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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江云寒出現

    “黃熙禾,你怎么來了?”司馬慶驚訝看著來人。

    這張臉,就算變老了,司馬慶化成灰也都記得。

    隨即,他看著黃熙禾節節攀升的氣勢,以及手中出鞘的靈劍,臉色一變。

    “你不是成為凡人了嗎,怎么還能動用自己的靈力?”

    隨即司馬慶聯想到剛剛失聯的手下,臉色難看,難道說,黃熙禾殺了他化神中期的手下?

    似乎是看出司馬慶心中所想,黃熙禾冷覷著他,“沒錯,人是我殺的。”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薄情寡義,沒想到你是心狠手辣,冷血無情!靈犀還這般小,你都舍得讓她去死,虎毒尚且不食子,你都下得去手!”

    說到激動處,黃熙禾不由得咳嗽了幾聲,點點鮮血濺出。

    司馬慶原本被黃熙禾的突然出現打得措手不及,不過看到黃熙禾如此虛弱的模樣,臉色緩和了一些。

    黃熙禾這般虛弱,應當是打不過他。

    不過,他目光一深,轉而有些憤怒看著她,“熙禾,我是有苦衷的,你誤會我了。”

    “閉上你的狗嘴!”黃熙禾也懶得和他多說。

    一劍劈向他。

    劍風凌厲,帶著怒火與無窮的威勢。

    司馬慶沒想到黃熙禾一言不合就動武,險而又險避開攻擊眸光一冷,“黃熙禾,我對你已經足夠耐心了,我是化神后期,而你,就算現在動用了禁術,恢復曾經元嬰巔峰的修為,你還是打不過我!”

    “放棄吧,你現在壽命凋零,過多動用禁術只會走向死亡!”

    “打不打得過,試試就知道。至于死。”黃熙禾劍尖指向他。

    “殺了你,死也值了。”

    說著,兩人的靈力攻擊撞在了一起,爆裂開。

    “鏗。”

    冰魄劍撞擊上接連不斷的攻擊,發出尖銳的鳴音,帶起點點火星子。

    天魔哈哈大笑,縈繞著黑霧的利爪朝著慕玨背后抓去,慕玨躲閃不及,生生受了這一擊,瞬間皮開肉綻。

    而天魔的攻擊也沒有因為慕玨受傷就停下,反而更加神出鬼沒,每一爪,都讓慕玨痛到咬牙。

    而司馬慶也站在慕玨對面,血河撲面而來,仿佛要將慕玨淹沒。

    兩面受敵,慕玨目光卻很是冷靜。

    他心知自己很難敵得過天魔和司馬城主的聯手,不過現在要做的,是拖延時間。

    除了他以外的人已經逃離此處,只要撐到十宗的元神尊者來援救,就能解決當下的危機。

    慕玨想的很好,然則形勢卻變幻得異常快!

    “不玩了,貓戲老鼠的游戲著實無趣得很。”天魔突然停下攻擊,伸出舌頭,舔了舔慕玨濺出來的血。

    味道倒是不錯。

    它嘻嘻一笑,“小修士,接下來我要出全力了,成為我的養分吧。”

    原來,剛剛慕玨能夠抵擋兩者的攻擊,不過因為天魔想要戲耍一下他。

    天魔話音剛落,一股龐大的魔氣溢出,它突然化作了虛影,然后,黑影一路拔高,十丈,百丈,千丈!

    一只巨魔顯出真形,巨魔臉上,是千千萬萬張痛苦扭曲的人臉,它的身軀臃腫,四肢粗壯,四肢延展出的扭曲觸手是它的汗毛,周身的霧氣幻化成了無數雙邪眼。

    “這萬萬千凡人充沛的血氣,實在令我快活!”

    天魔哈哈大笑,隨著法陣的運行,它的修為也不斷提高。

    轉瞬間,就破開了元神三重的屏障!

    而破開屏障之后,也沒有停滯,反而一路勢如破竹向前。

    “你拿什么阻擋我?”天魔戲謔地看著腳下渺小如同螞蟻的慕玨。

    慕玨心中一緊,他沒想到十方無極滅絕陣的效力竟然如斯強大!

    不過一會,就讓天魔突破。

    要是再過片刻,說不定,這只天魔會成為新的魔主!

    “師妹她們,不知道如何了,有沒有通知到宗門長輩?”慕玨沉重想道。

    這只天魔,除非是十宗掌門這般的人物帶著鎮宗法寶親自來除,否則,誰也鎮壓不了。

    司馬城主早在天魔突破的那一瞬間,就跪倒在地,狂熱拜服。

    他已經被半改造成天魔軀體,對于上位的天魔,完全臣服,只想跪倒在天魔腳下,任它驅使!

    “結束吧。”巨魔威嚴道,聲浪滾滾。

    它抬起腳,踩向慕玨。

    慕玨想要躲避,卻發現自己無法移動分毫。

    躲避不了的話,他會死!

    慕玨心中的靈兆傳來了強烈的危機感。

    然而。

    他躲不掉,完全躲不掉!

    元神三重的空間鎖定,不是一個未滿元神的修士可解的。

    慕玨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龐大扭曲的身軀向他靠近,默默抬劍,試圖放手一搏,負隅頑抗。

    千鈞一發之際。

    冰魄劍上紫色的流蘇終于光芒大放。

    “啊啊啊!”

    刺耳的哀嚎足以將人都耳膜震碎。

    不過這哀嚎,卻不是慕玨傳出的。

    而是巨魔。

    此刻,巨魔被削掉了一只腳,整只魔重心不穩,轟然倒地,翻滾哀嚎著。

    而慕玨身前,是一個他早已熟悉的背影。

    “江云寒!”慕玨震驚。

    他沒想到,江云寒竟然會突然出現,看著他,再看看手中劍柄上的流蘇。

    慕玨瞬間明白了什么。

    江云寒回望著慕玨,緊接著眺望遠處的法陣,他沒想到,慕玨竟然會面對如此危急的形勢。

    不過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慕玨,長話短說,我是一縷分魂,這具身軀只有本體五成實力,只能出現一分鐘。”

    “我會幫你牽制住巨魔,你去破壞那座法陣,法陣不破壞,天魔就不會死,,只有破壞那座法陣,才能解決你當下的危機。還有,一切小心,以自身安全為重。”

    說完,江云寒不再看他,展開領域攻向那只巨魔。

    而慕玨看著江云寒的背影,吞下一顆恢復傷勢的丹藥,咬牙連忙飛向法陣。

    法陣運轉的每一秒,都有無數人因此死去。

    “住手!”司馬城主眼看慕玨接近法陣,立馬上前,擋在慕玨身前。

    血海領域鋪展開,化作一道天塹,阻擋著慕玨。

    “滾開!”慕玨怒吼一聲。

    冰魄劍一挑,將整座血海搗碎。

    司馬城主領域被破,吐出一口血,他沒想到眼前的修士劍招竟然如今恐怖。

    然而,法陣的重要性令他沒有分毫退讓,反而更上前一步。

    司馬城主大吼一聲,身軀極速膨脹,化作一只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怪物。

    “我的領域可不止這一點威力。”

    說著,司馬城主再次展開了他的領域,血海濤濤,其上凝結一團團灰色混沌之物,每一團灰霧,里面都有無數人的痛苦怨恨。

    “凡人怨!”

    灰霧將血海包裹,朦朦朧朧的血海掀起層層波濤拍向慕玨。

    慕玨在霧氣剛一出來之時,就聽到耳邊傳來無數怨恨咒罵的聲音,無數怨氣與恨意交織的負面情緒侵蝕著他。

    “這司馬城主,不知殺了多少人。”慕玨看向司馬城主的目光滿是殺意。

    只有窮兇極惡之輩,殺了無數人才會讓怨氣化作實質,形成凡人怨。

    可以說,眼前的人,甚至比天魔還罪孽深重,比巨魔還魔性!

    慕玨展開領域,直直迎向血海。

    哪管他人兇惡,我自一劍破之!

    剎那,雙方也交手在一起。

    “陳師姐,掌門和幾位長老都沒有回應。”阮碧空臉色難看。

    他們剛剛一出來,就撕開了傳送符,輾轉幾次才離開西運洲。

    等脫離了西運洲,他們心中那種大難臨頭的預兆才淡去。

    甫一落地,阮碧空就打開了傳訊令牌,然而卻沒有絲毫回應。

    “怎會如此,封道友,你們這邊有消息嗎”陳紫云拍了拍黃靈犀的背,一邊安撫一邊看向封不邪等人。

    經過這幾次傳送,黃靈犀似乎也意識到什么,眼中有些不安。

    封不邪收起令牌,道,“我們玉霄劍宗的掌門和長老也沒有消息,不過我剛剛詢問了代理掌門事務的師姐,她說這幾日我們宗門的掌門和長老都去圍剿二魔主了。”

    “二魔主現身了?”

    “不只二魔主,四大魔主最近都顯出了行跡,十宗的掌門和長老基本傾巢而出,全都去圍剿了。”封不邪補充。

    “怎么會如此湊巧。”陳紫云蹙眉。

    危急時刻,竟然一個人都聯系不到。

    那大師兄怎么辦?他還困在西運城。

    “我們宗門還有一些閉關的長老,我讓代掌門師姐聯系了。”封不邪道。

    “西運城里有元神二重巔峰的天魔,非元神尊者不可匹敵,我也聯系一下宗門,看能不能調派一些長老出關。”陳紫云點點頭,也說道。

    不知為何,陳紫云總覺得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而在及其遙遠的封禁虛空中。

    江云寒手中的劍一頓,偏移了一點方向。

    讓原本狼狽的大魔主尋了點罅隙,倉皇逃脫。

    江云寒臉色滿是凝重,他發覺自己的分魂竟然被驚動了。

    慕玨,是遇到什么變故不成。

    得快點解決大魔主這個麻煩了。

    江云寒心想。

    手中的劍更快了幾分,打得大魔主措手不及,形神差點覆滅。

    而在慕玨初初對陣司馬城主之際,黃熙禾和司馬慶的戰斗已經接近白熱化。

    司馬慶不斷逃竄著,他沒想到黃熙禾竟然如此厲害!

    單單是一手噬靈劍法,就讓自己身上的靈力不斷流逝。

    不過片刻,他就感覺自己的靈力消耗了大半。

    他一個化神后期,竟然敵不過黃熙禾一個元嬰巔峰。

    而黃熙禾還在不斷地揮劍打擊他。

    司馬慶咬牙,“你瘋了嗎!黃熙禾,你真的想要殺我?!”

    黃熙禾冷冷一笑,“我從不說虛言。”

    “你這個瘋婆子!”司馬慶猝不及防間又中了一劍,終于維持不住溫和的面孔,咒罵道。

    第62章 殺夫

    “我瘋,也是你逼的。”黃熙禾說話間,劍再次砍向司馬慶。

    越戰,她的靈力越充沛,戰斗狀態越高昂。

    司馬慶的靈力持續不斷通過噬靈劍法被她吸收,她的身體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貪婪地吞噬著每一絲靈力。

    她天生就適合戰斗。

    無論敵人是強是弱,都敵不過她噬靈劍法的侵蝕,被她斬于劍下。

    以弱勝強的戰斗,在黃熙禾幾十年的修行生涯中,數不勝數。

    她曾是太上劍宗最耀眼的寶珠。

    若是沒有司馬慶,沒有中途命運的波折,她合該成為修界端坐高臺上的尊者。

    “撕拉。”

    黃熙禾一劍劃開司馬慶的喜服,司馬慶胸膛上立馬出現淺淺的血痕。

    他急退幾步,感覺丹田空蕩蕩,靈力幾近于無。

    司馬慶心中沉重,他知曉黃熙禾天賦異稟,卻不知道她這般厲害!

    二十年沒接觸劍,沒有修為的人。

    能在短短時間做到這種地步嗎?

    “熙禾,你真的要和我走到這一步嗎?”司馬慶突然停下動作,目光沉痛。

    “走到這一步,從來都不在于我,而在于你。”黃熙禾難得耐心道,“我何錯之有?”

    “是,你是沒做錯!”司馬慶不知被黃熙禾哪句話戳中了痛處,忍不住抬高了聲音,“你向來高高在上,你從來都不在乎,不在乎修為,不在乎生老病死,是我自己庸俗,我經不住考驗!”

    黃熙禾靜默。

    “可我是人啊!黃熙禾!我是人,我有生的欲望,十年八年,我可以陪你玩凡人的游戲,做一對逍遙世外的眷侶,可二十年了,我也會恐懼。”

    “恐懼失去修為后,皺紋爬上我的臉。恐懼精力慢慢流失,某一天醒來連跑動都變得艱難。恐懼像是蜉蝣一般死去,默默無聞。”

    “可明明,是你先答應我的,也是你說長生不如廝守,肯廢棄修為和我下山,一起游歷凡間。”黃熙禾終究忍不住道。

    若不是司馬慶自廢修為,她亦不會為之拋卻一切!

    她原本擁有一切。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我即將面對的是什么,我被遮蔽了,我以為情愛能敵世間一切。”司馬慶繼續道。

    “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一開始,司馬慶確實和黃熙禾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時光。

    可沒過多久,他就厭倦了。

    厭倦了平淡的生活,厭倦了波瀾不驚的凡人生涯。

    不過是十來年的時光,情愛就化作溪水流逝,東流不復回。

    他開始懷念作為修士的人生。

    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位高權重凡人膜拜。

    一開始,他對黃熙禾很愧疚。愧疚于自己有這樣出格的想法,明明他們承諾過白首偕老,鬢雪相擁。

    可時日一長,這份愧疚反而化作了怨恨。

    怨恨她活得透徹,怨恨她矢志不渝。

    倒顯得他如此丑惡。

    他反悔了。

    于是他離開了,修習了魔功,修為重塑,一日千里。

    而黃熙禾依舊過著凡人的生活,對于司馬慶共墮魔道的威逼置之不理。

    兩人漸行漸遠,反倒成了一對相殺的怨偶。

    “說到底,不過是人心易變,深情難共。”黃熙禾苦笑著嘲諷。

    “你說得不錯,這世間,向來人心難測,所以我也不打算當人了。”司馬慶說著,嘴角突然露出一抹笑。

    緊接著,他的身形也如司馬城主一般劇烈膨脹,身體拔高到三丈,皮膚變得黝黑,手臂處長出黑色的鱗片,化作了一只半人半魔的存在。

    他竟然也半改造成天魔之軀!

    “天魔之軀的我,足以觸摸化神巔峰的境界,黃熙禾,我們確實應該做個了斷,這次,我不會因為殘留的淺薄的愛意對你手下留情。”

    “我會殺了你。”司馬慶一字一句堅定道。

    “終于不再拖延時間敘舊了嗎?”黃熙禾眼中閃過一絲諷刺,都說世間你最了解的就是愛人或者仇人。

    在黃熙禾眼中,司馬慶兩者皆是。

    黃熙禾早就看出了他想要拖延時間轉換天魔之軀的意圖,不過她也不打算阻攔。

    其實,她的噬靈劍法,比起克制修士,更克制能量體。

    噬靈,吞噬的從來不只是靈力,而是萬物之靈,所有能量,都可以被她鯨吞蠶食,化作自身實力的一部分。

    倒不如說,司馬慶變換了身軀,更合她意。

    “做個了斷吧。”黃熙禾再次將靈力注入了噬靈劍中。

    司馬慶的眼睛翻成了猩紅色,他長嘯一聲,徑直朝著黃熙禾攻去,伸長的爪子閃著寒冷的黑光。

    黃熙禾不躲不避,持劍迎面接住了這一招。

    當利刃接觸到爪子的時候,像是被潑了硫磺一般,司馬慶感覺到自己的爪子正在消融。

    這是怎么回事?

    他連忙收回了手,然而已經太遲了。

    黃熙禾趁他慌亂那一刻,突然詭異般施展身法,接近他,抬劍一刺。

    正中他左爪掌心!

    而后她狠狠一踹,帶著穿透掌心的劍將司馬慶踢倒在地。劍狠狠地透過手掌,扎在地面上。

    魔氣在司馬慶身上流走,像是卸了閘門的大壩,失控地流向黃熙禾。

    “這一劍,為被你剖腹取嬰的無辜嬰孩而出!”黃熙禾逐字逐句道。

    說著,她大力抽出噬靈劍,轉而扎向他右手掌心,利劍再度深深陷入地面。

    “這一劍,為被你助紂為虐無辜死亡的凡人而出!”

    噬靈劍再次貫穿,這次穿向他的左膝蓋,將他的左膝蓋骨徹底搗碎。

    “這一劍,為差點被你的貪婪和懦弱害死的靈犀所出!”

    黃熙禾大喘了一口氣,連番的戰斗讓她原本蒼老的身軀備受摧殘。

    然而她依舊穩穩拿著劍,拔出再朝著司馬慶右膝蓋狠狠懟去!

    “這一劍,為我自己所出!”

    “你背信棄義,不思其反,威逼脅迫,反倒讓我痛苦多年,你該受四肢具殘之刑!”

    最后,黃熙禾深深望著司馬慶。

    司馬慶痛苦得扭曲的臉上滿是哀求,他滿眼淚水祈求著,祈求著黃熙禾留他一命。

    丑惡又可憐。

    “該結束了。”

    黃熙禾淡淡道。

    而后劍光一閃,一劍穿心!

    司馬慶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雙目圓瞪,不甘心地直直盯著她,生機斷絕。

    他死了。

    黃熙禾如夢初醒般,她松開劍,低身探了探司馬慶的鼻息。

    一片死寂。

    黃熙禾的手突然開始顫抖,表情劇烈變化,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她想大笑,卻又不自主流眼淚。

    她想要痛哭,卻覺得不值當。

    司馬慶真的死了,被她一劍穿心,正中胸膛。

    她親手殺死了曾經想攜手一生的愛侶!

    黃熙禾頹然跪倒在地。

    原本以為已經麻木的內心此刻千瘡百孔,黃熙禾失魂落魄望著扎進心臟的劍。

    是非對錯,都被她一劍了斷。

    蘭因絮果,這世間事從來非人所愿。

    耳畔傳來了狂亂的尖笑聲。

    刺耳又振聾發聵。

    “哇哈哈,黃熙禾,我果真沒有看錯你,你真狠吶!”

    “不過一劍,你就殺了他,斬斷了情愛,殺伐果斷,這樣很好!”

    “哭什么,你應該開懷大笑的,不是嗎?”

    是啊。

    我應該笑的。

    我應該高興的,司馬慶死有余辜,情愛的羈絆已經被我斬斷。

    黃熙禾臉上緩緩,緩緩勾起了一抹笑。

    然而眼瞳深處,無喜無悲,仿佛一潭死水。

    她抬首用手擦掉了淚痕,臉上的死皮紛紛脫落,猶如昆蟲化繭成蝶一般蛻變,手上的肌膚也重新變得白皙光滑。

    那些經歲月刻畫的斑痕和繭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一瞬,黃熙禾的面容就變成二八年華的少女模樣。

    雙眸似水,明眸善睞。

    不過,一切終究是不同了。

    那一雙眼,飽含經年的風霜,帶著沉沉的暮色。

    她的樣貌恢復了年輕,心卻停留在遲暮之年。

    化神初期,化神中期,化神后期。

    隨著樣貌的改變,黃熙禾身上的氣勢也驀然改變,修為節節攀升。

    直到化神后期巔峰,修為才停止增長。

    黃熙禾站起身,狂風吹起她的長發,她在一瞬間完成了蛻變。

    “要死了!”

    在另外一邊,一只巨魔倉皇失措地逃跑著,它的身軀已經從千丈縮小到了幾丈高。

    江云寒每一次揮劍,都會斬斷它半截身子。

    不過幾次,就將它削弱成眼前的模樣。

    幸虧它是天魔,而且有法陣源源不斷的補充,否則,在江云寒出第一劍的時候,它就已經死了。

    “怎么會有如此恐怖的劍修?”巨魔在內心不斷咒罵。

    它是四大魔主出了秘境之后,才自然誕生的天魔。

    根本沒有經歷過秘境之時,江云寒一劍擋萬魔的場面。

    若是它曾經見過江云寒,就不會有此疑問。

    江云寒看著逃向遠處的巨魔,停下腳步,不再追蹤。

    時間不夠了。

    再過一個呼吸,他的這具化身就會消失。

    想著,江云寒腳下突然起了一個法陣,法陣上的金色紋路出現在劍刃上。

    布滿了玉霄劍。

    經過神秘紋路的加持,玉霄劍此刻看上去威勢無窮,江云寒蓄力一擲。

    玉霄劍正中巨魔后背,從背后貫穿整顆心臟。

    巨魔轟然倒地。

    江云寒的身影也在一瞬間變得模糊。

    “慕玨,接下來靠你自己了。”江云寒喃喃道。

    只要法陣在,天魔就不會死去。

    不過他已經削弱了天魔九成九,慕玨應當能夠應對。

    被江云寒掛念的慕玨依舊在戰斗。

    司馬城主實力不強,凝聚的血海和怨氣卻格外難纏。

    盡管慕玨已經將他打成重傷,他依舊顫巍巍地站著,不斷耗損著本源阻礙著慕玨靠近法陣。

    此刻的司馬城主,其實已經沒了自我的意識。

    被改成天魔之軀的他,腦子中全是天魔為他下達的命令。

    要保護好法陣!

    于是他奮不顧身地抵擋著慕玨。

    慕玨煩悶地看著司馬城主,司馬城主保命手段頗多,短時間無法殺死。

    正當慕玨想要拿出殺手锏,了結他之時。

    一道藍色的劍光劈向司馬城主。

    同時傳來的,是黃師姐的聲音。

    “師弟,你去破壞法陣,我來阻擋司馬老賊!”

    第63章 大悲大喜

    慕玨來不及驚訝黃熙禾的容貌變化。

    狠狠一點頭,便飛馳向法陣。

    身后的司馬城主正準備去追,黃熙禾已經朝他攻去,劍刃直劈向他面門。

    “老賊,看招!”黃熙禾大喝一聲。

    看向司馬城主的目光全是厭惡與仇恨

    對于這個罪孽滔天,堪比邪修,又覬覦黃靈犀體質的老匹夫,黃熙禾欲除之而后快!

    司馬城主被阻擋了腳步,只能眼睜睜看著慕玨飛離,原本就不理智的腦袋更是憤怒,從鼻腔中逸出一口惡氣。

    不管不顧開始撲向黃熙禾。

    “來得好!”黃熙禾毫無畏懼。

    雙方瞬間纏斗在一起。

    慕玨輕身一躍,進入了法陣內部。

    甫一進入,他便感深入骨髓的怨氣結成的寒意。

    這份涼意極為不尋常,即便慕玨是冰靈根,也感覺到寒冷無比,汗毛直立。

    慕玨連忙催動著靈海中的道紋,驅散了這股寒冷。

    周圍縈繞著一股死氣。

    從法陣開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無數凡人死去,龐大的死亡數量讓死氣充滿整座法陣。

    目之所及,只有死亡和絕望的氣息。

    等閑修士進入,修為凝滯,神魂混亂,再加上刺骨的溫度,恐怕無法前進分毫。

    但慕玨并不是普通修士,且不說他已經熟練掌握了元神領域,再加上道紋的輔助,這點負面的干擾無法影響到他。

    慕玨腳步穩穩,在法陣中探尋方向。

    冰魄劍發出陣陣白光,一旦有天魔虛影靠近,都被一劍湮滅。

    慕玨的目標很明確,就是破壞陣法核心。

    金色的道紋浮在前方,指引著方向,金光驅散了周圍的寒意。

    慕玨沒管法陣中源源不斷產生的天魔虛影,這些都是依托法陣而生的,只要將法陣破壞,虛影不擊自散。

    幾乎是進入法陣的片刻后,慕玨就鎖定了核心所在。

    他一劍破開迷障,迎面的是一只巨魔。

    這只巨魔就是之前那只元神三重的天魔,被江云寒幾劍重傷削弱后,它就逃竄到法陣內部療傷。

    感應到慕玨到來,巨魔又驚又怒,一旦讓眼前的修士破壞法陣,它必死無疑。

    巨魔揮舞著利爪,嘶吼著朝慕玨攻來。

    慕玨不慌不忙地抬劍格擋。

    放在之前,慕玨完全打不過元神三重的存在。

    然而現在。

    巨魔已經被江云寒砍成了重傷,身軀也縮水成人形一般高。

    再打不過,慕玨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很快的,在巨魔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它的一雙利爪就被削下來,斷面光滑。

    一擊得勝。

    慕玨乘勝追擊。

    又是一劍,向巨魔的頭顱揮去。

    頭顱從脖頸上滾落,巨魔痛到四肢亂舞,然而慕玨的領域將其身軀牢牢定住,無法掙脫。

    最后一擊。

    慕玨學著江云寒的模樣,將巨魔攔腰截斷,巨魔再次被削弱,完全失了戰力,它滾落在地上的頭顱恨恨看了慕玨一眼。

    隨即,頭顱連同兩半身軀瞬間化作了黑霧,逃遁到身后的法陣核心藏身。

    慕玨幾步走到核心處。

    只要擊碎了這座法陣,一切危機可解!

    法陣核心是融合了魔胎的天魔蛻,巨魔的一縷魔魂也寄托在此處,法陣抽取的血肉精氣持續不斷灌注,天魔蛻一呼一吸間,變得越來越生動。

    好似隨時都要活過來一般。

    慕玨極快地抽劍,橫劈在其上。

    法陣核心卻紋絲不動,絲毫不受影響。

    慕玨又嘗試了幾種攻擊手段,然而都徒勞無功。

    眼看慕玨無法破開防御,藏身在天魔蛻中的巨魔瞬間得意起來,“你放棄吧,十方無極滅絕陣的核心無堅不摧,你不可能破壞的,等我恢復了,就是你的死期!”

    它能感覺到,寄托在核心處,被重傷的魔魂和軀體快速恢復著,只要等他恢復,就可以殺了這個化神修士!

    對于慕玨,巨魔恨之入骨。

    要不是他召喚出那名劍修,它可能早已突破元神三重巔峰了!

    慕玨沒理會巨魔的挑釁,他默默收回了劍。

    巨魔看著他收回劍,以為他放棄攻擊了,眼前一亮。

    沒曾想,慕玨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塊一丈高的灰色石頭。

    “無堅不摧?我看是你的法陣堅硬,還是我的混沌石堅硬!”慕玨冷嗤。

    混沌石,是世間最堅硬的物質。

    他不信,破不開法陣核心的防御。

    “落!”慕玨右手手掌張開,由上而下揮動。

    混沌石高高升起,直至十丈高,又在巨魔的驚恐目光中重重落下。

    “咯吱。”

    只一下。

    法陣核心的護罩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絲絲裂痕出現。

    “住手,你這個天殺的修士給我住手!”巨魔目眥欲裂地看著這一幕。

    慕玨充耳不聞,不斷地召喚著混沌石撞向護罩。

    一下兩下。

    十數下之后,法陣核心那層防護罩終于失去了防御力,徹底支離破碎。

    巨魔眼看大勢已去,連忙想要逃遁。

    慕玨可不會犯輕敵這種低級錯誤,大手一撈,就抓到一縷如蛆蟲一般不斷掙扎的魔魂。

    巨魔剛要求饒,就被慕玨毫不留情碾碎。

    滅殺了巨魔后,慕玨看向法陣核心的天魔蛻。

    沒有絲毫猶豫。

    慕玨抬起劍,向著天魔蛻刺去。

    在慕玨進入法陣之后,黃熙禾和司馬城主的戰斗也由一開始居于下風的局勢轉為上風。

    黃熙禾并沒有慕玨的機緣,慕玨得到了劍石,煉化之后領悟了元神領域,才能在化神期匹敵元神期。

    她有的,只有自己的劍和特殊的噬靈體質。

    一開始,她只能艱難地應對司馬城主的領域攻擊。

    時不時還會被打傷,道道傷口出現又愈合。

    然而,她卻絲毫沒有退卻,噬靈劍每一次出擊,都狠狠抽取血海的能量。

    無論是血海,還是其上凝結的怨氣,對她而言都是大補之物。

    越打,反而越精神,靈力更充沛。

    司馬城主本就被慕玨消耗了大半丹田的魔氣,對上黃熙禾一開始還能占據優勢,后來就漸漸力有不逮。

    而黃熙禾卻越戰越勇。

    此消彼長,很快,這場戰斗黃熙禾就翻盤了。

    司馬城主只能節節敗退,身后的血海開始潰散,魔軀布滿了黃熙禾留下的劍痕,龜裂開來。

    他的眼中開始出現恐懼,忍不住后退。

    黃熙禾完全不給他逃離的機會,一躍而上,怒斥一聲。

    “今日你逃不掉的,給我死!”

    噬靈劍應聲而落。

    司馬城主被從正中劈成對稱的兩半,黑色的鮮血噴涌。

    霎時生機斷絕。

    見司馬城主死得透透的,黃熙禾心頭的大石終于落下,她手撐著劍,仰頭一笑。

    她此生的逆鱗便是黃靈犀。

    原本她沒想過殺死司馬城主和司馬慶的。

    誰讓他們覬覦黃靈犀的體質,動了壞心。

    只能說,一啄一飲。

    一報還一報。

    一切不過是他們父子二人的報應罷了。

    就在黃熙禾殺了司馬城主之后不久,風云突變。

    那覆蓋著全城的法陣突然節節破碎,原本被法陣吸血的修士突然發現,籠罩在他們頭上的陰影突然散去。

    高臺上現在只剩下三成不到的修士,元嬰期的修士早就被吸成了人干,只有化神期和元神期的修士還吊著一口氣。

    他們原本已經認命了,神情灰敗頹喪。

    如今看著法陣消散,一名姿容出眾,風采無雙,單手持劍的劍修從容從法陣內部一步一步踏出。

    紛紛反應過來。

    法陣破碎了,他們這是得救了?

    他們面面相覷,神情從絕望到欣喜若狂。

    黃熙禾和慕玨對陣司馬城主的戰斗都被他們盡收眼底。

    如今司馬城主已死,法陣也被破壞。

    意味著此處危機已解,他們有生路了!

    這種柳暗花明,絕處逢生的狂喜,不曾經歷過的人不會懂的!

    司徒城主晃悠悠站起身,拱手朝著慕玨的方向試圖道謝。

    他的靈力雖說被陣法抽空,但好歹是元神期的修士,相比于那些半死不活化神期的,好歹還能站起身。

    他剛想說什么,就感覺身上原本消失的壓力又回來了。

    “怎,怎么回事?”

    司徒城主驚慌道。

    抬眼一望,卻發現所有癱在地上的修士表情也變得痛苦萬分。

    比剛剛還要恐怖的吸力瘋狂壓榨著他們,他們的臉龐,身軀很快干癟下去。

    而臉上,還定格著狂喜的表情。

    顯得怪誕又滑稽。

    與此同時,原本破碎的法陣處,突然亮起了黑色的紋路,一股玄之又玄的氣息顯現。

    慕玨剛踏出法陣,還來不及放松,便眼睜睜看著原本被他破壞掉的陣法,突然變化。

    一個更加龐大,魔氣更加濃郁的法陣在原本的基礎上浮現。

    霎時天際消散的烏云再次籠罩。

    “哈哈哈,終于輪到我出場了,我可是等了好久了!”

    黃熙禾突然彎下腰,狂笑道。

    發出的聲音卻是那么粗糙,駭人。

    “師姐?!”慕玨緊了緊手中的劍,驚道。

    “小子,好久不見了,呵呵呵,那個劍修不在,現在可不是在秘境,我看誰能護著你!”

    “黃熙禾”一雙猩紅的眼睛瞪向慕玨,惡意滿滿道。

    “天魔,不,四魔主!”不過是開口的瞬間,慕玨已經認出了它的存在。

    當初在秘境,遇到的四大天魔,只有四魔主最有心眼。

    電光石火間,慕玨想到了很多。

    比如,黃熙禾作為凡人,為何還能發揮出原本的實力,甚至于,斬殺司馬父子。

    還有,曾經在黃家,她不愿意離開,表現得有些詭異。

    慕玨從不愿意懷疑她。

    一切疑惑之處都被他忽略。

    然而現在事實卻證明,黃熙禾,早就被天魔蠱惑,暗中占據了身軀!

    想到此,慕玨目光冷冷看向“黃熙禾”,“你把黃師姐怎么了?”

    “既然我出現了,你說呢?”四魔主戲謔看著他。

    第64章 逆轉

    四魔主話音剛落,便大張開手,張狂大笑,狂風獵獵灌進衣袖,將“黃熙禾”瘦弱的身影撐得有些鼔脹。

    此刻“黃熙禾”身上開始浮現墨色的魔紋,臉上,手背上到處都是,魔紋流動著,將法陣抽取的能量源源不斷匯進這副軀體。

    夸張的笑容掛在臉上,一雙紅眸滿是惡意地望著慕玨,殺意凜冽。

    任誰看去,都能知道,這副軀體已經換了個主人。

    慕玨冷著臉,直直迎向四魔主那雙血眸 “你是什么藏在此處的?為何要附在黃師姐的身上?”

    成功地占據了這副軀體的四魔主心情頗好,于是也有了充足的耐心和慕玨交談。

    “什么時候?大概是半月前吧,誰讓我在這里發現了這具萬靈吞噬體呢?那只元神二重小天魔不識貨,錯把珍珠當魚目,這座城中,最珍貴的,就是這副軀體了。什么魔胎,血氣,不過都是尋常之物。只有這具身軀,能讓我吞噬血祭百分百的能量,突破魔神!”

    四魔主得意地說著,它并沒有把這座城的人看在眼里,這座城中,在它看來,就有價值的就是黃熙禾。

    不過在那只元神二重巔峰的天魔和司馬城主商議要布置血祭陣法時,四魔主也沒有阻止,反而樂見其成。

    有人和魔勞心勞心替他操心,他只要接收成果,何樂而不為?

    就算司馬城主和那只天魔沒有被黃熙禾和慕玨殺死,四魔主也準備在最后捏死他們。

    說到慕玨。

    四魔主滴溜溜的眼珠又轉向他,“小子,我記得你和這具身軀的關系很好啊,可惜她被我殺了,難過嗎?悲傷嗎?那就對了!我就喜歡看你們這些修士絕望的模樣嘿嘿嘿。”

    “卑劣無恥!”慕玨咬牙怒斥。

    “卑劣無恥?這是和你們修士學的呀。在秘境的時候,你和那位劍修可是狠狠給我們天魔上了一課啊,你忘了嗎?”天魔故作疑惑看向他。

    慕玨不再說話,抬劍朝它攻去,然而四魔主只是輕飄飄一揮手,就讓慕玨如遭重擊。

    倒飛十幾米后,慕玨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要斷了,疼痛難忍。

    然而他強撐著身軀,努力站著,依舊冷然和四魔主對峙。

    “別不自量力了,你一個小小的化神期還想要傷我不成?不過你放心,我不會現在殺你,現在殺你多沒意思啊。”四魔主上下打量了一下慕玨,接著道。

    “我要你看著我突破為至高魔神,在你最絕望的時刻再殺了你,才能解我在秘境時被你們算計的心頭大恨!你說,要是那個劍修知道你死了,會是怎么樣的表情,說不定會哭得很難看呢,畢竟你可是他的心上人。”

    四魔主像是看到了什么美味一般,舔了舔嘴角。

    “至強者絕望哀慟,自暴自棄的畫面,該是何等的美味啊!”

    “說到底,你不過是害怕江云寒。”慕玨嘲笑。

    “怕?我為什么要怕他?他又不在這里。”四魔主惡意地朝慕玨笑了笑,“他也不可能在這里。”

    “你什么意思?”慕玨聞言瞇起了眼。

    四魔主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你不是在拖延時間,等著十宗的修士救援嗎?”

    慕玨并不疑惑四魔主知曉他的拖延的目的。

    只是,天魔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等不到的,你們十宗所有實力強一些的元神修士都被我們牽制住了,困在了我們天魔專屬的虛空中。你掛念的劍修,或許還在虛空中追蹤大魔主吧,不過他們不會想到,這一切都是調虎離山之計,都是為了成全我成為大自在魔神!”

    慕玨冷汗直冒。

    原本他還想著,陳紫云等人出去了,或許很快就能聯系到宗門。

    可是,四魔主的這一番話,讓他意識到,他們早就陷進了天魔的籌謀中!

    江云寒,甚至十宗的掌門,都被天魔調虎離山。

    慕玨心中沉重。

    他只有一個人,修為不足,難道真的只能眼睜睜看著四魔主突破?

    如今的四魔主,已經是元神三重巔峰。

    再進一步,就是相當于飛升仙人的魔神。到了這種修為,就不再是元神期能匹敵的了,就算是江云寒也不行!

    而且,慕玨沒有忘記,除了四魔主,還有其他三位魔主。

    只要四魔主突破,必定會襄助其他魔主一并突破。

    天魔的突破比修士簡單許多,只要吸收海量的血氣和生靈的負面情緒,就有機會晉升。

    可想而知,到時候的世間,恐怕會成為魍魎魑魅之域。

    該怎么辦呢?

    慕玨腦海中種種念頭掠過,卻沒找到個好的辦法。

    汗水布滿了額頭。

    欣賞了一會慕玨六神無主的模樣,四魔主才慢悠悠道,“看來法陣中血祭的能量也積累得差不多了,該我突破了。”

    說著,四魔主雙手高高舉起,大張開口,一股龐大的死氣和血肉精氣像是浪潮一般涌現他。

    慕玨渾身被定住,無法攻擊,只能睜眼看著。

    四魔主瘋狂笑著,已經預想到自己黑袍加身,登臨至高魔神的畫面。

    他笑著笑著,突然岔了氣。

    “怎,怎么回事?!為什么我無法吸收能量?”

    四魔主表情陡然變化,面目猙獰。

    與此同時,變故突生。

    原本覆蓋在“黃熙禾”身上的魔紋突然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一般,紛紛恐懼褪去,連帶著被魔紋吸收的能量,也倒行逆轉,涌回法陣中。

    “我的死氣呢?我的血氣呢?怎么跑了?”四魔主氣急敗壞。

    然而,很快他就顧不得這個了。

    因為他的魔魂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疼痛,一半的魔魂突然被撕碎,吞噬。

    “痛,好痛啊。”四魔主捂著腦袋哀嚎。

    而“黃熙禾”的臉上,突然出現了兩種表情,一半臉上疼痛不已,另一半臉上神情冷淡,雙眸也有一只重新變回了黑色。

    “黃熙禾!”

    “黃師姐?”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不過一個滿懷怨恨,一個充滿驚喜。

    “黃熙禾,你怎么還能有意識?我明明已經吞了你的魂魄!”

    另一半臉上,黃熙禾冷冷一笑,“只要我的意識清醒,就不可能被你吞了魂魄,你覬覦我的萬靈吞噬體,卻不了解它,陰溝中翻船,滋味不好受吧。”

    “原來你都是裝的!”四魔主咬牙切齒,怒火中燒。

    裝成被他蠱惑的模樣!

    當初,它便是看黃熙禾被拋棄,一無所有,修為俱廢,萬念俱灰。

    才會鉆進她的識海中,誘惑她。

    而黃熙禾殺司馬父子,也是它煽風點火的。

    只要黃熙禾大仇得報,必然會意識薄弱,魂火虛弱,再加上她已經被自己蠱惑,趁虛而入輕而易舉,就可以順理成章吞噬她的魂魄,接管這副軀體。

    四魔主沒想到自己如此謹慎,都會被擺一道。

    “你的三言兩語,蠱惑不到我,要不是擔心你為非作歹,我根本不會配合你。”黃熙禾道出了真相。

    早在四魔主附身在她的軀體時,她就察覺到了,然而感受到天魔元神三重的強橫氣息,再加上最近西運城緊張的形勢。

    黃熙禾便裝做了被蠱惑的模樣,將計就計。

    “好啊好,你們修士果真險惡!”四魔主嘔得想吐血。

    既然無法接管萬靈吞噬體,不如就將他們全都殺了!

    四魔主剛想脫離黃熙禾的身軀,卻發現自己被禁錮在了黃熙禾體內。

    “想走,沒那么容易!”黃熙禾運轉著靈力,身軀化作牢籠,鎮壓魔魂!

    “元神期,該死,你怎么會是元神期?!”四魔主目眥欲裂。

    它沒想到黃熙禾連自己的修為都偽裝了!

    若是黃熙禾只有化神修為,四魔主還能輕巧脫離她,然而元神期的萬靈吞噬體,全力施展之下,禁錮之力遠超想象,就連四魔主都無法輕易掙脫。

    四魔主發狠了,它開始和黃熙禾搶奪身軀的使用權。

    “敢算計我,你也別想好過!”

    于是,“黃熙禾”的身軀像是抽搐一般,一會兒大笑,一會兒沉默,一會兒雙手互搏,一會兒左腳扳倒右腳。

    慕玨看著“黃熙禾”面目扭曲的模樣,不知道該怎么幫。

    過了片刻,黃熙禾短暫地恢復了意識,看向慕玨,“師弟,我撐不了太久,我的修為比四魔主弱,禁錮不了他太久,一旦他掙脫,我們都會死。你用手中的劍,殺了我!”

    “不,不,難道你要殺死你的師姐嗎?你不是將情義看得很重嗎?”四魔主趕緊搶奪了控制權,斥責道。

    黃熙禾死了,自己在她的在身軀內,就算死不了,也得元氣大傷!

    “師弟,你知道輕重。”黃熙禾再度出現,信任地看著慕玨。

    “閉嘴,你想死,我還想活!”四魔主氣道。

    雙方又開始新的一輪身體爭奪。

    慕玨咬牙,握著冰魄劍的手有些不穩,他的劍刃直指向“黃熙禾”心口。

    他從未對同門下過手。

    然而,現在卻不得不做。

    慕玨閉了閉眼,將所有的壓力和不忍都壓再睜開眼,目光中滿是堅定。

    眼看著慕玨真的要下手,四魔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趕緊搶過身軀,險要地避過慕玨這一劍。

    然而,它躲過了正面的一劍。

    卻沒躲過背面的一劍。

    噬靈劍悄無聲息出現,正中“黃熙禾”后心。

    “黃熙禾,你真狠吶!”四魔主不甘咆哮。

    背后的劍,正是黃熙禾自己指使的。

    她自己殺了自己!

    “師姐!”慕玨趕緊走向倒在血泊中的黃熙禾。

    他沒想到,黃熙禾在最后,都不舍得讓他承受壓力,她知道慕玨不忍,所以選擇自己動手。

    他早就知道,黃熙禾最是溫柔。

    黑氣從黃熙禾身上飄出,凝聚出一縷虛弱的魔魂,這是四魔主的魂魄。

    此刻它已經元氣大傷,虛弱無比,卻還在不甘地咒罵著。

    慕玨伸手抓過魔魂,沒有理會罵聲,將它放進了可放置活物的空間中。

    四大魔主早已在人間無數人身上設下了無數錨點,殺死了它們的魔魂,它們也能很快于人心中復蘇,所以,抓住了魔主的魔魂,只能鎮壓或者封印。

    不然,修界也不會有古魔窟。

    古魔窟,封印著上古的無數大魔。

    慕玨做完這一切,連忙蹲下身子,察看黃熙禾的狀態。

    黃熙禾此刻目光渙散,然而神情卻是少有的寧靜,她看著慕玨,笑了笑,“師弟,辛苦你了,臨終之前,有個熟悉的人在我身旁,挺好的。”

    慕玨不知道該說什么,他心中有很多疑問,卻問不出口。

    “有些事情,我沒法和其他人訴說,一直放在心中,反而郁結,趁此機會,傾訴給你,也好,我知道你如今也和我當時,有著同樣的仿徨。”

    “早在很久之前,我就深思過改換道路的問題,我失去過修為,但是你重新遇見我之時,我已經重修至元神期。”

    第65章 故人心易變

    黃熙禾說著,眼中突然浮現起往日種種的畫面。

    一幕一幕,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可事實證明,她依舊不曾忘卻。

    她并不是一個絕情之人,亦做不到白芷那般情愛不動于心,妄念不動其形。

    或者說,她骨子里,反而是一個至情至性之人。

    在太上劍宗長大的她,按部就班修習了絕情道的功法。

    下山歷練是每一個修習了絕情道的弟子必做的功課,然而,對她而言,這一切反而是災禍的開端。

    此后,命運讓她一步步偏離原定的道路。

    遇到司馬慶,只是一個巧合。在一次歷練中,她陰錯陽錯救了狼狽逃出父親掌控的身受重傷的司馬慶。

    往后的許多年,黃熙禾于深夜輾轉反側之際,總是在心中拷問自己,若是她那時沒有下山,沒有拯救司馬慶,結果是否會不同。

    她不知道答案。

    然則年少的愛火總是熾烈,很快就將黃熙禾的理智焚燒殆盡,直至某天,她發現自己的道心上已經充滿了裂痕。

    無論如何修習功法,她都無法進步分毫。

    甚至于,修為還在倒退。

    她做不到就此斬斷妄念,斬了情郎,轉修忘情道。

    太上劍宗有過先例,忘劍祖師便是在絕情道心俱毀之際,手刃愛人,成就忘情大道。

    當她在深夜將劍刃對準同床共枕的司馬慶時,她卻看到他睜開的雙眼,就那么默默看著她,帶著寬容與理解。

    似乎她做任何事,他都不會反抗,就算是讓他死。

    那一瞬間,她的劍掉了。

    絕情道也頃刻崩塌。

    她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噩夢的開端總是風平浪靜的,看不出征兆,但其中潛藏的驚濤駭浪,難以同外人說。

    黃熙禾下山了,一身修為俱廢,道心破碎,在同門不解,師長哀嘆的目光下,牽起了情郎的手,一步一步遠離山門。

    夕陽在她背后落下,似乎預兆著她如流星般劃過又快速隕落的修行生涯。

    走到盡頭,黃熙禾若有所感,她回身望向那座巍峨的山門,太上劍宗群峰依舊屹立,北部最遙遠的雪峰飄起鵝毛大雪。

    不知為何,竟有一片雪花跨越千山萬水,吹到她的臉上。

    冰涼,又溫暖。

    帶著故人與故土的溫度。

    她發現,她依舊放不下。

    放不下宗門,放不下曾經的羈絆。

    太上忘情劍典,只有三條道路嗎?

    為什么,至情至性之人,反而得不到善終?

    絕情道不適合她,那她為什么不能嘗試走其他的道路,前人沒有走過,并不代表著她不能開辟,不是嗎?

    以至情入道,或許可有一線希望。

    黃熙禾偏頭看向司馬慶,司馬慶為了她,已經自廢了修為,化身為一個徹徹底底的凡人。

    他已經為他付出了那么多,連性命都能交予她之手,她完全可以相信他。

    于是,她將一顆至情道心寄托在了他身上。

    如果失敗,那么兩人就此度過凡人的一生,也算是善終。

    如果成功,黃熙禾開創了新的道路,司馬慶也可以恢復修為,甚至與她一并登臨大道。

    然而,黃熙禾卻沒有想過,人心易變,情愛莫測。

    就算她矢志不渝又如何,將道心寄托在別人身上,大錯特錯!

    她能控制自己的思想,卻無法控制枕邊人的想法。

    “下山之后,我通讀了萬遍太上忘情心經,加上從前的一些奇遇,在失敗了一千五百六十次后,總算琢磨出一點至情道的入門心法。”

    “不過十年我便恢復了往日的修為,甚至更進一步,然而我并沒有對司馬慶說,因為開辟道路不過是我一廂情愿的嘗試,萬一失敗了,還要空歡喜一場。”黃熙禾目光追憶。

    想到后面發生的種種,黃熙禾又嘆了一口氣,“然而我沒想到他變得如此之快,不過短短十年,他就變得暴躁易怒,畏懼于死亡甚至憎恨于我,他逃了,以邪功再次入道,將我囚禁起來。”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初見的歡喜終究面目全非,黃熙禾妄圖以至情入道,終究因枕邊人的反復而功虧一簣。

    在司馬慶離開后,黃熙禾一夜白頭。

    原本恢復到元神期的修為和重鑄的道心一并,節節破碎,再也不復返。

    那一天,黃熙禾看著屋檐下傾盆的大雨,一步步顫巍巍走回屋里,她神情平靜,眼中卻是深切的哀慟,仿佛歷盡了世間滄桑。

    一夜之間,她變成了行經就木的老嫗。

    “這世間情愛不可測,至情至性之輩,往往傷得最深。世人常說情深不壽,直到那一刻我才了悟,再情深意篤都會走向盡頭,就像滾滾的江水終有河岸,我錯了。”黃熙禾

    “我不該將道心寄托在另一人身上,不該將情愛看得太重,開辟道路,何其艱難。至情之人,大多不得善終。或許我們的終點,便是洗去凡心,褪盡鉛華,鑄就那顆真正的無情道心,我走了一條歧路。或許那個深夜,我將那一劍插進司馬慶,一切都會不同。”

    黃熙禾腦海中閃過著這二十年的一切,就仿佛躺在懸崖邊上做了一場噩夢,如今,噩夢醒了,她亦跌落崖底,碎身碎骨,無影無蹤。

    慕玨靜靜聽著黃熙禾傾訴,他知道,黃熙禾并不需要他評判什么。

    然而,看著黃熙禾如今奄奄一息的模樣,慕玨忍不住有兔死狐悲的感觸。

    悲傷于她的遭遇,也聯想到自己。

    他亦不知不覺在原本的忘情道上走偏。

    原來,早已有人試圖走其他的道路,這條道路上,已經是骸骨累累。

    如今,黃師姐也即將倒在這條道上。

    而自己呢?

    黃熙禾不知何時握上了他的手,閃爍著淚光看向他,“師弟,我已經倒在了這條道上。這一條路上可通天,然而更多的可能卻是萬劫不復,你不要走錯,師姐我便是前車之鑒。”

    “將道心寄托在他人身上,是最可笑的,人心是世間最可怖的存在。”

    黃熙禾字字泣血。

    在這一刻,她終于悟了,為何太上劍宗只有三條道路,條條道路最終都走向斷情。

    情愛如風,反復無常,捉摸不透,稍有不慎,半道上便會萬劫不復。

    唯有斷情絕愛,斬斷妄念,才能永絕后顧之憂,直至飛升。

    前輩之人早已明了。

    慕玨心中仿佛被金鐘驚醒,他恍然發現,原本自己堅韌的忘情道心上早已有了條條裂縫。

    不知不覺間,江云寒已經影響自己到如斯地步,只要江云寒在,他的妄念就無窮無盡,再也斬不斷了。

    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要么殺了江云寒,一了百了,真正擺脫陰霾。

    要么改換道路,在這條已經骸骨累累的道路上繼續探索。

    無論哪一條,他都下不了決心。

    面對著黃熙禾的勸解,慕玨沉默著,心卻越來越亂。

    他不知道,自己應當如何做。

    黃熙禾沒有在意慕玨的緘默,她的意識已經越來越模糊。

    “師弟,我死之后,就將我葬在雪峰中吧,雪峰那么高,在那里,我可以時時刻刻都看到宗門的地界。雪峰是你的地盤,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吧。”

    慕玨搖了搖頭。

    他怎么可能在意。

    “還有靈犀,讓白芷好好教導她,她是個乖孩子。”黃熙禾絮絮叨叨地說著。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真切。

    世間如此之大,卻早已沒了她的容身之地。

    西運城容不下她,太上劍宗也容不下她。

    或許,對于如今的她來說,死亡反倒是一種解脫。

    轟隆隆。

    幾道紫色的閃電劈下,照亮了整片城池。

    城池之上的天空,黑霧退散,烏云慢慢聚攏過來。

    嘩啦啦,大雨瓢潑。

    黃熙禾的身軀在大雨中消散,甚至連灰燼都不剩下。

    一道微光閃過。

    慕玨沉痛地看著手中出現的兩件物品。

    一本書和一顆靈珠。

    書是黃熙禾送他的,臨死之際,黃熙禾最后將自己對至情道所有的感悟匯聚成一本書,交到慕玨手中。

    即便她勸慕玨堅持自己的忘情道,然而她卻還是給他留了這本書。

    黃熙禾的思慮總是如此周全。

    這顆靈珠,也是她最后留給師門的饋贈,以彌補這么多年,她心中對于師門的愧疚。

    大雨沖刷著周遭一切,洗盡了魔氣與邪惡,陸陸續續有凡人在地上醒來。

    起身茫然地望著一切,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黃熙禾逆轉了陣法,血氣和靈氣通通通過陣法返還給了原本被抽取的人,只要體質不是太差,死去的大部分人都能復生。

    因為他們的靈魂不曾消散,都籠罩在血祭的法陣之下。

    原本四魔主想要把這些魂魄全都收集起來,慢慢吞噬。

    結果反而成就了他們這些凡人的生路。

    慕玨靜靜站在雨中,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直到此時,十宗支援的修士才姍姍來遲。

    數十道流光滿目焦急地降臨在西運城。

    他們都被四大魔主耍了!

    原本以為四大魔主都出現了,他們傾巢而出,肯定能夠剿滅,杜絕后患。

    結果,它們唱的是空城計。

    其中,四魔主更是面都沒露,就將一隊修士困在了虛空中。

    好不容易他們從虛空中出來,就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才急忙趕了過來。

    這其中,一道白色的流光最為快速,直接撕裂了空間,降臨在西運城中。

    此人正是江云寒。

    江云寒一進入城中,就看到了慕玨的身影。

    看著慕玨站著淋雨,江云寒連忙往他的方向飛去。

    一道陰影隔絕了雨霧,慕玨抬眸,眼中無波無瀾。

    “慕玨,你怎么了,無事吧?”江云寒伸手探向他的衣袍,似乎想要檢查一番。

    慕玨突然握住他的手,發問,“江云寒,我能相信你嗎?”

    第66章 斬情證道

    慕玨的語氣很輕,比起向江云寒質問,更像是在詢問自己。

    傾盆的大雨將他的的衣袍打濕,發冠不知何時在戰斗中遺失,以至于烏黑的長發散亂,幾簇頭發打在臉上,雨水順著臉頰流進了衣襟。

    他眨了眨眼,眼瞼上掛著的雨珠,一滴滴順著眼角滑落,印出兩道蜿蜒的淚痕。

    迷惘浸透了他的瞳孔,顯得有幾分脆弱。

    這是江云寒第一次看見慕玨如此狼狽的模樣。

    他心中一緊,不明白發生了何事,為何慕玨如此失魂落魄。

    更不明白慕玨沒來由的這句問話是什么意思。

    江云寒只是順著本心,回答道,“我永遠都不會欺騙你,或者背叛你。”

    永遠?

    慕玨心中咀嚼著這兩個字,“永遠,是多久?”

    “在我有生之年,只要我的魂魄尚存。”江云寒索性也和慕玨一樣,撤回了靈力,任由雨水打濕身軀,他一字一句認真道。

    “你說得好生輕巧。”慕玨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微嘲的笑意。

    修士的一輩子,可比凡人多太多了。

    幾千幾萬年過去,滄海桑田,星移斗轉,山無棱天地合,時光最是無情,會讓一切原本以為無堅不摧,無法改變的事情徹底改頭換面。

    黃熙禾自以為能夠生死相隨的愛情不過持續了不到二十年。

    就連慕玨。

    其實他亦不太想得起來,十八歲那年和江云寒相遇的種種回憶。

    而距離他十八歲那年,甚至還沒過去十年。

    江云寒沉默稍許,他不明白為何慕玨會在今日鉆這個牛角尖,看著慕玨似乎不信,江云寒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這便是我內心最真摯的想法,若你不信,我可以發天道誓言,若違此誓,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脫。”

    慕玨聞言甩開他的手,“我不需要誓約的禁錮!”

    誓約,只會在違背的時候生效,卻無法左右人心。

    人心說變就變,哪里是一條誓約能夠桎梏的。

    慕玨背過身,望向黃熙禾消失的方向。

    其實比起不相信江云寒,慕玨更不相信自己。

    他今年不過二十來歲,對于修士來說,這個年紀過分小了。

    若他選擇了另一條別人從不曾走通過的道路,他真的不會反悔嗎?

    情愛過分虛無縹緲,伸手觸之不及。

    至情入道,便要至死不渝。

    他沒有試錯的余地,而且就如前人一般,他大概率會走向失敗。如果他失敗了,修為俱毀,眾叛親離,便一無所有。

    黃熙禾可以笑著坦蕩地接受成為凡人,庸碌一生的結局。

    而自己,真的能接受嗎?

    慕玨側眼看向江云寒,他無法想象,凡人那短短的一生。朝生夕死,渾渾噩噩,不知天地悠悠,大道浩渺。

    或者說,他生來就出生于修士世家,走上修行一途順理成章,前途坦蕩。

    人總是會對于自己不曾了解的事情感到恐懼,慕玨也不例外。

    他恐懼于未知,恐懼于失敗,更恐懼于人心的莫測變化。

    “江云寒,你應當知道,我修習忘情道,可你總是屢屢出現在我身邊,救我護我,親近于我,讓我思緒散亂,每當我想要斬斷妄念之際,你又讓我動搖,我已經沒辦法輕飄飄說這些只是對我道心的歷練,對我毫無影響,可我不想這樣。”慕玨轉回身,慢慢道。

    江云寒靜靜聽著,他聽出了慕玨的糾結痛苦,然而他亦無法淡然地表示,再也不打擾慕玨,就此與他分道揚鑣。

    只有這一點,他做不到。

    “再這樣下去,我遲早會因為猶豫不決,情愛斬不凈,修為再也無法寸進,甚至于修為俱毀,淪落成一個凡人。”慕玨陳述著,像是在評判一個陌生人。

    “若是成為凡人,就能與你廝守終生,我甘愿放棄修為,和你做一個凡人,我們心中都有彼此,逍遙一世不好嗎?太上劍宗和玉霄劍宗,少了你我二人,并不會如何,這一點你想必比我清楚。”江云寒看向他,目光很亮,帶著十成的真摯。

    他們都是各自宗門的天驕人物,然而兩宗底蘊深厚,飛升的祖師和長輩眾多,不缺他們的錦上添花。

    “可一世太短!”慕玨苦笑著搖頭,語氣堅決。

    “如蜉蝣一般過完一生,難道是真的逍遙嗎?而且,焉知你我能從一而終,矢志不渝。凡人無法做到的事情太多了,一場天災,一陣颶風,就像是野草一般被折斷,而你我本身,是只手傾覆山海的修士,諸般落差,你真的不會不甘嗎?”

    慕玨質問著江云寒,同時也質問著自己。

    黃熙禾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

    一切的悲劇來源于巨大的落差造成的不甘心,因為不甘心,所以滋生怨氣,慢慢的,由愛生恨。

    慕玨并沒有想象中那般通透,那般灑脫。而且,自始至終,他都對于江云寒和他的這份感情保持著懷疑態度。

    他們相識不過七年,對于修士漫長的一生來說,短得令人嘆惋。

    就連慕玨自己也不解,短短幾年,為何他們就會走到這般糾葛不清,剪不斷理還亂的局面。

    現在江云寒傾慕著他沒錯,可他能一直情深意篤嗎?

    將一顆道心寄托于他人身上,慕玨心有惶恐。

    “你要我如何證明我之真心?”江云寒看穿了慕玨的仿徨,他安撫似的開口。

    “或許,唯有剖開真心,才可知。”慕玨目光沉沉看著他。

    冰魄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他的手上,寒光凜冽。

    “那便來吧。”江云寒不閃不避看著他,甚至露出了一抹笑。

    慕玨的眼神突然變了,變得冰冷無情,他看向江云寒。

    手中的劍不受控制地抬起。

    他想要試試。

    試試能不能狠下心。

    既然江云寒愿意將命給他,他為何不能取呢?

    只要殺了江云寒,就不會有那么多的波折。

    忘情道他依舊能走下去,他不會偏離原本的道路,就像所有人期許的那樣。

    情愛纏身的痛苦,和對于未知的迷惘都將煙消云散。

    冰魄劍一寸一寸抬起,抵住江云寒胸膛,頃刻間,已經有紅色的鮮血浸濕衣裳。

    江云寒撤下了所有防御,只是溫和看著慕玨。

    對于他來說,死在慕玨手下,成全他的道,也不失為一個好選擇。

    慕玨的手不自覺開始顫抖。

    明明只要再用力,再用力,就能夠將那顆鮮活的心臟徹底刺穿。

    可莫說一寸,就連一分一毫他都無法施為。

    強烈的痛苦讓慕玨面目扭曲,他終于體會到,要手刃所愛之人有多么難。

    可他做不到,做不到,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他想吶喊,嗓子卻嘶啞得很,只是眼角不自覺流出晶亮的淚珠,他倔強地看著江云寒。

    狠狠將冰魄劍往地上一拋,尖銳的金屬碰擊聲傳來。

    “你贏了,江云寒。”慕玨語氣沙啞頹廢。

    斬情證道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

    可若真的容易,就不會有那么多倒在這一關的忘情道弟子了。

    慕玨突然感覺自己嗓子很癢,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甚至讓他躬起了身子。

    他的身形看起來單薄,如同紙片一般。

    江云寒十分擔憂,想要上前攙扶,然而慕玨卻不給他近身的余地。

    這場咳嗽似乎連著他的血肉,將慕玨的精氣神抽散了。

    一大口鮮血被他咳出來,出了秘境后,慕玨兢兢業業修煉,修為已經攀升至化神后期。

    然而,此刻,他的氣勢時強時弱。

    隱隱有要跌落的趨勢。

    原本就已經有裂縫的道心,又平添了幾處縫隙。

    慕玨強撐著直起身,壓抑住咳嗽聲,他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江云寒,也避開他關懷擔心的目光。

    只是沉沉開口,“我最近不想見到你,讓我冷靜一段時日吧。”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云寒默默看著慕玨離去,不知道為什么這次又變成了不歡而散。

    他垂下眼睛,失落不已。

    他的存在,反而讓慕玨痛苦難過了嗎?

    西運城的事情就此了結。

    這座城池已經成了不詳的死城,縈繞著詛咒的氣息,天魔的陣法終究影響了這個地域。

    十宗的修士各自負擔了一部分凡人,將他們遷徙到了自己的疆域中。

    而西運城,就這樣被人拋之腦后,徹底成為了歷史。

    慕玨帶著黃熙禾的遺言和遺物帶回了宗門,按照她的遺言,將她的衣冠冢立在了雪峰上。

    而黃靈犀,則被白芷收為大弟子,正式修習絕情道。

    黃靈犀并沒有那么無知,相反,她似乎天生聰慧,早已從蛛絲馬跡中知曉了上一輩的恩恩怨怨。

    但是為了讓黃熙禾放心,她一直都是一副天真無邪的快樂模樣。

    黃熙禾死后,她也褪去了偽裝的天真,早慧的她由于父母的糾葛,天性冷情,對于親密關系避之不及。

    或許黃熙禾也知道黃靈犀的性子,才將她托付給白芷。

    時光飛逝。

    轉眼就過了半年。

    這段時間,慕玨要么就在山下除魔,要么就在忘情崖中思悟,鞏固修為。

    如今他的修為依舊是化神后期,卻很長時間不曾有進步。

    他正值一個修士最巔峰的時期,修為本該突飛猛進。

    不再堅韌的道心,終究影響了他的修行。

    即便從那一天起,他再也不曾見過江云寒。

    身后傳來倉促的腳步聲,慕玨回身笑道,“阮師弟,又有什么修界的新鮮事要與我說?”

    自從慕玨在忘情崖閉關,擔心他無聊,三不五時,陳紫云和阮碧空兩人就過來探望,分享一些修界的八卦。

    慕玨想了想,上一次說的八卦,好像還是合歡宗蘇沐風和紫霄宗純元子兩人因為宗門的棒打鴛鴦,轉而私奔去了凡間,氣得兩宗掌門大鬧彼此的宗門,成了修界的笑柄。

    阮碧空站定,搖頭苦笑道,“大師兄,這回我要說的可是大事,而且還與你有關。”

    “哦?什么事。”慕玨好奇。

    “縹緲宗的掌門找到滅亡四大魔主的魔魂的辦法了!”

    第67章 進入幻境

    這半年,四大魔主中,除了四魔主的魔魂之前在西運城被慕玨和黃熙禾聯手鎮壓。

    剩下的三位魔主,也陸陸續續被十宗的大能困住,緝拿回來。

    凡間的魔災斷了統領,如今雖說還有小股新生的天魔勢力作祟,但也已經是秋后的螞蚱。

    再怎么樣,都蹦跶不了多久。

    十宗的修士,除了一些實力層次較低的弟子依舊在山下除魔衛道,實力高的大能都陸續回了宗門。

    然而,如何處置這四只魔魂,眾人卻沒有一個共同的定論。

    原本,十宗的修士是把四只魔主的魔魂通通都鎮壓在古魔窟中的,畢竟古魔窟中存著上古的封印。

    可沒想到,四只魔魂狡詐無比,竟然吞噬了古魔窟殘留的天魔虛影,合體邁進了魔神的門檻,差點沖破了封印!

    要不是寒云劍尊出手,眾多鎮宗法寶襄助,恐怕都鎮不住它們。

    而將天魔封印的代價便是,寒云劍尊受傷,鎮宗法寶破損。

    這也是慕玨這半年沒見到江云寒的原因,不是他躲著,而是江云寒此刻正在玉霄劍宗療傷,慕玨就算想見也見不到。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十宗的尊者都覺得,一日不除四大魔主的魔魂,就一日心中難安。

    于是,最近這段時間,十宗不斷召開大典,商討鏟除魔魂的方案。

    “此話當真?真尋到了解決四大魔主的辦法?”慕玨眼睛微睜,有些驚訝。

    他沒想到,竟然真的有方法讓四大魔主死亡,不再復生。

    “聽說縹緲宗的掌門在縹緲雪山設下祭壇,日夜不停祭拜三天三夜,但求盡除天魔之法,雪山神女感其為天下蒼生著想的誠心,降下了神諭,神諭中暗藏滅絕天魔的方法。”阮碧空說道。

    十宗的每一宗,基本上都能聯系到自家已經飛升的祖師。

    不過術業有專攻,只有縹緲宗和紫霄宗,從上古以來,便一直和邪魔外道打交道,對于除魔一事,知之甚深。

    “你剛剛說與我有關,難不成滅絕天魔一事還需我出力?”慕玨立馬想到剛剛阮碧空說的話,再次問道。

    “正是如此,覆滅魔主魔魂,需要三件鎮宗法寶,一為縹緲宗的陽魄劍,二為紫霄宗的伏魔鏡,三便是咱們宗門的真幻鏡,我過來也是奉掌門的命令,真幻鏡一事,掌門已經答應了其他宗門了。”阮碧空一字一句重復聽到的一切。

    他面帶擔憂地看著慕玨,他和陳紫云同慕玨十分親近,自然知曉他的難處。

    作為幻情道的弟子,他們最初之所以跟隨慕玨,其實是因為慕玨是幻情道祖師的直系后代,并且能夠開啟幻情一脈的至寶,真幻鏡。

    同時,他更清楚,要真正掌控真幻鏡有多難。

    這一樣法寶,為當年紅塵祖師所用,也是少數器靈沒被馴服的寶物。一旦想要操縱它,就會深陷幻境中,除非實力強大并且意志堅韌之輩,否則根本勘不清虛實,只會永世沉淪其中。

    “真幻鏡的本體,我會帶出來。”慕玨面不改色點點頭。

    如今他是化神后期的修為,比當初他剛進入真幻鏡時的元嬰初期高了不知多少,也多了幾分把握。

    “大師兄,或許等你實力再高些,如今四大天魔的魔魂都被鎮壓,不值得你以身涉險。”阮碧空站在自己的角度勸道。

    慕玨瞥了一眼他,搖了搖頭,“天魔的魔魂一日不滅,就會有掙脫封印的風險。而且,凡間如今殘存的天魔,也是因為魔魂的影響,只要魔魂不除,人心中的魔種便會一直孵化。”

    而且,慕玨并不覺得十宗的人會為自己著想,他們只想要盡快斬草除根,若他推脫,說不準會以天下蒼生,以大道理綁架他。

    最重要的是,慕玨垂眸,他的修為已經裹足不前了。

    就算是再怎么修煉,都無法寸進。

    這段時日,慕玨下山除魔,閱盡世間百相。

    有為富不仁者,裂帛焚琴,投銀入水,打殺奴仆,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最后反倒逍遙,勾結天魔為歹一方。

    有背朝黃土,一輩子勤勤懇懇的老農,臨老之際不過善心發作,施舍了流民一碗糙糧,反被恩將仇報,死于非命,身軀反被天魔占據,成了一副行尸。

    有原本親緣眾多,千恩萬寵長大的富貴少年郎,被天魔蠱惑,違背倫常,殺父殺妻殺子殺女,斷盡親緣,幡然醒悟后絕望自戕,化作怨鬼。

    更有原本相濡以沫,恩愛兩不疑的夫妻,被天魔迷惑心生間隙,同床異夢,最后同時將對方活生生掐死在床上,成了一對鬼鴛鴦。

    天魔橫生,凡人無妄之災。

    作惡者為非作歹,行善者不得善終。

    善惡顛倒,慕玨看不慣,修士修的本就是心,于心不合,慕玨自然要出手,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做。

    回了掌門的消息,慕玨就進了禁地。

    禁地之中,穿過一層層泡沫一般破碎的幻境,慕玨很快就找到了真幻鏡所在。

    看著這一面古樸的鏡子,慕玨感觸良多,他第一次使用真幻鏡的力量。

    是在十八歲那年。

    通過真幻鏡構建了一具凡人的軀體,遺忘了前塵,投身于滾滾的紅塵中,經歷一場痛徹心扉的情劫。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慕玨還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或許會,或許不會。

    慕玨在心中沉思。

    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后悔遇見江云寒。

    時光無法倒流,一切都無法重置。

    慕玨一聲輕嘆。

    嘆息聲還沒消散,慕玨猛然驚醒,再度看向那枚樸實無華的鏡子時,眼中帶著深深的警覺。

    剛剛,他差點被真幻鏡帶入情緒的幻境中。

    “你怎么又來了?”真幻鏡帶著發出稚嫩的童聲。

    “我來帶你出去。”慕玨回答。

    “可我不想出去,這里我呆得挺好的。”真幻鏡圍著慕玨轉了一圈,發出陣陣光芒。

    它可不傻,當初它被慕紅塵帶在修界,勞心勞力,一點好處都沒有,現在它擺脫了慕紅塵,才不去當苦力。

    不如在禁地里睡大覺。

    “才化神期,而且你心中有疑問和缺憾,這樣的道心境界,可破不了我的幻境喲。”真幻鏡善心提醒。

    “你和我出去,我就給你這個。”慕玨手一揮,一道影像憑空出現。

    正是當初慕玨在乾坤大秘境獲得的萬年蜃珠!

    “蜃珠,你還有這種好東西?”真幻鏡驚喜道,萬年蜃珠,足以讓它的品質更上一層樓。

    “不過,”真幻鏡話音一轉,“雖然我很想要蜃珠,但是我也不能壞了規矩,只有勘破我的幻境的修士,我才能和他離開,這是慕紅塵定下的規矩。”

    “我知道。”慕玨毫不意外,他也明白掌控真幻鏡的規則,除非他勘破了,否則一切都是一場空。

    “你知道就好,不過看在你這么上道的份上,就算你在我的幻境中沉淪了,我也會把你撈出來的,不過那個時候,你就需要給我蜃珠作為報酬。”真幻境嘿嘿一笑。

    “可以。”慕玨言簡意賅。

    “那就請吧。”真幻鏡的鏡子邊框突然長出了短短的四肢,它扭了扭身子,做了個請的動作。

    虛空中突然開了一扇門,門內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里面是何光景。

    慕玨卻并不遲疑,朝著真幻境點點頭,一腳踏進了門內,人和門瞬間消失。

    而就在門消失的那瞬間,就有一股玄奧的氣息沖天而起,惹得真幻鏡哇哇大叫。

    “好你個慕紅塵,你竟然放了一雙‘眼睛’監視我,氣煞我也!”

    而在極其遙遠的另一個世界位面。

    虛空之上,有一人影高居于御座之上,身軀偉岸,帶著玄奧又神秘的大道氣息。

    人影一身金紅帝袍,只手倚在把手旁,懶懶地看著身下跪伏之人。

    猩紅似血的眼眸含著令人心醉的情意,噙著微笑的雙唇淡化了他的威嚴,顯出幾分不羈的疏狂。

    “君上。”身下人顫抖地喚著他,目光中帶著無盡的癡迷和迷醉。

    仿佛被他看一眼,死也值得。

    “無聊。”慕紅塵似笑非笑,吐出這兩個字。

    瞬間將跪伏之人打入地獄,徹底絕望,臉色灰敗下去,還未說什么,就被一股無法抵抗的力量清出大殿。

    “這日子可真無聊啊。”慕紅塵撥弄著扶手上的金珠,目光淡然。

    總是有人來自薦枕席,可惜,后宮中塞不下了,自己也沒那么不挑。

    不過總是那些人,也膩歪了。

    或許,該找點新的樂子了。

    突然,他目光一凝,隨即驚奇地笑了,“真幻鏡要迎來新的一任宿主了?還是個如此奇怪的小家伙?有趣,真有趣!”

    他一眼就看穿了慕玨,身為他的直系血脈,卻不修幻情道,轉而修了忘情道。修忘情道也就算了,竟然身上還纏著一條紅似血的紅線,身上還帶著另一種道的氣息。

    這是要轉修其他道路?

    慕紅塵有些訝異,沒想到后輩之中也出了和他一般格格不入,不走尋常路之人。

    “既然如此,就幫你一幫罷。”慕紅塵輕輕一笑,打了個響指

    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破開了兩界之間堅不可摧的通道,悄然降臨。

    太上劍宗禁地中。

    真幻鏡悚然地盯著慕玨消失的方向,它察覺到,一股只手就能毀滅它的力量,鉆進了幻境中。

    但愿剛剛進去的那位不要出事吧,它還沒拿到蜃珠呢。

    真幻境打心底為慕玨祈禱。

    而在玉霄劍宗。

    江云寒靜靜在密室中打坐,陡然間心有所感,一眨眼,一道金光出現在面前。

    “這是?”

    冥冥之中,有一種預感告訴他。

    眼前出現的力量與慕玨有關。

    想到此,江云寒不再猶豫,伸手觸碰這道光。

    一瞬間,他的意識被卷了進去。

    第68章 初見

    “少爺,少爺,醒醒,莫要睡了。”

    耳畔傳來催促的呼喚聲,慕玨緩緩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兩個穿著短打,面目普通,神色焦急的小廝。

    只一眼,慕玨就認出了他們。

    “少爺,你可算醒了,這天眼見快要下雨了,咱們得盡快離開了,您金尊玉貴,恐淋不得雨,我們得趕緊回城了。”其中一個小廝趕忙道,招呼著另一個一起去取放在草叢附近的行囊。

    “小六,我知曉了。”慕玨點點頭,眼見兩個小廝手忙腳亂地整理東西,他走向了幾步之外的水潭。

    潭水十分清澈,清可見底,也映照出慕玨此刻的容貌。

    面若金紙,唇色蒼白,眉宇之間羸弱溫和,卻遮不住那精致的五官,反而因為一絲病容有了觸目驚心的脆弱美,此刻他穿著一身絲綢繡金的白衣,身姿清瘦,如同河畔上的柳樹,仿佛隨時都要隨風催折一般。

    像他,又不像他。

    而且,一種從骨髓中冒出來的冷意,無時無刻侵襲著慕玨,他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此刻的他,不再是太上劍宗的慕玨。

    而是,凡間慕府的體弱多病,娘胎帶疾的大少爺,慕玨。

    今年慕玨剛滿十八歲,正是向往外界的年紀,春雪消融,便迫不及待來郊外踏青。

    身旁的兩個小廝,一個名喚小六,一個名喚小七,小六活潑機靈,小七老實敦厚,二人自小跟在慕少爺身邊,是家生仆人,對他亦忠心耿耿。

    一切仿佛都重來,處處都真實無比,每一處細節,都和慕玨記憶中相互映照。

    這真的是幻境嗎?太真實了。

    慕玨的意識有些恍惚。

    更讓他驚奇的是,他竟然還保留著所有的記憶,無論是慕府的,還是太上劍宗的,俱都清晰無比。

    真奇怪,不是說進入幻境都會遺忘前塵嗎?

    那他要勘破什么,幻境的虛實他已經知曉,需要他勘破的,是什么呢?

    一道雷光閃過,天穹被劈成蜿蜒的形狀,一瞬間的紫光照亮整片郊外,

    轟隆隆。

    驚蟄的春雷威勢驚人,雷聲低沉貫耳。

    嚇得小六和小七一個哆嗦。

    慕玨明智地選擇立馬離開了樹下,不過沒了樹的倚靠,他只能自己站著,這具身軀可真孱弱啊。

    連站著都要耗費力氣。

    “快要下雨了,我們趕不及回城里了,這可如何是好,這天那般陰沉,待會雨肯定會下得很大,這兒也沒地方躲啊。”小六焦急地團團轉,其實他們這些奴才皮糙肉厚,淋點雨倒沒什么。

    主要是少爺,本就有疾,要是淋了雨,出個三長兩短。

    他們也不必活著了!

    “我剛剛去東面撿柴,看到那里有個破廟,可以去那邊躲雨。”小七突然一拍腦袋,指著東方道。

    “那太好了,少爺,咱們趕緊去破廟躲雨,您看成嗎?”小六看向慕玨,征求他的意見。

    慕玨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并沒有插話,然而,一切都按照記憶中的演變,沒有一絲一毫的意外。

    那座破廟。

    慕玨眸光一深,遙遙眺向東邊的方向。

    那是他和江云寒第一次遇見的地方。

    從此,他們就糾葛在了一起。

    天道落筆曲折,卻讓他們在每一處鉤折藏鋒處相識相知。

    “少爺,上軟轎吧,我和小七抬著你走。”

    “不必,我走路更快,快要下雨了。”

    “少爺,小心腳下,要不我和小七輪流背你。”

    “……我只是生病,又不是瘸了。”

    在兩個小廝的簇擁下,慕玨一步步朝著破廟的方向走去。

    江云寒從混沌中醒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不記得自己是什么身份,也不記得自己為何會流落在破廟中。

    只知道自己叫做江云寒,并且正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就算是再重要的事情,他也完不成了。

    江云寒瞥了瞥滿是膿瘡,血肉模糊的手腳,只看一眼,就能把三歲幼兒嚇退。

    他的手腳已經殘疾了,四肢無法動彈,他只能匍匐著,爬著。

    甚至沒辦法自力更生。

    就算是乞討,滿臉的傷口和瘡疤,也只會遭人嫌惡。

    何況如今,他連乞討的力氣都沒有了。

    江云寒突然渴了,然而,他抬頭看向上面的破瓦,原本屋檐上有積雪,前幾日,冰雪消融,瓦片上就會淅淅瀝瀝滴水下來,他只需要張口去接。

    但這兩日,春陽高照,他再也喝不到水了。

    口渴,讓他的唇角皸裂起皮,然而,比渴更難挨的,是饑餓。

    整整七天七夜,他只吃了一個野菜餅。這野菜餅,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乞丐施舍給他的,或許是沒見過如他這般慘的人,連乞丐都做不成。

    饑渴讓他的意識模糊,江云寒扯開嘴角笑了笑,他也不甘啊。

    但不甘又如何,或許是這個晚上,或許是下一刻下一秒,說不定他就會不明不白死在破廟中。

    運氣好些,有人善心發作,草席一裹,將尸骨送到亂葬崗。

    運氣不好,就這樣曝尸野外,成了一具無名骸骨。

    祭臺上慈眉善目的菩薩掉了漆,露出殘敗的上半身,顯得格外落寞,身軀上的土坯和灰塵時不時滾落,使得臺上結了一層厚厚的灰。

    已經很長時間無人祭拜了。

    江云寒感覺自己很冷,意識也漸漸模糊,重影連連,恍惚間,他只能看到冰冷的劍光。

    然而兵器冷劍的光照不暖他的心。

    他想要真正的溫度。

    可是,連菩薩都自身難保,又會有誰來拯救他這個廢人。

    江云寒苦笑,手腳都使不上力,他只能怔怔看著瓦片露出的天空,等著久違的雨,他要活著,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別人救不了便自救。

    突然,降雨來了。

    破廟的大門被人一把推開。

    江云寒驚醒一般,轉過頭。

    四目相對。

    慕玨看到一雙亮若星辰的眼眸,即便是身處絕境,江云寒亦不曾絕望,只要抓住一點希望的光,就會牢牢往上爬。

    最初遇見的時候,懵懂的慕家少爺慕玨就是被這雙充滿生命力的星眸吸引,一步一步走向他。

    然而,帶著所有記憶的慕玨,看到的卻是江云寒的滿身傷口。

    此刻他的手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衣衫襤褸,削瘦的臉龐上找不到一點曾經作為劍尊意氣風發的模樣,只有眼睛已經黑白分明,瞳仁深處倒映著慕玨的身影。

    慕玨突然感覺自己難以呼吸。

    明明他現在好好的,沒被風吹,沒被雨淋,可是看著江云寒這般模樣,為何自己這么難受呢?像是有鈍刀子在他心間反復拉扯,痛意越來越劇烈。

    江云寒不該如此。

    狼狽這個詞,不該和寒云劍尊扯上關系。

    天道給予多少,便要收回多少。

    江云寒天生劍體,天妒之材,前半生的修行有多坦蕩,后面的元神之劫變會有多坎坷。

    元神劫,對于每一個天資縱橫的修士來說,都是一道生死關。

    邁不過,就是一條死路。

    江云寒是,黃熙禾是,連慕玨自己都是如此。

    當然,這都是慕玨往后才悟到的事情。

    當前,他只心痛于江云寒的處境,暗罵天道對江云寒的妒忌,害他至深。

    “你痛嗎?”

    慕玨一步步走到江云寒身前,蹲下身察看他的傷口,語氣輕柔問道。

    江云寒怔愣地看著大門打開,看著這個少年逆著光朝他走來,仿佛從天而降的神子。

    直到慕玨蹲下身,江云寒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俊美到令江云寒屏住呼吸,生怕驚擾,每一處都如此恰到好處,仿佛長在他心間。眉目間盡顯富貴,一看便是金堆玉砌的出身,一雙噙著淚珠的眸子帶著明顯的心疼,默默地,默默地望著自己。

    噗通。

    是心弦被撥動的聲音。

    很難相信,前一秒江云寒還身陷囹圄,下一秒,就出現了一個如夢般美好的少年,朝他伸出手,問他痛不痛。

    “痛,但是還能忍受。”江云寒一字一句嘶啞說道,想要避開慕玨觸碰他的傷口的手。

    血淋淋的模樣,一點也不好看。

    “我覺得你很熟悉,好像我們在哪里見過一樣,我們從前認識嗎?”江云寒繼續說道。

    眼前的少年他雖然沒有記憶,看見他的時候卻如此溫暖,好像自己出現在此處,就是為了等他。

    “按理說,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慕玨搖搖頭。

    即便這是幻境,但也是從前發生過的事情,當時,他們確實是第一次見面。

    注意到江云寒襤褸破爛的衣服,還有蜷縮在地上顫抖的身影。

    春寒料峭,江云寒此刻只是個凡人,他會冷。

    慕玨解下身上圍著的貂皮大衣,圍在他身上,露出個滿意的笑。

    這下,他應該就不冷了。

    “公子,您還生著病,要多保暖。”見狀,小六忍不住上前勸道。

    他實在不明白為何慕玨要對這個手腳殘廢的乞丐另眼相看,這樣的可憐人,城中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憐不過來的。

    “閉嘴,我不是還有一件狐皮大裘嗎?給我披上就可以了。”慕玨冷淡說道。

    小六立馬閉上了嘴,心中有些驚異,少爺變得比從前更強勢了。

    江云寒沒做聲,靜靜看著慕玨。

    他需要溫度,衣物的保暖讓他很舒服,他要活著。

    不過,少年是生病了嗎?

    江云寒留心觀察了一下慕玨的臉色,發現他的臉色格外蒼白,病容尤顯。

    咕嚕咕嚕。

    燒開的水慢慢沸騰,天色漸晚,慕玨三人都要在廟宇中歇息。

    瓷碗中的水晾涼,慕玨端起,撥開他散亂的頭發,喂到江云寒嘴邊。

    “喝吧。”

    江云寒抬頭瞥他一眼,見慕玨神色如常,一點也不在意他滿臉疤痕的模樣,也就不再遮掩。

    幾口喝完水,慕玨又不顧小廝的勸解,把泡軟的餅子遞到他嘴邊。

    江云寒從善如流,一口一口吃完。

    食物帶來的飽腹感,讓他混沌的意識終于清醒,也稍微有了一點力氣。

    慢慢從匍匐著,一點點靠著腰部和身軀的力量坐起來,平視著慕玨。

    “謝謝。”江云寒道謝。

    “無事,我看不得如你這般的英雄落寞的場面。”慕玨道。

    “我算哪門子的英雄,我什么都不記得了,說不準,是個地痞潑皮無賴,得罪了仇家,被追殺,才落魄到如今的局面。”江云寒苦笑著自嘲。

    “我的目光很準,你就算不是大俠,說不準也是一個將軍,反正,肯定不是普通人。”慕玨認真道。

    這是當初的慕少爺的想法,慕玨一字一句復述著從前說過的話。事實也是如此,如今的江云寒雖落魄,然而渾身的氣勢卻還在,一看上去,就非凡人。

    可誰曾想,江云寒非是凡人,而是天上高高在上的劍尊。

    說來也好笑,他們兩個修劍的,竟然也能這般湊到一起,還都遺忘了自己劍修的身份,當真是命運無常,就算是修士,也會被捉弄。

    “謝謝你的認可,我叫江云寒。”在凡間掙扎這么久,這是江云寒第一次告訴別人自己的名字。

    “我叫慕玨。”慕玨莞爾一笑。

    一切仿佛沒變,又仿佛都改變了。

    慕玨看著江云寒,露出了一抹由心而發的笑容。

    他發現,面對不是劍尊反倒是凡人的江云寒,少了修界那些糟心事,他反而更加自在。

    江云寒有些呆愣看著慕玨的微笑。

    他笑得這般好看,讓他心中異樣叢生。

    心跳聲在寂靜的夜晚中更加清晰。

    這抹笑,就好像他在破廟殘敗的瓦片下接到那一縷春日的陽光,如此溫軟,連帶著心扉跟著抽出了嫩芽與藤蔓。

    第69章 悸動初始

    篝火燃起,木柴灼燒,發出噼啪的火星子,溫暖的溫度將廟中的寒冷驅散。

    慕玨坐在江云寒旁邊,一下一下拿棍子挑撥著柴火。

    “慕玨,是哪個玨?”江云寒嘴里默默將這個名字顛來倒去念了幾次,突然問。

    “君子如玉,兩玉相合為玨,我出生之時,家中希冀我日后品行高潔,知行合一,如君子般行止。”慕玨耐心解釋。

    其實,就算是當初忘卻前塵進入凡間的慕玨,也不是真正的慕府少爺。

    真正的慕家少爺,早已在十八歲成年之前死去,當初入世,他只是借了凡界慕府中病弱早逝的少爺的身份,靠著真幻鏡扭曲虛實的能力,改變了所有人的認知,頂替了慕府少爺的身份。

    只是,真幻鏡構建的身軀終究是有缺陷的。

    所以這具身軀依舊體弱多病,羸弱虧空。

    慕玨并不知曉從前的慕家少爺的名姓來由,他只是和江云寒說了,作為修界的慕玨的名姓來由。

    記憶中江云寒也從未問過自己,大概是因為當時的自己也沒有和他靠得如此近吧。

    當初的慕玨,對待破廟中的江云寒,更多的是憐憫。

    江云寒身上那股劍修特有的氣場和不屈不折的生命力,吸引他停留駐足。

    見他如斯可憐,慕玨鬼使神差發了善心,在江云寒半昏半沉之際留下了水和糧,給他披了一件寒衣。

    那時的江云寒對他而言,是個過客,慕玨從未想過能夠再和他見面。

    而如今,看著江云寒傷痕累累的模樣,慕玨心中是感同身受的痛惜。

    酸楚從心中傳來,慕玨若無其事將火堆上的火撥向江云寒的方向。

    他想讓他更溫暖一點。

    “這個名字真適合你。”江云寒認真地端詳著慕玨。

    在火光的照耀下,慕玨蒼白的臉被暖化,披了一層橘色的光,就像是清冷的謫仙下了凡塵,在紅塵的磋磨中多了幾分煙火氣。

    美玉無瑕,說的就是眼前的少年吧。

    江云寒靜靜將所有的驚艷與心動都藏在了眸光之下,他不過一個殘廢之人,沒有前塵,亦不會有將來,能遇見眼前的少年都是上蒼垂憐。

    直到此刻,江云寒都有一種如在夢中的錯覺。

    “你在這里多久了?”慕玨好奇問道。

    “不太清楚,我時而清醒時而昏沉,靠著上方那片瓦片上的天空確定時間,大概……一月有余了吧。”江云寒斷斷續續說著,聲音像是磨砂紙一般,粗噶低啞,說幾個字就要停下來歇息一陣。

    吃飽喝足,他好多了。

    但也只是饑渴退卻,原先的傷口依舊讓他渾身乏力。

    “那你吃什么?”慕玨脫口而出這句話就后悔了。

    江云寒只是沉默了片刻,慢慢抬頭又低頭,“屋檐下的水,地上的蟲子,向路人乞討的施舍。”

    人都要死了,尊嚴又有何用。

    活著,是最重要的。

    江云寒本以為像是慕玨這般富貴出身的少爺,聽到他說的話會露出嫌惡的表情。

    豈料慕玨只是握了握拳,神色復雜難辨看著他。

    其中,竟然夾帶顯而易見的心疼?

    為什么?

    他們素未相識,這位慕家少爺的同情心實在過于泛濫了吧,江云寒牽了牽嘴角,他想要笑,然而嘴上的傷口卻讓他露出比哭更難看的表情。

    平白無故的物質施舍,江云寒能拋棄尊嚴,接受嗟來之食。

    可是,感情上的施舍,仿佛就有了千鈞的重量。

    江云寒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慕玨,他望見自己手上如同焦炭一般黑漆漆的傷口。

    他有什么資格?

    一時間,場面緘默了下去,慕玨又問了幾句,江云寒只是不咸不淡地應。

    只和江云寒說了一會話,慕玨就累了。

    這具身軀比他想象的還要容易疲累,不過是走了一會路,說了一會話,就耗空了精力。

    手腳的冰冷,連火焰都無法驅散。

    慕玨忍不住搓了搓手,咳嗽了幾句。

    身旁的人沒有反應,慕玨低頭一看,發現江云寒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

    即使睡下,他依舊無法放松,眉頭皺得很緊,似乎在睡夢中也經歷著什么痛苦的事情。

    不過也是,這么多血淋淋的傷口,肯定無時無刻都在疼痛中度過吧。

    慕玨盯著江云寒那張早已看不出從前俊朗容貌的臉,突然想要伸手摸一摸他臉上結痂的傷口,可等他真正觸碰上,卻只是輕輕撫平他的眉峰。

    “好夢。”慕玨在心中輕聲道。

    清晨,晨光熹微,依稀有蟲鳴花落之聲。

    “少爺,我們該走了。”小六和小七收拾完行李,輕聲細語對剛醒來的慕玨道。

    慕玨回身看著依舊披著他那件貂裘大衣,沉在夢鄉中的江云寒,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云寒太累了,連他們收拾的動靜都沒驚醒他。

    “少爺?”

    耳邊再次傳來小六的催促聲,慕玨才收回目光,淡淡道:“走吧。”

    待江云寒醒來之時,廟中只有他一個身影,四下寂靜無人。

    昨夜的少年已經不見蹤影。

    若不是旁邊留下的干糧,以及身上披的衣服,他可能會懷疑一切都是一場夢。

    畢竟應該只有美夢中,才會出現如斯美好的少年。

    不過,往后他們應該也不會相遇了吧。

    江云寒失落地垂下眼,撫摸著身上的貂裘,這是他睜眼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溫度。

    昨夜的春雨,將萬物洗滌,一夜之間,郊外綠意盎然,無數野花爭奇斗艷,如斯美景,若是有閑暇之士,定會駐足一觀,吟詩幾句,附庸風雅……

    然而走在前面的慕玨,卻懶得回顧走過的花叢,甚至于有些怏怏不樂。

    盡管知道很快,他就會和江云寒重逢。

    但是,江云寒在破廟中的處境,依舊讓他心中不虞。

    身后的小六小七一人提著行囊,一人背著折疊的轎子,少爺想要走路,不樂意坐轎子,他們反倒輕松了許多。

    邊走還邊聊著天。

    “嘖嘖,這世道是越來越不平靜了,連郊外的破廟中都有吃不飽的殘廢乞丐,估計他撐不了多久。”小六感嘆道。

    即便慕玨交代他留了好幾日的糧食給破廟中的那個人,小六依舊對他活著持悲觀態度。

    “誰說不是呢,在城中,那么安全,都每日有人死去,何況郊外魍魎魑魅那么多,聽說,山上每逢月圓之夜就會有山鬼作祟,幸虧咱們昨晚沒遇到。”小七附和道。

    他雖然是練家子,但是對于這些精怪之事還是發憷的。

    凡間并不是一派祥和,在這個靈氣匱乏,修士絕跡的邊緣地帶,卻會因為陰氣誕生出一些較弱的精怪,它們一般都在夜間作祟。

    陽氣重的人可以隨意驅散。

    但是對于那些身體虛弱或者受傷的人,卻是滅頂之災。

    小六和小七自顧自說著,沒注意到慕玨的腳步越來越慢。

    “城中也不是那么安全,聽說北方大旱,不少流民造反南下,再加上北部蠻族虎視眈眈,現在的局勢,不好說。”

    “所以啊,循規蹈矩活著有什么用,還不如瀟灑一點,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小七哈哈大笑。

    不過說是這么說,他們卻并不擔憂,慕家作為陽城中的地頭蛇,已在城中扎根了幾百年,就算是亂世,從來也沒聽說過動搖世家的。

    循規蹈矩。

    慕玨突然停下了腳步。

    望向了天際,萬里無云,漫無邊際,很難想象,這是幻境。

    可這確實是幻境,不是時光重置,不是歲月倒流。

    他總是想著,按照原本的回憶向前走。

    被從前的回憶推著,循規蹈矩。

    他覺得之后會見到江云寒,于是克制著離開,克制著自己的心緒浮動。

    可是,誰規定他一定要循規蹈矩,一定要按部就班?

    他是來勘破幻境的,不是按照從前的回憶再走一遍的。

    真幻鏡說了,讓他跟隨自己的內心。

    那自己的內心是什么想法?慕玨只稍微想了一下,就清楚了。

    讓江云寒盡快擺脫困境,不要再像是乞丐一般狼狽不堪,一無所有。

    一想到江云寒渾身傷口的模樣,慕玨就渾身不舒服。

    他知道后續江云寒會被人撿回來,甚至陰差陽錯成為他這具身體的沖喜對象。

    可那要到十天之后,這十天,江云寒依舊經歷著非常人能容忍的痛苦。

    那么,幫助江云寒脫離如今身陷囹圄的境地的,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明明自己有這個能力。

    他要帶他離開!

    慕玨是這般想的,自然也是這般做的。

    他回頭,遙遙望向遠處已經成為一個小黑點的破廟,斬釘截鐵道,“小六小七,掉頭,我要回破廟!”

    江云寒松怔望著那扇緊閉著的柴門,或許那個少年已經走遠了,甚至于已經回家了。

    他應該放下的。

    不過是萍水相逢,除了自己,有誰在乎呢?

    慕玨。

    江云寒又念了一句他的名字,悄悄將他放在自己心尖。

    睡醒后他有了些力氣,兩只手腕將放在地上盛水的破碗夾起,手指不能動,但手腕的力氣還有。

    他起了一點斗志。

    努力活著,總有一天,他們會再相見。

    然而,還沒等江云寒飲下水,大門應聲被推開。

    容貌俊美的少年氣喘吁吁站定,目光四下尋找著那個身影。

    四目相對間,慕玨露出一個釋懷的笑。

    “江云寒,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嗎?”

    哐當一聲。

    水碗摔在了地上,碗中的水濺濕了地面,打濕了江云寒的衣服,然而誰都沒有在意這個。

    “你愿意跟我走嗎?”慕玨看著目露驚疑的江云寒,再次發問。

    第70章 沖喜

    “為什么?”江云寒情不自禁問道,語氣恍惚。

    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尚且還在夢中,而這容貌端美的少年,就是夢境的具體化,是他的臆想與妄念。

    直到慕玨輕輕將手籠罩著他的手,陌生的溫度讓江云寒心尖滾燙,陌生的悸動從指尖傳到四肢百骸,讓脈搏跳動的律動紊亂。

    這感覺說不上難受,卻過分激烈,霎時江云寒所有的想法都化作了浮云,滿心滿眼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垂著眼眸,鴉羽似的眼睫投射著陰影,然而陰影下的眸光卻如此溫和,讓江云寒幻視曾經在廟中仰頭窺見烏云盡散后的那一抹刺破云彩的天光,神圣又潔白,讓冰雪消融,讓萬物復蘇。

    讓他的心不由自主。

    江云寒不敢再看,連忙低下頭屏住呼吸,就聽他一字一句道。

    “沒有為什么,我想帶你走。”

    “好。”江云寒聽見自己說。

    于是慕玨的軟轎讓給了江云寒,江云寒四肢無力,沒辦法走路,小六小七抬著他,慕玨跟在身旁。

    江云寒很不自在,他接受不了慕玨走路,自己坐轎子。

    奈何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垂眸看著這幅不爭氣的身體,他陷入了沉默。

    幸而山路只有一小段,不過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停馬車的地方。

    四匹高頭大馬在前,看上去神采奕奕,后面的車廂四角垂著鈴鐺,頂端刷著彩漆和金漆,富麗堂皇,一看便是底蘊深厚的富貴人家才能擁有的。

    慕玨和江云寒上了馬車。

    空蕩蕩的車廂坐了兩個人,慕玨倚在靠背上,隨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話本,看上去有些慵懶。

    而江云寒只是默默注視著他,和慕玨的獨處讓他感覺到一絲竊喜,他知道對方心善,不過是在可憐他。

    或許等回了城里,慕玨就會將他放下,隨便給點銀子將他打發走。

    不過即便如此,江云寒也知足了。

    他只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讓他能多看少年幾眼,或許,這就是他此生最難忘美好的記憶了。

    相顧無言,慕玨也不知道該說什么,按道理來說,他和江云寒不過是初識,且江云寒亦沒有前塵記憶,他表現出熟稔的態度,反倒十分奇怪。

    故而慕玨只是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說了聲,“我休息了。”

    就自顧自閉目養神。

    只是那股灼熱的視線隨影隨形,讓慕玨有些納罕,難道江云寒這就喜歡上他了?

    可他也沒做什么啊。

    他忍不住悄悄將眼睛睜了一條縫,正對上江云寒認真望著他的深邃眼瞳。

    兩人同時一怔,江云寒慌亂地低下頭,慕玨也連忙重新閉上了眼睛。

    一股奇異又尷尬的氣息彌漫。

    一個時辰后,馬車終于抵達了慕府正門,兩座鎮宅的石獅子一左一右護衛著,慕玨剛被攙扶著下車,就吩咐下人,“去找城中的崔大夫過來。”

    “少爺,您身體不適嗎?”管家急切地上前問道。

    慕玨搖了搖頭,指向剛被小六小七搬下來的江云寒,“不是我,是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就連江云寒也有些驚訝。

    沒人會想到,慕玨會大發善心,為一個如此狼狽的乞丐大動干戈,還要去請城中醫術最好的大夫。

    奈何慕玨一意孤行,作為下人的一眾人只能聽從安排。

    當天晚上,慕玨便得到了江云寒的傷勢診斷結果。

    全身都有被雷劈過的傷口,炙烤入骨,重度燒傷,四肢皆有被利器劃過的痕跡,外加多日以來腹中饑渴,休憩不足,精氣虧空。

    崔大夫對著江云寒的傷口嘖嘖稱奇,驚嘆他為何受了如此重的傷還能活下來。

    慕玨看著江云寒襤褸衣袍下慘不忍睹的傷口,心中一驚,他本以為江云寒的傷勢已經很嚴重了,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他一定痛之如入骨吧。

    慕玨低頭關切地看著江云寒,手指微動,卻不敢碰觸他,生怕他痛。

    江云寒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蒼白的笑。

    伸出食指輕輕碰觸一下慕玨的手,似乎在安撫他。

    這已經是江云寒所能做的動作的極限,劇烈的疼痛讓他意識模糊,只能勉強看清慕玨的影子,幾乎是本能讓他做出了這一番動作。

    他不想讓慕玨不開心。

    “能治好他嗎?”慕玨沉重問道。

    “能治!別人我不敢說,不過他身體恢復能力如此強,想必一個月就能好完全。”崔大夫自信答。

    “那就好。”慕玨露出了進門以來第一抹笑容。

    病來如山倒,本來慕玨還打算在江云寒治療期間去探望他,然而不過是回府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這病情來勢洶洶,不給人一點反應的時間。

    不過是一個上午,慕玨就從表面康健到臥床不起,一聲聲咳嗽越來越急,吐出的鮮血從一絲絲到一手帕,郊外的過夜終究影響了他脆弱的身體。

    從這一天起,慕玨的意識就再也沒有清醒過。

    他昏昏沉沉的,隱約能感覺到換了很多個大夫,許多人探向他的脈搏,最終都匆匆離去。

    “大夫,我家少爺如何了?”

    “恕在下無能為力,慕公子本就娘胎帶疾,如今風寒,更是雪上加霜,或許凡間的醫術是治不好慕公子了。”

    “怎會如此?還有什么辦法?”

    “命格之術,或許有望。”

    嘩啦啦,過了兩三天,又換了一撥人。

    灑水的灑水,跳大神的跳大神,甚至有的朝慕玨撒符灰。

    頻繁的打擾讓慕玨病情更重,吸入的灰塵讓他的咳嗽聲更加刺耳。

    直到最后一天,一個青年道士停駐在慕玨床前。

    “有趣有趣,怎會有如此奇特的命格,明明你應當在一年前就死去的啊。”

    “凡仙師,你這說的什么話。”

    “噢噢,我是說我算到了續命之法了。”青年道士趕緊道,他可不想和銀兩過不去。

    “什么方法?”

    “尋找和慕公子命格相合之人,沖喜。”凡不知直接道。

    “命格相合之人,如何去尋找?”說話之人嘆了一口氣。

    凡不知掐了掐指節,笑了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測算到那位命格相合之人就在附近,并且身上有著一塊劍形的胎記。”

    旁邊突然有位奴仆大聲驚叫,“少爺撿回來的那位乞丐,就有一塊劍形胎記!上次他在房間換衣服,我不小心瞥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果然善有善報!”眾人皆喜出望外,一副看見救星的模樣。

    手腳冰冷無比,慕玨急切地尋求熱源,然而身上厚厚的錦衾卻無法溫暖他。

    猛然間有個人影朝他靠近,熟悉的氣息和熱度讓他想要擁抱。

    不知觸碰到了什么,懷中人發出悶哼的痛呼,卻反而將他摟得更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慕玨,別怕。”

    源源不斷的熱意通過對面的身軀傳給他,慕玨感覺身體舒服了許多,忍不住窩在對方的懷里。

    朦朧間,他聽到對方和其他人的對話。

    “江公子,你想好了嗎?少爺對你的,可是救命之恩!”

    對方沉默半晌,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們,嫁給慕少爺。”

    慕少爺,好耳熟的稱呼,他是誰?

    慕玨迷迷瞪瞪想,神游天外。

    好像是我,我也姓慕。

    是啊,慕少爺是我!我是慕府的少爺慕玨。

    終于想明白了,慕玨倏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彈射起身,然后就撞到了一個硬物。

    “嘶。”

    慕玨忍不住捂了捂額心,然而他很快就顧不上疼痛了。

    入目的是一片紅色,繡著赤色鴛鴦的的大紅床鋪,輕薄如蟬翼的紅色床簾,對面案臺上,燃著龍鳳紅燭,一滴一滴滑落。

    “沒事吧?”江云寒急急看著莽撞撞到他身上的慕玨。

    慕玨抬頭,看見一身喜服的江云寒。

    他突然渾身僵硬,略一低頭,果不其然,自己身上也被套上了對應的喜服。

    他不過是病了一場,就被人趕鴨子上架,成了大婚中的新人!

    這一幕幕,慢慢和曾經在凡間的記憶重合。

    慕玨神色有些陰沉。

    他原本以為,他能夠改變回憶發生的種種,至少,在他把江云寒帶回來之后,一切應該都不一樣了。

    然而,幻境似乎有股奇異的力量,能夠將原本扭曲的情節重新掰回來。

    至少記憶里,慕玨從郊外回來,并沒有生病。

    直到三天后倒春寒,在一個夜間他著了涼,才染上風寒,最后藥石罔醫,再后來江云寒才因為身上的胎記,陰差陽錯被撿回來給他沖喜。

    慕玨本以為只要自己注意一些,就能規避后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可是,那明晃晃的喜堂,分明是在嘲諷他,自以為是。

    幻境,又豈會如此簡單。

    “我知曉你不滿,奈何形勢緊急,我只是想幫你,之后你的身體大好,我就會辭行。”

    江云寒見慕玨一言不發,臉色難看,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畢竟自己只是個乞丐。

    能和慕玨成親,是他高攀了。

    不,不叫高攀,應當說他們之間是云泥之別。

    他是地下的塵土,慕玨是九天之上的仙子。

    江云寒從未想過和慕玨發展什么,只是看到慕玨病懨懨躺在床上,聽到別人說沖喜能夠幫他恢復,江云寒就義無反顧地答應了。

    即便這樣,慕玨會討厭他。

    慕玨回過神,昏暗的燭光之下,他看見江云寒的模樣。

    此刻的江云寒,已經和他后面遇到的寒云劍尊長相別無二致。

    縱使有些傷口還未褪去,慕玨已經能看清他如遠山般悠遠的眉眼,挺拔的山根以及恰到好處的下巴輪廓,長相俊朗,落落大方。

    只不過少了一抹劍尊的殺伐果斷,多了一絲面對他時的怯懦和柔情。

    江云寒不安地看著他,似乎是擔心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忍不住低下頭。

    “我沒有不滿,你很好。”

    慕玨聽見自己這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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