靜。
在扶京中時,他還能借著處理政事,逃避紛雜的心緒。
只是今日經(jīng)過季冠灼的汛期之后,如今再一閉眼,眼前便晃著白皙的后頸,和腫脹的腺體,令人指尖發(fā)癢。
碰觸過季冠灼肌膚的手心,似乎又有些燒灼。
他披上外衫,起身走出房門。
因著附近還沒有百姓入住的緣故,周圍一片安靜,只偶爾能聽到季冠灼特地安排在此的衙役發(fā)出的輕微呼嚕聲。
師從燁抬頭,看著天空。獨屬于季冠灼的木樨香氣似乎隱隱縈繞在鼻尖,令他幾乎不得安神。
他用力地握緊手心,想要緩解那幾分灼燒感。
忽然聽到“轟隆”一聲響,師從燁抬頭,濃濃烏云陡然侵襲,天地一片漆黑,唯有房中隱約透出幾分淡光。
猛烈的風(fēng)像是要將整個世界吹翻一般,發(fā)出嗚咽之聲,刮過師從燁的臉,帶著幾分土腥氣。
豆大的雨點自天空陡然砸下,發(fā)出“噼里啪啦”的巨響。
天邊有電光閃過,格外粗壯的電光幾乎落在師從燁的瞳孔中,幾乎將整個世界全然映亮。
他匆忙回到房中,將門窗關(guān)上,聽著外面雨打屋檐的聲音,心底隱約泛起幾分不安。
這份不安在半個時辰后,雨聲絲毫未有減小的趨勢時,更是密密麻麻地攢成一團。
第49章 洪災(zāi)
烏鄉(xiāng)縣衙中, 第一聲雷聲砸響之時,季冠灼便從夢中驚醒。
江南地熱,他本就睡得不安穩(wěn), 如今雨打屋檐之聲清晰如在耳畔,他便更難入眠。
季冠灼起身走到窗邊,抬眼看著窗外的雨幕。
猛烈的風(fēng)呼嘯而過,帶著豆大的雨滴,打在季冠灼臉上。
他抹了一把臉, 目光落在窗外。
暴雨宛如厚重的簾幕,阻擋著人的視線, 微弱的燈光投入雨幕, 也無法穿透半分。
夏日的暴雨往往會在短時間內(nèi)結(jié)束, 但一刻鐘后,雨勢沒有絲毫減小的跡象。
季冠灼心中不安加劇,他匆匆披上衣衫,拿著油紙傘下樓。
剛到樓下, 便撞見了也匆匆跑出來的吳優(yōu)。
吳優(yōu)瞧見季冠灼,心焦道:“季大人,雨勢如此嚴重,恐怕要出事。”
“去山上瞧瞧。”季冠灼抬腳,踏入雨幕中。
腳下水已經(jīng)積蓄得足有半尺深, 雨勢實在太大, 打得油紙傘根本撐不起來。
季冠灼干脆扔掉油紙傘, 匆匆往山上趕去。
兩個人摸黑在黑暗中穿行,一路跌跌撞撞, 不知踩到多少泥濘。
如柱的雨水沿著兩人的身體往下傾瀉,他們卻管不了那么多, 只埋頭朝前。
一路走到山上,季冠灼抬眼看去,不由得瞳孔一震。
Omega的視力比一般人要好上許多,他目之所及,便能看到無數(shù)水流沿著沒有樹木遮擋的部分往下傾瀉,地面上細碎的石頭被水流撬動,有往下落的勢頭。
“快回去!”他聲音發(fā)緊,幾乎立刻轉(zhuǎn)頭往回跑。
雨夜中兩個人跌跌撞撞,一路回到縣衙之中,把所有衙役全部叫醒:“快去叫醒百姓,山洪要來了!“
季冠灼根本不敢停下一步,他大致分配完一個衙役要去叫多少戶,自己又匆匆出了門。
叁七和柒九二人輪流值夜,自然也瞧見季冠灼冒雨上山。
聽到季冠灼這么說,叁七急忙把柒九喚醒,讓他和自己一同去叫百姓。
他二人腳程極快,加之不少百姓想到明日便要搬去新烏鄉(xiāng),暫時還未睡下,很快,不少百姓都聚集在縣衙外。
季冠灼命人找來繩子,讓那些百姓把繩子裹在腰上。
天色實在太暗,他身為Omega可以看清腳下的路,百姓們卻不一定。
不消一刻,所有百姓都已聚集到縣衙附近。季冠灼這才牽著繩子,帶著百姓往山上走。
他步速極快,百姓牢牢地跟在他身后。
雨夜中,誰都沒有張嘴,長久地沉默里,季冠灼終于帶著百姓們爬上山頭。
最后一個百姓剛剛上山,伴隨著沙石泥土的泥石流滾滾而過,沖進烏鄉(xiāng)。
不少百姓一屁股坐在地上,聽著洪流沖刷的聲音,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膽怯。
“先走。”季冠灼一張口,雨水便砸進他嘴中。他顧不得那么多,冷聲道,“怕就怕晝河當真改道。”
他們得先回新烏鄉(xiāng)。
百姓感知著腳底下的震顫,心中慌張不已。
不過,卻也沒人反對季冠灼的決策。
他們牢牢拽著腰間繩索,在季冠灼的帶領(lǐng)下,一路前行。
季冠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道路上,帶著百姓們向前走。
碩大的雨珠砸在季冠灼身上,疼得他幾乎發(fā)抖。他擋著眼睛,一步一步前行。
叁七和柒九跟在不遠處,回頭看了一眼烏鄉(xiāng),兩人對視一眼,眼底不由得閃過一抹深色。
他們這些暗衛(wèi)年紀最多不超過二十歲,多是當年師夢平準備逆反之時,特地命人培養(yǎng)的。
不同人擅長不同之事,也會被師從燁派到不同的地方去,但唯有一點。
他們夜視能力都算不錯,即便身處黑夜,也能探知到常人所無法探知的消息。
這是他們吃過千般苦,受過百般罪才訓(xùn)練出來的,季冠灼不過是一個文官,又怎會具有這般能力?
與此同時,新烏鄉(xiāng)縣衙,師從燁也已自樓上走下。
他此生從未見過這般大的雨水,幾乎連成一片,籠罩著整個世界,打的人睜不開眼。
但更令他不安的,是烏鄉(xiāng)的地勢。
他原先的確也看過季冠灼的信,但一直想象不出烏鄉(xiāng)究竟是何模樣。
今日一見,他便確信,季冠灼信中沒有半點虛假。
倘若當真降下一場過于大的暴雨,整個烏鄉(xiāng)都會被籠罩在山洪的陰云下。
季冠灼的決策,沒有半點錯誤。
如今雨勢這般大,又實在持續(xù)太久,即便他未嘗見過幾次山洪,也可推測烏鄉(xiāng)現(xiàn)下是何模樣。
過于猛烈的雨聲也把衙役催醒,他們一出門,便見著師從燁,急忙去勸:“皇上,這雨勢太大,您要不先回去歇著?”
師從燁搖頭,心中冷然:“這么大的雨,恐怕會有山洪……”
他們所在之地地勢還算高,如今地上也有一層積水。更別提烏鄉(xiāng)。
洪水來時,震天駭?shù)兀瘫隳苎蜎]一整座城池。
便是習(xí)武之人,也很難逃過,更何況手無寸鐵的百姓。
鋪天蓋地的雨中,師從燁只覺得渾身發(fā)冷。
因著烏鄉(xiāng)縣衙離烏鄉(xiāng)東側(cè)山坡近一些,季冠灼和百姓也是自此處上山。
此處離新烏鄉(xiāng)實在太遠,好在季冠灼還算耳聰目明,一時間他不由得感謝穿越前那場突如其來的分化。
身為Beta的時候,他可沒有這么優(yōu)秀的夜視能力。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帶著百姓在泥水中行走,偶爾腳下踩到什么東西,也被他一腳踢開。
半個時辰后,雨勢逐漸變小,濛濛細雨落在人身上,帶來嚴重的寒涼。
他們繞過烏鄉(xiāng)外圈,便要花費不少時間。天明之時,一行人也沒前行多久。
季冠灼臉上還沾著泥水,形容狼狽。身后百姓跟著他,繞著山側(cè)繼續(xù)前行。
幾乎一夜未眠,又跋涉了這般遠的路,季冠灼有些神情恍惚,一個不小心,便踩到一塊凸出的石塊,腳下一崴,整個人朝著泥水中歪倒。
旁邊地勢較低,如今已經(jīng)被水徹底淹沒,也不知其下情況。
一只手猛地拉住季冠灼后頸,將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力道之大,不像是普通百姓。
季冠灼陡然一驚,回頭看去,正對上一張冷冰冰的臉。
柒九面無表情地看他,淡淡道:“當心。”
這個人,好生面生啊!他怎么從沒見過。
季冠灼直勾勾地盯著柒九,連柒九松手都未察覺。
崴過的左腳傳來一陣劇痛,季冠灼腳下一軟,差點又栽在地上。
叁七遠遠看著,差點沒把一口牙咬碎。
真不愧是柒九啊,未來的另一個主子都敢這么對待?不要命啦?
要不是他反應(yīng)慢了點,沒搶到救季大人的機會,又怎么可能讓柒九出去露面?
季冠灼努力站正身子,這才啞聲道:“謝謝。”
“主子有令,不敢不從。”既然已經(jīng)暴露,柒九便再也沒有藏起來的打算。
吳優(yōu)原本一直墜在隊伍最后,防止有百姓掉隊。如今看到隊伍暫停,便顛顛地牽著馬跑了過來。
瞧見季冠灼一只腳虛虛地踩在地上,他便猜到發(fā)生何事,急忙道:“季大人要不先上馬?”
季冠灼被柒九扶著坐于馬上,轉(zhuǎn)頭看向吳優(yōu):“吳大人,你來帶隊,讓這位仁兄押后吧。”
雖然柒九并未表明,但他也已猜到柒九身份。
他研究歷史多年,雖然未有明確史料表明,但仍舊能推斷出,師從燁身旁應(yīng)當是有一支暗衛(wèi)的。
這支暗衛(wèi)平常并不輕易露面,但師從燁偶爾也會派他們?nèi)フ{(diào)查一些事。
怪不得師從燁給錢給得那么爽快,恐怕此人先前便已將烏鄉(xiāng)之事匯報給師從燁了。
就是不知……老祖宗派暗衛(wèi)來盯著他干嘛?
難不成,老祖宗發(fā)現(xiàn)他穿越者的身份了?
季冠灼心中惴惴不安,回頭看向隊伍末尾。
柒九比百姓高出一截,正面無表情地掃向他,一時間令季冠灼心驚肉跳。
怎么辦?如果被老祖宗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個穿越者,會不會把他燒死?
不是他信不過老祖宗。
是穿越這件事,如果他不是親歷者的話,他自己也不相信!
雨勢漸停后,師從燁也帶著留在新縣衙中的幾個衙役,匆匆趕往烏鄉(xiāng)。
地上積水不多,但是過于泥濘。幾人雖然有功夫傍身,走得也算艱難。
師從燁面色冷肅,腳下未有半刻停頓。
天亮之時,幾人才趕到烏鄉(xiāng)附近,卻只能看到一片汪洋。
一瞬間,師從燁呼吸都已停頓。
昨夜雨勢太大,便是連他自己身在烏鄉(xiāng),遇著洪水,也很難逃過。
是以他不敢,也不能去救季冠灼,只能寄希望于柒九和叁七。
如今烏鄉(xiāng)已被徹底淹沒,那季冠灼呢?他到底在何處?
他目光落在泥水之中,眼睫早已被蒙蒙細雨打濕。
他不相信,他還沒戳穿那小騙子的身份,他也沒如小騙子先前時常恭維的那樣,把滄月變成真正的太平盛世。
季冠灼怎么能出事?
柒九和叁七一定能救下季冠灼……的吧?
疼痛攥緊師從燁的心臟,萬般猜測,都及不上這一刻親眼所見之痛。
良久,他聽得身后一陣歡呼:“皇上!皇上,是季大人他們!季大人他們躲過山洪,過來了!”
恍惚間,師從燁心底生出巨大的歡喜。
第50章 平安
他抬起頭, 看向衙役指向的方向。
蒙蒙細雨將整個世界都染上一層灰蒙蒙的色彩,遠處的樹,近處的草, 在這層淺灰的籠罩下,顯得暗淡許多,好像天地都失去了本該有的色彩。
但就在這灰蒙蒙的天地間,穿著一身靛藍色粗布長衫,身上沾滿泥水, 牽著韁繩一瘸一拐地朝著這里走過來的季冠灼,成了唯一的色彩。
師從燁呼吸微屏, 大步朝著季冠灼走去。
他每一步都邁得極大, 身上的布料吸滿了雨水, 沉甸甸的裹在身上,卻因著他的動作被甩到身后。
走到季冠灼身前,他沒有片刻猶豫,將季冠灼納入懷中。
濕漉漉的布料貼在身上, 吸走體表殘存的熱意。但有更加滾燙的熱意從胸口傳來,是師從燁身上的溫度。
季冠灼從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alpha的體溫如此之高,高到幾乎讓他覺得有些發(fā)燙。
鼓噪的心跳聲從身軀相貼的地方傳來,逐漸跳做一處。強有力的手臂用力地攬著季冠灼的后背, 像是不能承受又一次失去。
季冠灼受傷的腳虛虛地踩在地上, 抬頭去看師從燁臉上的神色。
距離太近, 他只能看到師從燁優(yōu)越的下頜線條,看不清師從燁臉上的神情。
但他們剛剛在不久之前進行過一次臨時標記, 信息素的交融能讓他感知到一部分師從燁的情緒。
師從燁在緊張,沒來由的。
無邊的落雨下, 他雙手用力收緊,力道大到幾乎讓人感覺到疼痛。
但也只有在這樣用力的擁抱中,他才能夠清晰地感知到,季冠灼還活著。
急促的呼吸在兩個人耳邊回蕩,含著些許劫后余生的慶幸。
良久,師從燁才輕輕放開季冠灼。
他的唇抿得極緊,低頭去看季冠灼的臉。原本白皙的臉被雨水泡得泛白,柔軟的唇瓣也失去血色,蒼白的好像失去所有生機。
師從燁呼吸陡然急促幾分,用力抓緊了季冠灼的手腕。
衙役,吳優(yōu),烏鄉(xiāng)百姓。一百多雙眼睛盯著這里,他說不出讓季冠灼以自己安危為重的話。
喉結(jié)上下滾動幾下,終究還是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了回去。
一行人沉默地走在路上。
天光大亮,已無需季冠灼引路。
他繩子早已解開,此刻被柒九背著跟在師從燁身側(cè),用嘶啞的嗓子講述昨夜發(fā)生之事。
講到最后,季冠灼臉上生出幾分劫后余生的慶幸。
“多虧皇上派這位大人暗中保護我,昨日叫醒百姓一事,想必他也出了不少力氣。”如此才能及時叫醒那些百姓,再晚一些,便是他也要連著洪流被沖入舊烏鄉(xiāng)里。
他的臉色極白,許是因為陡然放松下來,眉眼里寫滿疲色。但存于眉眼間的感激做不得假。
師從燁沒有說話,只是有些不大自然地抿唇。
他還是信不過季冠灼。
季冠灼出現(xiàn)的時機太過湊巧,正好是在他病癥幾乎要控制不住之時,又恰好能緩解卻不能根治他的病癥。
再加上他身份不明,又難以說清自己來處,容不得師從燁不懷疑。
但對上季冠灼坦蕩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間,年輕的帝王第一次有些心虛。
“是屬下應(yīng)為的。”柒九橫插一句。
叁七遠遠看著,急得都要把大腿拍腫了。
怎么回事,這個柒九是怎么回事!季大人和皇上兩人天造地設(shè),他個妖魔鬼怪插什么嘴!
他就不該跟這個鋸嘴葫蘆一起出任務(wù),該說的時候不說,不該說的時候瞎插嘴。
真是急死他了!
季冠灼陡然回頭。
他趴在柒九背上,轉(zhuǎn)身的動作如此明顯。即便身形瘦削,不至于讓柒九脫手。但如此大幅度的動作,還是被師從燁發(fā)現(xiàn)。
“怎么?”師從燁啞聲問道。
“好像有人在看我們這里。”此刻雨水已然停落,但整個世界仍舊籠罩在陰云中。他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蹤跡,卻仍舊放心不下來。
即便后來他也派人到那幾個挑事之人所在之地查探過,發(fā)現(xiàn)的確已經(jīng)人去樓空,但他想不明白。
那些人費盡這般心機,就為了挑起朝廷和百姓之間的爭端。又怎會臨時離開?
察覺到季冠灼的目光,叁七下意識地縮回頭,沒忍住拍了拍胸口。
師從燁手下暗衛(wèi)共九十個,以拾一到壹百為號,除卻拾一這個明面上的侍衛(wèi)總管,其他人皆在暗中行事,各司其職。
叁七平日主要在扶京中收集消息,整日潛伏在茶館風(fēng)月樓之間,輕功是這些暗衛(wèi)之中最優(yōu)的一個。
他若是有心隱藏,連其他暗衛(wèi)都很難瞧出。季冠灼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是怎么瞧出來的?
師從燁回眸掃了一通,淡淡地道:“無人。”
老祖宗都已經(jīng)發(fā)話,季冠灼便也收回目光,只是說道:“微臣剛來此地之時,曾有身份不明之人刻意隱藏在百姓之中,想要挑起百姓與朝廷的爭端。那些人后來雖未嘗再出現(xiàn)過,但微臣仍舊有些不太放心。”
這件事,他在信中并未提及過。
即便他猜得到,倘若柒九一直跟在他身邊保護他的話,此事應(yīng)該也瞞不過師從燁的耳目。
他提及那些人時,并無半分異樣。
師從燁猜不透他是試探還是只是問詢,他目光掃及季冠灼那張蒼白的臉,總覺得季冠灼好似能被人一眼看得到底,又好似深不可測。
是以,師從燁沉吟片刻,眉眼壓著沉沉濃霧:“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一行人一路行至新烏鄉(xiāng)時,陽光終于刺破云層,灑下第一縷光芒。
淡金色的光芒落在縣衙新修的瓦頂上,將整個瓦頂都映成金色。
季冠灼被柒九放下,轉(zhuǎn)頭看向縣衙中的那些百姓。
他們站在縣衙院子里,身上的衣服干了之后,幾乎黏在身上。衣服的下擺也都沾染著泥水。
已經(jīng)干涸的泥水讓衣服都變得沉重,昨夜走了那么久,不少人都喘著粗氣。
但一雙雙眼鏡都落在季冠灼身上,像是不愿意離去。
季冠灼陡然一笑。
他臉色仍舊發(fā)白,唇瓣也幾乎失去血色。
但因為他生得太好,這種失色越發(fā)顯得他格外清透:“昨日之事,各位也受驚了。雨水臟污,還請各位先自行回去沐浴休息。倘若腹中饑餓者,可以沐浴后再行回來,我會命人準備好白粥的。”
當日師從燁所批款項,季冠灼幾乎是一分錢掰成兩文在花。
加之烏鄉(xiāng)原本竟也有幾個手藝還過得去的匠人,是以到最后,還剩下一筆錢。
這筆錢,季冠灼作為糧款交給吳優(yōu),讓他采買了一些糧食囤積在新烏鄉(xiāng)縣衙之中,以供百姓取用。
畢竟如今已是夏季,即便從頭開墾田地,至少也要到秋冬才有收成。餓著肚子,又如何種地果腹呢?
他眉眼溫和,對烏鄉(xiāng)百姓態(tài)度一如既往。
為首的百姓喉頭發(fā)哽,片刻后竟是直接跪下,重重地磕了個響頭。
跟在他身后的百姓也都跪下,就連年紀尚小的孩童都被父母強行按下。
沉悶的磕頭聲回蕩在小小的院落里,季冠灼急忙伸手去攙扶為首之人:“宋伯伯,你這是做什么?快些起來。”
“草民,叩謝季大人不計前嫌,愿意上書朝廷,為烏鄉(xiāng)謀福祉。”整日做工的精干漢子比季冠灼力道大了不止一點,一時間居然讓季冠灼攙扶不起,“叩謝季大人心懷百姓,雨夜叫醒我們,才讓烏鄉(xiāng)百姓無一人因水災(zāi)亡故。”
他眼眶發(fā)燙,伏在地上的時候,小臂都在顫抖。
若非季冠灼所做的一切,哪怕烏鄉(xiāng)百姓今日的確能夠逃離水患,卻又如何能在此處建立起屬于他們的新烏鄉(xiāng)呢?
他們要在遭受如此大的劫難后,過很長一段時間幕天席地,饑不果腹的日子。
季冠灼腳踝仍舊很痛,他無奈地道:“宋伯伯,你這是要折煞我。快些起來罷。”
他說得認真,為首的男人不好違背,只能乖乖站起。
卻聽得季冠灼道:“此事倒也不該全然謝我。”
“是當今圣上派我來處理此事,又全然相信支持我,愿意批下那筆款項,否則又如何建立起新烏鄉(xiāng)?”他目不斜視,不去看站在一旁的師從燁,語氣卻滿是真摯。
身為權(quán)戶部尚書,他對國庫情況如何雖不能算是一清二楚,卻也知道師從燁能撥這筆銀子給他讓他建設(shè)新烏鄉(xiāng),到底有多艱難。
即便此事難為,師從燁還是給予他所有支持。
為首之人看了一眼站在季冠灼身旁的師從燁,沒敢說話。
雖然眼前之人并不如傳聞中的冷酷暴戾,但他身上那股生人莫近的氣息,還是令人望而生畏。
師從燁沒有說話,只是又掃了季冠灼一眼。
此刻天色正好,日光映照進來,灑在季冠灼的臉上,將他的眸子映照得晶瑩剔透,好似一眼便能看得到底。
干凈明澈得宛如新生的孩童一般,不摻雜任何謀思算計。
有那么一瞬間,師從燁感覺到自己的心口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耳邊聽到的聲音卻越發(fā)明晰,甚至能聽到血液流過心臟時那微不可查的聲音。
他用力地握緊拳頭,將異樣的感覺強行壓下,卻難以抑制那一瞬間的情動。
甚至于讓他恍惚覺得,哪怕季冠灼當真與北狄有關(guān),但或許,他不是不可以讓季冠灼留在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