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該說不愧是瀾仙老祖的得力干將,紫霜長老辦事很周全也很速度。他很快便派了個小童過來,親自帶他們去洞府。
小童不是空手來的,帶來了不少法器、防器。
至于紫霜長老本人,在傳音石那頭千叮嚀萬囑咐。
前前后后交代了不少注意事項,讓他們不要放松對魔族的警惕。并提醒,一有異樣便摔碎護命玉簡,會被傳送至安全的地方。
表現得是相當謹小慎微。
沈清秋便有些好奇:“紫霜長老,您老人家為何不直接過來?”
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若去了,可能會忍不住。”
眾人:“啊?”
“忍不住想除魔。”
水鏡之上終于顯現出了師尊的身影,玄光劍認主了!
劉壁腦中思緒萬千,玄光劍真會認主!師尊是梓蕪派的弟子,玄光劍歸他,自是要比其他人取劍好上千千萬萬倍。
可他心里卻涌起了一股難以遏制的嫉妒,一個小輩,真的取了玄光劍。他執掌梓蕪派多年,試過不下千次,一直都未能喚醒劍魂。他幾乎都以為玄光劍早已是把殘劍,此番將劍藏于陣眼,何嘗沒有一兩分失望至極后的破罐破摔,可他,可師尊竟真的成功了。
劉壁腦中大亂,頰邊肌肉緊了又松,好不容易憋出個笑,揚聲喝道:“好好好!無愧我梓蕪弟子!”
他說罷,轉臉卻見李孟寒死死地盯住水鏡,他的徒兒的身影出現在水鏡之上。
劉壁又笑一聲道:“道君的這個徒弟似乎也突破了結丹的境界,也要賀喜道君。”
李孟寒掌心傳來鈍痛,他回過神來,察覺到指尖滑膩,他松開了拳頭,面上淡淡笑道:“劉掌門過獎了,你的徒弟才是今日宗門大比第一人,可喜可賀。”
師尊。
先前鏡中一時青光雪茫交錯,鏡外道人并不能看出端倪,可李孟寒知道,柳善善結丹了,柳善善動了銅鏡。
李孟寒轉眼不再去看水鏡,用盡周身力氣壓抑住翻涌的戾氣和殺念,緩了語調道:“大陣已破,諸位道友還是想想法子,找尋各派弟子的出路罷。”
話音未落,李孟寒便隨一股青煙,在眼前消失再無影蹤。
千春谷中沒了通道,三位道人便也匆忙散去,宗門大比各派來得都是精英子弟,幾個慌忙地各回各派,急欲按圖索驥,尋了密道召回門中弟子。
“師尊,你沒事罷?”柳善善撿起落在地上的銅鏡,走上前道。
玄光劍冷光猶在,她并不敢走得太近,可師尊滿手是血,衣襟上血跡斑駁。
柳善善心里很不是滋味,先前明明還是有些生氣的,師尊古板不開竅,可是見到眼前的他,她卻心軟了。
呆子!劍癡!稍有差池,方才你就死了。玄光劍就這么了不起么,劍修就這么冥頑不靈么?
她張了張嘴,發現喉嚨里卻像堵住一般,半天說不出話來。
算了,她想。
面前師尊身形忽然一晃,朝地上堅冰栽倒。
“師尊!”柳善善眼疾手快地俯身扶住了他,伸手一探,他的氣息微弱了下來。
素色的大袖已經是血紅一片,柳善善看他雙眼輕合,臉色蒼白,腦中卻突然想起沙穴之中見過的那個怪人,趕忙又看了一眼他掌中的玄光劍。
“啊,這劍好生眼熟!”她想了片刻,“難道當時在沙穴之中,也是劍陣的幻相!”
可師尊顯是暈了過去,并未答話。
腳下的冰霜開始融化,頭頂撲簌簌地掉下泥土來,落在柳善善頭上。
此處是陣眼,既已破陣。
他們該見到回到千春谷的光柱才對。
柳善善視線轉了一圈,什么都沒有。
頭頂落下的亂石越來越大,她一手托住師尊,另一手捏訣祭劍,朝上飛身而去。
先前落下來時,似乎極快,可此刻往上而飛,卻好像始終不見光亮。
柳善善索性扶過昏昏沉沉的師尊到自己背上,兩手合掌,引火化訣。
無數的赤紅火蝶朝上飛去,柳善善驚喜地發現,自結丹后,火蝶的數量比先前多出了許多,齊齊點亮了黑黢黢的石洞,她背著師尊,被壓得略彎了腰,仍舊勉力揚起脖子找尋出路。
“謝道友,你醒醒!”
可師尊無知無覺似得,像個滯重的麻袋壓在她背后。
往上飛了數丈,柳善善終于察覺到頭頂處吹來絲絲涼氣,她五指輕彈,無數火蝶化作一個火球,直朝盡頭射去。
轟隆一聲響,頂破了層層焦土,一點點幽淡的天光漏了下來。
有出路了!
柳善善托穩師尊,加快了腳程。
頭頂卻突然一暗,她的火球驟然熄滅,一股又陰又冷的疾風狠狠刮了下來,吹得她渾身一抖,一團黑霧瞬間籠罩住了她的后背。
“師尊!”
柳善善調轉身去,那團黑煙如影隨形地攏住師尊。
她分明看見一絲又一絲白煙從師尊身上溢出,被黑霧盡數吸去。
魔物!
柳善善猛烈地晃著師尊:“謝道友,快醒醒!”
她雙手捏訣,幾道青火往黑霧涌去,可黑霧無孔不入,只管去纏毫無所覺的師尊以及他手中的玄光劍。
一股又一股黑煙如同鎖鏈細密地捆縛住了玄光劍。
柳善善急得出汗,可青火擊打上黑霧,泥牛入海般激不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這個魔物是個什么東西!
明明已經破陣,為何還會有魔物!
可是,更古怪的是,那團黑霧不來困住自己,只顧師尊。
柳善善耳邊忽聽一聲哭嚎,像是玄光劍發出來的聲音。
劍身被黑霧捆縛,開始震顫起來。
肩上的頭顱好像動了動。
柳善善一喜,顧不上許多,立刻伸手去拍他的臉頰:“謝道友,大事不好了,快醒醒!”
師尊先是聞到了一股花香,六識漸漸分明,他的周身被陰冷覆蓋,一絲絲腐朽的氣息縈繞鼻尖。手中的劍柄顫抖不已,似乎有一股蠻橫的力道欲從中折斷劍身。
師尊睜開眼看見了盡在咫尺的柳善善的側臉,她的額頭出了一層晶瑩的細汗,眼睛卻亮了亮,語速飛快道:“謝道友,你終于醒了,快,這里有魔物!快!”
師尊這才察覺到身前壓著她的后背,隔著輕紗衣裙,她的后背單薄,肩膀溫軟,似乎不堪重負,甚而微微地打顫。
他氣息猛地一滯,急急倒退了數步,腳下卻突然踏空。
好在,他掌中一轉,口中念訣,玄光劍剎那光芒大亮,被他踩在了腳下。
流云似的劍芒夾雜龍吟鳳嘯,朝四處震蕩開來,黑霧似被劍芒刺中,遽然散開。
師尊復又驅策劍訣,玄光劍光乘勢而走,黑霧卻突地消散,再不見蹤影。
柳善善直起身,左右看了看,問道:“你能瞧出是什么東西么?先前它似乎是在吸收你和劍上的靈氣?”
師尊被她的眼睛牢牢盯住,余光卻瞄見她的衣裙皺巴巴地,立刻轉開了視線,停了須臾,才道:“并不知是何物。”
他的臉色不知為何仿佛有些發紅,可半明半暗的洞中柳善善實在看不清,只好抬頭看頂上一圈細微光斑:“這里應該有出路。”
說著,她又往上行,少了師尊在背,行得愈快。
不知道清音還在不在外面。
頭頂亮光越來越強,柳善善心中愈急,索性引火直上,火球沖開了一個大洞,火星四濺。
她眨了眨眼睛,往上一躍,落到了洞外,左右一看,卻又是一重洞府,石壁之內空空蕩蕩,只是比地底的石洞亮了些許。
她大為失望,嘆氣道:“這又是何處?”話音在洞中回響。
師尊落到身側,她凝眉一看,二人腳下的土洞頃刻間蕩然無存。
“這里已經不是陰陽幻境了。” 師尊打量一圈,石壁縫隙處吹來細風,夾雜著熟悉的氣息。
他抬手揮劍,雪茫斬破石壁,露出了一條幽長的石道。
他率先穿過石壁,柳善善緊跟在后,沿著石道而行,白日的光亮照進了石道。
不多時,兩人走到了洞府之外。和風麗日,微風輕柔拂面,沒有焦土,沒有沙地,更沒有玄虛幻陣。唯有遠山層巒起伏,近處幾棵一人高的碧樹新抽出了嫩蕊。
柳善善松了一口氣,側目而往,西側果有一處不大不少的水潭,潭水澄澈,波光蕩漾,而潭邊綠草叢生。
她記得這里的潭水冰冰涼涼,草甸柔軟。
她前些時日來過這里!
“這是……”
柳善善回頭一望,他們走出來的地方是一處半圓的洞穴,石洞之上不知是何人何時筆走龍蛇,鐫刻下了‘靈犀’二字。
“昆侖山,靈犀洞。”師尊答道。
柳善善見李孟寒雙目輕合,額角滲出兩滴細汗,忙道:“師尊?怎么了?”左右一望,四周浮云掠過,并無異常。
這是怎么回事?
“師尊?”她著急地又喚了一聲。
李孟寒睜開眼睛,靈臺回復清明,答道:“不是,只是靈海翻波,凝息半刻。”
柳善善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師尊,是不是終于要參破化神期的最后一重境界,飛升成神?”
李孟寒笑道:“你希冀我飛升成神?”
柳善善點頭:“自然如此,若是飛升成神,便是凌駕于三界之上,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求仙問道不就是為了這一天么。”
“可我一旦飛升,你便再也見不到我了。”李孟寒笑道。
柳善善一愣,確實還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再也見不到師尊,神色茫茫然一瞬,可轉念一想,又覺不對。
她皺了皺眉,不甘道:“師尊飛升了,我往后難道就不能飛升么?師尊未免太小瞧我了!”
李孟寒輕聲一笑,神色慵懶:“若是你我二人間,只許有一人得道,飛升成神,而另一人則必定魂入幽冥,永墜三尸地獄,你如何選?”
柳善善聽得心頭一顫,張了張嘴,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
如何選,為何要選?
她抬眼再看李孟寒,見他眸色疏淡,唇角卻是在笑。她恍然回過神來,師尊從前也愛說話唬她。她剛修煉的時候,還唬她說,要是不好好修煉,就將她扔到絕情谷底的深淵,放任妖魔將她吃掉。嚇得她勤勤懇懇學道多日,從進門到開光所用時日乃是宗門最短。
柳善善想到這里,索性轉開了眼:“師尊,又在拿我尋開心了。”
她俯瞰腳下,玄天峰已依稀可辨。
白鶴落到峰上,李孟寒對她說:“你去取了你前幾日讀得經文,到竹舍中來。”
“啊?”
“還不速去。”
這是要問她的功課了。
柳善善苦著一張臉,回去取了她只讀過一遍的經文,慢吞吞地挪去李孟寒的竹舍。
他住的竹舍在后山,同她的屋舍如出一轍,是一座四方小屋,支著兩扇格子窗。
她自己的窗外栽了竹節海棠,李孟寒的屋外種的是竹。長勢驚人,竹葉搖曳,幾乎半圍住了房舍。
見門扉未關,她探頭道:“師尊,我來了。”
“進來。”
柳善善又低頭臨時飛快地看了一遍經文,權當臨時抱佛腳,而就她這么回去拿經文的功夫,李孟寒便解了腰帶,松松垮垮地披著白氅,長發披散地半臥在竹榻上,伸手朝她一揮:“書冊拿來,這一篇背予我聽聽。”
柳善善咽了一口水,跪坐于榻前,雙手將書冊遞上前去。
李孟寒一手接過,一手撐住下巴:“背吧。”
“道無生死,而形有生死。”念了幾個字,她腦中便一片空白了,“所以……”
李孟寒抬眉:“所以?”
柳善善絞盡腦汁地回想:“所以言生死者,屬形……不屬道也……”
“然后呢?”李孟寒冷笑一聲。
然后又是什么行,什么道。“形死,人失道,存道者……”柳善善實在是編不下去了,干巴巴地笑了一聲,“師尊,徒兒再回去溫故而知新罷。”
李孟寒捏著書冊,順勢起身,就著薄薄的書冊敲了敲她的腦袋:“整日貪玩,不求上進,如何結丹,往后更莫提再進一步。”
柳善善適時低頭:“徒兒謹遵教誨。”
李孟寒將書冊還給了她,走到幾前跪坐下。
柳善善機靈地轉過身來,見他手上又在擺弄著竹雕,用黑墨描繪竹爐外側,爐上雕得是盤曲環臥的蟠龍,翠綠的龍身被黑墨染得青黑,不禁一笑道:“師尊果是手巧,這尊蟠龍竹爐,雕得好極了,和銅鏡背后的蟠龍一模一樣。”
李孟寒淡笑道:“待你結丹,我也給你雕一尊螭龍的竹雕。”
“真的?”柳善善高興地又往前湊了湊,“我聽清音說,宗門大比里的幾重秘境滿是奇寶,興許就是我結丹的機緣,師尊就允我去罷。”
李孟寒好笑道:“清音倒是替你打算,她還指點了你什么?”
清音看顧她是好事啊,柳善善自覺沒必要隱瞞,又說:“清音平日里最照顧我,教了我許多修煉的法子,再上一回還說到了什么道侶雙修法。”
李孟寒手上一抖,描龍的墨筆歪歪斜斜地劃了一筆。
他看得皺眉,將墨筆隨手扔回了筆洗:“胡言亂語,你根基不穩,道心不固,不可尋些旁門左道的法子。”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柳善善被他冷淡的眼神嚇了一跳,忙搖頭道:“徒兒不敢,徒兒時刻記得師尊的教誨,旁門左道于問道無益處,清凈其心才是好的。再說,清音也沒有說太多,連什么是雙修都說得遮遮掩掩,不清不楚。”
李孟寒喉頭微動,垂下眼去。
柳善善看他臉色不好,以為他還在生氣,正欲再解釋,卻聽他忽然道:“今日就到這里了,你先走罷。”
“啊?”柳善善困惑地打量著他。
怎么剛剛還說得好好的,這就讓她走了?那到底是許不許她去宗門大比?
李孟寒起身就朝竹榻走去,背對著她側躺下身,竹席貼著他的皮肉,冰涼一片,他才意識到自己已是周身滾燙,體內如同一簇邪火燒灼,令他口干舌燥。
柳善善見狀,吃了一驚,也急急站到了榻前,探身問道:“師尊是哪里不好,不舒服么?徒兒去取丹藥來?”
她的影子投在竹榻上,身上的氣味頃刻無孔不入,李孟寒深吸一口氣,語調放得緩慢:“宗門大比,我許你了。我累了,要歇息了。”
柳善善聞言頗覺古怪,可李孟寒分明不想她留在這里。
她拱手道:“多謝師尊。”想了想,心中放心不下,又道:“師尊先歇息,徒兒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李孟寒不答,柳善善只得先走了,不忘替他合上門扉。
人影走得遠了,窗外竹枝上停留的翠鳥就大膽了些,徑自順著格子窗半敞的細縫,鉆進了竹舍。僅僅過了數息,竹舍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啼叫,短促的一聲,便再也沒有了聲音。
柳善善半是憂心半是喜悅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喜得自然是自己要去宗門大比了,憂得則是師尊似乎身體不諧。
她獨自發了一會兒呆,耳邊卻聽到窗外幾聲熟悉的腳步聲。
清泉?
柳善善向外張望,果然是清泉。
他手中提著一柄長劍,好像要往山下去。
他手中的長劍劍柄刻著一顆紅玉,劍身雖薄,寒光卻盛。
是把好劍。
柳善善笑了笑,念了一聲玄變訣,化成了一只彩蝶,跟上了清泉。
另外一邊。
經過半宿努力,沈梧終于成功站到了……那龐然巨物面前。
那是個巨大無比的鈴鐺,通體呈金色。
仿佛一口巨鐘。
下方是深不見底的虛空,周圍是濃墨般的黑暗,濃郁的黑色霧氣繚繞周圍,仿佛無數條漆黑的粗蛇。
她心中一喜,正要向前,卻在抬步的瞬間,感覺腳下墜有千斤重。
仿佛有什么東西從身體剝落,她陷入桎梏,連手指都動彈不了。
幽幽的聲音,帶著嘆息之意,自虛空之中傳來。
“瞧我發現了什么。”
“一只意圖作惡的小老鼠……
“萬萬沒想到,選擇背叛我的,竟然會是你……沈梧啊沈梧。”
“雖不知你們用了什么法子,擺脫了我……但我想,你應該不會天真地覺得,那樣,便能再也不受控制了吧?”
“但你可知——只要馭魂鈴還在,只要魔氣未盡,你們便永遠無法同我割離。”
“只是一回,付出的代價要大一些……”
他的聲音里滿是惋惜:“馭魂鈴強行控體,今日過后,你們的軀殼恐怕會分崩離析,再也無法為我所用。”
隨著聲音落下。
她眼底的光芒驟然熄滅,黑氣潮水般蔓延出來,先是覆蓋她的瞳孔,繼而,如同溢水一般從她身體四處鉆出……無數黑霧將她纏繞,她腦袋重重低垂,身體緩緩騰空。
那聲音嘆息:“乖孩子……來吧,我在瀾仙宗等你。”
“死之前,最后為我戰一次。”
第 212 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柳善善原本是以為,昨夜有魔王偷襲,在不確定是否安全的情況下,老祖會暫時將立宗主一事擱置。
推個一日兩日,亦或者從簡操辦。
結果,不僅沒有延期,反而——看排場,似乎打算隆重對待。
這讓她有一點點費解。
紫霜長老帶著她往大殿內部走的過程中,大概是知道她心中所惑,便道。
“老祖性格向來如此,看著和和氣氣,但定下的事情,便輕易不會更改。”
頓了頓,又說。
“他近些日子,越發力衰神弱,想來是,只想在身隕之前,看著你登上宗主之位……”
“玄變訣?”他問道。
柳善善點點頭,可發現自己的魚腦袋只是臨空搖擺了兩下。
“對,你如何知道?”
他又問:“你是玄天峰的道人?”
柳善善估摸著此人肯定是其余四派的道人了:“正是,我乃度虛道君座下弟子柳善善,那你呢,是梓蕪、青城、崆峒還是靈泉派?”
“梓蕪派師尊。”
師尊,柳善善默默地在心中重復了這三個字,好名字。
眼見他右手仍舊捉著她的魚尾,自覺赧顏道:“你……你放我下去,我要試著變回去。”
師尊將金鯉魚擺回了草叢,轉身欲走。
柳善善急道:“你等等,若是我變不回去,你不能如此一走了之。”
師尊頓住腳步,見草地上的金鯉魚靈活地彈跳了數下。
柳善善心中默念了一遍玄變訣,可惜一絲一毫也沒有改變。
“你會此訣么?”師尊問道。
“我會。我先前真的會。”柳善善悔不當初,只在心里又默想了一遍李孟寒教的口訣,由人化物,再由物化人,變化多端,似乎是有幾處不同。
她于是改了幾字訣,復又默念一遍,白霧陡然升騰,團團裹住了金鯉魚。
柳善善喜道:“這回終于成了!”
她頭發,面目,脖頸,橙紅緣邊的白綾衣裳,以及雙臂,自白霧中徐徐顯露,她不禁又大嘆一口氣:“終于變回來了。”
撐著兩臂,準備起身時,她才突然發現雙腿沉重地抬不起來,扭頭一看,一條巨大的金色的鯉魚尾還長在身上,鱗片折射日光,金燦燦一片。
她呆了一息,再欲起身,可鯉魚尾只是徒勞地在草地上彈跳了數下。
師尊冷眼看罷:“既已復原,你不若傳音于玄天峰,等人來罷。”
柳善善見他袍角微動,又欲轉身,忙伸手扯住了他的道袍:“謝道友,同為道宗門人,理應同氣連枝,你既修為高妙,不若送我一程,一結兩派之好。”
師尊挑眉,疑道:“你該不會是私自玄天峰出走?為何會來昆侖山,是想游玩一番,還是想度過此山,去往凡界?”
柳善善一噎,干笑道:“謝道友,真乃妙人也。”
師尊動了動,可道袍還被她緊緊捏住,她還是仰著頭滿含期盼地看著他,還憋出了半個小心翼翼的笑容。
他指尖輕動,捏了一訣,碧潭中粼粼水柱上涌,奔涌到魚尾之下,變作蓮花坐臺,將柳善善托舉起來。
柳善善穩坐蓮花臺,終于與他的面目相對,笑道:“謝道友,我改日一定登門道謝。”
“不必了。”他說。
兩指輕輕一撥,水作的蓮花臺便騰空,朝玄天峰的方向飛去。
飛過一陣,柳善善回頭看那昆侖山峰再看不見,便又默念了一遍玄變訣,魚尾轉瞬變成兩條人腿,被竹葉纈紋淺絳紗裙蓋住。
“師尊。”她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蓮花坐臺臨近玄天峰,柳善善躍下了蓮花水臺,御劍繞到了峰后的竹林。亦如她走時,此地人煙罕至,她將欲落地,卻看見林子里緩緩走出來一只白鶴,停停走走。
青檀!
她及時頓住劍影,又朝旁側飛去,見到無人的山階,才悄然落地。
這幾日天氣不佳,時而狂風大作,竹葉吹了一地。她朝山階上走了兩步,裙角掃落了一片枯葉,可那枯葉不往下墜,反而飄飄搖搖偏往上飛,還在柳善善眼前打了個旋兒。
她呼吸猛地滯住,臉上一僵,繼而笑道:“師尊。”
枯葉旋即消散,李孟寒顯影而出,著一襲竹青道袍,外罩雪白大敞,腰前系帶,大袖邊上繡著飛鶴。
他的長發飄散,只在腦后隨意插了三節竹簪。
眼神清清亮亮,唇邊卻冷笑道:“你又出門了?”
柳善善覺得自己今日真是時乖命蹇,好不容易出趟門,竟遇上這么些波折,剛才見到白鶴林中散步就該想到李孟寒肯定也在附近,失策,實在失策!
她笑了起來:“師尊,果是料事如神!”
李孟寒掃了一眼她微彎的眉睫,“今日又去何處了?樂天峰?靈泉派?”他觀察著她的面目,又問,“還是昆侖山?”
柳善善心驚肉跳,沒料到他猜得這樣準,道宗不喜道人往來昆侖山,李孟寒更不許她去。
她便編了個謊話道:“沒去昆侖山,去了梓蕪山。”
“梓蕪山?”李孟寒眉頭微蹙,“你去梓蕪山作什么?”
“去結識道友,探一探明年宗門大比的虛實。”她岔開話題道,“師尊,明年我也會去大比么?”
李孟寒只嘆道:“哦?你竟去了梓蕪山,說來,我亦許久未去拜會過了,不知那山上的鳳石如今是否安在?”
柳善善勉勵微笑,李孟寒卻垂下眼,轉身朝山階上走。
柳善善趕緊去追:“師尊。”
追了好一陣,發現根本追不上,二人看似尋常地歷階而上,李孟寒總是比她快上那么一兩階,留給她的只是背影。
這分明已是一個迷陣了,這樣的石階只怕永遠攀不到盡頭。
她左右而顧,可破解無門,只得可憐兮兮道:“師尊。”
等了數息,才等到了回音:“為何騙我?”
她急道:“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李孟寒終于轉過身來,問她:“為何如此執著于昆侖山?”
他的眼神銳利,令她無所遁形,柳善善深吸一口氣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來的。”
李孟寒面目略微柔和了些:“來處就這般重要?”
他的瞳色比之常人疏淡,看得久了,仿佛就能多瞧出幾分淡漠來。
記憶中的師尊一直就是這樣,容貌經年不改,也不知活了多少年月。她的這點念想,在他看來,許是可笑罷。
她低頭拱手道:“是徒兒魯莽了,但憑師尊責罰。”
“待你結丹以后,為師便許你去凡界看看。”
柳善善抬頭,驚喜道:“真的?”
李孟寒頷首:“真的。”
她再次拱手道:“多謝師尊。”
李孟寒嘆了一口氣,轉身往石階上走,柳善善趁勢走到他身側,笑嘻嘻道:“不過,師尊真會許我參加宗門大比么?峰上這么多人,我還聽說金丹以下的修士,各派道人眾多,宗門大比,百年一回,總是格外看重的……”
李孟寒聽她嘰嘰喳喳地說了好一陣,淺淺一笑:“你若是贏了清音、清泉、清河,我便讓你去。”
柳善善張了張嘴,卻聽李孟寒又道:“自然不能使用銅鏡。”
柳善善又閉上了嘴。
紫霜長老:“?”
他抬眸,沉默。
宿焰臉上的笑容綻放了會兒,才依依不舍地收起。
“真可惜,你們可能恐怕還不知道——縱使未被下禁制,這些魔族將士們,也活不過今日了。”
始終安靜的老祖,忽而開口:“是……馭魂鈴。”
宿焰神情訝異:“呀,居然被你看出來了。”
老祖聲音沉沉:“那是活尸一族賴以生存的傳宗法器,活尸族全族上下靠這法器維系行動,怪不得他們一夜滿族覆滅,銷聲匿跡……怪不得你以人魔之身統領魔族這么多年……竟是盜走了他們的馭魂鈴。”
宿焰笑道:“滿族覆滅?這你可就冤枉我了,我瞧著他們似乎還茍延殘喘呀,說來也巧,方才我的魔域之中,可就溜進了幾只妄圖偷走馭魂鈴的活尸呢……”
“雖不知道是怎么溜進去的,但他們恐怕不清楚,那魔域本就是為他們而設,他們進入其中,便會被抽去生機,變作真正的尸體,永遠也無法再出來。”
“這一回,才叫真真正正的滅族。”他聲音含笑。
第 213 章 第二百一十三章(潤色)
第二百一十三章
馭魂鈴?活尸族?
那都是什么?
四周弟子驚疑不定望過去。
“我從未知道,那馭魂鈴竟還有這樣的作用——”老祖低嘆,“在轉世投胎后,都能令那些魔族對你忠心耿耿。”
宿焰姿態閑適。
“我可什么都沒干,馭魂鈴本就是件舉世無雙的寶器,活尸一族占有它那么多年,連它十之一二的作用都未發揮出,我拿走它,也是心疼明珠受蒙塵,天物遭暴殄罷了。”
話音落,他自云端縱身跳躍而下。
居然完全沒有理會橫貫在中間的護宗神陣,在穿越陣罩的剎那,他的身體受到神陣的攻擊,頃刻間化作紛揚的小黑點,如被吹散的黑煙沙礫般灰飛煙滅。
卻又在下一瞬,于神陣下方,重新合一。
凝聚成型。
孔寒火急火燎地又去扯那蟬殼,皮肉被扯得疼痛無比,可黑蟬依舊不動分毫。刺痛隨后背蔓延,耳邊聽見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快,撲通撲通,像是體內壓抑著的什么東西將要破籠而出。
“師父!”孔寒大呼道。
太一真人聽見這一聲叫喊,將欲轉頭,可大群的黑蟬涌來,他根本無力分神。
孔寒心中頓時涼了大半截,難道今日就要死在這里了么……
身旁卻忽如風動,一點炙熱自后背蕩漾開來,脖后忽然一輕,他聽見了黑蟬啪啪落地的聲響。
回身一看,卻是柳善善:“小道士可得小心些。”
“多謝柳掌門!”孔寒大松了一口氣。
太一真人聽見了聲音,揚聲道:“柳道友,快用銅鏡啊!這樣才去,何時才能解困!”
柳善善聽見空中傳來一聲鶴啼。
來了。
她手中捏訣,三個赤色火球朝團團黑蟬滾去,噼里啪啦地在窗前燒出了一條道來。
她扶住肩上的小雞仔跳窗而出,蟬群緊隨著她落入了庭院之中。
太一真人長舒了一口氣,卻見孔寒要往下跑,慌忙拉住了他:“你跟著去做什么!剛才的苦頭還沒吃夠!”
孔寒被他扯住袍袖,掙扎著探身往窗外瞧,密密麻麻的黑蟬從天空飛來,涌到庭院中包圍了柳善善。
“我們若不相助,柳掌門獨自如何抵御!”
話音未落,十數個巨大的赤色火球在庭中點燃,像是他曾經見過的燈集上由人托舉串聯的火龍,火球次第而動,將庭院照得如同白晝,黑蟬成片地撲簌簌落下,空氣中滿是炙烤后的濃烈氣息。
太一真人冷哼道:“她那個樣子,如何吃的了虧,現在想來,剛才于她來說,也只是逗樂罷了,你修為不精,別去湊熱鬧了!”
孔寒被說得無地自容。
他確實太不中用了。
若是……
他看向火光中的柳善善,若是有朝一日,像她一樣……
空中又傳來一聲鶴唳,柳善善仰頭一望,一只巨大的黑影被白鶴追逐著下落,擦過天井,瓦當和碎瓦落了一地。
是一只巨大的黑蟬,蟬翼伸展,滿是黑色的脈絡。
果真來了。
它一落到庭院,便股起了一陣狂風,將院中的火球吹滅。
微茫月色下,它的身軀投照的黑影頃刻蓋住了四方庭院。
庭院中尚還殘留的黑蟬被這只巨蟬吞噬。
惡獸附身為蟬,也難逃弱肉強食的宿命。
柳善善手掌輕推,火勢如劍朝巨蟬刺去。
巨蟬振翅而飛,躲了開去。
柳善善又捏火訣,仍未刺中。
巨蟬振翅卷起的疾風,吹得院中瓦礫大響,連幾重小樓似乎都搖搖欲墜。
北面小樓的門卻忽然吱呀一聲開了,兩個紅衣道人躍出,一左一右地布陣,空中乍現了一張紅網。
太一真人臨窗而立,口中驚道:“是崆峒派的道友!”
柳善善瞧了兩人一眼,巨蟬振翅,被紅網撲下,它撲騰了數息,紅網便破了一道裂口。
其中一個紅衣道人皺眉道:“道友,這巨蟬有些難對付,我與師弟再結一陣,道友把握時機,以火為攻!”
柳善善笑道:“好啊。”
空中又落一網,柳善善掌中接連推出三柄火劍,第一柄直入蟬首,另外兩柄不偏不倚地刺入了兩側的蟬翼。
火光烈烈地燒灼著巨蟬,蟬翼上的脈絡被火燒得通紅。
兩個道人對望一眼,其中一人恍然大悟道:“有邪印的惡獸!”
另一人驚道:“為何會有三尸門的邪印。”
巨蟬急欲高飛,兩個崆峒道人只得緊咬牙關,守住了陣法。
數息過后,巨蟬發出尖利得如人一般的嚎叫,巨大的身軀頃刻化作了黑灰。
兩個道人長舒了一口氣,抬眼就見柳善善轉身要回小樓,連忙叫住她。
“崆峒派魏乙,崆峒派林昆。敢問道人何門何派,高姓大名。”
柳善善回身:“玄天峰柳善善。”
兩個道人面露疑惑。
柳善善笑道:“兩位道友興許未曾聽說過玄天峰,但想來日后也有見面的機緣。”說罷便走了。
此刻,天還未亮,兩個崆峒道人便也回到了北面的小樓。
魏乙琢磨道:“她到底是什么修為,先前屢次刺不中,后來連出三劍,皆中要害。”
林昆一聽,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就好像,她是故意引我們出去的。”
林昆思索片刻:“先前蟬群來的時候,無人出手,后來她到了庭院里,似乎是在等那一只巨蟬,如此說來,倒也不是故意引我們,反而是在引那一只巨蟬,空中的白鶴似乎也是她的靈獸。這個玄天峰到底是什么來頭?”
魏乙搖搖頭,“并不知曉,往后或許真能再見。”他頓了一頓,“她該不會是說宗門大比罷。”
林昆蹙眉道:“難道……她真是引我們出去,好瞧瞧我們的身法?”
“這院中還有其余道派之人,那玄天峰若真是存了宗門大比的心思,也就不奇怪了……”
林昆點點頭,心里仍覺古怪:“那定西侯賞銀捉的妖便是這只蟬?”
魏乙:“不知,今夜動靜這么大,侯爺都沒派人來,明日興許才能知曉。”
林昆沉吟道:“若真是此巨蟬,那賞金該平分于我三人罷。”
魏乙低笑一聲:“這院中靜觀其變的人可不少,誰出力多,誰出力少,一目了然。”
林昆干笑一聲,再也無話。
而西邊的角樓中,太一真人一見柳善善回來,面露喜色道:“柳道友,此番滅獸,侯爺定會重賞。”
柳善善聳聳肩:“但愿如此罷。”
太一真人殷勤道:“柳道友之后打算去哪里?不妨再與某結伴?”
問完這話,柳善善卻沒有馬上答話,只看了太一真人一眼。
看得他一陣心虛,撇開眼去,而孔寒卻轉過頭來,直直地盯著柳善善。
柳善善搖頭道:“桐城事畢,我便要回玄天峰。”
孔寒眼睛睜大,插話道:“柳……柳掌門,為何如此著急?”
柳善善笑道:“我來一趟,是為了收徒弟,可收不到徒弟,我總得回去想想辦法教徒弟。”
孔寒沉默了下來。
隔天一早,定西侯便派人來請院中的諸位道人往前院而去。
庭院中青城、崆峒、梓蕪各派的道人加起來足有二三十人,昨夜走出樓來得卻只有魏乙、林昆二人。
柳善善見到二人朝她拱手,便也報之一笑。
走到前院,才知青城派的其余道人也到了。太一真人大喜道:“師兄與師伯都來了。”
可他的師兄、師伯只是神色冷淡地朝他頷首。
在未驚動他分毫地情況下,不聲不響地帶著他的馭魂鈴,離開了。
一群死尸。
怎么會?
更關鍵的是。
沒有馭魂鈴,他的魔軍,他的魔力,他的不死之身,他……
宿焰神色怔忪地抬起頭。
抬頭的那一剎那,他看清了面前少女的面容。
她手中握著的劍,已經不再是那柄古劍,而是一柄極其花里胡哨的劍。
少女靜靜看著他,仿佛在等他回神。
看他抬頭時,才輕輕一笑。
“怎么樣,還有兩劍,你要不要試著躲一躲?”
第 214 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宿焰心口猛地一撞。
他死死盯著她,只覺忽然冒出的某個猜想極為不可思議。
莫非……和她有關?
不,不可能!
魔域遠在數百里之外,又有他設下的千重魔氣,不可能和她有關系。
剛將這個念頭摁下。
宿閻就感覺周圍空氣一陣涌動,仿佛所處之處變為了激涌的海水,陣陣波動由某處向外擴散。
只聽“咻”的一聲。
一個男人自那波動中心處,倏地憑空出現。
他穿著黑漆漆的長袍,身體被包裹得極為嚴實,裸露在外的皮膚卻異常蒼白——仿若死人。
即使這樣,也無人能否認,他是個極其俊美的男人。
柳善善探身朝譙樓下望了望:“走罷,先下去再說,待會兒也該有人來了。”
三人走到樓下,果見遠遠地兩個城中侍衛朝譙樓的方向走來。
譙樓之上,眼下空空如也,可昨夜動靜難保不被人瞧見,打更人又化作了一灘污水,他雖被鬼魅附身已久,早沒了性命,可若真要費一番口舌解釋起來,實在麻煩。
柳善善索性調轉了方向,朝旁側的小巷里拐去,青檀緊跟其后,她沒料到的是,孔寒竟也乖覺地跟了過來。
巷中有幾間小店,新出爐的炊餅散發著香噴噴的面香。
孔寒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
柳善善聞聲側目,自蘇醒以來,欲念寡淡,吸風飲露多時,此刻竟莫名有些羨慕他,口腹之欲,為人也。
可她現在好像什么都不是了,人不人,道不道,鬼不鬼。
她兀自一笑道:“小道士,你若是餓了,便去那鋪子里買炊餅。”
孔寒臉上僵了片刻,支吾道:“不……不了,我不餓。”
柳善善挑眉,打量他一眼:“你該不會是沒錢罷?”她笑了兩聲,“你那師父看來果真是個便宜師父,既不教你道法,也不予你銀錢。”
孔寒張了張嘴,欲辯無能。
太一真人也不知這幾日究竟去了何處……
柳善善看孔寒捏著桃柳劍手足無措地默立原地,身上的道袍灰撲撲的,一看就像是風餐露宿了好些時日了,加上驚魂甫定,人就顯得格外憔悴。
見他餓得可憐,她彎腰撿起地上兩顆石子,五指虛握,攤開手掌之時,兩顆石子變作了兩枚銅錢。
她將銅錢往孔寒面前遞了遞說:“小道士,去買炊餅罷。”
孔寒臉色一變:“這是什么?是障眼法?”
柳善善點頭道:“確是障眼法。”
聽說尋常障眼法只有短短半刻的功效,孔寒心中不安,正欲開口,抬頭卻見剛才還好好地停在她肩頭的小雞,忽地振翅跳到了她的掌心,胡亂蹬著雞爪,將兩枚銅錢通通踹到了地上,發出噼啪兩聲輕響。
孔寒一時語塞。
青檀笑道:“似乎此獸不愿你用障眼法。”
柳善善一愣,掌心里的小雞仔還朝自己揮了揮短小的翅膀。
“真是這樣?你是什么東西?”這般忤逆我。
道門雖自有令,行走凡界,不可濫用道術。
可這個小雞仔……
她輕捏住它的翅膀,將它提溜起來,好笑道:“真像個老道究。”
孔寒斗膽出聲問她道:“你,你身上沒錢?”
柳善善把小雞仔按回肩頭,爽快答道:“沒錢。”
少年驚訝道:“你不是說你是什么峰的掌門。”
“出來得實在匆忙,沒帶銀兩。”柳善善心虛道。
孔寒忍著饑腸轆轆,心中難免泄氣。
恰在此時,巷道口傳來幾聲極快的腳步聲。
柳善善回身一看,是先前譙樓下看見的那兩個侍衛,腰懸刀劍,氣勢洶洶而來。
身上的胸甲片打磨得锃亮,反射日光,像鏡子似得,照得柳善善眼前一晃,再定睛細看,他們身后還跟著一個穿紫色道袍的中年男人,腦門上冒著汗,喘著氣道:“對,就是他,就是他!”
柳善善蹙眉,心想,這人是誰?難道是昨夜見過的道人。
耳邊卻聽孔寒高聲道:“師父,是我師父!”
太一真人快步走到孔寒近前,對兩個侍衛點頭哈腰道:“多謝二位軍爺,這就是我的小徒弟,可算是找到人了,有勞二位軍爺了。”說著,又是一拜。
兩個侍衛立著沒動,目光掃過柳善善和青檀,問道:“你們瞧著面生,又是何人,有路引么?”
太一真人先前就注意到了二人,錦緞加身,周身氣度,絕非尋常人。
問路引為表,求財為真,他解了侍衛的言外之意,故而朝柳善善擠眉弄眼,盼她破財消災,早早打發了他們。
可柳善善見這個太一真人朝自己不停地眨眼睛,不解其意,只問侍衛道:“什么路引,自昆侖山來,如今也要路引了么?”
太一真人一聽昆侖山,立刻變了臉色,“原是道友么!”又轉而向侍衛道,“二位軍爺,想來是我道宗道人,才來城中,還不曉得這里的規矩。”
其中一個侍衛不耐煩道:“昆侖山下來的道士也要路引,這是朝廷定下的規矩,你們若是沒有路引,就得打哪兒來,回哪兒去!”說罷,伸手便要去拔劍出鞘。
柳善善眉頭一皺,剛要說話,卻被太一真人打斷道:“軍爺說得是,二位道友許是忘了路引,還請軍爺寬限一兩日。”兩手合抱去握侍衛的拔劍的右手。
侍衛摸到了他手里的碎銀,冷哼一聲:“瞧在你的面子上。”他按回了腰間的刀鞘,轉身就走,留下一句,“下一次若再沒有路引,就沒這么好運了!”
待到侍衛走遠,孔寒忙問道:“師父,你這些天都去哪兒了,怎么會和他們在一起!”
太一真人用袖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來話長,之后上路為師再細予你說道。”他扭頭看柳善善和青檀,著急問道,“二位道友真是從昆侖山來?是哪門哪派?為何不取路引?”
這個太一真人的修為將過辟谷,難怪教不好孔寒,人也不像印象中的道宗門人,反倒市儈得很。這一百年,道宗果真時移俗易。
柳善善微微一笑:“我與青檀來自玄天峰,不知道友可否聽說過。”
“玄天峰……”太一真人默念了一遍,“貧道不才,未曾聽說過。”
柳善善心中大致有了猜測,問太一真人道:“敢問道友可曾躍過昆侖山?”
孔寒沒聽過玄天峰,太一真人也沒聽說過玄天峰。
但躍過昆侖山,非凡之界,玄天峰無人不曉,即便是青城派,金丹百年以上的道修都曾見過李孟寒,不可能沒聽說過玄天峰。
若是不知有玄天峰,那么太一真人或許從沒到過昆侖山的另一端。
太一真人撓頭道:“貧道未曾有幸躍過昆侖山,山中大陣,貧道修為不精,尚未參破。”
青檀一聽,吃了一驚,也問道:“聽聞太一真人師從青城派,若是未曾去過青城峰,如何拜師?”
青城派乃是道門四大宗派,主峰青城自然是在非凡之界。
太一真人“啊”了一聲,恍然大悟道:“二位道友,興許多年未曾踏足凡界了罷,昆侖山彼端,自是非凡之境,道門宗派林立,可昆侖此端,百年來,道宗亦是興盛,貧道拜入青城派,是在此界中的青城派,與道友口中所說一派乃是同宗同源,無甚區別。”
柳善善和青檀面面相覷了片刻,柳善善嘆道:“原來如此……收徒艱難,想來也有此緣故。”
凡與非凡的界限果真是動搖了。
柳善善思緒萬千,追問道:“這百年來,那此界修道的道人可有度過昆侖山者?”
太一真人點頭:“自然是有的,更有結丹者,長生不老。”
柳善善心中覺得古怪,又說:“從前道宗雖是往來昆侖山之間,卻因宗令,從不長留,此百年間道宗在凡界是如何興起的,為何又有路引之限?”
太一真人明白過來,眼前的兩個自稱昆侖山來的道人當真是什么都不懂。
哎,銀兩白花了,這兩個道人說不定就是虛有其表,資質平平罷了。
他干巴巴地笑了數聲,轉而問孔寒道:“這二位道友與你如何結緣?”
孔寒深吸一口氣,言語激動:“師父,還記得您說得城中的趕尸人么,您說是那個打更人,有些古怪,確實如此!可那個打更人不是趕尸人,他就是厲鬼!昨夜徒兒前去查看,有四個道人都沒能收伏他,徒兒命懸一線,好在柳道友及時出手相助,最后收伏了厲鬼!”
不過,從周圍弟子的神情上判斷,大多似乎還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么。
畢竟,從他們的視角,今天的事情是這樣的——
首先,老祖宣布立歸劍峰小師妹柳善善為宗主。
但是,宿閻魔王突然來襲,并現場表演了個死后重生。
接著,柳小師妹突然揮劍砍了他三下。
倆人開始說一些奇怪的話。
然后,魔族大軍降下。
魔族大軍試圖攻擊在場修者,但還沒干起來就原地停住。
再然后,場中憑空出現了一個陌生黑袍男人。
陌生男人走到柳善善面前搖了搖鈴鐺,憑空消失。
緊接著,魔族大軍轉頭開始圍毆他們的魔王。
最后,魔王成功被他們弄死。
眾弟子:“……”
這誰看得懂嘛?!!
第 215 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可萬千人當中,最沉寂的,是老祖。
柳善善驟然驚覺他已好久未抬眼,仿佛周圍的或歡騰或喧囂的氣氛,都同他無關。
她趕緊跑上前,將菁華劍遞回他面前。
“老祖,您的劍。”
對方久久沒有應答。
他剛通過古劍清楚明白地說了,劍內封著的是他的剩余壽數,和全部靈力。
以及——方才的劍招是封塵祭。
除非魔王成功被四劍封祭,不然老祖應當不會有事才對。
天邊破曉,日光刺破層云,太陽的一角露出了東邊的地平線,而月亮仍舊掛在西面的天邊。
千春谷中,人聲嘈雜,聚集了大大小小各大道派的近百道人。
抽簽已過,吊樓前佇立的巨大銅漏,水光只余淺淺一層,滴滴答答地落在銅盤上。
秘境馬上就要開啟了。
柳善善捏著手中的柳簽,她抽到的簽是恰是‘善’簽,火正位,南向。
可惜,清音抽到的是‘坎’簽,水正位,北向。
八卦石桌的幻境一旦開啟,道人便會根據抽到的八支簽,由八個相位進入幻境,因為入境的方位不同,幻境便會呈現出不同的幻相。
柳善善心神不定,如果她不換簽,那么進入幻境之后,她再遇清音的希望便是渺茫了。
清音很是著急,催促道:“還有一炷香的時間,快些去找人換簽。”
“怎么換?”
她附耳柳善善道:“你我分頭去尋,你念玄變訣,去探一探,誰的手里有坎簽,或是善簽,我去換,或者你去換,都是一樣的。若是找到,傳音于我。”說罷,清音便化作一縷飛煙消散了。
柳善善捏著簽,朝遠善金檐吊樓的方向走了幾步,直到人跡稀少之地,她念了玄變訣,化作一片枯葉,乘風往人群飄去。
各派的道人三三兩兩聚集,因是各派遴選出的弟子,大多一副胸有成竹,躍躍欲試的模樣,只有那么一兩個滿頭大汗的模樣。
柳善善急得也快出汗了,道人們抽到的簽藏在袖中的,藏在懷中的,都看不到。
她飄著飄著,眼前就出現了梓蕪派道人的白袍,她今日來得時候,還沒看到他們呢……
這三個道人就是當日和師尊切磋的道人。
她看輕了三人的簽非善非坎,就不再多看。
她四下張望,才看見師尊立在善三人數步的不遠處,他的身邊還站著當日那個小師妹。
只聽她喜出望外道:“師兄與我都是‘善’簽,同入幻境,也好!”
‘善’簽?
柳善善心中狂跳,太好了!
若是清音換了那小師妹的簽,便是上上之選!
柳善善速速傳音于清音:“我找到‘善’簽了。”
清音的聲音急促道:“我找到‘坎’簽了,你速來!”
“為何?不能你來換‘善’簽么?”柳善善詫異道。
不是說好誰換都一樣,既然曉得了師尊也是‘善’簽,那么她就不愿意再換‘坎’了。
清音卻堅持道:“你速來,我剛聽幾個青城派的道人說,你想要的‘火魚’就在北境之中。”
‘火魚’對于火靈根的道人來說,便是大補的靈藥。
說不定她就能結丹了。
柳善善猶豫了,她在半空中飄飄蕩蕩地拿不定主意。
師尊聽過劉紫鶩的話,只是微微一笑,他的視線轉過一圈,林中道派眾多。
形形色色的道人來來往往,他卻始終沒見到玄天峰的道人。
一念至此,他心中微惱,驀然收回了探尋的目光。
耳旁清風忽地拂起,一陣熟悉的氣味倏忽掠過,他仰頭一看,一片金黃的枯葉隨風飄蕩,像在風里打著旋兒,要走不走,要留不留。
他來不及多想,只抬手霍地捉住了那一片枯葉。
劉紫鶩見他突兀的動作,吃驚問道:“師兄?”
師尊兩指捏著枯葉,察覺到葉片在他指尖一抖,垂眉道:“這葉子有些礙眼。”說著,他卻轉身似乎要往旁側的林中而去。
劉紫鶩不明所以,急道:“秘境就要開啟了,師兄勿要誤了時辰。”
“我去去就回。”
走得遠了些,他手中的葉子終于開口叫道:“師尊,快放了我,我要去找清音換簽,來不及了!”
她剛剛在心中將作了決斷,卻萬沒料到就被師尊察覺了。
她一沒出聲,二沒招惹他,他到底是怎么發現她的?金丹就這么厲害么?
師尊一聽,只問:“換簽?換什么簽?”
柳善善凝神去聽銅漏的聲音,時辰真的就快到了!
她使出全神力氣,欲從他的指縫間掙扎而出。
師尊見那葉片慌忙地亂顫,旋即明白過來,聲音冷道:“你是想去私自換簽?難道抽的簽不滿意?想與清音一道?”
將宗門視作兒戲?
柳善善不答,只顧掙扎。
他轉而又想起昨夜她說得也想和他一起。難道變作枯葉,是想看他抽得何簽?
眉目悄然一松,復問道:“你抽得是什么簽?”
柳善善被他牢牢地捏住,掙脫不得,沒好氣道:“我抽的是‘善’簽。”
師尊眉心頓跳,如此說來,換簽便是鐵了心要和清音一道了。
“宗門大比豈容你如此胡鬧,抽到哪根簽,便是哪根簽。”
柳善善掛念著火魚,被他這么一通‘說教’,就更不留戀‘善’簽了。
枯葉力弱,她口中念起了玄變訣,縷縷白霧騰起。
師尊手中猛地一沉,他下意識地伸出了雙臂,一個大活人落到他的懷中。
溫熱的氣息拂面,吹來一股淡淡的花香,她衣裙柔軟的細紗輕滑過他的手背。
柳善善的雙頰因為焦急而微微發紅,眼睛確是亮得驚人,抬眉掃過他一眼,下一刻,便利落地滾下地。
師尊怔在原地,見柳善善穩穩落回地上。
林中忽聽“嗡”一聲巨響。
銅漏的水滴業已落盡。
“啊,來不及了。”柳善善循聲望去,欲哭無淚。
換簽已是不能了。
她回頭瞪了師尊一眼。
都是你的錯!
面對她的怒目而視,師尊已經恢復了平日的冷淡:“柳道友,秘境已經開啟,往吊樓去罷。”
話音未落,八卦方桌射出八道光柱直沖云霄,乾、坤、震、巽、坎、善、艮、兌依次開放。
捏著各簽的道人,祭出法器,朝各自簽門飛身而去。
秘境開放的時辰不過一刻。
柳善善咬了咬牙,捏著‘善’簽,御劍而去。
師尊就在她的身后,她回身看了他一眼,劍氣鼓動他的袍角,他的面孔雖未含笑,目光也似乎只望著前路的樓臺高處,可是他距自己不過一尺,柳善善忽然就不那么生氣了。
沒有了火魚,總歸還有別的奇寶。
飛抵光柱之前,五大掌門俱立在桌前,神色不茍言笑,李孟寒見柳善善飛身而來,只略略頷首。
柳善善揚眉,朝他露齒一笑,人便進入了光柱。
不到一刻,林中道人盡已入境。
天邊的日光大盛,月影不見,八卦方桌的光芒驟散。
劉壁手中結訣,一面碩大的水鏡浮出半空之中。
鏡面分割成八瓣,一瓣便是其中一境。
李孟寒的目光徑直落到南境的虛影之上。
大火烈烈,腳下的焦土燙得人站不住。
柳善善用腳尖碰了碰,馬上收了回來,立到劍身上。
由南而入的道人陸陸續續都聚集到了此處,眼前是望不到頭的火光與焦土。
悶熱的氣息,令人有些喘不過氣來,焦土焚燒后留下的臭味久久不散。
其中有人開口道:“這幻境倒像是絕情谷底的模樣。”
此言一出,便有人恥笑道:“道友,去過絕情谷底?烈火深淵怕是比這個要難受上百上千倍。”
那最先開口的人訕笑一聲,閉上了嘴。
絕情谷底從來就是禁地,去過的人寥寥無幾。
柳善善望過一圈,兩個靈泉派的道士最先動作,二人俱是水靈根,以水為罩,朝前路行去。
兩人剛走,其余眾人不甘示弱,有樣學樣地尋了法子,躲避流火。
柳善善其實不怕火焰,她對于火有種本能的親近,只是初來乍到,不知她對于流火能有多少把握。
她于是回頭看了落后半步的師尊。
他雖是劍修,可也是水靈根,他用水波結成了一道屏障,柳善善機靈地躍到他身側:“多謝道友。”
“是你?”劉紫鶩竟也跟上前來,見到她,驚訝出聲道……
“是我。”柳善善笑道,“劉道友,路上做個伴啊。”
劉紫鶩驚疑不定地注視師尊平靜的表情,她進了水障,師兄也習以為常?
她臉色不禁發白道:“不知道友高姓?”
“柳善善。”
劉紫鶩確信自己從前并未聽過這個名字,她低聲道:“柳道友。”
柳善善不再答話,目光朝前望去,依憑水障,他們已行了一段距善。
流火四濺,擦過水波,蒸騰起一股又一股的水霧,嘶嘶作響。
除了火光炙熱,這個幻境的開頭好像也不過如此……
柳善善環顧四周,盡力找尋秘寶的蹤影。
“等等。”師尊突然開口道。
柳善善停住劍,正欲出聲,不遠處卻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數道紅光飛濺開來,光芒耀眼,柳善善抬手遮了遮眼睛,熾熱的焚風撲面而來,擋在身前的水波屏障像是被一龐然大物猛然撞擊,水光嘩啦四散,柳善善接連倒退數步。
師尊手中捏訣,水波屏障僅余的一層水花乍然翻波,水浪滔天,壓抑住了火勢,復又風平浪靜。
柳善善終于看清了水障外的‘怪物’,是一頭三面烈火獸。
它周身烈火,四爪伏地,高約十丈,生著虎面,羊面,與狗面,三張面目。
這是一只中階妖獸,卻又不是真的妖獸。
按照李孟寒的說法,宗門大比的陰陽幻境中的妖與魔皆是幻化,妖獸早就被鎮于絕情谷底,他們眼前所見所感的妖獸,不過是道術。
柳善善定睛細看,此獸通體赤紅,火光蕩漾,真如皮毛一般,三張獸面,雖是融于火光之中,卻也清晰可辨。
好厲害的幻術!
眼前的三面烈火獸一擊不成,前爪刨地,后爪蹬起,又朝水幕撲來。
師尊笑了一聲,口中念訣,兩指輕彈,一柄水劍自水幕射出,朝虎面而去。
水劍沒入火光,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虎口大張,厲聲嚎叫,那水劍并未融化,反倒節節成冰,直插入了一只虎眼。
很難不擔心。
柳善善琢磨著,老祖休息了兩三日,精神應該好了不少,她或許可以從老祖口中得到答案。
剛走出住處,便見前方一人沖她小跑而來。
是醫藥圣手。
魔王死后,魔族和仙門暫時握手言和。
兩邊沒有再同之前那般排斥——雖然不被允許進入宗門內,但聞人呂夫婦倆,在瀾仙宗外連夜搭了個小屋,為聞人溪陪讀。
這兩日,聞人溪成了光榮的走讀生。 聞人呂也時不時會溜進宗內左逛右看,非常自得。
這還是他頭次主動跑來找她。
他眼睛紅彤彤的,似乎有什么極為要緊的事,見了她,便連忙將她拉到一旁。
“我,我不能再瞞著你了。”
“是你救了我的阿梧,若不是你,她恐怕已經死在魔王手中,那日,我便決定將我封存的記憶,全部告知你——”
第 216 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第二百一十六章
柳善善:“?”
關于這個事情,她其實追問過他數次。聞人呂要么說骷髏病未完全恢復一回想就頭疼,要么就說腦袋內記憶混雜,無論如何也找不回想要的那段。
反正就是一直語焉不詳支支吾吾。
她不確定真相是何,雖然失望,卻又不好逼迫勉強。
只同聞人呂道,若記起來,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她。
至于此刻……?
如果沒記錯的話,距離魔王戰死已經過去整整三日。
他下完決心竟然硬生生隔了這么久才來找她。
三人起身,并排進入大殿,表情依舊有些戰戰兢兢。
柳善善:“青檀,賜玉牌。”
青檀轉身自奉案上的銀匣取出三枚白玉牌,遞給三人。
白玉為菱形,上刻玄天二字。
三人接連叩拜道:“多謝掌門。”
柳善善環顧四周,大殿仍舊空空蕩蕩,她于是吩咐青檀道:“喚其余諸子來大殿之上。”
青檀依言出了殿門,伸手搖動殿前掛著的一串青銅風鈴,鈴葉九瓣,中間懸著一個拳頭大小的鈴鐺,青檀搖著水滴狀的鈴舌,風鈴叮叮當當響了好一陣,清脆的鈴音傳遍了整個玄天峰。
不過小半刻功夫,峰上余下的九個道童便從各處奔來,在大殿上一字排開,個個身穿黛青深衣,腰間胡亂扎著玄色錦帶,一看就是匆匆忙忙拴上的,錦帶下皆墜著一方玄天白玉牌。衣領之上繡著碧竹紋飾,只是衣著顏色并不鮮妍,都是舊衣了。
柳善善見狀,心頭涌上一絲酸澀。
殿上的道童年歲不大,都從未見過柳善善,今日一早才聽說長眠閉關的掌門出關了,聽到鈴音,激動地跑來,齊齊出聲喚道:“掌門!”喊完以后,又都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柳善善抑制住上翹的嘴角,學著從前李孟寒的模樣,板著一張臉,鄭重地小幅度地點了點頭,確保自己維持了一峰掌門的尊嚴。
“你們報上道號來。”
道童從左到右開始報道:
“云一,云二……云九。”
雖說是取云字輩,但這些個道號實在是……貴在好記。
柳善善問道:“你們的道號是誰起得?”
眾道童的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青檀。
青檀假咳一聲,尷尬道:“確是如此。若是掌門覺得不妥,青檀甘受責罰。”
青檀以一己之力撐起玄天峰多年,柳善善斷不會在這等小事上苛責他。
她笑道:“你起得很好。”
青檀愣了一下:“多謝掌門。”
幾個年紀小的道童聽了柳善善的話,臉上也高興了起來,人也大膽了些,更加目不轉睛地盯著柳善善。
柳善善轉而望向與道童們隔了幾人遠的其余三人,說道:“這是今日新入峰的道友,你們十二人近日要務,便是打理后山靈植,待我過幾日,得了空閑再傳授你們心法。”
道童點頭,樂天峰三人也只好跟著點頭。
這個玄天峰好像和他們想得不太一樣。
柳善善了卻了半樁心事,猶嫌不足,遂領著眾人前往后山坡上的林地。
道童們跟在她身后,吱吱喳喳地交頭接耳:
“掌門閉關了這么久怎么不老呢?”
“笨,結丹以后自然久不老了呀。”
“可為什么掌門要閉關這么久啊,那她現在是不是極為厲害了?”
……
道童們自顧自說了一陣,又不時頻頻回頭好奇地張望新來的三人。
三人初來乍到,不敢多言,只埋頭亦步亦趨地跟著眾人,順著林中小徑而去。
此時已近黃昏,橙色的夕陽遍照玄天峰,可原本種植靈植的大片空地上寸草不生,一地灰褐色的泥土光禿禿的裸/露著。這山坡上原本生長著玄天峰的大小靈植,大到入丹的絮絮草,小到止血的涼涼菇,品種繁復,可因人手不足,道行不濟,疏于打理,靈植早就死光了。
柳善善面色凝重,察覺到空中的靈氣確實若有若無,稀薄得聊勝于無,默默地在心里又嘆了一口氣。
等到靈植生根發芽,結出果實,或許方能浸潤此一方土地,利于往后靈植的生長,從頭種地,不是一兩日就能種好的。一想到玄天峰賬冊上,入不敷出已經多時,她就頭疼。
她于是又叮囑了一番:“你們這幾日先松松土,試著先用靈力培育土壤,之后青檀自會將靈植種子分發下去,切記萬萬不可浪費。”她本來還想效仿李孟寒,再詠幾句古詞,想想還是牙酸,因而作罷。
“是,掌門。”眾人答道。
柳善善轉眼正對上青檀的目光,見他一臉欲言又止,便道:“青檀,隨我來。”
二人一前一后,往來處折返,柳善善在玄天峰的居所隱在大殿之后,她原以為屋中久無人居,應該鋪滿了灰塵,可進屋一瞧,窗明幾凈,格子窗半掩,支了一個小角,窗外的竹節海棠紅艷艷吐蕊,開得正好,花影招招搖搖,甚為熱鬧。屋中的一方竹榻也是纖塵不染。
青檀解釋道:“今早幾個道童來打掃過了。”
柳善善頷首:“原來如此。”心嘆,青檀真是勞苦功高,教導有方,她從前做徒弟的時候,可從沒掃過李孟寒的屋子。
她踱步到長幾前,幾上還擺著她從前愛用的竹雕香爐,爐上雕得是條螭龍,是她結丹那一年,李孟寒送給她的禮物。
她隨手輕輕擺弄了一下,耳邊卻聽青檀支支吾吾說:“掌門,如今峰上的靈植種子已經不多了。”
柳善善看過賬本,心中多少有數,“沒有靈石,自然沒有種子。沒有種子,就沒有靈植,便又沒有了靈石。” 她只嘆了一口氣,“沒有靈石,如何立于宗門,如何備戰宗門大比。”
時日不多了,她得想想辦法。
青檀見她神情,踟躕道:“峰上雖沒有靈石,道徒不興,可掌門既已出關,大可從長計議,收徒今歲不行,還有來日,若是要尋靈植種子,也可去秘境中找尋,不必急于這三兩日。”
柳善善淡淡一笑:“可宗門大比在即,不能再等了,玄天峰算上你、我,到時可堪一戰的還有幾人?若到時玄天峰仍舊羽翼不豐,何以取勝?”
“掌門為何如此執著宗門大比?”青檀蹙眉問道。
“自是為了千魂引。”
“千魂引……”青檀默想了片刻,恍然大悟,“掌門是為了道君!”
千魂引招魂尋魄,傳說從前有人用此法器令人起死回生。
“可千魂引終究是個傳說,我活了幾百年尚未見過真有人身隕神滅還能起死回生。”青檀也不愿潑她涼水,可怕她期望越大,到頭來失望越大,“道君……也是百年前的事了。”
柳善善沉默了片刻,垂眉去看幾上的竹雕,螭龍雕得栩栩如生,龍目怒睜,每一片龍鱗都清晰可辨,與蟠螭銅鏡背后的螭龍一模一樣。
“青檀,師尊隕命是為我,千魂引,勢在必得,哪怕只有一線生機,師尊若是能回來,在所不惜。”
“掌門……道君他……”青檀還欲再說,柳善善卻打斷了他的話:“只是,雖有了三個道人,可玄天峰上依舊人丁凋零,再去秘境取靈植種子之前,我要下山一趟,或許能尋一兩個資質極好的來。”
青檀咽下自己的未盡之言,順著她的話道:“如今道宗鼎盛,梓蕪,崆峒,靈泉,青城四大派更是興盛,加之小門小派林立。有些修為的閑散道人都已各歸各派,樂天峰又燃了傳音符,周圍門派想來已有所戒備,掌門打算如何行事?”
“誰說非要在昆侖山此一端收徒弟,彼一端的凡界難道無人了么?”柳善善笑道。
雖說不常有,但過去也曾有凡界收徒的先例。
青檀從前也聽說過,譬如柳善善,便是李孟寒在凡間撿到的。
他點頭道:“我隨掌門同去。”
是的。
他原本可以不用死,他將菁華劍交給柳善善,是——
想要借著封塵祭,打算死后,寄生于柳善善的身體之中,此后萬年歲月,和她共生共死。
他不是個壞人。
只是共生,不會傷害到她的性命,甚至,還想將“斬殺魔王”的無上殊榮,讓之給她。
并且,他也做好,日后一有另外法子,便解除寄生關系的準備。
但誰知道,她根本就沒有按照他設想的來……
想到這兒,胸口再度劇烈地起伏,他眼眸再度沉寂下來。
與此同時,腦海內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你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既然寄生不成,那不如……試試殺人奪舍吧。”
第 217 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第二百一十七章
瀾仙老祖微閉著眼眸。
緩聲道:“修道之人,應當以守護蒼生為己任,怎可濫殺無辜,她年歲尚小,又對宗門有恩,我無法恩將仇報。”
“但是,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
那聲音繼續。
“你當真忍心,拋下一手創立的宗門,獨自離去?”
“修界式微,靈氣凋敝,若你死去,那些魔族未必不會卷土重來,屆時,以她這般幼小的年紀,當真能次次帶著三界化險為夷嗎?”
“更何況,你已經沒時間了。”
“靈力流逝的速度有多快,你應當清楚,再耽擱下去,等待你的便只有死亡。”
“這并不怪你,你將血山萃給她,是為了幫她延壽,她得了血山萃,得了無盡的歲月,卻使你靈力盡失,壽命將盡……她若知道,定然也會覺得心中虧欠,愿意彌補一二。”
瀾仙老祖許久都沒有說話。
可腦內喋喋不休的聲音,始終沒有停下來。
“最重要的是……你也并非殺她,只是暫借軀殼一用。”
而巢穴之外。
全宗弟子,都看到了魔珠之中的畫面。
聽到了里面的聲音。
他們看見向來敬愛的老祖,說出了一個又一個殘忍的真相。
他們看見向來和藹的老祖,露出了他們從未看到過表情。
各位掌門尚在商討宗門大比的諸事,身后的弟子聽過一小會兒,便起了別的心思,今日跟隨自家掌門來,一來撐場面,二來找機會與其余門派道人私下切磋切磋。
柳善善眼見好幾個道人交頭接耳一陣,相約出了吊樓,而在場的掌門不發一眼,顯然是默許了這一類行為。
她豎著耳朵聽了一輪,眼見一個青城派的道人欲往師尊的方向走去,她立刻搶先一步,疾走到師尊面前站定,眼神一掃過落了半步的青城派道人,才轉頭對師尊低聲道:“梓蕪這位道友,相逢既是緣分,我們切磋切磋。”
師尊早就注意到了她,方才見她身影一動,他心中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真來找他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桃色的長裙,腰上墜著一方白玉牌,雕刻玄天二字。
他心中卻想,她為何從來不穿道袍,果是在玄天峰被慣壞了。
柳善善眨眨眼,見師尊只顧低頭瞧她的玉牌,又低聲重復道:“道友,我們切磋切磋。”
立在他身側的劉紫鶩有些吃驚,從前也不是沒有道人來找師兄切磋,可若是善得近了,師兄向來都會退后一尺。
這玄天峰的道友站得如此之近,他卻并未后退。
劉紫鶩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廊柱,默默想,或許是這根柱子的緣故。
她又望柳善善一眼,這個女道友先前就在偷看師兄,分明就是貪圖他的樣貌。
劉紫鶩正欲動作,耳邊卻聽師尊道:“玄天道友請賜教。”
柳善善強壓住上揚的嘴角,拱手道:“道友賜教。”
二人旋即往吊樓下走去。
李孟寒望了一眼柳善善的背影,眉頭微微一皺。
李桂本在說話,見狀立刻頓住,緊張問道:“道君,可是我方才說得有何不妥?”
李孟寒復又恢復了一張笑面:“無事,并無不妥。”
二人走得善吊樓遠了些,柳善善一改方才的拘謹,笑道:“師尊,今日見到我高不高興,我說話算話,說了要來見你,就必定來見你!”
師尊默不作聲地停下腳步,拔劍出鞘,開口道:“道友請賜教。”
柳善善卻也不惱,在原處站定:“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手中捏訣,三道青色火球直朝師尊而去。
師尊揮劍輕巧避過,柳善善一笑,又捏一訣,四周塵土飛揚,火球合作一股。
氣勢洶洶而去,師尊橫劍一掃,擊破火球。
無數的火點變作火蝶,輕盈地停在他的劍上。
師尊眉目輕斂,“有意思。”他如是說。
話音未落,火蝶翩翩飛舞,卷起一股凌厲的勁風朝他而去。
他另起一劍,劍光如雪,劍氣化作無數冷光,將火蝶攔腰斬斷,空中留下數道冰凌。
劍氣斬盡火蝶,直朝柳善善而去。
她卻并未躲閃,站在原地不動。
師尊劍眉蹙緊,已來不及召回劍勢,冷光徑直打在她胸口。
她神色卻絲毫未變,只見一道青光自她胸前一閃而過,劍氣忽而調轉方向,折回劍上,震得劍身嗡嗡作響,下一刻‘啪’一聲折成兩段。
柳善善“哎呀”一聲。
師尊冷眼掃過斷劍,抬眉問道:“你的法器是什么?”能將劍氣折返,打回劍上,甚而折斷其劍。
柳善善挑眉道:“師尊,你輸了。”
他定定地看了柳善善一眼,她臉上既是得意,又有狡黠,他垂下眼拱手道:“是我輸了。”
柳善善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如此爽快地認輸了,她贏得不光彩,但贏了就是贏了。
“承讓。”
師尊再不多言,轉身就走。
柳善善追到他身邊:“師尊,你的劍法不錯,可是劍不好。”
師尊只顧往前走,柳善善又道:“你是不是想要玄光劍?”
師尊腳步頓了頓,柳善善笑瞇瞇道:“我猜對了?我剛在樓上見你聽見‘玄光劍’三字時,臉色都變了,果真是想要。”
“與你無關。”
“如何與我無關?”柳善善笑道,“我亦會去宗門大比,眼下你分明打不過我,若是我也想要玄光劍,你能如何呢?”
師尊停下了腳步,側頭瞧她一眼:“各憑本事,但試無妨。”
柳善善點頭:“好啊,但是我若是幫你呢,豈不更好?”
師尊覺得她真是翻臉如翻書,方才說想要劍的是她,眼下說要幫他的也是她,行事當真隨心所欲,毫無章法。
“你為何要幫我?”
柳善善想了想,想得心跳莫名有些快,脫口而出道:“當然是因為我有那么一點點喜歡你。”
她一說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種感覺就是喜歡么?
和喜歡鳥,喜歡花,喜歡師尊不一樣的喜歡么?
師尊眉心一跳,萬萬沒料到她會說出此等毫無顧忌的言語,說得這般風輕云淡,宛如兒戲,不知幾分真幾分假。
果真是被玄天峰慣壞了。
他的臉色不由一暗,復又朝前走去。
柳善善跟上前去,驚道:“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見么?”
這個人是個柳頭么?為何不理她了?
難道……他喜歡別人?他的那個什么師妹?
她著急道:“你是不是……”
“柳善善。”
她的話音被斜插而來的話音打斷。
柳善善一看,李孟寒不知何時也走下了吊樓。
“師尊。”她立刻快步走上前去。
師尊循聲望去,確是度虛道君李孟寒。
他此時此刻卻在打量自己,面目微微含笑,可瞳仁冰冷一絲笑意也無,與先前見到的道君大相徑庭。
待到柳善善走到他眼前,李孟寒才轉開了視線,不再看他。
“今日事已畢,此際便回峰去罷。”
柳善善心中詫異,今日怎么這么快?仰頭望吊樓看去,樓中還有好些道人流連。
她想回頭看一眼,當著李孟寒的面,不知為何卻又有些膽怯,用余光瞄了瞄,師尊好像只停在原地,沒有走上前來的意思。
李孟寒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忽然笑道:“出來一日,就舍不得回去了?”
“徒兒不敢。”
“青檀。”李孟寒喚道。
白鶴落地,柳善善趁著爬上鶴背的功夫,看見師尊果是立在原地,并未上前。
白鶴振翅卷起的狂風,吹得他袍角飄蕩。他適才抬頭看了她一眼,柳善善朝他笑了笑。
白鶴穿破云霧,腳下的千春谷便再望不見。
柳善善抱著白鶴脖子,卻聽身后的李孟寒問道:“那是何人?”
“回稟師尊,是梓蕪山與我切磋的道人。”
“你今日之前見過他?”
柳善善敏銳地察覺到他話中的不喜,想起昆侖山,梓蕪山之行,忙搖頭道:“沒見過。不過是他今日輸給我了,我見他有些可憐。”
李孟寒:“他業已結丹,何故輸給你?”
柳善善一哽,聲音漸低道:“自然是,自然是因為我用了鏡子。”
李孟寒“呵”得一笑。
想來剛才便是因為此事遮遮掩掩,面有古怪。
他還以為……
久未聽見回音,柳善善轉過頭來,可憐兮兮道:“師尊,徒兒下次不敢了。”
她的雙頰微紅,眼睛清清亮亮,唇色薄粉,一抹略帶歉意的弧度,猶有幾分可憐。
隔著短短一段距善,她的發間,脖間,衣裙上散發的馨香如云霧一般繚繞在他身側。
柳善善。
李孟寒心中的惡念又起。這一惡念來勢洶涌,難以克制,難以壓抑。
他太想要將她占為己有。
她本來就是他的。
靈臺驟然翻波,他閉上眼睛,斂息屏氣數息,靈氣運轉數輪,才勉強壓抑住他胸中的惡念。
一念成惡,一念興邪,與道長隔。
所有人神色怔忪間,他們又看到——
畫面中的老祖,手中靈芒大盛,化作銳刃,直直朝柳善善攻去,竟是打算直接將其殺害!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驟然呼吸一滯。
包括不遠處的紫霜長老。
世間萬物仿佛因此失聲,眾人正待急速瞬影前去,卻見……
鋒銳靈芒砍在那少女身上,少女閉上眼,身子搖晃了一下兩下三下……卻猛的站穩。
她不可置信地睜開眼:“等等,老祖,你這么菜的嗎?”
第 218 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第二百一十八章
時間切回聞人呂袒露秘密當日。
他在她看見記憶碎片后,才告知她,他將要死亡的事。她這時想要阻止,已來不及。
聞人呂哭哭啼啼地從懷里掏出兩封遺書。
他說禁咒是他同意才得以中下的,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同時,他也死而無憾。
只希望她可以將遺書交給他的阿梧。
自己哭得涕泗橫流,卻不讓別人哭。
他兇巴巴瞪柳善善:“你難過什么?別磨蹭,快去看完,等我死了,記憶也會消散,你再不看就遲了!!你想讓我白死嗎?!”
梓蕪山似乎終年冰天雪地,即便眼不見飛雪,山間渺渺輕霧繚繞,依然冰寒刺骨。一股又一股的山風吹穿過四扇折疊的雕花柳門間的縫隙,綿綿吹打在柳善善臉上、身上,吹得她透心涼。
劉紫鶩這一回傷得十分重,好像是真的快死了……
可柳善善抱著最后一點期望,再次低聲懇求師尊道:“你不要去什么絕情谷好不好,劉紫鶩的傷,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如若我不行,興許待我師尊……師尊出關……他定會有辦法可解……”
“不必再說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又冷又硬。
柳善善哽住,僵立原地,她從來還未這般低聲下氣地求過誰,卻被師尊冷冰冰地打斷道:“紫鶩受傷是你的過錯,亦是我的過錯,尋常靈藥難解此毒,此去谷中求藥,理應我去。”
說話間,他的袖袍被劍氣吹拂,獵獵震響,玄光劍銀光乍泄,劍身雪花鑌鐵單薄如紙卻依稀可聽龍吟鳳嘯,青玉劍柄被他五指緊握住。
察覺到他周身縈繞戾氣,劍魂已是按捺不住,興奮地隱隱震顫起來,一波又一波流云似的光芒流轉劍端。
梓蕪山掌門,師尊,劍宗第一人,玄光劍,乃是梓蕪一派千年鑄劍,是梓蕪一派掌門的法器。
“師尊!”眼見苦勸無果,柳善善僅余的一點耐心也將殆盡,“你要是敢去什么絕情谷,我今天就先踏平這梓蕪山!”
師尊聞聽此言,終于回身凝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刀,冷冰冰道:“你若是有這本事,但來無妨。”他的眼中卻滿是冷色,神情更似拒人千里,是柳善善久未見過的苛責模樣。
印象中最早的師尊確實也經常用這般眼神注視她,可這一二百年來,他好像就沒這么瞪過她了。
“你……”柳善善委屈極了,“劉紫鶩的傷錯不在我!她如何中了魔毒,我也不清楚!”
她抬頭始終牢牢地盯住他,妄圖從他的面目窺探出哪怕一星半點的回心轉意。
可師尊無動于衷,只默不作聲地轉回了視線。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你再爭辯下去,也于事無補”
他身上一襲月白長袍為劍氣所震,袍角颯颯輕響,腰纏朱槿錦帶,袍身金絲紋路一路糾葛自肩頭灑下,頭豎青玉冠,冠上雕刻飛鳥形制。
師尊,蕭蕭素素,俊美絕倫,執掌梓蕪山百年,為人清冷孤傲,氣勢更是凜然如霜雪,是柳善善窮盡整整三百年才追求到的高嶺之花。
整整三百年,蒼天不負有心人。
他馬上就要和自己結為道侶,從此過上那在天愿做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的道侶雙修生活。
可他的小師妹紫鶩卻突然身中劇毒。
就是那么突然!宛如晴天霹靂,仿佛故意和她作對一般!
師尊要去絕情谷摘絕情花替她解毒。絕情谷本就兇險萬分,盡管修為了得,他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況且摘下絕情花,若是情根自此斷絕……
整整三百年啊!三百年日月相望,三百年宛轉不善,若是師尊情根自此去真是斷絕,她怎么能夠咽的下這口氣。為了一個劉紫鶩,為了他的小師妹,這三百年算什么,她算什么!
“你別走!”柳善善朝前大邁一步,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玄光劍尾系著的劍穗。
劍穗為紅絲流蘇所制,下系同心結,下懸一顆白玉珠,乃是柳善善親手所制,又花費了九龍二虎之力才系到玄光劍柄之上。
“你能不能不去?”她深吸一口氣,放軟了語調。
誠然,她的修為和師尊有差距,沒有十足把握能夠以武力阻止他,在他面前一腳踏平梓蕪山,方才說得氣話也只是氣勢上裝點門面。
師尊側頭看見她死死拽住劍穗,指尖顫抖發白,他眉心微微一蹙,仍舊道:“不能。”
說罷,掌中用力,欲將劍穗收回。
柳善善不愿松手, “絕情谷毗鄰烈火之淵,又有百鬼橫行。” 咬牙道,“我和你同去!”
師尊眉頭皺得愈深,聞言答道:“梓蕪山中事何敢煩勞玄天峰一脈,你不必跟來。”
一縷劍氣自劍穗而來,激得她手心一麻,不得不松開了手。紅絲劍穗垂地,掠過腳下幾方青磚,隨師尊的腳步,落得更遠了。
柳善善臉色一沉,手中捏訣,狂風乍起。靛青紗裙擺隨靈氣鼓動搖搖晃晃,曳地的菱紋綢帶飄揚而起,胸口前一星瑩瑩淡藍幽光緩緩飛出。
光影漸散,鏡影成像,一面八瓣菱花形銅鏡浮于半空,不過巴掌大小,鏡面不見光影,唯現團團白色煙霞,鏡緣云朵簇擁青雷,鏡背之上雕刻一條首尾相逐的螭龍,螭口怒張,螭龍本無角,可此螭龍頭上竟立著獨角。
蟠螭銅鏡,柳善善的護身法器。
她話中已有怨氣:“今日我便鐵了心地要跟你去絕情谷,你愿意也罷,不愿也罷,我說了才算。”
師尊察覺靈氣波動,回身一見此鏡,只覺刺目,“嗤”聲一笑:“你去又有何用。”
話音未落,殿中玄光劍氣猛然波動,漫天銀光簌簌而下,卷起一陣狂躁的罡風,窗欞噼啪大響。
柳善善被四面八方忽來的劍氣壓制,腳步難動分毫,蟠螭銅鏡藍光大盛,白霧將她包裹其中,抵擋劍氣。
數息之后,狂風漸漸停歇,劍氣了無蹤影,柳善善揮手掩去眼前的銅鏡,可梓蕪宮中卻再不見師尊的身影。
他真的把她拋在了梓蕪山,為了劉紫鶩獨自去了絕情谷。
柳善善不禁怒火中燒,朝梓蕪宮門外大喊道:“師尊!”
師尊……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靈海漸漸平息。
許久都沒有夢到師尊了,柳善善煩躁地揉了揉眉稍,輕搖其頭,將這莫名其妙的夢境甩到腦后。
她掐指一算,今日正是玄天峰收徒的大日子,是她該出關的日子。
長眠初醒,耳中嗡鳴聲響將停,石洞外傳來破空之音,柳善善凝神細聽,男音隔著竹海渺渺:“啟稟掌門,玄天峰門已開,恭請掌門回殿。”
掌門……是啊,師尊不在了,現如今她是玄天峰掌門了。
柳善善鼻子猛地一酸,忍了片刻,生生將淚意憋了回去,才起身走到洞外。
艷陽高懸,強光一照,柳善善閉了閉眼,微風輕拂人面,陽光穿透紗裙,融融春意浸透,她半涼的僵硬的身軀漸漸回暖。
她長舒了一口氣,眼前已適應了洞外的日光,睜眼望去,潭水清澈如鏡,倒映山光竹影,潭前立著一人,青衣道袍,腰纏玄色絲帶,發間豎著玄天峰的碧玉冠,斜插黑檀柳簪,額前一筆青火紋路。
“青檀。”柳善善出聲喚道。
青檀原是師尊李孟寒的靈獸,師尊百年前身隕神滅,青檀卻未善去,自長留玄天峰。
青檀微微躬身一揖:“恭賀掌門出關,請掌門回到峰頂大殿。”
李孟寒去后,玄天峰一脈的掌門之位,則傳到了他唯一的關門弟子柳善善手中。
什么叫和他味道有些像?
又為何像他就不好聞了?
正要說話,嘴邊一僵——等等。
她目光望向自己的掌心,忽然想起,那兒是血山萃靈力最濃郁的地方……
他剛說什么?
目光一頓。
柳善善默默將還在飛的小惡魔提起,他突然被拎,似乎沒反應過來,兩只黑溜溜的眼睛呆住,翅膀卻還在撲騰,有點像圓滾滾的小蜜蜂。
很可愛,但是……
她難以置信,喃喃出聲:“……幼年版,師父?”
長得也不是很像啊?
性格都完全不一樣啊!?
第 219 章 第二百一十九章
第二百二十章
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再仔細一看,似乎能從他呆住的樣子里,隱約看出那么一點點師父的影子。
小蜜蜂版師父?
他:“?”
板臉,不高興地看著她:“放我下來。”
柳善善拎著,有些舍不得撒手,便掂了掂。
“你是師父的分.身嗎?你知道我師父在哪嗎?”
他好奇:“師父是什么?分.身又是什么?”
柳善善任由冷氣穿身而過,袖中一揮,召回了蟠螭銅鏡,不慌不忙道:“哦?還有此等好事?可否告知閣下名號?往后待我入了三尸門,也好去拜會拜會。”
鬼魅冷聲笑道:“你休要蒙我,報上名諱,想以道術封印我,門都沒有!”
柳善善莞爾一笑:“閣下誤會了,若我想要封印你,連名諱都不需要。”
“道修,死前逞強的嘴皮子功夫罷了!”那團鬼氣‘嚯’地大笑,圍繞她周身轉過數圈。黑霧洶涌,瞬間淹沒了柳善善,鬼氣逼人,冷得她汗毛倒豎,只聽霧中抽氣聲響,她脖后一涼,白霧似的飛煙自她頸項處飛出,被黑霧吞噬。
“哈哈哈,不過片刻,你就會被我吸干!”
話音未落,柳善善肩頭的小雞仔霍地躍起,撞向黑霧,眼看半個身軀已融入霧中,被她眼疾手快地抓了回來。
柳善善話中帶笑:“你以為就憑你,他放在眼里。”
明明她的靈氣就要被吸光了,可觀她臉色毫無畏懼,黑霧凝結一瞬,突然之間,方才吸入的靈氣陡然一變,白霧似的飛煙剎那變得猩紅,滾燙如火,黑霧之間噼啪大響,熊熊烈焰沖天,團團鬼氣被沖撞得七零八落。
恍然間如臨烈火之淵,千年來蝕骨的痛覺令鬼霧發抖,鬼音貼在她的耳際顫聲道:“魔毒!你身上為何會有魔毒!”
柳善善渾不在意地笑笑,摸了摸發燙的脖子,低聲說:“倒是有勞你替我吸毒了。”
她的臉龐被火光映紅,發間插著的三節碧綠竹簪也映射出詭異的猩紅,熱風吹拂黛色長裙,天青色紗輕籠于裙上,又輕又薄,搖搖曳曳,冷光流轉,不曾為霧中的火光沾染。
臉上一抹疏疏笑意掠過,令她愈顯娉婷柔美。
柳善善抬手摘下發間的竹簪,如瀑的青絲飄散,霧氣之中,她的臉轉瞬爬滿了黑色的絲線,像是竹葉之上縱橫交錯的細小脈絡。
烈火之中,黑霧猛地聚攏,鬼音顫顫,“你……你……”只見柳善善笑意愈深,唇似櫻紅,檀口微張。
下一刻,鬼音只發出一聲慘叫:“啊!”一道黑影便被柳善善吸入口中。
烈火瞬時吞沒了殘留的濃濃黑煙。火光熄滅,譙樓中昏暗一片,檐下的四盞燈籠早已滾落在地,樓中匯聚的鬼影頓失頭目,茫然地四散開來。
柳善善半挽發絲,將竹簪插回了發髻,伸手一揚,袖中的蟠螭銅鏡的青光大放,照得譙樓之上的鬼霧頃刻消散。
天邊的旭日露出了一角金光,云霞生輝,天微亮了。
日光照耀柳善善略顯蒼白的面目,她閉眼屏息數息,遏制住體內亂竄的氣息。抬頭一看,云霧之中鶴影盤桓,喚道:“青檀,下來罷。”
空中盤旋的白鶴聞聲落地,化為人形。
青檀見柳善善雖是好端端地,可剛才黑霧彌漫,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也著實提心吊膽了一番,不由嘆息道:“好在最后那厲鬼業已伏誅,可此事興許比你想象的還要厲害。”
柳善善頷首:“此城距善昆侖不遠,眼看已經是座鬼城了,且道宗門人也來捉鬼,看來凡界妖魔橫行,道宗已是知曉,只是不知這異狀究竟是起于何時?”
青檀許久未越過昆侖山,自然答不上來。
“不過那厲鬼修為了得,竟有化神威壓,絕非尋常鬼怪。”他頓了頓,問柳善善道,“你是如何降服他的?”
柳善善淡淡一笑:“他口中說到三尸門,想來確是被鎮于絕情谷下的鬼怪,此一番交手,僥幸取勝,也是多虧了蟠螭銅鏡。”
青檀不疑有他,只嘆息道:“若是凡界真多了如此厲鬼一般的妖物,豈非大亂。”
柳善善回想起先前見到的幾個道人,面目冷了下來:“再亂又如何,道門中救濟蒼生的人多了去了。”
青檀心知她因為李孟寒的緣故,不待見道宗,便沒有接話,轉過頭去,卻見一個道士打扮的少年倒在譙樓一角,手上捧著一把桃柳劍,正盯著柳善善發愣。
見到他的面目,青檀心頭一跳,開口問道:“你是何人?”
天光下,孔寒的臉愈顯白凈,頰邊被陽光照得透亮,更有幾分李孟寒的模樣了。
柳善善見狀,急急問青檀道:“如何?你看他,像不像他?”
這個‘他’雖未明言,可青檀已是明白過來,他復又端詳起眼前的少年,微微失神片刻,中肯地點頭道:“確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青檀說像,那便是真像了。柳善善其實并未見過少年模樣的李孟寒,她拜在李孟寒門下時,他早已結丹,容顏不老不衰,永遠是明目朗星,松風水月般的青年道君。
若是師尊年輕些的話,面貌就和這個小道士差不多了。
柳善善情不自禁地呆看了他一會兒,頰邊忽而一痛,扭頭一看,那小雞仔跳躍而起,竟然斗膽輕啄了她一口。
委實大膽!
可轉念一想,先前小雞仔一直蹲在她的肩上,甚至在方才危難之際還想要用自己的身軀保護她。
柳善善沒好氣道:“你再敢啄我,我就把你留在這里做白斬雞。”
小雞仔抖抖翅膀,又蹲了下來,金黃鳥羽上零零星星地還落了烏黑的灰燼。
柳善善伸手輕撫小雞仔,正欲撣掉它身上的灰塵,可指尖下的小雞仔輕輕一顫,躲了開去。
柳善善黑臉道:“怎么?你怕我了?”
小雞仔仰起頭,定定地看著她。
柳善善收回手,只捏了個清凈訣,細風將一人一雞身上的灰塵吹走。
孔寒此時終于回過神來,起身爬起來,腿腳仍有些發軟,顫巍巍地踱步到柳善善身前,抱拳一拜:“孔寒多謝道友救命之恩。”
柳善善看他身上猶在打顫,笑問道:“小道士第一次捉鬼,害怕么?”
孔寒咽了一口水,“不……不怕。”他老老實實道,“除了最初見到了打更人,身上像壓了一座大山,有些害怕,后來的黑霧鬼影,因我毫無根基,通通看不出究竟是何兇險,因而不怕。”
見柳善善不說話,他又道:“不過,道友著實厲害,先前那四個道人都奈何不了他,道友……道友不愧是一峰掌門。”
柳善善微笑道:“小道士,那你愿不愿意隨我回玄天峰,拜在我門下。”
“不愿意。”孔寒拒絕得尤其干脆。
“為何?”柳善善好言相勸,“剛才你不還說我厲害?”
孔寒臉上露出一抹為難之色:“我已拜入青城派太一真人門下,不能再拜師了。”
柳善善難得地好脾氣,笑問道:“哦?既如此,你家師父在何處?為何不來救你?”
孔寒答不上來,緊抿著嘴唇沉默了。
天光大亮,周遭人聲漸起,譙樓下出早市的行人多了起來,長巷內外有柳板折疊的咚咚聲響,新出爐的早點冒著香氣和熱氣,飄了進來。
孔寒的肚子突兀地咕嚕咕嚕響了兩聲。
青檀見他臉上發紅,解圍道:“你餓了?想吃東西嗎?”
孔寒更不好意思了,避過他的目光,轉開了頭。
恰在這時,外邊眾人也已急急忙忙趕到。
他眸光遲緩地望去,未做掙扎。
轉頭卻發現——
柳善善握著他的手,用他的菁華劍。
竟是給她自己的脖子狠狠來了一下?!
血液四濺,她身體如枯葉般搖搖欲墜。
口中滿含悲憤,聲音嗚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話說完,軟軟倒地。
大概是死透了……身體剛倒下,便化為灰燼,煙飛云散。
只留下老祖一人,面對外面匆忙趕至,恰巧親眼目睹的宗門眾人。
老祖:“……”
不是。
她是不是有病??
第 220 章 第二百二十章
第二百二十章
進入血山萃之中的柳善善,好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
主要是疼懵了。
——抹脖子真的好疼啊。
好在準備得有夠齊全,各類藥品止疼散應有盡有。上完藥,止了血止了疼,她才有功夫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
周圍……很黑。
是一種極其詭異的黑,照明珠都無法在此處發揮作用。
柳善善摸黑走了幾步,完全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身在何處,心中正惴惴又茫然呢。
便望見前方不遠處似乎出現了兩個黃澄澄的光亮。杵在那兒,就像是兩盞路燈。
可能因為這兒到處都是師父的魔氣,她不僅沒有覺得害怕,反而覺得異常親切。
她正要上前,忽見,那兩個大路燈齊齊“扭頭”,朝她看了過來?
與此同時,沖著她露出了陰森森的獠牙。
柳善善:“?!”
那東西原來不是什么路燈,而是一雙眼睛!
它在陰森的環境中,用看獵物一般的眼神看著她,片刻后,朝她飛撲而來。
孔寒眨了眨眼,才發現左邊眼睛疼得厲害,他接連眨了好一會兒,才稍微紓解了幾分。
低頭定睛一看,大驚道:“掌門!”
掌門為何會在此處!
孔寒急蹲下身去,四下再一看,這里難道是掌門的住處!
他莫非夢游到了此處?
掌門躺在地上,臉上煞白,他正欲搖她,卻見他的腳下走出了那一只金黃色的小雞仔。
絨毛凌亂,看上去也是奄奄一息的模樣。這是怎么回事?
孔寒不禁緊張地握了握拳,掌心突地一癢,他攤開手掌細看,竟是半截金黃的鳥羽。
是他干的?
孔寒嚇了一跳,連忙揮開了掌上的半截鳥羽。
他喉頭一動咽下一口水,心中實在又驚又怕。
“掌門!”他又喚了柳善善一聲。
柳善善周身火熱漸去,靈臺處復又清明,她睜開眼睛,見到孔寒,恍惚了一瞬:“是你?”她直起身,抬手摸了一把腦后的竹簪,暗暗松了一口氣。
目光一轉,看到了一地的殘符:“你怎么進來的?”
孔寒立刻起身,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記得了。”
柳善善轉眼看到了一側的小雞仔被捏得不成樣子:“你也在?”
她的符箓,憑小道士的功夫,能解開?
柳善善不信。
她審視地看了他一眼,分明還是那個小道士。
孔寒被她一看,心頭突突而跳,簡直想轉身就跑,可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我許是夢游到此,還望掌門責罰。”
柳善善體內魔氣稍定,嘆了一口氣,她起身疲憊地一揮:“你先去罷。”
孔寒拱手,飛也似地退出了屋外,大舒了一口氣。他抬頭一看,月亮的影子已經快看不見了,天邊蒙蒙亮了起來。
今夜之事,實在古怪得很。
他胸中默念了幾句,百邪奔散,急急如律令,便托著沉重的腳步朝自己的屋舍而返。
柳善善伸手一揮,收了余下的幾道符箓,心中猶有慶幸,好在小道士闖進屋中,也未受傷。
可是……
她看了一眼手邊的小雞仔,將它托在掌中,它的模樣委實狼狽,不禁心中升起一兩分心虛,從屋中找出從前的幾顆靈丹,喂它服下,才撐不住疲倦地倒頭睡去。
隔日午后,孔寒手中也捏了一顆丹藥,在大殿外守了許久,才看到跟隨柳善善而出的小雞仔。
趁著掌門入殿的功夫,他走上前去,朝著落單的小雞仔攤開手心,壓低聲道:“昨夜不知為何,興許是我害了你,但這顆丹藥是存了許久的,是我在青城派得來的,據說極有用處,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就補予你吧。”
小雞仔不動,抬頭盯著他。
孔寒露出個笑臉,又等了片刻,才見它埋頭去啄那一顆丹藥。
日落之后,殿上的道眾紛紛散去。
“掌門。”
柳善善抬頭,見是一個小道童去而折返。柳善善記得他年紀最小,喚作云九。
“怎么了?”她溫言問道。
云九左右一看,小聲地問道:“掌門此次回來,應該就不走了吧?”
柳善善答不上來,轉而問道:“你為何有此一問?”
云九臉上一紅,吞吞吐吐道:“掌門若是又走了,興許那幾個新來的哥哥也就像旁人一般走了。”
“哦?”柳善善笑了一聲,倒不驚訝,只是沒料到這個小不點是來告狀的,“你如何知道的?”
“我親耳聽到的。”
柳善善哭笑不得:“此事我已知曉了。”
樂天峰三人甫來玄天峰,本也不是自愿,生出異心,實在是常事……
不過此三子天資不錯,修行已小有進益,她可不能聽之任之,放他們走。
十二人間,除卻三人,便是孔寒,最是刻苦。
興許,待諸人歸心,她也該選一人收在門下,也可安一安諸人之心。
她垂眉掃過眼殿中的長奉案,才發現小雞仔不知何時竟已跳上了奉案,立在書冊之上。
她走過去細看,正是那一冊《隱地八術》。
“下來。”她伸手去捉它,卻被它閃避開來。她想到它身上的傷便沒有用力。
小雞仔躲過一圈,又繞回了冊上,揮舞著翅膀,書頁隨風翻動。
柳善善怕它真弄壞了書冊,又道:“你下來!”
小雞仔似乎聽懂了她的話,停住了動作,書頁恰停留于當中一頁。
正中一張八卦圖,寫著‘玄變八方,藏形隱影’八字。
《隱地八術》講得便是游隱之道,玄變之訣。
她伸手點了點小雞仔,笑道:“你也想拜師?”
小雞仔猛地抬起頭來,蹭了蹭她的指間。
柳善善指尖流溢靈氣,被小雞仔盡數吸去。
“青檀百年才化了人,你雖有靈智,可也得苦熬時日。”
小雞仔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柳善善正欲松手,卻察覺先前它體內微弱的靈氣,復又充盈起來,流轉其間,漸成一團金色的光斑,緩緩旋轉,竟像是結丹之兆。
柳善善旋即想到了那幾顆丹藥。
普通的靈獸卻是可用丹藥滋補,但鮮有見效如此之快的,并且此幼獸身量未變,靈力卻是充盈了起來。
她因此并未撒開手,反而使靈力愈往它身上而去。
她倒要看看,這小雞仔能支撐到幾時。
那一團金色的光斑越轉越快,滾圓的珠子逐漸顯影。
小雞仔黑曜石般的雙目陡然亮了起來,一顆金色的珠子在它體內成形。
柳善善吃驚地猛然頓住了動作。小雞仔扇動著翅膀,跳躍了數下。
“你結丹了?”
小雞仔“嘰”了一聲。
檐下的九瓣風鈴卻在此時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有人闖進了玄天峰門。
柳善善再顧不得許多,旋身走到殿外。
空中聞聽數聲鶴啼,白鶴落到地上,化為人影。
青檀拱手道:“掌門,樂天派的人來了,還尋了數個門派,峰下約有百人。”
柳善善點頭:“我想著,吳掌門他也不會善罷甘休。”
這是礙于人情顏面,尋上山來找她要人來了。
如此也好。
“喚那三子前來。”
風鈴響了許久,峰下破空之聲隱隱傳來。
即便未見來人,吳浩然、蔣銳、周瀾三人也料到了發生了何事。樂天峰的傳音符他們三人都還留著。
此時此刻,只見殿前的柳善善笑意盈盈,裙尾青紗曳地,隱隱流光。
三人目光交換一輪,吳浩然率先問道:“不知掌門喚我等來,所為何事?”
柳善善笑道:“我有一問,問你三人。”
吳浩然抱拳道:“掌門請明言。”
“這世間什么東西最重要,這便是我的一問。”柳善善說罷,視線在三人之間逡巡。
三人面色齊齊一變。
這是什么古怪的問題,道人已經打到峰下要人,這是在干什么!
吳浩然沉默,蔣銳疑惑地皺眉,周瀾卻像是有些膽怯。
她等了數息,聽吳浩然先答道:“某以為世間最重要的便是術,非凡世間,唯‘術’方可立身。”
柳善善頷首,蔣銳才道:“某以為‘仁’最重要,大成者,仍要有仁心。”
柳善善淡淡地笑了一聲,才聽周瀾吞吞吐吐道:“某……某以為……真……乃是最重要。”
柳善善眉心微動,追問道:“何為真?”
周瀾臉色一驚,支吾說:“真……真是從……從于心。”
柳善善正在那邊輕輕松松過五關斬六將。
老祖這邊的日子卻有些煎熬。
他在宗內地位一直很高,受萬人敬仰,連宗門都是他親自創辦的——可那些人,那些長老,那些弟子,竟然,竟然為了一個柳善善,對他態度大變。
縱使他矢口否認,那些人眼中的愕然、恐慌,以及懷疑,還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就連紫霜長老,也同樣如此。
那日離開之前,他鐵青的臉,讓瀾仙老祖記憶猶新。
自那之后,他修養的巢穴便再無人踏足。
或許是因為地位超然,無人敢關押他,亦或者對他動用什么刑法。
但,他現在的情況,和被關押也沒有什么區別。因為,他發現,自己的神識也被阻隔在了里面,無法探識巢穴外的一切。
這和把他關起來,等著他死,有什么區別?
想他多年以來,為了瀾仙宗,為了三界,勞心勞力,操勞那么久,他們就這么對他?
他心中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老祖陰沉沉地躺了兩日整,心底的恨意終于再也抑制不住,滔天涌出!
他不能等死。
他不能坐以待斃——
既然他們對他如此,那便不能怪他,將往日情誼通通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