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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心間溫軟

    江云寒聽著慕玨的溫言,一時間竟不知他是在安慰自己還是真心所想。

    龍鳳燭臺的燭火明明滅滅,幽幽的燈光下,江云寒專注盯著慕玨。

    慕玨初初醒來,神情中還有一點眠后初醒的懵然,大病初愈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卻不顯得憔悴,反而多了病態的美感。

    他半睜的鳳眸靜悄悄看著江云寒,帶著無聲的溫和,如春后細雨,細潤浸染心扉,連帶著江云寒心中那點緊張和惶惶也消失殆盡。

    江云寒松了松被子下緊握的手,勉強一笑,“慕少爺,你不必安慰我了。”

    說實話,連他自己都為配不上慕玨而心存忐忑。

    這場大婚,并不正式,許多儀式都簡化了,最主要的目的也是為了為慕玨沖喜。

    如果不是慕玨病倒了,江云寒覺得自己此生不可能和慕玨能有如此近的距離。

    近到能看到慕玨臉上的絨毛,近到可以感受到慕玨呼出的氣息帶來的熱度。

    面對面看他,江云寒忍不住屏息,生怕打擾了對面之人,驚擾了這一份靜謐的美好。

    慕玨從病中醒來,還有點疲累,他自然而然倚靠在床頭的軟枕上,“我并無虛言,你也不必覺得緊張或者不好意思,說來還是我要謝謝你,如若不是你,我可能還醒不過來。”

    凡間的命理之術,并非迷信。

    昏睡間,慕玨聽到有人一聲聲喚他,聲音急切又擔憂,大抵是江云寒。

    沖喜還是有點用處的,至少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不過,看見江云寒七上八下,連和他對視都有些不自在的模樣,慕玨品了片刻,不覺有些稀奇。

    在修界,江云寒從來都不曾露出過不自信或者猶疑的模樣,就算是面對他,也是運籌帷幄的強者姿態,他會對慕玨低頭,然而卻始終驕傲。

    不像如今的江云寒,失去了一切的江云寒,仿佛將慕玨當做了救命稻草,或者是一個存活于世間的錨點,滿心滿眼都是自己。

    慕玨向往修界第一劍修的江云寒,追逐著他的劍法,將他視做了一座豐碑,一座待他翻越的山巒。

    不可否認,很長一段時間,在還沒和江云寒重逢之前,江云寒在他心中更多的像是一個符號,一個象征,一個他努力修煉的坐標。

    所以在重逢后,慕玨常常恍惚,彼此之間的身份反而加重了距離感,邊界感無時無刻都存在。

    但是面對如今前塵盡失的江云寒,慕玨反而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他調侃:

    “你不必覺得占了我便宜,我一個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你一個忘卻過往的過路人,一個沒有未來,一個沒有前塵,反而還挺相配的。”

    哪知江云寒突然抬頭,手指輕抵上他的唇瓣,嚴肅道,“慕少爺,你能活得好好的,你的病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不要說這種喪氣話。”

    怕冒犯到慕玨,江云寒其實沒有觸碰到慕玨,只是虛虛擋在他嘴前。

    然而慕玨鼻腔中溢出的氣息,依舊讓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說完,他頗為難為情垂下眼。

    慕玨舉起手輕飄飄握住江云寒擋在他唇前的一根手指,不自覺摸索了幾下。

    其上還有一點沒脫落的痂,顯得有些粗糙,不過慕玨并不在意。

    他輕輕一笑,“那我就托你吉言了。”

    江云寒感受到手指的觸感,受寵若驚,不過聽到慕玨的笑言,他堅定回應,“不是吉言,是一定會好的。”

    慕玨淺淺應了一聲。

    兩人對視著,一時無言,氣氛卻格外溫馨,甚至有不明的旖旎悄悄升起。

    案臺上紅燭靜靜燃燒著,燈芯突然噼啪一聲,爆出了夾帶著火星子的燈花。

    慕玨率先收回了視線,看向案臺上的酒杯,他道,“雖說我在稀里糊涂間就入了洞房,但既然是婚禮,豈能不喝合巹酒,不過我身體不好,就以茶代酒吧。”

    江云寒還來不及遺憾慕玨的眼神移開,就聽到他說起合巹酒,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不過身體很誠實,暈乎乎按照慕玨的指使。

    起身去倒酒,又將一個酒杯的酒換成了茶水,舉著兩個精致的銀杯來到床前。

    慕玨不假思索接過江云寒手中的酒杯,江云寒謹慎地坐在他身邊,慕玨舉起手看著他。

    江云寒在慕玨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的神情中帶著一點不可思議的驚喜,又帶著將出塵不染的謫仙褻瀆的愧疚,他鄭重地勾上慕玨的手

    反倒是慕玨,一臉的從容,神色輕巧,十分寬容都看著他。

    兩人將酒水和茶水一飲而盡。

    慕玨笑著看向他,“江云寒,很高興能在那座破廟結識你,或許我們之間,真的是天道注定的緣分,我們以后好好相處吧。”

    既然決定在幻境中一切隨心走,慕玨也不打算違背自己的想法遠離江云寒。

    在這一刻,慕玨清楚明白,他想和江云寒在一起,騙不了自己,他喜歡江云寒。

    “慕玨,或者應該叫夫君。以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江云寒一字一句承諾道。

    喝完合巹酒,慕玨精力也耗盡了,他不知不覺睡著了。

    江云寒默默為他將喜服脫下,提了提被子,雙手捂住他冰涼的腳。

    自從知道慕玨的病會導致手腳冰冷,江云寒每日都會偷偷幫他捂腳暖手,他的身體像是火爐,手腳溫度都很高,幫慕玨暖了之后,他就能睡好。

    江云寒就這樣靜默地看著慕玨安恬的睡顏,像這些天的每一次一般,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容。

    盯著盯著,他也不自覺睡著了。

    次日清晨。

    慕玨的醒來讓慕府上下都感到驚訝和欣喜,原本他們這些下人也只是死馬當做活馬醫。

    藥石無醫的情況下,讓江云寒沖喜也只是尋求個心理安慰,沒成想,慕玨真的醒來了!

    一大清早,下人們都一臉喜色地忙活,管家更是直接在祠堂為慕府逝去的老爺和夫人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著祖宗保佑。

    如今,偌大的慕家其實只有慕玨一個主支嫡系的人員,人丁凋零,其余的都是慕家的旁氏,并不住在慕府中。

    若慕玨死去,那旁支就會過來接管主家的家業,他們這些下人也會被打散,去到別的慕家人府邸。

    他們在慕府待了這么多年,早就適應了,并且其他的慕家人也不會如慕玨一般寬厚,所以,他們這些下人,比誰都希望慕玨身體康健,長長久久活著。

    江云寒醒來,就發現身邊的下人對待他的態度完全變了,不再以一個被遺慕玨撿回來的運氣好的乞丐的眼光看他。

    反而是實實在在將他當做了慕玨的夫人,小六和小七殷勤地想要伺候江云寒和慕玨起床。

    江云寒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也拒絕了下人們的伺候。

    他默默更衣梳洗后,就幫初醒的慕玨換了一副,梳了頭發。

    令人驚奇的是,雖然江云寒并沒接觸過束發,卻幫慕玨束得十分整齊,帶了條藍色飄金的發帶后,慕玨顯得格外精神。

    臉上的氣色也被襯得好了些。

    江云寒輕輕摸著慕玨的青絲,這種感覺十分熟悉,好像他曾經幫過眼前之人,束過無數次發。

    可是,他分明從未遇見過慕玨。

    江云寒疑惑著,忽聞慕玨興致勃勃道,“天色不錯,我看院子的海棠花開了,去看看罷。”

    江云寒掐斷心中的疑問,點點頭,推著一張輪椅讓慕玨坐了上去。

    慕玨病體初愈,尚且走不動路,并且也不能見風。

    不過院子里陽光正好,應當不礙事。

    想著,江云寒從軟榻上拿了一張毛毯,動作輕柔地鋪在慕玨的腿上,溫柔道,“夫君,當心著涼。”

    慕玨聞言抬頭,只看見江云寒的下巴,他認真地推著輪椅,如臨大敵,擔心自己一不小心讓慕玨摔了。

    院子里的海棠花樹開得正好。

    紅粉的一片,從淺櫻色,到深粉色,再到大紅色,漸變的花朵一簇簇掛在枝頭上,遠遠望去,就好像大片大片的粉色彩霞,只不過彩霞之中,依稀可以窺見襯托的綠葉。

    “我不過睡了十日,院子里的花樹就從枯萎到完全盛開,我這是錯過了這個春天嗎?”

    慕玨抬頭看著花樹,淡淡一笑。

    微風吹來,海棠花樹上的葉子簌簌作響,不少花瓣飄然落下,一場靜謐無聲的花雨降落,打濕了江云寒的心,讓他的心變得更加溫軟。

    春陽下,他看著花樹下的少年,或許慕玨自己沒有注意到,他的身上已經飄落了一些花瓣,衣服上,頭發上,就連臉上,也沾染了花香。

    江云寒微微低頭,看著一片調皮的海棠花瓣落在慕玨的眉心上,紅粉的顏色顯得一張原本蒼白的精致面容多了幾分昳麗,原來真的有人的樣貌,能用驚心動魄來形容。

    他放輕了呼吸,輕柔摘下那一片花瓣,正對上慕玨一雙深邃的黑眸,那雙黑眸倒影著繁花和自己。

    心臟又開始不受控制跳動。

    灼熱的陽光被分解,江云寒眼中出現了許多彩色的線條一縷一縷,連成一座彩色虹光的橋梁。

    而橋梁對面,是如玉般潔白美好的少年。

    江云寒默默握緊了那片花瓣,他聽見自己說,“沒有錯過春天,因為你醒來了,所以春日來了,時候剛剛好。”

    慕玨聞言一怔,隨而勾起一抹毫無陰霾的笑容。

    “不,你說錯了。”

    “嗯?”江云寒疑惑看向他。

    “是因為你來了,所以春天來了。”

    慕玨再度抬頭,看著開得正茂的花朵,喟嘆道,“花樹原本不開花的,十年過去,一直都不開,直到你來了。突然枯木逢春,綻放出連我都預料不到的生機與美麗。”

    第72章 黏糊

    慕玨的話說得認真,江云寒沉靜看著他,原本飄浮不定的心徹底扎根,心臟就像是被什么攥著一般,微微泛著疼痛,這股疼并不刺骨,卻帶著江云寒此生未曾體會過的陌生滋味,諸般滋味仿佛要溢出來一般。

    他以為他是遭人嫌棄的,他以為他是個過路人,只能漂泊,可慕玨卻告訴并不。

    反而因他到來,所以陰霾盡散,枯木逢春。

    慕玨需要他。

    恍然間,一股清晰的認知讓江云寒心頭微震。

    滿足感蔓延了整個心扉。

    江云寒突然升起了一股難言的沖動,他想要了解慕玨。

    慕玨的所有,他都想要知道,他想慢慢融進他的生活中,而不是只做個表面夫妻。

    慕玨,他的夫君,應該也不會反對他的靠近吧。

    一抹陽光透過樹梢打在慕玨的臉上,圓斑蓋在了他精致的臉龐上,刺眼的光芒讓慕玨眨了眨眼,不太舒服。

    行動快于思考,江云寒還沒想好要怎么合理地對待慕玨,已經將袖子遮在了慕玨的上方,遮住了那片陽光。

    慕玨感受到江云寒的動作,輕輕一笑,“我沒那么脆弱,曬曬太陽也好。”

    江云寒默默將慕玨的輪椅推到了陰涼處,“你病體初愈,容易中暑。”

    院子里放著茶點,今晨起得太晚,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他們誰都沒來得及用餐。

    慕玨感覺有些餓了,還沒等他發話,在一旁的江云寒已經察覺了他的想法,將他推到了院子旁的石桌上,轉身朝對面坐下。

    默默將茶水倒出,試探了一下溫度,才放心地遞給慕玨,又將點心往慕玨那邊推了推。

    慕玨沒有拒絕,接過茶杯飲了一口,捻起小塊的點心細嚼慢咽,儀態從容又優雅,江云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他覺得慕玨就像一只仙鶴,皮毛細滑,漂漂亮亮,不入凡俗,無論慵懶趴著還是展翅之時,都格外孤高優雅,不惹塵埃。

    許是江云寒的目光太過認真,慕玨的手不由得一滯,“看我作甚,你也吃呀,難道看我你就能吃飽?”

    慕玨抬頭看他,嘴角含笑,目光流轉間,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瞳格外亮。

    江云寒愣愣看著慕玨的笑,完全想不到其他,不假思索地朝著他的話說下去,“是,是啊。”

    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心下有些懊惱。

    怕慕玨覺得自己輕浮,自己看呆了人這番舉動就跟登徒子一般,連忙反駁,“我不是這個意思。”

    逗了江云寒一番,慕玨頗覺有趣,撐著桌子直視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江云寒手足無措看著他,當觸到慕玨那雙含笑的雙眼,感覺渾身都熱了起來,耳尖也泛起了紅色,他不想讓慕玨對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強自冷靜,“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

    “只是?”慕玨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江云寒閉了閉眼,隨即豁出去一般,睜開眼真誠看他,一字一句道,“只是情不自禁。”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傾慕你。

    怕唐突了慕玨,這句話江云寒沒有說出來,然而當慕玨對上他長眸中翻涌的情緒,慕玨讀懂了。

    像是觸電一般,慕玨收了收指尖,不自在地移開了目光,“哦。”

    明明和江云寒相識了那么久,可看著青澀的江云寒,慕玨突然感覺到一絲不好意思。

    難道情緒還能感染不成?

    慕玨自然而然地移開話題,“好了,我知道我長得好看,你可以隨意看,我不會覺得你冒犯。畢竟,我是你的夫君不是嗎?”

    “好。”江云寒欣喜點頭。

    他高興地發現,慕玨似乎真的將他們的關系當做夫妻一般對待,昨晚的話并不是說說而已。

    或許,我能和慕玨更加親近一些。

    江云寒心中浮現出這個念頭,試探地在桌子下握住了慕玨的冰涼的手,因為常年體質虛寒,慕玨的手腳都是冷冰冰的。

    江云寒抿了抿唇,忍不住將他的手握得更緊。

    江云寒的主動讓慕玨有些驚訝,但是他沒有拒絕,甚至張開了手。

    于是,慢慢的,他們十指相扣,江云寒的溫度透過指尖傳到慕玨身上。

    慕玨忍不住瞇了瞇眼,這種感覺,還不賴。

    桌子上,兩人相對而坐,各自飲茶。

    而桌子下,兩人十指相扣,不分彼此。

    他們心照不宣,默契中又帶著旁人難以插足的親近。

    賞完花,吃完飯,慕玨打了個哈欠,他有些倦怠了,這副身體是真的弱。

    江云寒默默站起,上前兩步蹲在他身前,柔聲問,“困了嗎?”

    “嗯。”

    慕玨點了點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被江云寒打橫抱起,“你做什么?”

    “抱你回屋。”江云寒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道,“天快要下雨了。”。

    慕玨整個人都窩在了江云寒懷中,他有些微妙的不滿,語氣有些僵硬,“不需要,我自己能走。”

    “乖,不過我走路比較快。”江云寒說著,仙鶴不高興了,江云寒按照本能為他順了順毛,大步邁向臥房。

    待到慕玨被江云寒放在軟榻上,看著半蹲著為他脫靴的對方,慕玨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的傷勢,如何了?”

    十天過去了,之前崔大夫說的是一個月才能好全,江云寒生龍活虎的模樣讓慕玨差點忘記了前幾天他還是個重傷的人。

    江云寒的手微頓,若無其事道,“好得差不多了。”

    慕玨敏銳地察覺到江云寒話中的異樣,他低頭看了對方一眼,只能看到他后腦勺下的脖頸,后背完全被衣袍遮住了,只能窺見一點肌膚。

    慕玨瞇了瞇眼,拍了拍旁邊的軟榻,“是嗎,那我看看傷口愈合情況,上來,把衣服脫了。”

    江云寒猶豫了片刻,看著慕玨堅決的模樣,挪上了榻,慢慢脫下了外袍和里衣。

    江云寒背對著他,等到上衣完全褪去,慕玨看見了他整片后背。

    原本鮮血淋漓的傷口止了血,比之前好多了,但卻遠遠談不上愈合,肉粉色的傷口有些結了痂,有些依舊深可見骨,甚至能看到肉與肉之間的縫隙。

    慕玨讓江云寒轉過身,他的胸膛也是同樣的情況。

    “這就是你說的好了?”慕玨的語氣有些冷淡。

    “再過幾天,就能好的,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是我的自愈能力很強。”江云寒焦急解釋。

    “你應該休息,而不是逞強來抱我。”慕玨微微一嘆,“你不痛嗎?”

    傷口如此深,應當連行動都難,一旦發力,更是痛不欲生。

    “我習慣了,不痛我反而覺得不真實。”江云寒笑道。

    從遇見慕玨開始,就像是一場迷幻的夢,幸而身上的疼痛告訴他,一切都是真的。

    從江云寒第一次睜眼,疼痛與孤獨就伴隨著他。

    但是,疼痛能治愈,孤獨卻不行。

    當他禹禹獨行,以為自己即將孑然一身倒在破廟之時,慕玨就像是一道光,驅散了他的孤獨,讓他融入了這世間。

    從此后,他有了羈絆,有了期待,這點痛又算得了什么?

    見慕玨依舊皺著眉頭,江云寒繼續道,“我已經好很多了,相信我。而且你很輕,抱著你不會對我造成任何負擔。我很開心你需要我,我想要了解你,照顧你。”

    說著,江云寒再度握上慕玨的手,真摯且虔誠看向他,“請給我這個機會好嗎,夫君。”

    江云寒的眼神中帶著令人動容的光,一雙星眸中滿滿的都是他的倒影。

    慕玨望進他眼底,像是被蠱惑了一般,點點頭,輕聲應道。

    “好。”

    從這天起,江云寒就慢慢占據了慕玨的生活,接手了他的衣食住行。

    在下人們眼中,他們這對本是沖喜造就的夫妻,本應該貌合神離,所以兩人越來越融洽的相處反而讓眾人驚掉了下巴。

    不過驚著驚著,他們也就習以為常了。

    原來慕少爺并不是對誰都冷淡,至少對他的男妻,可謂是和顏悅色。

    而那個被自家少爺撿回來的乞丐,別說,對少爺還真好。

    束發更衣,從不假手于人,就連出門,都得抱著少爺。

    如膠似漆的,怪黏糊的。

    慕玨也有些無奈,他覺得江云寒對他的占有欲似乎過分強烈。

    強烈到不容許有人靠近他,更不許有人觸碰他。

    記憶中的江云寒是這樣的嗎?

    慕玨思考起來,卻發現曾經的記憶越來越模糊,他有點想不起來了。

    越想,越是頭暈。

    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模糊他的認知。

    在幻境中生活得越久,他的記憶就消退得更加多。

    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但他卻無能為力,他身在幻境中,就會被幻境所影響。

    “少爺,去歲你讓我們搜尋的江湖第一名劍秋水劍,我們已經尋到它的下落了,并且重金購買回來了。”小六小七歡喜地步入正堂,迫不及待舉著劍和慕玨邀功。

    慕府中誰都知道,慕少爺雖然體弱,卻尤愛寶劍。

    曾經多次一擲千金,只為收藏一柄利劍,還曾放言,只要尋得名劍,皆可找他換取重金。

    慕玨和江云寒原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聞言放下了茶杯,一并看向那一柄劍。

    還不等慕玨摸上秋水劍,江云寒突然握住劍柄,將整把劍抽出,寒光凜冽,照得江云寒的臉格外嚴肅莊重。

    “我好像,對它很熟悉。”江云寒突兀開口。

    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懷念。

    說不清是為什么,看到劍的那一刻,江云寒的心中像是琴弦崩斷一般,劇烈一顫。

    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第73章 舞劍

    在即將掙脫的前一刻,江云寒眼中突然從恍然到清明,他下意識望向了慕玨。

    此刻慕玨靜靜看著他和手中的劍,并沒有阻止,似乎在等待著他的動作。他們離得很近,但是江云寒卻覺得此刻的慕玨很遙遠。

    潛意識告訴他,一旦他想起來什么,就會遠離慕玨。

    這是冥冥之中的預感,江云寒無從捕捉,卻選擇相信。比起從前的種種,他更珍惜和慕玨相處的未來。

    壓抑住這種感覺,江云寒反手將這柄秋水劍歸入劍鞘中,神情恢復平靜,重新坐回慕玨身邊。

    “喜歡這柄劍?”慕玨手一招,小六自覺將劍雙手遞給他,慕玨手指慢慢觸摸著劍鞘上凹陷的暗紋,突然問道。

    “不,只是覺得有點熟悉罷了。”江云寒搖搖頭。

    “熟悉,你想起了什么嗎?”慕玨轉頭正對著他。

    江云寒沉默半晌,接著道,“沒有,什么也沒想起來。”

    或者說,他放棄想起來。這段時日,和慕玨的相處就像是一場美夢,他早已深陷其中,不愿醒來。

    即便代價是從前的回憶。

    在破廟之時,江云寒伶仃飄零,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拼命想要回想,想要握住從前種種。

    可如今,得到了更加重要的東西,江云寒反而覺得其他東西都不重要了。

    至少,他以前,應當也不會如這段時日一般快樂。心間像是終于找到了歸屬,灌注了鮮活的色彩,從灰蒙蒙的荒原化作無邊的花田,每一朵花,都只為慕玨盛開。

    忘記,也是一件好事。

    江云寒看著直勾勾盯著他的慕玨,突然彎唇一笑,撩起他額前的一縷亂發別到耳邊,笑問,“怎么一直看著我?”

    “想通了從前沒想通的事情,同時又有了新的疑問。”慕玨忽覺百感交集,低下頭悶悶道。

    原來,江云寒的劫數早就已經過去了。

    早在慕玨將他帶回來,妥善醫治之后,他的劫數就已經過去。

    從前慕玨總以為,江云寒是因為自己的死才真正勘破了元神劫,可如今,看著江云寒的反應,慕玨突然明白,江云寒的劫數是步入元神之后的雷劫和飄零人間的劫難。

    不包括自己。

    在觸摸到劍的那一刻,江云寒就應當憶起前塵往事的,但是他沒有。

    他選擇了自己。

    慕玨第一次此次清晰明白看到了江云寒的內心,曾經慕玨身在局中不知局,如今他半是站在局外人的眼光來看,明白了曾經看不清的事情,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為了相處不過月余的自己,江云寒不愿破劫而出,甘愿在劫數中沉淪,那自己呢?

    慕玨早已明白江云寒是自己的情劫。

    劫數本應該斬斷,江云寒卻選擇了另外的道路。如今他重來一次,他要如何選?

    是沉湎于劫數中,還是如從前一般,破劫而歸?

    慕玨不自覺捂上心房,卻尋不到答案。

    隨心隨心。

    可他尚且還看不清自己的內心。

    “小玨,怎么流淚了?”江云寒焦急呼喚的聲音將慕玨拉回了現實,他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江云寒面前出了丑。

    趕緊將眼中不自覺溢出的淚水擦掉,慕玨掩飾道,“剛剛眼睛進了灰塵,有點難受。”

    “我看看。”江云寒靠近慕玨,想要幫他吹一吹。

    “不用了,已經好了。”慕玨趕緊轉移話題,“你就不好奇我為什么搜尋這些劍嗎?”

    “好奇,但我只想聽你說,我想要每一日都比上一日更加了解你,讀懂你。”江云寒握著他的手誠懇開口。

    “嗯,那就聽我講。”慕玨回握住江云寒的手,慢條斯理道。

    “因為先天不足,我從小開始,便體弱多病,無法出遠門,更沒辦法習武。你我第一次相見,我在郊外,已經算是能走動的極限了,再遠,舟車勞頓我就受不了了。”

    江云寒聞言不禁安慰地扣緊他的手。

    慕玨感受到江云寒的動作,心間一暖,“其實我亦向往出外游行,向往江湖的劍客生活,以及話本中移山倒海的神仙人物,我當初遇到你時為你駐足,也是因為你身上獨特的的氣質,我也說不上來是什么。”

    “反正那個時候我想,你說不準是個江湖中的劍客,或者統帥一方的英武將軍,更甚至,有可能是話本中常說的落難的仙人,把你撿回家,就能獲得仙緣”說到此,慕玨也忍不住笑了。

    這是曾經忘卻前塵的慕玨初遇江云寒的想法,沒想到曾經最荒誕的想象,反而是最真實的。

    “別拿我逗趣了。”江云寒無奈,覺得甚是好笑。

    這世間,怎么可能真的有仙人,就算有,應當也不可能是他。

    閑暇之時,慕玨也會和江云寒坐在涼亭看一些新出的話本,多是一些荒誕怪異的傳說或者仙人傳記,不過這就是解悶用的。

    就是凡人的妄想罷了。

    慕玨瞥了一眼江云寒完全不信且不在意的模樣,接著道,“說不準是真的,我曾聽聞,數十年前,此朝有人挖掘了一柄寶劍,寶劍中有仙人傳承,從此長生久視。”

    “你收集寶劍,是這個原因?”江云寒好奇。

    “也不是,其實我挺喜歡劍這種兵器的,雖然我無法使用,但是劍出鞘的那一刻,鋒芒顯露,我并不覺得危險,反而很熟悉又很安心。”慕玨吐露道。

    “我亦是。”江云寒有些驚喜,觸摸到劍的那瞬間,他亦覺得熟悉又安心。

    “我和夫君你,說不定是天生一對!”江云寒很肯定道。

    慕玨聞言默默看了他一眼,都是劍修,怎么可能不熟悉。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或許吧。”

    他和江云寒的緣分,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說不準還真是冥冥注定。

    “做個自在的逍遙仙,不如和你在凡塵中相守。”江云寒有感而發,將慕玨摟在懷中。

    江云寒并不向往所謂的仙人,長生久視移山倒海又如何,終不過孤寂空寥,倒不如和眼前的少年一起看盡人間芳菲。

    縱使只有數十載,卻不留任何遺憾。

    聞言慕玨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感知著江云寒懷中的溫度。

    光陰如水,悄然而逝。待到晚春,江云寒的身體已經徹底好了,疤痕完全褪去,完全看不出曾經受過傷。

    慕玨的身體也越來越好了,風寒痊愈之后,四肢也慢慢有了力氣,不再需要輪椅,行走自如,天氣回暖,亦不怕見風受寒了。

    這段時日,江云寒也愈發了解慕玨,隨著相處,也慢慢發覺他的性情。

    慕玨骨子里帶著一種居于世俗卻超脫的鎮定,很多事情泰然處之,不計較金錢,亦不計較他人的言語,活得自我。

    但他又很溫柔,時而帶著點小活潑,會為了他窗邊萌發的花朵驚喜,會為冰雪消融后倔強生存的野草而歡欣。

    與此同時,慕玨又有一些金玉堆砌而成的習慣,比如挑食,比如一擲千金收藏寶劍,比如只穿最好只用最好的。

    江云寒越發覺得他像是一只仙鶴,居于野外,散漫地漫步在凡間,姿態悠閑,卻又不屈就自己,飲著仙露,睡在云間。

    所以慕玨對他的回應,常常讓江云寒感到驚喜,就像是看到了仙鶴為他從云間降落,棲息在他的腳邊。

    江云寒也更加細心地照看慕玨,他要讓仙鶴完完全全依賴自己,屬于自己。

    在下人眼中,江云寒傷好之后,不僅舉止落落大方,而且眉宇間總有一種不屈于人的懾人氣勢,他們都不敢和他對視。因為江云寒只一個眼神,就凜冽到仿佛要將人刺傷。

    只有在面對慕玨時,江云寒的眼神才是溫和的,真真算是溫柔似水,含情脈脈。

    夜風吹過,院子里的海棠花樹隨著晃動,不少花瓣隨風飄揚,落在了慕玨撫著琴弦的白皙手背上。

    自從知道了慕玨會彈琴,江云寒就十分期待能聽到慕玨的琴音。

    慕玨自然不會拒絕江云寒的要求,眼見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就讓下人將他的古琴搬出來。

    說起來,他也很久沒有碰琴了。

    慕玨稍稍調試了一下弦,琴聲清脆悠揚。

    十宗大比之后,一件事接著一件事,他一直忙于提升實力,根本沒有閑暇。

    好在沒有手生。

    慕玨看向江云寒,見江云寒站在花樹下灼灼望向他,微微一笑。

    他閉上眼,將思緒沉浸在樂曲中,手指急速彈動,流暢的琴聲傾瀉。

    這是江云寒第一次聽見慕玨的琴聲,琴聲悠揚,帶著空靈與散漫,就像是這個神仙一般的少年,不用閉眼,都能看到樂曲中描述的畫面。

    流水潺潺,繁華盛開,萬物復蘇,一派生機勃勃。

    江云寒突然覺得眼前的場景很是熟悉,好似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聽過慕玨彈琴,那個時候,他只是臺下看客中的一員。

    而如今,這里只有他自己。

    慕玨只彈琴給他聽,他本應該感到高興。

    然而江云寒并不滿足作為一個看客,他有些煩躁,突然看到放在石桌上慕玨新收集的劍。

    心隨意動,不過剎那,江云寒就抽出了這柄寒光四射的寶劍。

    伴著清脆的琴音,江云寒忘卻了所有,開始舞劍,他沒學過一招一式,然而劍招卻格外流暢,漂亮,一挑一刺都恰到好處,沒有絲毫破綻。

    慕玨驚訝地看著江云寒舞劍,手中的動作更急,琴聲狂驟如雨點,江云寒步伐如云,氣勢如虹,劍如銀蛇狂舞,冷光湛湛。

    待慕玨琴聲暫緩,江云寒也放緩了動作,不過依舊如九天劍仙下凡一般,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招的寒光將黑夜都照亮。

    慕玨興致盎然,江云寒亦是。

    兩人對視間,流露出的是默契的笑意和流動的情意。

    在琴聲暫停的間隙,江云寒突然舉起桌上酒杯,豪飲了一口酒液,上前兩步,挑起慕玨的下巴,俯下身,以唇渡給慕玨,慕玨仰頭,沒有拒絕。

    吞咽間,一部分酒液隨著喉嚨而下,另一部分則順著兩人的嘴角流入了衣襟,打濕了衣袖。

    花樹下,他們一人舞劍,一人彈琴,劍風不時刮起,樹上,地上的紅粉花瓣紛飛,沾染了兩人的衣袖。

    不知舞了多少次劍招,不知彈了多少曲。

    醉意襲上心頭,等慕玨緩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和江云寒已經醉倒在旁邊的花叢中,江云寒鬢發散亂,眉眼間滿是繾綣。

    靜默無聲地對視了片刻,兩人同時靠近對方,輕柔的吻一觸即分。

    然而,一股火苗卻在彼此心中越燃越盛。

    慕玨突然覺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眼中迷蒙無比,卻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第74章 撒嬌

    醉意占據了整片腦海,慕玨伸手摸索著探向江云寒,唯有江云寒的氣息能讓自己安心。

    江云寒低著頭,感受到慕玨摸過自己的發梢,抽掉了他的發帶,于是任他摟住自己的脖頸。

    垂眸望著懷中的少年,江云寒會心一笑,擁住了他。

    懷中的少年醉眼朦朧,一雙霧蒙蒙的眼珠看向他,臉頰因著醉意暈上了幾分比海棠花還粉的色澤,眉梢帶笑,含著三分情意。不再如初見一般高高在上,他被自己拉下了神壇。

    這個認知讓江云寒的心跳失衡,呼吸也急促了幾分。

    他何德何能擁有他?

    慕玨的垂憐讓江云寒患得患失,更滋生出無限的占有欲。

    眼前的人過于美好,江云寒只想把他藏起來,藏在自己心中,藏在無人可觸摸的地界。

    然而,這些陰暗心理在慕玨觸碰到他臉頰的那一刻,徹底潰散。

    江云寒感受著慕玨冰涼的手指在他臉上徘徊,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

    那就是離慕玨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近到能聆聽他的呼吸,近到能感知他的心跳,近到能讓彼此之間不再有間隙。

    “你身上好暖和啊。”慕玨有些鈍鈍盯著江云寒。

    “你冷嗎?”江云寒順著他的話問。

    慕玨搖了搖頭,“不冷,我熱,從來沒有這么熱過。”

    離江云寒越近,那股火焰燃燒地更加猛烈,烈焰纏身,他卻絲毫不想遠離江云寒。

    “酒,給我酒罷。”慕玨喃喃道。

    酒液是冷的,或許能澆滅心頭的熱意。

    江云寒長手一撈,從旁邊的草地上撈起不知何時跌落在地上的酒壺,悠悠晃蕩了一下,還有半壺酒。

    慕玨接過江云寒遞過來的酒壺,抬手想要傾倒在嘴中,然而醉意讓他手一抖,酒液沒有一滴進唇,淅淅瀝瀝澆在他下巴上,順著脖子流下,打濕了整片衣襟。

    “衣服……濕了,不太舒服。”慕玨半睜著眼,緩緩道,帶著點撒嬌的意味。

    圓溜溜的黑眼珠直勾勾看著江云寒,迷茫中帶著求助。

    聽得江云寒心中一顫。

    原來仙鶴也有這么可愛的一面,心間軟綿綿的,像是被水泡過一般。

    江云寒輕聲哄道,“沒事,夫君,我幫你脫掉,就不會不舒服了。”

    長指一動,三兩下挑開濕衣。

    慕玨沒有絲毫抗拒,暈乎乎看著江云寒,眼中滿是信任和依賴。

    慕玨雖是病弱,卻并不瘦弱,反而身材修長勻稱,肌膚白皙,勾勒出恰到好處的美感。

    最重要的是。

    江云寒呆呆盯著慕玨的鎖骨處,頸窩出盛著兩汪淺淺的酒液,在月光下波光粼粼,好似兩汪清澈泉眼。

    江云寒呼吸一窒。

    他咳嗽一聲,想要按捺從骨子中泛起的沖動和癢意,然而當觸到慕玨如水般溫柔的眸子時,劇烈的沖動徹底沖破牢籠。

    低頭,叼著鎖骨。

    飲酒。

    小口小口啜飲,意猶未盡徘徊。

    慕玨盯著江云寒的發窩,烏黑的頭發有幾縷跑到他臉頰間,慕玨一一挑開,別到他耳后。

    江云寒的動作讓他有點癢,但并不難受。

    然而,那股躁意依舊無法紓解。

    憑著本能,慕玨迷迷瞪瞪探向江云寒的腰帶,江云寒按住慕玨的手,輕輕一扯,地上落了幾件衣衫。

    心照不宣間,江云寒俯身再度吻上了慕玨的唇。

    唇齒交接的觸感過于美好,慕玨慢悠悠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江云寒在他唇上輾轉,又勾著他糾纏。

    燥意不知何時被紓解。

    慕玨抬頭看見了一片動人的月色,月色下,是滿院的花樹,花樹下,是江云寒。

    零落的花瓣沾上了江云寒的頭發,他卻一無所覺。

    心中俱是把自己占有的少年。

    慕玨不用動作,只需要感知便可,他突然抬手,輕輕摘下江云寒發間的粉色花瓣,隱約聞到了花香,帶著濃烈的江云寒的氣息,他望著身上目不轉睛看著他的江云寒,笑了笑。

    用這片花瓣抹掉江云寒臉上即將滴落的汗水。

    動作輕柔,一雙眼中帶著如水的情意。

    江云寒早已陷入這片美好的巫山云雨中,原來和有情之人一起,是如此體驗,即便是成仙也不及此刻被擁有的快樂。

    飄飄然,如臨夢境。

    江云寒覺得這畫面十分眼熟,好像曾經經歷過一般,卻又想不起來,很快他釋然一笑,或許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

    畢竟,從慕玨第一次出現在他眼前,就占滿了他的心扉。

    讓他陷入這場淋漓的幻夢中。

    長睡不復醒。

    有彩蝶飛過,停駐在花叢前,好奇地盯著他們,似乎是不解他們的行為,又慢慢圍繞著他們飛舞。

    一只兩只,三只四只,惱人得很。

    慕玨新奇地盯著停在江云寒肩上的粉蝶,剛想要捉,就被江云寒蒙上了雙眼。

    隨即是江云寒略帶無奈和羞惱的聲音,“別不專心,我的小夫君。”

    而后重重一坐。

    慕玨發出一聲悶哼,撒嬌似的橫了他一眼,“太重,我不舒服。”

    “那你專心感受我。”輕聲誘哄的語氣。

    “好。”

    風雨驟歇后,雨點更急。

    慕玨的理智和思考早在醉酒的那一刻就斷了,這是他頭一次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不想理會,隨心而行,從江云寒靠近他的那一刻,一切就不受控制了。

    愛欲就像是深淵,一旦步入,再難掙脫。

    在漩渦中,拋卻所有的顧慮和阻礙,靠近彼此。

    慕玨一開始他以為江云寒鋒利如劍,無人能夠摧折。

    可如今,他卻甘愿為他藏盡鋒芒,化作一柄劍鞘,任他施為。

    從一開始,江云寒就把他放在了最高的位置,甚至為了他拋卻前塵,慕玨不是冷血之人,又怎么能不被撼動呢?

    連慕玨自己都未曾察覺,隨著相處越深,他心中的天平慢慢向江云寒傾斜。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月下西洲,直到繁星黯淡。

    在一切即將結束之際,江云寒嘆息一聲,“小玨,我心悅你。”

    聲音很淺,像是隨時都會消散在風中。

    但慕玨捕捉到了。

    他望進江云寒那雙星眸中,一字一句道,“江云寒,我亦是,心悅你。”

    在那一刻,云消雨散。

    恍惚間,兩人同時看到了一片火樹銀花之景,絢爛的光芒和線條,使人眩暈。

    第75章 踏青

    天光大亮,透過半撐著的窗戶照射進屋,慕玨從疲倦中醒來,只覺身軀疲軟,口渴難耐。

    他不由咳嗽兩聲,還未等他說什么,嘴邊已經遞上來一盞水,熟悉的氣息再度攀上了慕玨的周邊,他頓覺安心,低頭飲了幾口溫水。

    才覺得如火燒一般炙痛的喉嚨好受了些。

    “昨夜是我過于孟浪,累到了夫君。”江云寒看著慕玨睡眼惺忪的倦怠模樣,不由得心生無限的憐惜,忍不住道。

    他在床邊坐下,將慕玨攬進懷中。

    若是平時,江云寒萬萬不敢在慕玨沒有表態之時就做出此等冒犯的舉動,不過經歷了昨夜的巫山雨云,他們如今也是正兒八經的夫妻關系了。

    再加上,慕玨的表白,更是讓江云寒頓悟。原來,他并不是單相思,他們之間是兩情相悅。

    想到此,江云寒嘴角揚起止不住的笑意。

    好喜歡慕玨,他的仙鶴,他的小夫君。

    好懸慕玨已經喝完水,才沒在江云寒說出這番直白的話的時候咳出來,他抬頭望了一眼江云寒,此刻的江云寒滿面春風,眉梢皆是溫柔,精神奕奕,半點也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憊。

    反觀慕玨,現在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好似一株被吸干了水分的柳樹。

    “現在說這話,未免也太遲了。”慕玨不滿輕哼。

    昨晚,在花樹下,兩人肆無忌憚了一番,已是后半夜。結果,江云寒將他打橫抱進臥房后,又哄著騎在了他身上。

    雖說慕玨不用出力,但是這幅身軀可是個病秧子,不知節制可不行。

    江云寒連忙道,“以后不會了,昨晚我只是情不自禁,過分高興了。”

    說著,他偷偷瞄了慕玨一眼,頗有些不好意思道,“畢竟,昨晚才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隨即,江云寒低下頭,想要握住慕玨的手。

    慕玨聽他這么一說,也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以后,我們的時間多著,下次,不許這樣了。”

    聽到慕玨談論到他們的以后,江云寒心間溫軟,融化成了一塊棉花。

    以后。

    多么美好的詞啊。

    雖然忘卻了前塵,但是他卻和心愛之人有了未來,真好。

    江云寒慢慢和慕玨十指相扣,卻發現慕玨手心的溫度格外滾燙,平時,慕玨的手都是冰涼的。

    他不由皺眉,摸上了慕玨的額頭,依舊是異于平時的溫度。

    “夫君,你生病了。”江云寒格外懊惱。

    “嗯,頭有點暈,估計稍稍感染風寒了。”慕玨鎮定點點頭。

    昨晚更深露重,他們幕天席地,夜間又下了一陣小雨,雖說他們提前躲避了,但是這具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的身軀,還是受了風,再加上喝了酒。

    感染風寒,也在意料之中。

    “怪我,下次我再也不帶你胡鬧了。”江云寒心中俱是悔意。

    比起一時之樂,他更看重慕玨的身體。

    “無需如此,昨晚我也挺高興的,不過小恙,休息幾日就好,不過下次,還是不要在外面做那檔事了。”慕玨輕輕一笑,安慰道。

    興之所至,他彈了琴,江云寒舞了劍,兩人情不自禁,又怎是江云寒一個人的責任呢?

    江云寒鄭重地應了一聲,起身為慕玨熬藥。

    慕玨的風寒確實如他所說一般,不過小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不過幾日,他就大好了。

    慕玨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在病中,不知江云寒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太過珍視他,將他盯得牢牢的,跟眼珠子似的,隨時隨地跟在他身旁,煎藥喂食從不假手于人,一到時間掐著點讓他休息,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

    這可苦了慕玨,其實他并不愛喝藥,也不愛被人管著。若是旁人,他大可以直接將藥倒掉,想什么時候休息就什么時候休息。

    不過誰讓這個人是江云寒呢。

    慕玨只能在江云寒溫和的督促中,老老實實喝完藥,蓋上被子,臥床休息。

    看來,江云寒是真的把自己當做了夫君一般對待了。

    慕玨轉向睡在他旁邊的江云寒,悠悠一嘆。

    做一對平常的夫妻,感覺也不壞?

    晚春已逝,初夏來臨,穿上新裁的衣裳,慕玨抬頭看見灼熱的圓日,院子里的春花有些已經敗落,只有那郁郁蔥蔥的海棠樹依舊開著,海棠四季不敗,如今一簇簇仍然盛放得熾烈無比。

    恍然間,慕玨才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未出門了。

    這兩個月在府中,和江云寒新婚燕爾,即便是慕玨已經經歷過一次,依舊耽溺于其中,只要一個眼神,就會不知不覺吻在一起。

    耳鬢廝磨間,時間便悄然而逝。

    這期間,慕玨也不管什么幻不幻境了,反正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來,想和江云寒相處就和江云寒相處,拋開了一切顧慮之后,他甚至覺得心中變得豁達了些。

    心境也進步了稍許。

    有的時候,無心栽花,反而花開。

    稍稍思忖片刻,慕玨在院子放著的躺椅上伸了個懶腰,他漫不經心道,“江云寒。”

    慕玨喜歡叫江云寒全名,在修界,沒人敢這樣叫他。而在這凡間,也無人認識江云寒。

    這是獨屬于慕玨的稱呼。

    “嗯?”江云寒原本坐在他身邊,一手替他遮陽,一手拿著慕玨搜集的劍譜鉆研這,聽到他的話,轉身看向他。

    “今日天色正好,我們去踏青吧。”慕玨興致勃勃道,目光中滿是期待。

    “好啊。”江云寒彎唇一笑,“你高興就好。”

    于是兩人同乘一騎,踏著春末的花香,一并出了城。

    江云寒雖說未曾恢復記憶,但是這兩月僅僅靠著修習劍譜,竟然已經將劍法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護住慕玨綽綽有余。慕玨敢斷言,江云寒此時的劍法已是舉世無敵手。

    要是再給他幾年時間,說不準都能從這平平無奇的劍譜中悟出修行之法。

    不過江云寒志不在此,僅僅是在閑暇之余看一看劍譜罷了。

    慕玨悠然靠在江云寒寬厚的后背上,管道平整,江云寒又駕馭得慢,并不顛簸,慕玨也沒什么不適感。

    此刻他正慵懶地欣賞著四周的景象,放眼望去,是遼闊無垠的曠野,有老農在田間賣力耕作,此時已到晌午,不少婦女簞食壺漿,為田間勞作的人送返,他們言笑晏晏,看上去疲累,眼中卻充滿對田間收獲的希冀。

    即便是凡人,也有自己的追求,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啊。

    慕玨漫無目地想道,駿馬越走越遠,很快就離開了城邊,道路越來越寂靜,人也越來越少。

    突然,慕玨看到了遠處的破廟,直起了身。

    那是他和江云寒初次相遇的地方。

    破廟依舊殘敗,連原本的木門都已轟然倒塌,隱隱約約露出內里菩薩泥像。

    江云寒也感知到慕玨的目光,遙遙朝那邊投了一眼。

    第76章 竹林聽曲

    故地重游,心境卻截然不同。

    曾經的江云寒流落此地,孑然一身,覺得這方破廟如此凄清,連上面的菩薩像都蒙上了一層陰霾,看不見未來和希望,渾渾噩噩。

    破廟中其實來往過許多行人過客,江湖人士,路上行商,走夫販卒,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至多,向躺在地上重傷不醒的江云寒投去憐憫的一眼。

    再多,就無能為力了。

    直到那一天,春雪消融,來了一個眉目如畫,出塵脫俗的少年郎。

    從那以后,江云寒才覺得,自己真正地活著,活在這世間。

    江云寒轉頭望了慕玨一眼,目光變得無比柔和。

    擺脫了孤獨之后,如今再看這破廟,江云寒心緒沒什么起伏。

    原先他覺得自己指不定永遠也離不開這破廟,孤零零死在其中。現在才發覺原來這廟宇這般小,這般普通,連上面的菩薩像都如此粗糙。

    雖是如此想,江云寒還是勒緊了韁繩,在破廟附近下馬。

    拿出一些干果粗餅充當貢品,江云寒最后看了這荒蕪的廟宇以及那一臉慈悲的菩薩一眼,牽著慕玨的手轉身離去。

    “你信這個?”慕玨挑眉看他。

    江云寒搖搖頭,“不信。”

    他從不信神佛,亦不信供奉的護佑。

    “那你怎么還拿貢品出來?”慕玨問。

    “只是覺得,放些供品,若是遇到有難處的行人,能給予一些幫助,就像之前的我一般。”江云寒沉吟一會道。

    當初,那個小乞丐施舍了他一個野菜餅,他才能撐到遇見慕玨。這世間,有千千萬萬如那個小乞丐一般的人,他隨手的一個舉動,或許恰好挽救了另一個人。

    慕玨驚奇地看了江云寒一眼,他原本以為自己十分了解江云寒,可現在才發現,他了解的不過是片面。

    從前,在凡間的時候,江云寒只圍著他,他是江云寒的中心,說實話,更多的是江云寒去縱容他了解他,而不是他主動去靠近江云寒,想他所想,思他所思。而回到了修界,慕玨了解到的也只是身為劍尊的江云寒,他仰慕且追趕作為劍修的江云寒,又懼怕他的靠近。

    矛盾的心理已經讓他掙扎不已,更加沒有心思去探尋江云寒的所思所想。

    他一直以為江云寒是高高在上的劍尊,修為通天,行事果決,待人冷硬不善言辭。只有面對他時,才顯出幾分柔和。

    可現在慕玨才發現,原來江云寒的內心并不是傳言中的那般不近人情,不通世俗。

    他或許,從不曾真正地了解江云寒。

    “我以為你不會在乎這些,畢竟只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人不是嗎?”慕玨突然停下腳步,疑問道。

    江云寒跟著他停下腳步,點點頭又搖搖頭,“無關緊要之人我并不在乎,放下貢品并不代表在意,只是隨心而動,覺得想做便做了。而且,遇見你之后,我開始相信因果循壞之說,若是沒有這件破廟,沒有旁人的施舍,或許我們并不會相遇。一啄一飲,真要說,我只是感激。”

    感激于冥冥之中的天意讓我們相遇,所以對路過的行人,對于這間破廟也心懷善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回饋。

    想到此,江云寒不再回頭,握住慕玨的手一步步離開。

    馬蹄噠噠,踏著青草漸行漸遠,風聲灌進耳朵,江云寒抬頭,天空一碧萬頃,身后的少年依舊緊緊地摟著他,一種難以形容的安寧與灑脫涌上心間,江云寒釋然一笑。

    他們在一片幽靜的林間停下,舉目望去,是一片林間深澗,流水從澗中沖刷而下,砯崖轉石,飛湍急濺,卻在平緩處匯成一條小溪,潺潺流動,蜿蜒曲折,直至竹林深處,再不見蹤影。

    慕玨噙著笑望著這空寂的溪澗,耳邊聽著蟲鳴鳥叫,忽覺心曠神怡,直接席地而坐。

    江云寒將馬停在樹下,朝他走來,輕聲問道,“累了嗎?”

    說著,江云寒在他身旁跟著坐下,解下水囊讓慕玨喝了一口水,拿起手帕擦了擦他的臉。

    雖說天氣并不熱,但是地面塵土飛揚,素面朝天騎馬,難免沾上灰塵。

    本來江云寒是建議慕玨坐馬車的,但慕玨覺得沒意思,便轉而騎馬。

    “不累,我只是覺得此景此景很是幽靜,少了喧囂,正適合坐在地上聆聽林間風溪邊水。”慕玨搖搖頭,又有些遺憾,“只不過少了樂曲之聲,又過于單調,我的琴沒有帶過來。”

    好不容易有了雅興,慕玨有點手癢。

    不過沒有古琴,也只能作罷。

    江云寒聞言一笑,“這有何難,曲聲這就有了。”

    隨即,江云寒走到一根筆直的竹子前,施展輕功,摘下了一枚細長的碧綠竹葉。用手指輕輕擦了幾下,放在嘴邊。

    霎時,曲調響起,合著沙沙的風聲,在林間回蕩。

    慕玨原本只是覺得這曲調格外動聽,也十分應景,若潺潺流水,也如林間清風,悠揚清冽,自然灑脫。

    不過很快,他就覺得這調子很是熟悉,待江云寒吹奏了一陣后,才發覺,這不是那一夜,他曾彈奏過的古琴曲嗎?

    江云寒竟然記得,還吹得如此動聽。

    慕玨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猛然看向江云寒,江云寒也凝視著他,目光中帶著笑意與溫柔,慕玨亦不自覺嘴角上揚,心有靈犀的默契讓慕玨品到了甜意,心下溫柔。

    不過他沒有打斷江云寒,只是閉上眼,細細聆聽江云寒為他的獨奏。

    突然,遠處傳來了尖利的鶴唳聲,慕玨張開眼,發現竟有一只丹頂鶴被江云寒的曲聲吸引,朝他們飛來,又撲騰著翅膀,在離他們幾十米遠的水上石頭停下,歪著頭,好奇地看著他們。

    慕玨頗感新奇。

    他一向喜愛鶴,沒想到,鶴也能聽得懂曲聲?

    江云寒吹完曲子,發現慕玨竟然和不知何時飛來的仙鶴對視,一人一鶴皆側著頭,看上去頗為相似。

    江云寒原本就覺得慕玨像一只優雅的鶴一般,如今見著對比,更覺像了,只覺得慕玨很是可愛,遠勝于從前見過的一切事物。

    嘴角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他快步走到慕玨跟前,問他,“喜歡這首曲子嗎?”

    慕玨十分捧場,“很好聽,我竟不知你吹得如此好,竟把林中精靈都驚動了。”

    “不及你琴聲的萬分之一。”江云寒被夸得有些心虛,誠實道。

    慕玨聞言笑笑,“我倒覺得你的曲子比我的琴聲勝過幾分,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聽著慕玨委婉的告白,江云寒心下歡喜,忍不住和慕玨十指相扣。

    慕玨說完這話,就繼續看向仙鶴,想要吸引它飛過來。

    然而這只仙鶴只是低頭用喙給自己梳毛,懶得抬頭看他們。

    慕玨有些失望。

    他想起在太上劍宗的仙鶴阿白,阿白最喜歡的就是他,每次他一過去鶴峰,就興奮地撲向他。

    可惜這一只是野鶴,并不識得人。

    江云寒察覺到慕玨的想法,湊到他耳邊道,“你想接近他嗎,我帶你飛過去。”

    慕玨眼睛一亮,高興應道,“好啊。”

    江云寒將慕玨打橫抱起,抱在懷里,施展著輕功,點了幾下水面,不過一眨眼,就抵達仙鶴停留的位置旁邊露出水面的小石頭上。

    石頭不大,江云寒單腳點著那塊石子,穩穩抱著慕玨停留在水面中央。

    仙鶴聞聲懶懶掃了他們一眼,也不動彈,繼續梳著自己的毛。

    慕玨在江云寒懷中,伸出手摸了摸仙鶴的羽毛,仙鶴不僅沒有抗拒,反而伸出頭,讓慕玨順帶順了順它修長的脖子上的潔白毛發。

    慕玨眼中流露出幾分笑意,“好乖的鶴。”

    江云寒看著懷中的仙鶴親近這只野外的鶴,心中柔軟。

    他覺得慕玨也和眼前的鶴一般,平日懶洋洋,優雅地梳著自己的毛,卻十分親人,可愛又乖巧。

    “若是喜歡,不如將它帶回府中。”江云寒建議。

    慕玨收回手,回絕道,“算了,在這野外,它活得更好。”

    慕玨想起曾經在凡界的時候,他和江云寒也一同養了幾只鶴,閑暇時候,就會去喂食,偶爾還會為它們梳毛。

    然而,慕府還是太小了。

    最后,在慕玨病倒前,他還是將那些鶴放歸了,讓它們歸于山林中,自在逍遙地活著。

    想著,慕玨不由望了江云寒一眼,道,“仙鶴喜愛自由,將它們拘束于后山,就猶如將它們困在樊籠中,我不是個喜好強求之人。或許你有一天,也會覺得慕府太小,這凡間太小,陪著我,你會失去更多原本應當見到的風光。”

    慕玨沒有直言,但是江云寒聽出了慕玨的意思,他是覺得自己會后悔。

    江云寒鄭重道,“我不會,仙鶴喜愛自由,當我喜愛的是和所愛之人體驗世間風雪,感受悲歡。我知曉你生著病,不能遠離,不能看遍這世間景象。我并不在乎什么人間景色若你想看,我可以背著你去,如你不想,我們在這城中生活,我也覺得十分暢快幸福。”

    慕玨看著江云寒,此刻的江云寒沒有記憶,但是滿心滿眼都是他。

    其實他說的是作為劍尊的江云寒,作為劍尊的江云寒高高在上,陪他做一對凡人,會錯過很多原本擁有的事物。

    修為,壽命,修士的尊崇,修界的名聲。

    所以他一直猶豫不決。

    他怕自己后悔,也怕江云寒后悔。

    可如今,看著江云寒義無反顧的樣子,想到他甚至甘愿失去記憶沉淪在劫中,慕玨突然想,或許他的擔心和顧慮,都是多余的。

    第77章 豁然開朗

    溪上的仙鶴不過是慕玨和江云寒踏青的小插曲,很快,這只仙鶴休息完就悠哉哉地展開翅膀飛走了。

    江云寒帶著慕玨,穿過幽靜的竹林,牽著他漫步在曲徑通幽處,待到慕玨走累了,又背著他一步步往回走。

    慕玨心安理得將頭擱在江云寒肩膀上,偶爾閑聊兩句,話語聲在靜謐的竹林中顯得格外清晰。

    來到幻境后,不知是身體病弱的原因,還是幻境的記憶影響,或者兩者皆有,慕玨遇見江云寒后,從前對江云寒的防備在無聲中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厚重的信任與依賴。

    就如同現在一般,慕玨默默感受著江云寒后背的溫度,久違的安寧落在心間。

    上一次他和江云寒一同在竹林的悠閑時光還要追溯到十宗大比,那時江云寒教他劍法,雙方比劍,可惜十宗大比結束后,兩人便不歡而散。

    那時候,慕玨也沒有想過,還能和江云寒像如今這般融洽。

    此刻,慕玨望著江云寒的側臉,有些恍然,這樣平靜的時光,一日復一日,似乎也沒什么不好。

    從前他一心修煉,忘乎所以,追求劍法極致,妄圖勘破修行之道,直到遇到江云寒。

    不可否認,江云寒在他心中的痕跡太深。

    從通曉世事開始,他便開始練劍。那樣枯燥的修行時光太過漫長,陪伴他的只有雪峰的雪,冰冷的劍,白茫茫的雪花,白慘慘的劍光,拼湊出他少年時整個修行歲月。

    唯一的樂趣就是聽從山下送修行資源的師兄師姐在停留時聊一些修界的趣事,也是從那時,江云寒三個字,開始出現在他的耳邊。

    太上劍宗和玉霄劍宗十分不對付。

    可聊起江云寒時,即便是那些對玉霄劍宗嗤之以鼻的師兄師姐都不得不咬牙承認,江云寒在劍道上的天賦,他們望塵莫及,甚至感到絕望。

    所有人都說江云寒是天下第一劍修,說他的劍如此犀利,從不留情,說他遲早飛升,說他是天生為劍而生的修士。

    慕玨開始好奇,聽到越多江云寒的傳聞,他越是不甘心。

    怎么會有劍修能做到如此境地,讓天下所有習劍的都聞之色變,我是否也能做到呢?

    漸漸的,在練劍時,慕玨會想象江云寒出劍的模樣,那一定是個冷酷的劍修,一招一式一抹一挑,利落又決絕。

    他們從未相見,然而江云寒卻慢慢成為慕玨心中的一個符號,一種執念,變成他少年時追逐的目標。

    慕玨有時候會想,他對于劍道如此執著,或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少年時的好勝心,越是傾盡一切去追尋,便越是執拗。

    誰能想到,兩人的結識不在劍上。

    反而在情之一字上。

    太戲劇了,就如人間戲臺上一波三折的離奇劇情一般。

    就連慕玨都沒想過,曾經在幻境的斬情對象,竟然就是他崇敬又視為目標的寒云劍尊。

    再后來一切都亂了套,從重逢開始,一切都走向了不可預測的方向。

    慕玨微微偏頭,睜眼看著背著他,漫步在回程的小道上的江云寒,從這個角度,他能看到江云寒稍稍泛紅的耳根,以及唇角不自覺勾起的微笑,幾縷散發落在他臉頰旁,隨著走動搖擺。

    慕玨不覺抬手將這幾縷發絲捋到江云寒耳邊。

    年少時想象的那個冷硬的如同寒劍一般的江云寒的印象就這樣在漫步間,隨著竹林的微風散去,留下的,是這個會對他微笑,陪他練劍,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江云寒。

    慕玨突然覺得心中滿漲,說不出的心緒堵著,不由得握緊了放在江云寒肩膀兩側的手,閉了閉眼。

    “怎么了?”慕玨聽到江云寒這般問,話語輕柔,帶著微哄的關懷。

    “沒什么,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慕玨放松下來,繼續靠著江云寒的后背。

    抬眼望著漸漸開闊的道路,離開了遮蔽視線的竹林,一望無垠的蒼穹顯露在眼前。

    他只是忽然明了,自己比想象中的更加在意江云寒,誰讓江云寒這三個字早早出現在他年少的時光,又陰差陽錯和他渡了一場情劫,在他下定決定斬斷情緣之后又出現在他眼前,糾葛不清。

    等他恍然,才發現,年少時的執念早已摻和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變成了割舍不掉的喜歡和愛。

    既然雙方都不舍得,為何就不能拋下一切隨心而行。

    慕玨發覺自己之前的憂慮似乎是杞人憂天,憑什么他一定要割舍下修為或者感情二者中的一者呢?

    忘情道走不通,便走至情道,就算從前沒有這一條道路,他也可以嘗試去開創,修行道路本來就不平坦,所見之處骸骨累累。

    按照本心而行,才是修士之道。

    他一直擔心江云寒反悔,擔心自己反悔,追根究底,不過是妄圖逃避探尋道路失敗的可能,妄圖逃避同門以至于長輩在他偏離預設的道路時譴責的目光。

    慕玨此刻才意識到自己潛意識中的懦弱,他害怕太多,才畏怯走出抉擇的那一步。

    可是。

    違背本心才是最大的錯誤,就算是他斬斷一切堅持修習忘情道,心境不滿,也會有缺憾,再也無法飛升。

    或許,他本就不適合忘情道。

    慕玨忽然明白,真幻鏡在他進來時為何一直強調要遵從本心,蓋因他從未遵從過本心而行。

    這場幻境存在的意義,或許便是讓人識破自己的本心,勘破未來的道路,等他真正按照本心而行,這場幻境或許就能終結。

    慕玨瞇著眼看著湛藍的天空,終于在此刻下定了決心。

    他曾在大秘境中的玄黃石里看過整本太上劍宗起源的典籍,現在腦海中還鐫刻著銘文,開創至情道,這修界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了。

    即使失敗了,做個凡人,似乎也并不可怕。

    想到此,慕玨豁然開朗,宛如撥云見日,陰霾盡散。

    他低低笑了兩聲,惹得旁邊放下他之后,牽著馬調頭回來尋他的江云寒有些訝異地側頭看他,“阿玨想到什么高興的事情了嗎?”

    慕玨望向他勾起唇角,“想到了你,江云寒,我發現,我比想象中要喜歡你。”

    喜歡到當他放棄斬斷這段感情不再走忘情道后,心中突然一片明朗,喜悅漫上心扉,無法言表。

    江云寒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

    慕玨精神十足地上了馬,神采飛揚地對江云寒道;“還不上來嗎?”

    江云寒抬頭看著眼前的眸光明亮的少年,覺得他此刻俊俏得讓他移不開眼,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變成了虛影,只剩下他。

    他一顆心飄飄蕩蕩,恍惚地上了馬拉住韁繩,當環住慕玨的那一刻,江云寒才回過神,他緊緊抱住慕玨,低聲道,“我也是,一天比一天愛慕你,阿玨,我的夫君。”

    說到最后,江云寒幾乎是嘆息著吐出夫君二字。

    慕玨突然的情話讓江云寒有些手足無措,心臟如過電一般酥麻,只能笨拙地用言語表達自己對他亦是如此。

    慕玨回身一看,江云寒的耳廓處已經紅了,長眸含著脈脈情意盯著他。

    慕玨探頭在他耳邊輕輕吻了一下,會心一笑,“走吧。”

    慕玨的逗弄成功讓江云寒臉上都紅了,他默默摸了一下耳朵,聽話應了一聲,手中韁繩一策,馬蹄揚起塵土和落花,朝著城內疾馳而去。

    風呼呼而過,慕玨靠著背后的江云寒,分神想,如果是和江云寒在一起,凡人的生活似乎也別有一番樂趣。

    慕玨和江云寒相處得十分和諧,或者應該說蜜里調油,自從想通了后,慕玨放開了所有顧忌,遵從自己的內心,放肆地享受和江云寒在一起的時光。

    幻境中,除了慕玨自己的記憶,其他的一切都看不出破綻,日子安逸到慕玨有些忘卻了這場幻境一開始存在的目的。

    直到某一天,一柄熟悉的劍被送到慕玨面前。

    而在那柄劍被送來的第二天,慕玨的身體突然急轉直下,這具身體先天不足的毛病顯現出來,猝不及防間,慕玨暈厥了過去。

    次日才悠悠轉醒。

    江云寒沉默地守在慕玨的床邊,在他醒來之時為他擦了擦額角的汗,眼中滿是擔憂。

    慕玨這才突然意識到,再過一個月,他就在幻境中待了兩年了,這具真幻鏡捏的身體只能支撐兩年。

    一切的走向都和從前經歷的一樣。

    趁著江云寒出門之際,慕玨強撐著腳步走下床,來到對面墻壁上,望著上面熟悉的長劍。

    墻壁上掛著的劍正是引發他暈厥的罪魁禍首,記憶中,也正是這柄劍讓他恢復了記憶,他想起了自己不是慕府的少爺,而是太上劍宗的慕玨。

    接著,他便迎來了此生最重大的選擇。

    選擇殺死江云寒,還是斬斷這段情緣。

    古樸的長劍在他的視線中嗡嗡顫動,突然長劍無風自動,出鞘斬向慕玨,慕玨手心一動,右手穩穩接住長劍,左手彈了一下劍身,問了一聲好,“忘情長老,好久不見。”

    這柄劍正是太上忘情劍,太上忘情劍可化身千萬。

    每一個經歷幻境的忘情道弟子,都會在深陷情劫之后被事先投擲在幻境中的太上忘情劍化身喚醒。

    慕玨也不例外。

    只不過,降臨在他幻境中的,是太上忘情劍的本體。

    第78章 規勸

    當初,就連慕玨都沒預料到,忘情長老竟然以本體進入他的幻境中,就為了襄助他度過這場情劫。

    慕玨話音剛畢,太上忘情劍突然脫離了慕玨的掌心,在他面前懸空,幻化成一道人影。

    忘情長老依舊是鶴發童顏的模樣,只是看著慕玨的目光稍稍帶了一些譴責,有些陰陽怪氣道,“你小子還記得我啊,我以為你樂不思蜀了,都兩年了,還沉湎于虛幻的情愛中,要不是我憋不住出現在你面前,你是不是都要和那個守在你床邊的小子雙宿雙飛,拋卻自己太上劍宗弟子的身份了。”

    慕玨失笑,“您老說笑了,慕玨一直謹記我是太上劍宗的弟子。”

    “呵,我看你和那個頗有點俊朗的小子,相處得忘乎所以了吧,今日才想起來找我這把被忘在墻壁上好幾天的老骨頭。”忘情長老冷哼。

    “前幾日我這具身軀病了,今日才醒來,這不,醒來就立馬來找您了。”慕玨不慌不忙寬慰道,和忘情長老相處多年,他早就摸通了關竅,就要順著話給臺階下。

    忘情長老輕哼一聲,才道,“別和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了,既然你已經想起來了,就早點斬斷情緣離開吧,這凡界靈氣匱乏,待得我都受不了,才待了兩年,連劍身都要生銹了,回宗門得讓鑄劍師幫我養護一番。”

    慕玨靜靜聽著,沒有反駁,也沒有發聲。

    忘情長老自顧自說著,見慕玨半天沒有下文,忍不住看向他。

    此刻慕玨只是虛虛站著,蒼白的臉隱藏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顯得有些淡漠。

    忘情長老忽然意識到什么,皺緊了眉頭,“不舍得離開?舍不得這段露水情緣?”

    隨即他又搖搖頭,嘆了口氣,這種情形,他這幾千幾萬年見得多了,情之一字最難言,忘情一脈的弟子為了情愛走火入魔的不知凡幾,任你再有天賦,天資縱橫,亦逃邁不過這一道坎,最后飲恨。

    他之所以本體跟隨慕玨投到了此處凡人界,也是擔心慕玨為情愛所誤,慕玨再怎么說,也不過是個十八的少年郎。有他在身旁,至少在慕玨頭昏之際,還能把他拉回來。

    “慕玨,你想清楚,你的身份是虛假的,周遭的一切都是布置好的。慕府的少爺早已死去,周圍所有人的記憶都被真幻鏡模糊了,才會誤以為你是慕府的主人。就連你的身軀,都是真幻鏡用法力造就的,就算你現在不離開,等這具身軀的靈力消散,也遲早不得不離開。”忘情長老正色勸誡,語重心長。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況且,仙凡殊途,凡人的感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你且看,就算你離開了,過不了幾年,如今和你恩愛有加的那個人就會淡忘。你如今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斬斷心中的妄念隨我離開,要么斬情證道,殺了你那個有情人!”

    慕玨聽著忘情長老的長篇大論,仿佛回到了當年,當年的忘情長老,也是說的這番話。

    不得不提,真幻鏡將他記憶里的畫面還原得很到位。

    當年的他,因為這番話掙扎不定,沉默猶豫,仿佛行走在懸崖上,躊躇不前,無論選什么,都有種難言的痛楚與不甘。

    他不想殺了江云寒,亦不想忘卻這段感情,可每一步都是安排好的,慕玨不能也無法走向歧路,道路的另一端,壓著他的修行,站著他熟悉的同門和長輩。

    天平慢慢傾斜,慕玨必須得承認,當初的江云寒,在他心中的分量遠遠比不上另一端。

    所以,他選擇了斬斷妄念,剝離這段感情,隨著那具捏造的身軀的死去,與江云寒在凡間的記憶夜慢慢塵封在心間。

    直到五年后,再次遇見江云寒。

    如今,再聽聞忘情長老這番言論,慕玨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過心中卻沒什么波瀾,甚至隱隱有點想笑。世事如此奇妙,幾年后,竟然還能面對這番場面。

    慕玨不由得輕笑出聲。

    “你為何發笑?”忘情長老疑惑,他說得不夠嚴重嗎,怎的還讓慕玨笑了。

    “我笑,忘情長老您遺漏了第三個選擇。”慕玨從容應道。

    忘情長老,“什么選擇?”

    “我可以兩個都不選。”慕玨微笑。

    忘情長老沒料到慕玨竟然如此油鹽不進,還有心情和他調侃,一瞬間怒上心頭,指著他的鼻子道,“你說的什么話,兩個都不選,你沒看到從前忘情一脈弟子身死道消的場景嗎?你想年紀輕輕就道心崩潰淪落成凡人啊?”

    忘情長老也是不解,不過是來了凡間兩載,慕玨這小兔崽子怎么變得他都快不認識了?

    當初是誰說自己一心向道,渴望飛升的?

    要不是慕玨是慕紅塵的后代,又從小在他眼皮底下長大,忘情長老才不會千里迢迢降臨在這鳥不拉屎的凡界。

    “我覺得當凡人的感覺,似乎還不賴。”慕玨道。

    “不要再氣我了,小兔崽子,這會你不選也得選,大不了,我就逼著你拿劍去殺了那個誰,到時候你不斬也得斬。”忘情長老怒瞪著他。

    “您老消消氣。”慕玨無奈道。這個幻境如此真實,把忘情長老的暴脾氣都一并復刻了。

    忘情長老還想說些什么,聽到屋外傳來的腳步聲,只好重新化作一把劍,塞回慕玨手里。

    江云寒端著湯藥走進屋,一進來便看見慕玨站在屋前,手持一把開刃的長劍,怕慕玨傷到自己,他趕緊三兩步將藥放在桌子上,走上前。

    “阿玨,怎么站在此處,你身體尚未大好,需臥床靜養才行。”

    慕玨迎著江云寒關懷的眼神,笑了笑,“久臥反而沒有精神,我看著這柄劍如此鋒銳,手癢了便上手摸一摸。”

    “確實是把好劍。”江云寒目光移到忘情劍上,發現這柄劍竟給他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似乎,他曾經也有過這么一把不相上下的劍。

    江云寒蹙眉,不動聲色地移開了目光,再好的劍,對于此刻的他來說都無甚意思,想不想得起都無關緊要。

    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慕玨應了一聲,想要將忘情劍收回劍鞘中,怎奈忘情劍拒不配合,無論如何,都不肯歸鞘。

    江云寒看慕玨收得艱難,伸手接過忘情劍,三兩下將忘情劍推進劍鞘中。

    與此同時,慕玨耳邊突然傳來了一聲痛呼。

    緊接著,就是忘情長老咬牙切齒傳到他耳朵的話,“你這娶回來的男妻,看著平平無奇,力氣怪大,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實在粗魯!他叫什么名字?”

    “江云寒。”慕玨默默回道。

    “還和玉霄宗那個所謂的天才劍修重名,果然是一路的討厭貨。”忘情長老冷笑。

    忘情長老見證了忘劍真人和玉霄祖師的恩恩怨怨,最是討厭玉霄劍宗的劍修,對于玉霄劍宗那個天才劍修也是嗤之以鼻。

    有沒有可能,他們就是同一人。

    慕玨抬頭望了江云寒一眼,說來好笑,他和忘情長老都對江云寒的大名如雷貫耳,結果兩人一個都沒見過江云寒,連江云寒站在面前都認不出來。

    以至于出了凡界,他都不知道當初招惹的是誰,后來江云寒尋來時才如此猝不及防。

    不過也是,誰會將意氣風發的天驕劍修和凡界破廟里的乞丐聯系在一起呢。

    “怎么了?”江云寒察覺到慕玨的目光。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外面的雪應該化了吧。”慕玨搖頭,拋掉發散的思緒,輕輕道。

    “已經化得差不多了,我記得,初次見你的時候,也是在這般冰雪消融的開春時刻,算下來差不多已有兩年了。”江云寒目光柔和,想到初見的場景,心間綿軟。

    “要兩年了啊。”慕玨拉長了尾音,似嘆非嘆。

    第79章 不安

    江云寒以為慕玨的悵然若失是由于近日久病在床,虛度時光,所以心緒不高。

    他想了想,順手從榻上拿了一件狐裘斗篷大衣披在慕玨身上,垂下眼,修長的手指在慕玨脖頸處系了一個精巧的結。

    手指觸到慕玨微涼的皮膚,看著慕玨比從前瘦削的身形,肩頸處更加凸顯的鎖骨,江云寒眼中閃過一絲疼惜。

    “瘦了。”江云寒低低道,雙手握住慕玨冰涼的手,傳遞著溫度。

    “我也長高了。”慕玨安慰道。

    他抬眼望著江云寒,忽然發現自己竟然只和他差半個頭了,兩年前,他們剛剛相遇的時候,這具身體尚且比江云寒矮了一個頭。

    時間過得真快。

    慕玨清晰地知道,再過幾年,他就會和江云寒長得一般高,即使是面對面站著,江云寒也不用再低頭看他。

    可惜,修界初遇后,兩人很少和顏悅色地交談,更被說像現在這樣互相貼著彼此,汲取溫度。

    暖融融的觸感從手上和身上的斗篷傳來,慕玨四肢的寒意也被驅散了許多,原本悵然的心緒也消散一些。

    “晚冬的最后一場雪我替阿玨看了,像是柳絮一般,讓我身上都吹滿了雪,白茫茫很干凈,就是有些冷,幸好你沒去,不然又要難受了。”江云寒盡量用輕松的語氣道。

    慕玨愛雪,也愛觀雪。

    這兩年,若是有瑞雪降臨,江云寒會陪著慕玨一起在院中沏一壺茶,品一碟點心,有時慕玨會在雪落之時撫琴,有時江云寒會伴著雪花舞劍。

    怡然自得,悠游自在,他們就像是兩只相互在人間嬉戲的仙鶴,全然沒有人間的紛擾和煩惱,只有興致與深情。

    可惜晚冬最后一場雪落的那一天,慕玨尚且在病中,無緣得見。

    “那我也不覺得可惜了。”慕玨回道,嘴角噙著笑。

    “索性無事,外面雪化了,院中的花樹也開了,我們出去走走罷。”擔心慕玨久居于室,心中沉郁,江云寒提議。

    “也好。”慕玨淺淺一笑。

    初春剛至,院中的春日海棠便爭先恐后開了,淡粉色的花瓣暈著白,漸變的粉白色顯得格外漂亮,猶如少女的芙蓉面。

    慕玨清晰地嗅到了春日來臨的味道,生機勃勃,帶著草木的清香。

    他走得很慢,江云寒挽著他亦緩緩邁出步伐,慕玨如今還沒什么力氣,一般的身子倚靠著江云寒,慕玨將全副心神放在了花樹上,而江云寒則將全部注意力放在慕玨身上。

    走了不到一刻鐘,慕玨便累了。

    江云寒見慕玨走不動了,打橫抱著慕玨回到了臥房。

    慕玨有些倦怠了,江云寒坐在軟榻上,慕玨便枕在他的膝蓋上,靜靜望著頭頂的梁柱。

    他能感覺到,身體的生機在慢慢流逝,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他阻止不了,也沒辦法阻止。

    隨著忘情長老的到來,這個過程加劇了,這具身體原本潛藏的病痛紛紛冒頭。

    體驗過一次的慕玨知道,一開始,他只是四肢乏力,后來便再也不能站立,只能躺在床榻上,寒意刺痛全身,咳出的是血沫,呼吸進入身體的是冰涼刺骨的空氣。

    凡人的軀體便是這樣,只要被病痛纏身,便每分每秒都會在難受中煎熬。

    不過,慕玨難受歸難受,但依舊能夠忍受。

    他早就知道早晚會有這么一遭。

    曾經的他,也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慢慢走向死亡,他留戀江云寒的溫情,盡管心中有了取舍,卻還是和江云寒相處著,直到最后一刻才下定決心,將忘情劍對準自己的心口。

    斬斷這段塵俗因緣。

    而進入幻境以來,慕玨已經慢慢明晰了破解這個幻境的方式,那就是明悟自己的本心,做出抉擇。

    要么殺死在幻境中的江云寒,徹底了斷這段情愛,破開幻境。

    要么徹底放棄原本的道路,選擇江云寒。

    如果他始終猶豫不決,那他就會慢慢困在幻境中,最終迷失。

    慕玨突然明白為什么自己進入幻境還能有記憶了,正是有了記憶,他才會猶豫,正是經歷過,才會躊躇,才會茫然。

    從凡間再到修界,他和江云寒糾糾纏纏,藕斷絲連,他無法徹底放下,也無法徹底擁抱。

    由愛則生怖,因此才有了心魔。

    若他依舊是從前剛剛步入凡間的少年,應該還是會被忘情劍引領著走向原本預定的道路,這對于幻鏡來說也沒有什么意義。

    慕玨隱隱有種預感,等到這具身體死去的那一刻,或許這個幻境便會破開。

    迷迷糊糊間,慕玨睡著了,恍惚劍他好像聽到了忘情長老的聲音,“快!慕玨!我看你那個便宜男妻睡著了,你趕緊把劍捅到他胸口。”

    慕玨霎時驚醒。

    發現太上忘情劍竟然不知不覺出現在他手中。

    他忍不住從江云寒身上直起身,無語地望著黏在他手中的忘情劍。

    “怎么回事,長老你這是強買強賣。”慕玨面無表情吐槽。

    “老夫的時間很急,趕緊解決了你男妻這個麻煩源頭,跟我回太上劍宗。”忘情長老不滿傳音,催促著。

    “長老你可以自己先回去。”慕玨平靜道。

    “回個屁哦,不把你帶回去,你能跟這個姓江的糾纏到死,趕緊的,殺了他!”忘情長老在劍中默默翻了一個白眼。

    就他剛剛看到的,這兩人連披個大衣都要你儂我儂,說一堆沒用的話,看得他牙酸。

    他要是不在這里,慕玨要是昏了頭,就算道心崩毀都不舍得放棄這段情愛怎么辦?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慕玨醒來后修為盡失,脫離太上劍宗去凡間找這個姓江的小子雙宿雙棲,徹底放棄修煉嗎?

    他還指望著慕玨修行有成,飛升上界帶他去仙界投靠慕紅塵呢。

    想到此,忘情長老長長嘆了一口氣,他以為慕玨向來是最省心的,原來是最不省心的。

    果然和玉霄劍宗有關聯的人都一樣的惹人厭煩,就算是名字和太上劍宗的修士重名的也逃不開這個定律。

    慕玨的動靜將江云寒驚醒,發現慕玨手上還拿著剛剛掛在墻壁上的劍,江云寒罕見地有點詫異。

    “阿玨,你這是?”

    慕玨看著手中寒光湛湛的劍,嘆了口氣,一字一句道,“這劍,我愛不釋手。”

    話語中帶著無奈。

    要是忘情長老時不時趁著他不注意把劍放在他手里,讓他去捅江云寒可如何是好。

    江云寒還以為他為擁有寶劍無法練劍而嘆息,又怕刀劍無眼傷了慕玨,只好安慰道,“等你身體好了,我教你練劍,現在收好吧,等明日天晴,我舞劍給你看。”

    慕玨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他把劍遞給江云寒,道,“這柄劍我很是喜歡,云寒,你能不能替我貼身保管。”

    “當然可以。”江云寒頷首。

    將墻上掛著的劍鞘取下來,并把忘情劍歸鞘,一邊將劍背在身后一邊道,“我把這柄劍背著,你想看我就抽出來供你觀賞,但是刀劍無眼,你現在身體尚且虛弱,先不要碰,等病好了再說。”

    慕玨正有此意,點頭同意。

    與此同時,他傳音給忘情長老,“長老,你就在江云寒背上待著吧,不要總是跑到我手上。”

    忘情長老冷笑一聲,“你以為把我放在你這個男妻這里,我就會顧忌,不會跑出來?我可不怕凡人看見。”

    緊接著他話音戛然而止,然后就發出一聲驚疑,“咦,怎么回事?!”

    忘情長老試著重新出鞘,卻發現自己的劍身巋然不動,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動彈。

    同時,一股舒適的感覺傳來,忘情長老有一瞬間覺得他仿佛回到了鑄劍師的爐子里,全身的靈力都舒緩了。

    這種感覺,對于劍來說,該死地上癮!

    忘情長老險些在江云寒背上睡過去,不過他很快回過神,清醒過來。

    隨即他有些毛骨悚然,質問道,“慕玨,你這男妻是誰?會不會是什么大魔附身的存在?怎么會有如此能力?!”

    要是這人是凡人,忘情長老能活吞他的劍身。

    “他就是江云寒啊。”慕玨笑道。

    “我不信,除非是玉霄劍宗那個傳說中天生劍體的江云寒,否則誰有這個能力,能制住我?”

    太上忘情劍好歹也是太上劍宗的鎮宗之寶,非元神期不可完全駕馭,怎么可能被個凡人輕松制住。

    “沒錯,就是他。”慕玨平靜道,也不隱瞞。

    隱瞞忘情長老也沒有意義,就忘情長老這個暴脾氣,若是他敷衍回答,指定要刨根問底。而且在如何說,忘情長老也是他的長輩,慕玨也不想隱瞞。

    “你你,你說什么?!”忘情長老險些忘記了言語,要不是他現在沒有耳朵,都想掏一掏,確認自己是不是幻聽。

    “就是他,他就是那個天生劍體的江云寒。”慕玨從容回答。

    忘情長老已經忘卻了其他一切存在,腦中就回蕩著那句“天生劍體的江云寒。”

    沉默了好半晌,他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不再試圖撼動劍身,長長長長嘆了老大一口氣,才沉痛道,“慕玨,你糊涂啊!”

    慕玨:“……長老何出此言。”

    “招惹誰不好,你偏偏招惹了江云寒,明知道他的身份,你還愿意陪他留在這凡間玩著過家家的情愛游戲,你記起了一切之后還惦念著他,不肯舍下這段情緣,可他記起一切后肯定會翻臉不認人。要是再讓他知道你是太上劍宗的弟子,這一切都是一個安排好的局,你說他會不會上門來尋仇?”忘情長老有些激動道。

    又恨恨添了一句,“別不信,玉霄劍宗的修士最是薄情寡義,寡廉鮮恥!”

    慕玨總覺得這話十分耳熟,隨機想起,每次都會有被拋棄的各種修士來宗門尋情仇,而且走之前還一定會罵一句“你們太上劍宗的修士最是薄情寡義,寡廉鮮恥!”

    甚至尋仇的人,有不少都是玉霄劍宗的修士。

    就連在修界和江云寒重逢之時,江云寒好像也對他說過這一番類似的話。

    慕玨很想對忘情長老說,你對玉霄劍宗的偏見太深。

    不過想到忘情長老不會聽,他轉而道,“我覺得江云寒記起了一切,也不會翻臉不認人,反而愿意和我一起做個凡人。”

    “天真!他是什么身份,一個有極大希望飛升的修士,怎么會沉溺于一段兩年的感情中,只有你閱歷太少,才會將這段感情奉為神圣。”忘情長老反駁道。

    慕玨突然沉默,他原本也不覺得江云寒將他放在了心上。

    可重逢后江云寒做的種種行為,都改變了他的想法。

    只有經歷過,才知道,感情的分量永遠都超乎人的想象。

    見慕玨不再回復,忘情長老苦口婆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慕玨啊,你現在只有一種選擇,就是將江云寒殺死在這里,他現在修為沒有恢復,肉體凡胎,只要你夠果決,殺妻證道,不僅修為能更上一層樓,而且不用擔心江云寒的報復。”

    忘情長老想來想去,都找不到比這更好的方法了。

    只要江云寒還活著,他遲早會恢復記憶,忘情長老并不覺得這樣的人物能容忍自己成為別人的局中棋子。如此,只要慕玨不殺他,早晚他都會找上門。

    倒不如一了百了。

    誰能知道,江云寒這會竟然在凡間歷劫,還丟失了全部修為和記憶呢?

    慕玨果斷拒絕,“我做不到,也狠不下心!長老,小時候我都聽你的,但這次,請恕我無法接受。”

    忘情長老聽到慕玨拒絕的話語,就知道他說的全都白費了,慕玨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一旦決定了什么,就一條路走到黑。

    從前,他十分欣賞慕玨的毅力和魄力。

    可如今,他只想為這份決然嘆氣。

    他還想說些什么,但是慕玨突然咳嗽了起來,咳嗽聲越演越烈,似乎要把肺咳出來。

    江云寒趕忙站起,急切地去找慕府里的郎中,診斷,開藥,煎藥,熬藥,一整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江云寒默默在床邊一勺一勺喂著慕玨吃藥,偶爾讓他含一枚蜜棗,溫聲囑托,生怕他苦到或者燙道,事無巨細地照顧。

    盡管忙忙碌碌,江云寒也沒有把背上的劍解下來。

    忘情長老看著床邊一個躺一個照顧的深情畫面,糟心得很。

    好在感受著天生劍體對于劍的溫養,忘情長老多了一絲安慰,好歹慕玨記掛著自己,讓自己體會了一把天生劍體的對于劍的養護功效。

    然而,忘情長老又想起,他的老對頭玉霄劍,似乎奉眼前這個江云寒為主,無時無刻都在享受著天生劍體帶來的好處。

    他突然更加糟心。

    該死的玉霄劍,憑什么過得這么好?!

    郎中的藥并沒有讓慕玨好轉,他的身體依舊每況愈下,藥吃了也不管用,慕玨索性也不吃了。

    他每一天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暫,一開始在白天還能勉強恢復些精神,出去走動走動。后來便只有少數時間清醒著了,偶爾清醒也很快就覺得疲累。

    生機一點點從慕玨身上流失,慕玨每次清醒都能聽到忘情長老喋喋不休的勸導,不過他充耳不聞,只一心珍惜著和江云寒相處的時間,清醒的時候,偶爾會和江云寒說幾番話,講一講近日的趣事。

    但是,慕玨也能看到,江云寒眼中越來越多的惶恐和不安。

    江云寒在害怕。

    然而,江云寒從來閉口不談這些,將所有的不安與惶惑藏在了心理。

    直到某一日,慕玨恍惚間,被一滴眼淚喚醒。

    他睜開眼,看到江云寒在哭。

    第80章 藥石罔醫

    江云寒的眼淚是無聲無息的,他只是靜靜地全神貫注地盯著慕玨,似乎不想錯過他的一絲一毫。

    慕玨只能看到江云寒微紅的眼眶,劍眸不再明亮,眸光晦澀,像是壓抑著一場大雨,陰沉沉,似乎能看到其中深切的痛楚。

    若不是滴落在嘴角的淚水,慕玨會以為江云寒的眼淚是錯覺。

    可眼淚是咸的澀的,是真實存在的,含進嘴里讓唇舌發苦,這份苦澀似乎蔓延進了慕玨心里。

    這段時日,江云寒一直鎮定地照顧他,從來不曾和他提起過任何關于病痛的話語,諱莫如深,越是這樣,慕玨越能感受到江云寒的惶恐與患得患失。

    慕玨困意全消,伸出手摸著江云寒的臉,語帶關切,“怎么哭了?”

    “剛剛被燭火晃了一下眼睛,不礙事。”江云寒若無其事道,僵硬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個笑,然而這笑卻泛著苦,讓慕玨瞧見后心中更加難受。

    江云寒不開心,他心里也好像被蟄了一樣,密密麻麻的痛楚泛上心頭。

    “不高興就不要笑了。”慕玨伸手遮住江云寒的眼睛,感受到掌下眼睫的顫動,問道,“我的病你也知道了吧,大夫和你說了對吧。”

    “你的病很快就會好了,大夫說只要靜養……”江云寒突然道,還沒說完就被慕玨打斷了。

    “江云寒。”慕玨喚了他全名,語氣突然嚴肅,“說實話。”

    “我,我不知道……”江云寒停頓片刻,斷斷續續道。

    他根本不想知道這些!

    不想知道大夫說的回天乏術,不想知道他的夫君,他最愛的少年只有不到一個月的壽命。

    最初聽到第一個大夫下的診斷時,江云寒直接將剛把完脈的大夫扔出去,可是后續又請了許多大夫,他們無一不是搖搖頭,說一句藥石罔醫就離開。

    可怎么會呢?明明這兩年慕玨的身體越來越好了,能說能笑,甚至還說有機會要和自己一起習劍。

    為何一夜之間就演變成如今的局面,江云寒想不通。

    只要想到眼前人不久就會死去,江云寒只是設想就覺得無法忍受,手腳發涼,閉眼之后皆是夢魘。

    他原本覺得上天厚待他,才在他最孤單絕望的時候將慕玨帶到他身邊。可是,為何剛有了希望就要收回。

    江云寒不甘心,卻只能看著慕玨一點點虛弱,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每次慕玨睡過去,江云寒都會不安地探一探他的鼻息,只有確定了呼吸之后才敢在他身側躺下。

    然而,隨著慕玨白天昏睡的時間越長,江云寒心中的恐懼就越來越深。

    為了不讓慕玨擔憂,每一次慕玨醒來江云寒都故作鎮定,強顏歡笑,

    今天,是他第一次克制不住自己,流了淚,沒想到就被慕玨發現了。

    江云寒說完之后,慕玨就感覺手掌下的眼睫開始顫動,隨之而來是濕潤的觸感,他連忙移開手掌,起身抱住江云寒,不去看他,“沒事的,沒事的,你可以發泄,可以哭,都不要緊的。”

    慕玨知道江云寒不想讓他看到眼淚,更知道江云寒需要一場宣泄。

    他額頭擱著江云寒的肩膀,輕柔道,“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可以不必忌諱我的病情。”

    江云寒緊緊摟住慕玨,慢慢平復自己哽咽的語氣,好半天才悶悶道,“我不想失去你,阿玨。對不起,看到你被病痛折磨,我卻無能為力,我是不是很沒用,可是就算我心里難受到仿佛要死了,也無法幫你分擔一點。”

    “我們只是凡人,面對生老病死本就無能為力,你不要愧疚。”慕玨安撫道,他想了想,還是說出了一部分真相。

    “江云寒,其實我早就知道了我活不到二十,從遇見你之前就知道了,娶了你,其實是對你的不負責,我明知道我短命,還讓你越陷越深,這是我的錯。”慕玨坦誠道。

    江云寒愣了愣,下意識反駁,“你沒錯。”

    慕玨淺淺一笑,捋了捋江云寒背后的頭發,“我還沒說完呢。”

    他從江云寒懷中起身,直視著江云寒,“如果我說,你和我的相遇,是一場安排,我只是需要和另一個人體驗一段感情,機緣巧合和你相遇就選中了你,現在體驗完又不負責任地離開,而且我還不知悔改,覺得這樣做是理所應當的,你討厭我嗎?”

    江云寒本想立即回答,但觸到慕玨認真的眼神后,他想了一會,認真地和慕玨對視,一字一句道,“不討厭。”

    慕玨眸光微顫。

    “如果說,你是想要體驗一段感情才選中了我,那我只慶幸我遇到了你,從而被你選中。至于被安排,這對我來說都無關緊要,如果這一切是安排好的,我只感恩這場安排。遇見你的快樂超乎了其他所有的因素,我不在意其他,只在意你。”江云寒慢慢將心中想法述說出來,每一字都砸在了慕玨心上。

    他有些高興,又不那么高興。

    想到曾經凡間的江云寒在他死去后可能面臨的情形,還有之后幾年不斷追尋一段虛無縹緲的靈魂的痛苦,原本不在意時,慕玨不會去細思。可如今想來,卻覺得感同身受。

    慕玨嘆息了一聲,“江云寒,對不起。”

    無論如何,我都要和你說一句對不起,雖然這句話來得很遲。

    當時的做的一切慕玨如今也不曾后悔,從前的種種選擇才構成了今日的自己,才讓自己真正明悟修行道路和本心。慕玨從不會為了從前的行為懊悔,然而他還是想和江云寒說一聲道歉。

    就算是江云寒自己后來因為對他的感情并不在意他的欺瞞與安排,慕玨當時也曾深深傷害過他。

    江云寒沒有說什么,只是寬容笑笑,緩緩靠近他,吻了一下慕玨的唇。

    唇瓣在慕玨精致消瘦的臉上眷念地輕蹭。

    慕玨閉著眼,慢慢感知這段耳鬢廝磨。

    知道時日無多后,兩人反而珍惜在一起的時光,慕玨清醒時,江云寒陪著他。

    等慕玨睡后,江云寒就一直看著他,睜眼到天明,直到再也忍不住,才會悄悄睡一會。

    慕玨知道江云寒一直盯著他,每一次他醒來,都能看見江云寒布滿血絲的眸子。

    他沒有勸,也知道勸不動。

    只是偶爾午時,會讓江云寒摟著自己小憩。

    這一日,天光透過窗框折射進床帳,慕玨突然有種奇怪的預感,精神也好了稍許。

    身旁是睡著的江云寒,太上忘情劍就擱在床腳。

    自從慕玨和江云寒開誠布公談了一場之后,旁觀的忘情長老也不再喋喋不休讓慕玨一定要殺了江云寒。

    許是知道沒有用,許是知道慕玨頑固,說也說不聽,只是偶爾會在兩人溫情時冷哼兩聲,表達不滿。

    雖然這無人在意。

    江云寒在慕玨醒來后也轉醒,看著外頭折射進來的陽光,他正想起身關窗。

    被慕玨及時制止,“不用關,今日我精神好了些許,我們出去走動一番罷。”

    江云寒看著慕玨,發現今日慕玨臉色紅潤了許多,神情也不再倦怠。

    他突然意識到什么,一月之期看似遙遠,可如今也差不多到時限了。

    慕玨今日精神佳,不似身體好了些許,倒像是……

    回光返照。

    江云寒動了動喉結,卻說不出話,只是沉默地收拾了一番,習慣性捎帶上了太上忘情劍,攙扶著他出門。

    散步時,江云寒心情都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沉郁。

    就連慕玨都被他的難過所感染,覺得往日里綻放得嬌艷的海棠都黯然失色。

    他停下腳步,想要安慰一下江云寒,然則覺得話語都太過輕飄飄。

    突然,他瞥見江云寒背上的劍。

    轉頭看向江云寒,慕玨舒展眉眼,緩緩道,“江云寒,你知道嗎,其實我也會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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