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 21 章
斜月三星01
“時間尚早,你快歇息吧,瞧你累得眼下都青黑了。”艾吃魚伸出手指,心疼地撫撫徒弟眼下,叫他別再說話,好好歇上兩天。
“師尊……”謝元璟立刻躲開。
艾吃魚撲了個空,有些許尷尬,不讓碰就算了,他只是想表達親近而已!
“唔,那我便不吵你了。”他窩到房間另一頭,擺弄民間搜刮來的小玩意兒。
謝元璟閉上眼睛,腦海里全是師尊那蔥白的手指,僅僅是碰了一下眼皮,就比昨夜看五六遍鏡子還要磨人。
自己在榻上冷靜了片刻,謝元璟這才翻身起來,與師尊說:“我去為師尊弄些魚湯來。”
艾吃魚想說不用,你睡便是,但徒弟人已經開門出去,他沒能喊住。
白日里的劍修,比夜晚更冷靜。那陣悸動下去,便可以和師尊相安無事,和平共處。
在此地逗留數日后,謝元璟便跟著師尊繼續去云游四方,斬妖除魔。
夏季倒還好,師尊不會為了暖和往他懷里鉆,冬季就變得磨人,師尊會日夜黏著他,把他當成取暖工具,從未把他當成一個成年男子。
冬季即將來臨,已經察覺自己心思的謝元璟,與師尊商議道:“師尊以后冷了多穿兩件皮子,不要抱著弟子取暖。”
艾吃魚當即抗議:“為什么呀?”皮子哪里比得上徒弟好用,不行,沒有徒弟的懷抱他過不了冬。
謝元璟耐心說道:“若師尊還是原型,爪子伸到我胸膛取暖,我沒有異議,但是……”他停了停,艱難地往下控訴,“你人形時也將雙手伸到弟子衣內亂摸……”
“你少污蔑我!那是取暖,一處太熱了,我就換個不那么熱的,涼了我又換一處熱的,這不是十分正常嗎?”艾吃魚抱著手,這就跟他曬太陽是一個道理,清晨當然躺在太陽最旺的地方,晌午便換個陰涼處,這是貓貓的習慣。
艾吃魚的眼神仿佛在質問,你怎么如此小氣?
謝元璟不是小氣,若他對師尊沒有那種想法,隨便師尊如何貼他都行,眼下自然是不能松口:“弟子去為師尊打幾張好皮子。”
謝元璟說罷就抱劍去了山林中。
他是認真的嘛?
艾吃魚有點不相信,對自己一向百依百順的徒弟,會在此種小事上苛刻自己。
“你去打,你打了我也不穿。”那皮子又厚又悶,穿起來像只熊,他不甚喜歡。
徒弟筆直堅毅的背影不為所動,對方在靜氣凝神,催動靈力,探尋方圓十里的野獸。
此子果真要棄自己于不顧么!
“嗷嗚——”艾吃魚靈機一動,在林子里學狼叫,嚇得周圍鳥獸驚飛。
謝元璟轉過來,表情好生無奈,心情也是兩極分化。一面覺得師尊很是搗蛋,一面又覺得師尊過分可愛。
好好的一只貓,學什么狼嘯。
“為師只是覺得,何必為了沒必要的事傷害無辜野獸。”艾吃魚被看得不自在,背過手去眼神亂飄。
有他這個搗蛋鬼在,謝元璟自然不可能打到獵物,他說道:“罷了,聽師尊的。”
又道:“弟子去林中練劍,師尊不要跟著我。”
艾吃魚:“你當我傻?”
去林中拿野獸練劍?!
有艾吃魚時刻盯著,謝元璟一直沒有打到皮子,退求其次,他和師尊約法三章,第一,不能再亂摸他。
艾吃魚聽得一陣頭大:“這不能摸,那不能摸,元璟,你身上還有哪里是為師可以摸的?”
謝元璟仔細想了想:“沒有。”畢竟摸眼皮他都受不了。
“你……哎。”徒弟就是嘴硬心軟,刀子嘴豆腐心,到時候見師尊凍得瑟瑟發抖,難道他還能把師尊的手扔出去么。
肯定不會。
這次的師徒談話如同涼風過境,并未在艾吃魚心中留下絲毫痕跡。
到了冬季,他依然把手伸進謝元璟的衣裳內,手掌習慣一張一合,摁著掌下的胸膛。
兩息不到,他的雙手被請了出去。
“你干嘛呀?”艾吃魚不滿地問道。
他擰著眉毛,瞪了莫名其妙的徒弟一眼。
謝元璟也深深擰著眉,很是懷疑,師尊的腦瓜子是不是會選擇性清除一些記憶。
互相對視,慢慢的,艾吃魚似乎想起來了,他委屈巴巴地做出一個雙手無處安放的舉動。
“罷了。”謝元璟看見便心軟,轉過身去說道:“背上隨你貼。”
“背上硬邦邦的,沒有那個感覺……”艾吃魚小聲道。
“……”
師尊如此難伺候,謝元璟心頭不由升起疑問:“照師尊這么說,離了我是不成了?那以后怎生是好?”
師尊還想著趕他走。
“找個新徒弟?”艾吃魚暢想。
謝元璟立刻轉過來,拉起師尊的手往身上擱,眼神幽深得嚇人:“師尊不許說胡話。”
“嗯嗯。”艾吃魚達到了目的,乖乖地點頭。
他感受著徒弟的體溫,一邊在心里自我唾棄:我真是一只不擇手段的貓。
謝元璟也很無奈,一到冬季,師尊便說他們是一對生死與共的好師徒,到了夏季,師尊連正眼都不瞟他,總喜歡自己呆著。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
對修真者而言,十年如一夢,并不長久。
當傳送陣啟動的日子越來越近,艾吃魚也不再沒心沒肺地帶著徒弟到處巡游,他們尋了一個宗門停留,屆時與幾位準備去冒險的下界修士,一同闖傳送陣。
在下界沒有突破的可能。
即便九死一生,也有下界修士愿意冒這個險。
前來集合的修士中,不乏胡子發白的老道,反正陽壽也快耗盡了,不如拼一把。
贏了便是造化,輸了亦死得其所。
艾吃魚很唏噓,觀他的表情,當徒弟的知曉,他肯定又要想辦法幫助這些人。
謝元璟寬慰道:“人各有命,一切都是定數,師尊不必勞心。”
艾吃魚有種被徒弟看穿的不自在,他輕咳一聲嘴硬道:“可是為師覺得,事在人為,我命由我不由天。”
若是信奉人各有命,一切都有定數,便做一名旁觀者,什么都不做,這就是對的么?
謝元璟想起前塵往事,便沒有再說什么,心里也是默認了師尊的做法,并且暗中打算,屆時也視情況出手。
“元璟,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屆時回到中洲,你我都要收心修煉。”艾吃魚握住徒弟的手掌,說道,在下界這些日子,他過得很開心,就當是忙里偷閑,回到中洲之后,自己和徒弟還是要面對分別。
“眼下說這些還為時過早。”謝元璟一語帶過,顯得不太想與師尊討論這個問題。
為了躲避,他竟是站起來說:“師尊不是擔心那些修士嗎?弟子去指點他們修煉。”
“?”徒弟是這么熱心腸的人嗎?!艾吃魚決定跟過去看看。
謝元璟確實是出去指點那些下界修士修煉,教他們心法和劍招。
這對下界修士而言,無疑是天降菩薩。
盡管謝元璟總是冷著一張臉,說話不喜歡說第二遍,下界宗門里的修士還是硬著頭皮向他請教。
宗門里頭有個天真活潑的小師妹,倒是不怕謝元璟,小姑娘經常來找謝元璟請教,每回還會帶上些吃的玩的,自然這些都落入了艾吃魚的乾坤袋。
站在受益者的角度,艾吃魚希望小姑娘天天都來,最好一天來三回,每回帶的東西都不重樣!
站在一個好貓的角度,艾吃魚不希望小姑娘對自家逆徒誤許真心,屆時落個傷心難過就不好了。
等小姑娘再來,艾吃魚便纏著人家,話里話外地透露徒弟有心上人這件事。
“哦。”不知為何,小姑娘卻是反應平平。
她還不明白么?
艾吃魚心急如焚,直接詢問:“你天天來我們院子做什么?是喜歡元璟嗎?”
小姑娘立刻紅了臉,但不是因為害羞,是污蔑:“我不喜歡他,做甚喜歡他?”
“那……”就算不喜歡,也不至于這種反應吧!
“因為你長得好看,我來尋你玩。”小姑娘說道。
每天帶些東西過來,是因為艾吃魚喜歡,她的眼睛又不瞎,那個硬邦邦的劍修根本不喜歡這些東西。
艾吃魚:“……”
小姑娘再一次證明,謝元璟真的很不受歡迎哎。
艾吃魚學乖了,他發誓,下次一定一定再也不自作多情,覺得有人會看上自己的徒弟。
不會的,不可能的!
砸手里的家伙,不可能因為到了下界就有所不同,沒人要就是沒人要。
一轉眼,陣法開啟的日子來臨,修士們的心情都變得沉重。
此去是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艾吃魚的心不在焉,在其中顯得很是突出,他在想,回到中洲要用什么手段逼迫徒弟上進,好叫徒弟早日修得金丹。
謝元璟亦是心神不寧,目光頻頻落在師尊臉上,眼神時而堅定,時而愧疚。
雖不是有意為之,但這段形影不離的日子,的確是他偷來的。
二人并肩站在一起,走在一眾修士的最前頭。
這群修士以他們馬首是瞻,或許這一次他們能成功也不定。
對前路的未知,使得眾人掌心都沁出了汗。
“各位不必慌張。”艾吃魚溫溫柔柔地安撫大家,“盡人事,聽天命”
他會幫忙的。
下界的修士們面露苦笑,正想互相說幾句勉勵之言,就見這位道友慷慨地拿出護體法寶,逐一指點他們如何使用。
各位再一次萬分震驚。
之前的指點已經讓他們很吃驚,同時受益頗多,沒想到還能得到對方資助的法寶。
“多謝兩位,此次若能闖過去,我等一定報答兩位的恩情。”
艾吃魚擺擺手,這一別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等會兒到了中洲,他們可能會被傳送到不同的地方。
謝元璟未曾說什么,別人如何對他不重要,他只需緊緊護著懷中的師尊。
“回程會比來時兇險,師尊小心。”謝元璟在師尊耳邊提醒。
“好。”艾吃魚在他懷中點點頭。
自己修為不夠,唯恐被途中的沙塵暴所傷,只能如此。
入陣后,艾吃魚就不曾留意其他修士的情況了,他自己也是吃力得很,感覺衣袍都被颶風撕碎了大半。
臉龐更是不敢往外露,只得緊緊埋在謝元璟的懷中。
回程果真兇險萬分,難怪此間修士去中洲,需要經歷九死一生。
這一次恐怕也有很多修士沒有堅持下來,艾吃魚嘆息一聲,耐心等待沙塵暴漸漸平息。
最終他們落在一個水潭邊,瀑布的聲音傳入耳中,艾吃魚從徒弟懷里抬起頭來,驚喜,他們平安回來了。
低頭一看,徒弟的臉龐多了幾道血痕,睜開眼睛后,眼眸深邃地望著自己。
“……”艾吃魚心中一動,有種異樣的情緒在心間萌芽。
“我們回來了。”
“嗯。”
師徒二人都望著彼此,靜靜享受這氛圍古怪的時刻。
真是古怪得緊。
不知過了多久,謝元璟率先刻意打破這種局面:“咳,正好這里有個水潭,師尊快去洗一下……”
“哦哦。”艾吃魚也很是積極,趕緊從徒弟身上下來,向水潭躲去。
剛才好奇怪,他甩甩頭。
謝元璟在水潭邊坐起來,深吸口氣,過了好久,才轉頭去看。
師尊背對著他,烏黑的長發披在雪白的肩膀上。
此等賞心悅目的畫面,立刻與鏡靈給他制造的幻覺重合,瞬間令他狼狽地移開視線。
“我,我去找些柴火來,等會兒給師尊烤魚吃。”謝元璟匆匆起身,離開了水潭邊。
平時撿一些柴火,連半刻鐘都不用,這次謝元璟在林中待了一刻鐘才回來,若非擔心師尊的安危,他恐怕回來得更晚。
謝元璟回到水潭邊,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他立刻臉色劇變,有些慌張地尋人:“師尊?師尊!”
柴火從謝元璟的手中掉落,師尊忽然不見蹤影,讓他心中生起一個不好的預感。
第二十二章 第 22 章
斜月三星02
艾吃魚沒有跑,他只是洗澡洗累了,變成貓找了一塊向陽的石頭,四腳朝天躺在上頭曬太陽。
身上毛發濕漉漉,倒也可以用妖力烘干,只不過他覺得陽光甚好,浪費了可惜!
驟然聽到徒弟的慌張呼聲,曬得正舒服的艾吃魚,一個鯉魚打挺…差一點就挺了起來。
最終還是從石頭上翻下來,四腳落地,然后調個頭向徒弟跑去。
“元璟!”
驚慌失措,以為師尊拋下了自己的謝元璟,回頭一看,習慣了師尊人形的高度,他竟然一時沒有注意到地上:“師尊?”
艾吃魚跳起來扒拉他的褲子:“在這呢!”
“……”謝元璟一低頭,師尊久違的可愛貓臉蛋,映入眼簾,對方正用圓溜溜的眸子看著自己,他立刻心中一軟,彎腰抱起毛發濕潤的師尊,道了句:“師尊果真是胖了,不是毛發蓬松的緣故。”
入了水毛發浸濕,看起來也還是圓乎乎的。
謝元璟說話的同時,已然用靈力把師尊的毛發烘干。
艾吃魚立刻全身蓬松,比之剛才大了一圈不止,特別是那根大尾巴,叫人嘆為觀止。
艾吃魚趕緊為自己狡辯:“在下界會餓肚子,吃得多自然就會變胖。”
如今回到中洲,他篤信自己很快就會瘦回跟原來一樣,即便原來也稱不上瘦。
“是嗎,那師尊還要吃弟子烤的魚嗎?”謝元璟許久沒有抱過原形的師尊,一時有些愛不釋手。
手指也偷偷在背上撫摸。
“既然是你的心意,那就簡單吃一條。”
“……是,師尊。”
非是艾吃魚道心不夠堅定,貪圖口腹之欲,實在是徒弟的手藝太好,他大快朵頤一番之后,一邊舔著爪子洗臉,一邊詢問弟子:“如今你的修為到哪里了?”
在下界十七年,總不至于一點長進都沒有。
艾吃魚自己的修為,都略略有所提升。在心境上,他覺得自己又更為豁達了些,明白貓生苦短,該吃吃,該喝喝。
他的修為自然會有提升,這些年積攢的這些功德,并非毫無作用。
謝元璟盤腿而坐,雙手結定印,恭敬答道:“依然是筑基大圓滿境界,比去下界之前更為穩固。”
“沖擊金丹有望嗎?”
“不好說。”
結金丹不比筑基,途中會遇到許多兇險,艾吃魚一想到自己對金丹一無所知,便愁得沒有心情繼續洗臉。
“也罷,那就再等等,等你有把握了再進行嘗試。”艾吃魚沉吟道,“我們先去準備結丹丹藥。”
與沖擊筑基一樣,沖擊金丹也有可用的丹藥,不過比筑基丹難得。品階好的更是一丹難求。
即便是謝元璟,也沒有自負到說自己不需要丹藥。
“好。”
師徒離開荒郊野外,到城中打聽金丹丹藥的消息。得知有兩種方法可以買到,一是花高價去靈丹宗請丹。
高價是真的高價,數目令艾吃魚砸舌,且對方收了散修的靈石還不一定會積極辦事。
說不定會認為一介散修,白白浪費他們可貴的金丹丸!
他們的嘴臉,艾吃魚不是很清楚,謝元璟卻再不清楚不過,有門有派的正道修士,都自持身份,看不起散修。
謝元璟不希望師尊為自己吃閉門羹,想也沒想便否決了第一種方式。想得到金丹丸的第二種方式,自己收集材料,叫坊間的丹師去煉。
艾吃魚問:“是會便宜得多嗎?”
謝元璟點頭:“嗯。”只不過丹師會收取一半的丹藥。
煉制金丹丸的材料不難收集,難的是找到品階好的材料。近日有一秘境開啟,謝元璟帶艾吃魚去碰運氣。
師尊運氣一向不錯,是他的福星。
若運氣好,能夠找到成了氣候的九品靈植,屆時煉成丹藥孝敬師尊,幫師尊提升修為。
簡單說就是,謝元璟已經不指望師尊努力上進。
艾吃魚確實運氣好,他小時候在涂山滿山跑,亦能遇到其他妖精不敢想的奇遇,否則以他懶散的態度,又怎么可能修煉成精。
能夠變回貓就是好,再也不必兩條腿走路,艾吃魚心安理得地窩在徒弟的懷里,一同前往秘境入口。
此處即將開啟的秘境,原是某個大宗門的私有物。這個大宗門為了名聲,偶爾會允許散修前來尋寶。
這次他們師徒撞大運,散修也能進入。
這對普通散修來說,卻并非完全是好事,若進去尋不到寶還好,頂多兩手空空的出來。
若不小心尋到寶物,便有可能被盯上,最后死在里頭。
此次由一名長老帶領內門弟子前來探索秘境,他大約是元嬰初期,外形是個中老年男人。
他不經意在散修的隊伍中看到謝元璟,便走過來說道:“小道友,我看你已經有望結丹,怎么這個資質還是一介散修?”
若是謝元璟已經拜入了宗門,必定會師兄弟三三兩兩結伴同來。
艾吃魚的第一反應:這個人對徒弟感興趣,師尊熱淚盈眶,砸手里的徒弟終于有人稀罕了!
“前輩。”謝元璟抱拳,客氣回道,“我有師尊,師尊也是散修。”
艾吃魚內心大叫:如果遇到適合的人選,師尊可以退出!
但是這個老伯伯,修為不夠,艾吃魚顯然沒有看上對方,所以全程裝貓摳腳,沒有跳起來甩賣徒弟。
“原來如此。”那宗門長老遺憾地離去。
謝元璟垂眸,看著師尊乖巧的模樣,忍不住微笑。師尊這是被扶搖子養叼了胃口,尋常修為他根本看不上。
等那群穿著清一色道袍的宗門弟子進去,終于輪到散修的隊伍陸續入內。
進了秘境,謝元璟將懷里的艾吃魚放下地,接下來輪到師尊帶他走,不然憑他的運氣,可能走到天黑都找不到寶物。
艾吃魚精神抖擻地抖了抖身上的毛發,伸伸前爪,踢踢后爪,然后伸個懶腰,就胸有成竹地小跑向前沖。
在他自己的想象中,眼下的自己是一匹狂奔的野馬,徒弟定然在后面感嘆師尊的英武。
實則他跑起來一點都不快,胖乎乎毛茸茸的身子像一座小山,跟英武完全不沾邊。
有時候艾吃魚一頭扎進草叢里,草叢幾乎將他淹沒,謝元璟只能看見他的一點橘紅色尾巴尖。
“師尊,小心腳下,你為何一定要往這么崎嶇的地方跑?”謝元璟十分擔心他,在身后不停的叮囑。
明明是沉默寡言的性情,卻硬生生被師尊弄得喋喋不休。
走前頭的艾吃魚沒好氣:“平坦的地方人人都去得,你當寶物喜歡熱鬧嗎?專門往大路上生長!”
謝元璟無奈:“弟子的意思是,師尊你挑的這些地方只夠你自己鉆進去,那弟子怎么辦?”
“……”艾吃魚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也對,徒弟高高壯壯,永遠只能維持人形,不像他可以上樹鉆洞,好可憐。
“那你就在外頭等我,我看到前面有一團好看的氣,興許是寶物。”
謝元璟立刻板著臉,反對道:“不成,寶物身邊都有危險,我不可以讓師尊涉險。”
艾吃魚收回邁出去的爪子,想了想:“那我去前面看看是什么危險,然后再回來告訴你?”
他一扭屁股就想跑。
“不行,師尊你當我傻?”謝元璟趕緊急聲叫住他,“不許去,回來!”
反正徒弟又進不來,艾吃魚權當是耳旁風,這把外頭的謝元璟急得束手無策,明知自己鉆不過去,還是努力嘗試。
這時一道女子的聲音,出現在謝元璟身后問道:“道友,你在這里干什么?里頭有寶物嗎!”
不然這人為何急著往里鉆?
謝元璟:“……不是,我的貓跑進去了,我想把他抓回來。”
原來是寵物。
身穿宗門道袍的女子說道:“你沒有給你的寵物下禁制嗎?”
下了禁制,寵物便不會亂跑了。
謝元璟繃著一張被師尊磋磨的臉,心道,給自己的師尊下禁止,比他看銅鏡還要欺師滅祖,他縱然壞透了,目前也還做不出來。
小洞里頭卻是沒有什么危險。
艾吃魚看到那團好看的氣,是靈草身上的白色霧氣,帶著淡淡的寒意。
這是一株霜顏草,有駐顏的功效。
艾吃魚不曉得,他感覺這株草沒有毒,便連根拔起來,叼著往外跑。
見他出來,謝元璟松了口氣,師尊太調皮了,但他卻拿對方毫無辦法。
“你下次不可以再亂跑。”謝元璟第一時間查看師尊的安危。
那道袍女子卻是咦了一聲,指著愛吃魚嘴中的靈草說:“這是霜顏草,品階看起來很是不錯,有駐顏的功效。”
她眼睛發亮,又問:“你們用得上這霜顏草嗎?若是用不上賣給我如何?”
聽說可以賣錢,艾吃魚積極點頭:“嗯嗯。”
這女子乃是宗門長老之女,不缺錢,看在貓可愛的份上,她給了一筆尤其豐厚的酬謝費。
還與艾吃魚達成協議,下次遇到這類好東西,依然可以賣給她。
謝元璟在一旁觀看,不禁有感,師尊真是到哪里都吃得開。
在涂山那種貧瘠的地方,艾吃魚都能找到好東西,如今進入秘境,他越發如魚得水,無論長在哪個旮旯角的靈草,都被他飛墻走壁,攀巖鉆洞,拔得干干凈凈。
謝元璟一次又一次被他刷新認知,這么小的地方,師尊怎的也能鉆進去……
普通靈草的周邊,并沒有很厲害的毒物守護,像蛇蟲鼠蟻這種艾吃魚并不懼怕,他的爪子就能抓死毒物。
體積龐大一些的野獸,便需要謝元璟出手。
守護野獸的能力越強,說明靈草的品階越好,藥力越有價值。
謝元璟擊殺了野獸,艾吃魚就跑過來看,自從知道一顆金丹丸賣這么貴以后,他現在對賺錢格外感興趣:“我瞧這野獸也能賣不少錢。”
屆時收進乾坤袋,帶到城中賣掉,大小也是一筆錢。
“若師尊不嫌麻煩的話。”謝元璟收了劍,便想去摘那野獸守護的靈果。
那叫龍麟果,是煉制培嬰丹的主要材料,食之可以增添沖擊元嬰的幾率。拿來煉制金丹丸也可以,只不過會讓人覺得浪費。
所以傳說龍麟果食之可以白日飛升,功效雖是有所夸大,但的確難得可貴。
就在此時,一道劍光掠過來,不速之客喝退道:“住手!敢碰我們宗門的靈果?”
艾吃魚險些被氣死,抬頭看看是哪個臭不要臉的流氓,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無恥的行為?
卻沒想到看到一群。
他的瞳孔頓時從憤怒變成低調,然后挪到謝元璟腳邊,抱住徒弟的腳踝。
顯而易見,他們運氣不佳,又又又遇到殺人奪寶了。
謝元璟不管那群修士的厲聲威脅,徑自一劍挑向靈果,另一只手再祭出一劍,擋住來人的劍風。
靈果落到艾吃魚懷里,他聽見徒弟沉聲吩咐道:“師尊到安全的地方等著,我解決他們。”
艾吃魚抱著燙手靈果,有些遲疑,他想勸徒弟,要不就把靈果讓出去罷了,不值得為此冒險。
謝元璟:“沖擊金丹,缺靈果不可。”
“那你不早說。”既然這樣,艾吃魚連忙把靈果收進乾坤袋,凡是阻止他徒弟沖金丹的人,都是壞人,他一律不姑息。
在那群奪寶修士沖上來之前,艾吃魚祭出自己的護身法寶,一個烏龜殼,他往里面一鉆,天打雷劈都休想劈到他。
自然,這里說的是普通天打雷劈,不是那種渡劫的天打雷劈。
渡劫的天打雷劈,有多少烏龜殼都不夠劈的。
這群奪寶修士里邊,修為最高也不到金丹,烏龜殼暫且還能頂用。
一名奪寶修士沖到面前,先用劍劈砍烏龜殼,發現毫無用處,便彎腰去端,卻發現這烏龜殼有千斤重,無論如何都端不起來。
奪寶修士一怒之下,氣惱地趴下來,從龜殼的縫隙看進去,只見那貓在里頭揣著手看他,發現有人偷看,便一爪子撓了過來,鋒利的爪鉤差點沒抓瞎他的眼睛。
逼退了那人,艾吃魚歪頭舔著爪子心道:烏龜殼還是好用,不過再胖一點就不成了,他要去找一個更大的烏龜殼護體法寶!
第二十三章 第 23 章
斜月三星03
幾人以為散修好欺負,沒成想他們連一只貓都對付不了。
謝元璟以一敵眾,期間還要分神關注師尊的安危,見那奪寶修士拿師尊的龜殼沒辦法,他這才專心對付圍攻自己的數人。
這群奪寶修士怎么也沒想到,一個散修會有如此能耐,憑一己之力對戰他們數人也不落下風。
“你,你明明也是筑基期,怎么會!”領頭的修士被打傷后,口吐鮮血質問謝元璟,忽然,他將目光落在謝元璟手中那兩把劍上,眼睛睜大,“你的劍是法寶……”
其余眾人聞言,也死死瞪著謝元璟手中的劍,他們打不過這名劍修,卻又覬覦對方身上的寶物,不管是靈果還是這兩把寶劍。
“不,不止是法寶,還有可能是天生靈寶。”其中一個人喃喃說道,“若非天生靈寶,他如何駕馭得了?”
修為低下的修士,根本就沒有辦法駕馭強大的法寶。
聽他們道出這靈劍的來歷,謝元璟周身頓時釋放出濃濃的寒意,冰冷的眼神仿佛看死物一般環視數人。
既然這些人說出了靈劍的來歷,就不可能讓他們活著離開。
“你們真是找死。”謝元璟低聲說道,隨即劍光如虹,遮天蔽日,向這數人襲去,具是索命的殺招。
“啊,不好,師弟們快跑!”似乎知曉再待下去會全軍覆沒,為首修士大喊,同時揮劍抵擋劍光,本以為可以為師弟們爭取些許時間,沒想到劍光直接從他身上劈過去,劍斷人亡。
“師兄!”這一幕嚇得其余修士,幾乎要尿褲子。
這劍修如此厲害,難道雙劍真的是天生靈寶不成?!
艾吃魚躲在烏龜殼里,也看到了這一幕,他也很是震驚,徒弟的修為似乎又精進了。
天生靈寶又是什么?
轉眼間,謝元璟掠出去數十丈遠,將人擊殺得只剩一個。
“大能饒命啊,別殺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等著我養活,這次是小的有眼無珠,冒犯了大能……”那人跪在地上,拼命向謝元璟磕頭求饒,說得聲淚俱下。
艾吃魚背著烏龜殼,吭哧吭哧地趕了過來,他的四肢伸進龜殼四個洞里,頭也擠了出來。
如此著急,只因擔心戰況。
謝元璟根本不想聽這人的求饒,當即便想提劍殺之,既然他知曉了靈劍的存在,留他不得!
倏然聽見師尊的動靜,他回頭一看,渾身殺意幾乎沒繃住,師尊這是干什么?讓龜殼卡住了嗎?
“師尊,你沒事吧?”
艾吃魚抬頭看著他:“我沒事啊,這烏龜殼結實得緊。”又看著跪在地上求饒的修士,不由面露同情,“這人也是可憐,與那些匪類同流合污。”
那人聽罷,連忙向艾吃魚求饒:“貓大能!求求你放過我,我與他們不一樣,我是被迫搶東西的!”
艾吃魚遲疑,若是尋常情況,他也就放了,眼下還是要看徒弟的意思。
“元璟你說呢?”
謝元璟也有些忐忑,他擔心師尊求情,早知道他就動作快些,在師尊跑過來之前將人殺了。
“師尊,他知曉弟子身上有靈寶,若是放了會后患無窮。”謝元璟說道。
“什么靈寶?”艾吃魚對此一無所知。
謝元璟說道:“弟子手中的雙劍便是天生靈寶,此等人人趨之若鶩的天生寶物,若傳出去,必定會引起腥風血雨。”
地上求饒那人恨不得捂上耳朵,知道的越多便死得越快。
原來如此。艾吃魚輕嘆了口氣,縱然憐憫那人,也只能轉過身去:“既知道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為何不三思而后行呢?你之今日都是你自找的。”
“元璟,給他個痛快。”
“是,師尊。”
謝元璟面容冷漠,劍光在他臉上一閃,跪地那人便身首異處。
將這些人盡數解決后,艾吃魚也從龜殼里出來,繼續領著徒弟去找靈草。
謝元璟:“……”
師尊便是這樣的性情,只要不是自己主動惹事,殺了人也不放在心上,分外明智豁達。
盡管師尊在修為上沒有多大建樹,但成為徒弟的精神支柱,綽綽有余。
“師尊,你不問我天生靈寶的事嗎?”謝元璟心情復雜,世人爭得頭破血流的東西,在師尊眼里可能還不如一個烏龜殼。
“是很厲害的東西對吧?”艾吃魚一邊用自己的嗅覺尋找靈草,一邊與徒弟說話,“這是好事啊,為師知道你有如此法寶護體,也就放心了。”
“嗯。”謝元璟心頭一股暖流淌過,凌厲的面容輪廓亦情不自禁變得柔和。
“不要告訴任何人,你現在的修為不足以保護自己的靈寶。”艾吃魚說到這里,心想,要是為師很強大,能保護你就好了。
可惜他現在也只能自保而已。
“是,師尊。”謝元璟低低地應道。
有艾吃魚這個福星在,師徒二人花了三天兩夜,尋夠了做金丹丸的材料,其中有幾株靈草品階上等,市面上難得一見。
想到這些靈草做出來的金丹丸要分給丹師一半,艾吃魚不無心疼,不過為了徒弟,損失再多也是值得的。
排隊找丹師煉丹的修士多了去了,為了快點排到自己,艾吃魚出手非常大方,拿出一株高品靈草賄賂丹師。
他帶來的材料又都是好材料,丹師見了眼睛發亮,自然想先煉他這一爐。
“這些靈草的品階真不錯,道友花了不少錢吧?”丹師向謝元璟打聽。
艾吃魚搶答道:“不是花錢買的,是運氣好在秘境中找到的。哎呀,當時還被不少人盯上,能活著出來真是九死一生。”
言下之意,我們師徒很厲害,你老小子不要把我們當軟柿子捏。
丹師汗顏,他就是隨口一問,這小貓還拿話敲打他。
不過能從秘境中帶出這么多高品靈草,實力自然不俗。
“好,老朽立刻著手開爐煉丹,若無意外,你們七日后就能拿到金丹丸。”
師徒謝過丹師,從丹師家里走出來,艾吃魚問:“你不是說金丹丸要用靈果嗎?為何不一起入藥?”
謝元璟解釋道:“師尊,這枚靈果很難得,留著危急時候用吧。”他應該用不到,就怕師尊有個萬一,屆時可以吊命,“至于金丹丸,有那些藥材就夠了,我有把握。”
“真的嗎?那你什么時候結丹?”艾吃魚眼睛發亮,恨不得徒弟今夜結丹,他明日就跑路。
感覺跳了師尊挖的坑,謝元璟又趕緊改口:“只是相對而言有把握,師尊以為結丹那么容易么?”
他不敢說,要不師尊去結一個?
說了怕師尊撓死他。
艾吃魚就不看徒弟了,每次談到這個話題,他就想起那浪費的十七年。
徒弟資質這么好,旁人資質差的都結了,就他墨跡。
“……”謝元璟瞄了眼師尊生氣地后腦勺,暗嘆,得趕緊把師尊哄好才行。
那也簡單,他帶艾吃魚去集市,買些吃的,包治百病。
猶嫌不夠,便帶師尊去購買福袋,師尊運氣好,總能開出讓攤主心頭滴血的好東西。
福袋即是盲袋,客人不知里頭裝的是什么,全憑運氣挑選。
艾吃魚最喜歡玩這個了,這跟刮獎是一個道理。
“元璟,要不你也開一個試試?”艾吃魚覺得,這么好玩的東西,徒弟也應該來玩。
“不了。”謝元璟搖搖頭,“弟子運氣不佳。”
艾吃魚眼神狐疑,不信,謝元璟說道:“弟子的運氣都用光了,用來遇見師尊。”
艾吃魚有些不自在,瞧這話說的,他耳朵尖都紅了。
七日一晃而過,出丹那日,丹師用傳音告訴他們,快些過來,急。
一爐金丹丸新鮮出爐,品階很是不錯,丹師笑得合不攏嘴。
“老朽已經很久沒有煉過這么好的丹了,喏,這一瓶是你們的,一共四粒。”
“出了八粒?”
“七粒,這么好的丹,我拿三粒就夠了,多的一粒給你們。”丹師說道。
他看這對師徒很是不凡,結個善緣,沒準將來對自己有助益。
“多謝。”艾吃魚笑瞇瞇,看了看藥香四溢,金光閃閃的金丹丸,心滿意足。
“都是師尊的功勞。”謝元璟拿著裝丹藥的瓶子說道,他心想,若是師尊也能結丹,吃一吃這金丹丸,他就不必再掛念憂心。
拿到丹藥,師徒二人不想在城里逗留,他們害怕身懷金丹丸會遭人覬覦。
果然,他們出城不久便感覺身后有人跟蹤,但奇怪的是,對方修為在金丹之上,何故還要來覬覦他們的金丹丸?
艾吃魚開門見山,朝那人躲避的方向高聲道:“跟蹤我們一路的那位道友,請現身吧!”
一名金丹修士從廢棄的房屋中走出來,站在他們面前,此人身材精瘦,目露兇光,修為約莫是金丹中后期。
他對艾吃魚視而不見,目光一直盯著面容冷峻的謝元璟,說道:“小子,把你的靈劍交出來,道爺饒你一命。”
艾吃魚心里一驚,原來這個人不是來搶金丹丸,而是想搶徒弟的靈劍!
可是不對,他們在秘境中明明把所有知情人都殺死了,為何還會被此人得知?
“你從何處知曉,我有靈劍?”謝元璟語速很慢,冷冰冰地問道。
同時回憶,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綻?
那人冷笑一聲:“哼,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把靈劍交出來,否則我要了你的命,再把你的寵物扒皮喂狗吃了。”
謝元璟的右手,藏在身后緊緊握住劍柄,臉上面無表情:“是秘境里死掉的那群人,臨死之前給你留下的線索?”
那也不對,他們無法在秘境中把消息遞出去,除非……這金丹修士用邪術,招魂。
“你別想著你能夠殺我,若是你殺了我,我保證全中洲都會知道你有天生靈寶,屆時……”金丹修士桀桀地笑起來,非常陰毒可憎。
艾吃魚被氣得七竅生煙,中洲怎么全是這種無良的修士?
不是搶靈草便是搶靈劍,還讓不讓人安生了?
“照你這么說,你死了靈劍就便宜別人,用你自己的命來為別人換靈劍,值得嗎?”艾吃魚試圖用自己的才思敏捷,說服對方。
金丹修士老神在在:“話不能這么說,我的意思是,我死了你們也不得安生,接下來就看你們怎么選擇了。”
他竟是胸有成竹,有恃無恐,想來也料定謝元璟沒那么容易殺得了他。
但現在不是殺不殺得了他的問題,艾吃魚分明是害怕所有人都知道徒弟身上有靈寶,他得想個辦法。
謝元璟也深深皺眉,他從不主動與人為敵,但偏偏世人從不放過他。
“既然你認為你死得其所,那我亦只能成全你。”
“慢!元璟,不要沖動。”艾吃魚一爪子,搭在謝元璟的手腕上,他再掙扎一下,對那金丹修士說,“你可知道我們是誰?竟敢來打我們靈寶的主意?你聽說過太上天宮嗎?”
聽聞太上天宮四個字,那金丹修士臉色一變,隨即又狐疑道:“你想說什么?你想說你們是太上天宮的人?哈哈哈,別笑死人了,就憑你們?”
真是狗眼看貓低,艾吃魚心道,隨后不忿地從乾坤袋里拿出扶搖子的銘牌,高舉起來:“這是扶搖子前輩給我的銘牌,我是他傾定的徒弟,隨時可以去太上天宮找他。”
謝元璟覺得這沒什么用,但還是附和師尊道:“沒錯,我作證。”
銘牌靈氣繚繞,一看便是不凡之物。
這貓說的有可能是真的,既然如此……金丹修士臉色一沉,狠厲道:“也即是說,你暫時還不是他的徒弟?那我就更不可能放你走了,我將你殺了又有誰知道?”
艾吃魚:“???”
舉銘牌的爪子趕緊縮回來,喵的,扶搖子的名號怎么起了反效果?
他委屈巴巴地看著徒弟,表示為師沒招了,還是你來吧。
事到如今,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師尊,你的烏龜殼子呢?”謝元璟將艾吃魚放下。
艾吃魚滿心不爽,又要鉆烏龜殼子。
就在他不情不愿,準備祭出護體法寶的時候,一道還算熟悉的嬌俏聲音傳來。
“怎么是你們?在這里做什么?開茶話會嗎?”
艾吃魚抬眼望去,竟然是那天在秘境里收購他靈草的道姑。
對方領著一群師兄弟,人人**都騎著一頭靈獸,看似從野外剛回來,好大的陣仗!
艾吃魚還未說什么,那道姑便瞪著攔路的金丹修士怒罵道:“又是你這個鬼靈門的老狗,怎么?想搶我朋友的東西?”
看兩方人馬竟然認識,貌似還有舊怨,艾吃魚趕緊添油加醋:“沒錯,他想搶我的東西!”
廉不知恥,搶貓貓的東西!
鬼靈門的金丹修士,對上此地最大的宗門弟子,總算收斂了些,狡辯道:“我可沒有搶這只貓的東西,只是想與這名劍修道友談個合作。”
“哦,原來你是鬼靈門的?”艾吃魚也學對方的樣子威脅回去,“我警告你,若是外頭有半點風聲傳出去,你和鬼靈門都得陪葬。”
鬼靈門的金丹修士正想說,你好大的口氣。
隨即又想起對方那不知真假的銘牌,便忍氣吞聲。
“也罷,我改日再來拜訪這位劍修道友。”鬼靈門的金丹修士見勢不妙便腳底抹油,溜了。
“鬼靈門?”謝元璟低聲念了句。
回過神來,道姑邀請他們去宗門做客,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謝元璟想了想便和艾吃魚欣然答應。
道姑所在的宗門叫御獸宗,是此地最大的宗門。在正道宗門中,御獸宗給謝元璟的印象較為不錯。
是一個實力強大,又不興風作浪的宗門。
艾吃魚倒是不太喜歡在這個宗門做客,他害怕成為人家的坐騎,因此表現得特別拘謹。
謝元璟有所不知,等他問明原因,便忍不住笑了,摸摸師尊的毛發說道:“師尊這么小一只,有誰要抓你當坐騎?”
“那倒也是。”艾吃魚放松了一點,那萬一看他長得可愛,抓他留下來當靈寵呢?
“師尊放心,若有人想抓你當靈寵,弟子拼了這條命也會把你救出來。”謝元璟抱著他,信誓旦旦道。
艾吃魚拍開徒弟亂摸的手:“我不需要你為我拼命,我只需要你為我結金丹就成。快去修煉!”
謝元璟無奈:“好……”眼下不是冬季,師尊不待見他。
夜涼如水,艾吃魚四腳朝天躺在榻上,微微隆起的肚皮里,是御獸宗招待的晚飯,他吃了不少。
忽然一陣涼風吹進來,吹得他打了個噴嚏,便把自己打醒了。本應該抖抖腿繼續睡,卻猛然發現,之前在屋里打坐的徒弟,竟然不見蹤影。
“元璟……?”
謝元璟算好了,師尊不會這么早醒的,只是沒料到一個噴嚏會把師尊打醒。
他眼下在鬼靈門,找那名白天攔路的金丹修士。
鬼靈門專修邪術,恰好,謝元璟懂的邪術也不少,他對艾吃魚承諾過,以后不會輕易使用。
如今也是沒有辦法。
邪術通常都會反噬自身,這跟謝元璟用自己的血為媒介有關,否則威力不夠大,無法悄無聲息地殺死對方。
鬼靈門的金丹修士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會被邪術殺死。
謝元璟用了大量的血,一時臉色蒼白,渾身乏力,不過他還是沒有停下來打坐調息,只隨意吞了兩顆丹藥,便若無其事地回了御獸宗。
剛到山門下,一只貓孤獨地蹲在那兒等他。
“元璟!”艾吃魚向徒弟跑過去,跑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他有一雙法眼,看到徒弟周身有邪氣縈繞。
是在鬼靈門沾染上的嗎?
艾吃魚知道徒弟去了鬼靈門,他猜的,所以很擔心。
擔心到睡不著覺,連夜出來等候。
“師尊?”謝元璟既驚又喜,已經準備好迎接師尊的撲倒,但對方似乎看出他身上的不妥,并沒有繼續撲過來。
謝元璟本就心懷內疚,見狀如何敢隱瞞,他立刻跪下認錯道:“弟子食言,用了邪術對付那金丹修士,請師尊責罰。”
艾吃魚說道:“我罰你做什么,不是你的錯。”
“師尊,弟子真的知錯了,你責罰我吧。”謝元璟堅持,縱然他有一百個用邪術的理由,師尊同樣也有生氣的理由。
“起來吧,回去打坐調息。”艾吃魚輕嘆道,剛才蹲在這里等徒弟回來,他想了很多很多。
“師尊………”謝元璟心中沒底,寧愿師尊對他嘮嘮叨叨,大聲罵他。
而不是像眼下這樣,什么也不說他。
“你把身體養好,我們啟程去太上天宮。”艾吃魚嚴肅道,“我不再管你愿不愿意,若你執意要這樣浪蕩下去,不聽我的話,我便將你逐出師門。”
“師尊,不要……”謝元璟磕頭央求,“我不要新師尊,我只想和師尊在一起。”
“和我死在一起么?”艾吃魚恨鐵不成鋼,真是逆徒!孺子不可教也!
第二十四章 第 24 章
斜月三星04
師尊勃然大怒,整只貓像一頭小獅子般兇狠,自拜師以來還是頭一回見。
謝元璟立刻伏低認錯:“師尊息怒,都是弟子的錯。”
他知道師尊為他好,希望他快點成就大道,可是成就大道不一定非要拜新師尊。
“弟子很快就要結丹了,往后遇到的威脅會少很多……”謝元璟還是想說服艾吃魚,讓自己留在身邊,不要趕自己走。
艾吃魚怒氣沖沖地打斷他:“萬一遇到呢?你繼續用邪術對付嗎?”
他不怪徒弟用邪術保命,問題明明是邪術會反噬自身,用多了會留下后患。
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不是么?
“……”謝元璟比誰都厭惡使用邪術的自己,聞言,五臟六腑都在絞痛。
寂靜的山門下,一聲嘆息恨鐵不成鋼地響起,艾吃魚搖身一變,變成人形站在徒弟面前,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元璟,你我都知大道難求,你有你的天賦,我有我的機緣,何必強求這段師徒關系。”艾吃魚問他,“難道你我不再是師徒,這段情誼就淡了嗎?”
又問:“你究竟在執著什么?為何如此執迷不悟?”
徒弟看起來明明是挺聰明穩重的一個人才對。
伏地認錯的謝元璟,臉上全是難言之隱,師尊問他,在執著什么……自然是執著長伴師尊左右,師徒不離不棄。
大道也好,報仇也罷,沒有師尊重要。
“你說話。”艾吃魚嚴厲地看著徒弟。
“我……弟子……”謝元璟本就身體不適,遭到師尊質問后,身形都隱隱有些不穩,他怎么敢說,弟子心悅師尊,所以不想離開,只想守著師尊。他日師尊陽壽耗盡,便隨師尊去,沒有遺憾,此刻他只敢說,“弟子只是有疑慮,那太上天宮未必就是好去處,畢竟扶搖子與我,互相并未瞧上眼。他瞧上的是師尊你。”
“胡說!”艾吃魚怒道,“太上天宮都不算好去處,那這天底下還有什么好去處?”
至于扶搖子看不上謝元璟,他會努力說服對方,爭取讓對方接納。
謝元璟還是搖頭:“再好的去處,也沒有師尊身邊好。”
或許師尊不知道,他從涂山醒來那一刻,根本沒把自己當人,腦子里只想報仇,其余就再沒了。
直到拜了師尊為師,忽然覺得再活一次有了意義和牽掛。有師尊為自己著想的每一日,謝元璟覺得自己過得像個人了。
若沒了師尊,他也就變回了那個只想復仇的魔物,除了殺戮,再無其他。
艾吃魚痛心切骨道:“你倒是知道我好,那你為何不聽我的話?有你這樣當徒弟的嗎?”
“我日夜為你擔心,每一回遇到危險,總是怕我們挨不過去,你倒好,倔得像頭驢,想聽的聽,不想聽的便不聽!謝元璟,你根本就不敬我這個師尊。”
“師尊……”謝元璟聽完這些控訴,心緒驟然激烈翻涌,本來蒼白的臉龐,因為血氣活絡而霎時間漲紅。他膝行至艾吃魚跟前,恨不得替師尊責罰自己。
師尊說得對,他的確不是一個好徒弟,
“都怪我,總是讓師尊受累……”
“那你聽不聽我的?”艾吃魚把徒弟的臉抬起來,讓他看著自己:“你說,師尊說的話你聽不聽!”
謝元璟眼瞼顫動,抿唇倔強地說道:“旁的都可以聽,只有一點,弟子不想離開師尊左右。”
除了這一點,讓他做什么都行。
“你,氣死我了!”艾吃魚指著徒弟的鼻子罵,“你這個倔驢,倔驢,倔驢!”
“對不起,師尊。”謝元璟亦是很厭棄自己,但不后悔,有些話他早就想說出來,此刻再也藏不住,“我想留在師尊身邊,可以不報仇,可以不要大道……”
“住嘴!”艾吃魚驚聞徒弟有此意,立刻一巴掌揮過去。
師尊的巴掌呼在臉上,聲音聽著響亮,但不疼。連這種時候,師尊始終都舍不得用力責罰。
謝元璟想到師尊對自己的好和期許,以及自己那不可說的思慕之情,忽然感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攻心而上,從唇角溢出。
“元璟?”艾吃魚慌張驚呼,以為自己把徒弟打吐血了,可是剛才他也沒用力啊。
怎么就吐血了?!
他抱著謝元璟,速速拿出丹藥,往徒弟嘴里灌:“快吃下去。”
想來徒弟在鬼靈門消耗了太多,剛才自己實在不該這么咄咄逼人。
艾吃魚不由懺悔,心中亂成一團麻,真是的,收個徒弟怎么比養個兒子還要操心。
“如何?”過了片刻,艾吃魚感覺徒弟的臉色好了很多。
謝元璟靠在師尊肩上,分外眷戀二人在一起的時光,這叫他難以割舍。
但眼下師尊不想再留他了。
“師尊,弟子無礙了。”謝元璟不敢多膩歪,很快便繼續跪著。
“你當真要氣死我!快回去打坐調息。”艾吃魚哪里還敢讓他跪著,連忙攙扶回去修養。
謝元璟緩過來些許后,似乎還想再央求艾吃魚,只不過被艾吃魚一個眼神瞪回去,便不敢再說什么。
這種傷勢,平時打坐調息,吃幾粒丹藥也就可以恢復過來。
而這一次傷的不止是身,還有心境,恢復起來便顯得格外漫長。
艾吃魚不知具體,只以為徒弟傷得太重了。
在御獸宗待了數日,謝元璟的傷勢漸漸痊愈,只是修煉狀態,大不如前。
主要是憂慮,心中有掛礙。
艾吃魚自認有錯,連日來對徒弟悉心照顧,再也沒有提及逐出師門的事。
那一夜師徒的對話,好像從未發生過。但怎么可能真的沒發生過呢?
只不過是艾吃魚知道此法不通,在想別的辦法讓徒弟覺悟而已。
什么不要大道,不要報仇,艾吃魚聽得心驚肉跳,要不是徒弟親口說出來,他都不知道徒弟心里是這么想的。
傻子,這是艾吃魚對謝元璟的評價。
真是個傻子,師尊再好,也不值當為師尊放棄大道啊。
艾吃魚身為師尊,恨不得當場消失,幫徒弟除掉自己這個絆腳石。
假如徒弟真的為自己放棄大道,他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這一日,道姑來找艾吃魚說話,告訴他一個消息:“上回你們遇到那個鬼靈門的修士死了,鬼靈門正在追查兇手,他們像瘋狗一樣到處咬,所以近日你們還是少出去為妙。”
“啊,死了?”艾吃魚演技超群,面上裝出吃驚的樣子,心中卻憂慮起來。
等道姑離開,他問謝元璟:“那鬼靈門的修士會招魂術,他們會不會招來死者的靈魂,屆時查出什么?”
謝元璟搖頭:“不會,他已經魂飛魄散,在這世間了無痕跡。師尊不用擔心,不會有人知道是誰所為。”
正因如此,鬼靈門的人才會發瘋。
他們要查出來究竟是誰潛伏在暗處,用這種陰毒的辦法殺了他們鬼靈們的人,否則全宗門上下都不會安心。
“那就好。”艾吃魚心道,這邪術好生陰毒,連魂魄都沒了,怪不得徒弟要付出那么大的代價。
這是他們首次談起此事,謝元璟臉色有些忐忑,怕師尊舊事重提,因此顯得眼觀鼻,鼻觀心,很是乖巧。
他這樣子真是少見,艾吃魚不由多看幾眼。
徒弟慣會裝可憐,可惡的是,他作為師尊很是吃這一套。
沒有了那日晚上的氣氛,根本就發作不起來。
艾吃魚暗恨,自己果然不適合當師尊,耳根子太軟。
這樣不行,他要讓徒弟看到自己的冷酷無情,譬如從今日開始,不許徒弟再摸自己的毛。
平日里,謝元璟每日會給師尊梳毛,否則中長毛很容易打結。今日卻有所不同,謝元璟拿著梳子過去,艾吃魚立刻爬起來躺到另一邊,用屁股對著徒弟。
三翻兩次下來,謝元璟心中頗為無奈。
“師尊還在生我的氣嗎?”師尊那么喜歡被梳毛,就算生氣也不應該克扣自己的享受,要罰就懲罰徒弟才對。
艾吃魚不想跟謝元璟說話,他徑自枕著自個的爪子看向窗外,仿佛天上的云朵都比徒弟可愛。
“……”謝元璟摩挲著手中的木梳,暗暗傷神。
師徒二人別別扭扭地過了幾日,等鬼靈門的風聲一過,他們決定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去找一處清靜的地方,為結丹做準備。
往常出門,都是謝元璟抱著艾吃魚走,如今二人鬧別扭,或者說艾吃魚單方面制-裁謝元璟,所以他自己走。
起初艾吃魚還挺快樂的,在路上跑跑跳跳,后來越走越累,感覺身子沉得像個鐵球球,好累,他走不動了!
謝元璟時刻關注師尊的動向,此刻冒著被喝退的可能,上前去抱師尊。
幸而師尊沒有拒絕他,畢竟,二人也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調和的矛盾,還不是因為一心向著對方,才會鬧成今天這個局面。
師徒二人靜靜相貼,感受著彼此的溫度,誰都沒有說話。
依照謝元璟上輩子的記憶,接下來他們尋了一處靈氣充裕的山頭,在山里開辟洞府,準備在此處閉關結丹。
艾吃魚頗為喜歡這里,因為洞府前有條河流,離城鎮也不遠,偶爾可以溜下山玩樂。
最重要的是,他和謝元璟一路漂泊,從來沒有一個穩定的落腳地。
這算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家,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洞府,連名字都沒有。
清晨,謝元璟到大山深處走動,回來告訴艾吃魚:“師尊,弟子在山上發現幾個溫泉池子。”
“不務正業。”艾吃魚教訓道,“都要結丹的人了,成天只知道玩樂享受。”頓了頓,又問,“在何處,帶為師去看看。”
他許久沒有泡池子了,感覺身上不松快。
徒弟不可以貪圖享受,又沒有說他艾吃魚不能享受。
謝元璟哪敢辯駁,只恭敬道:“是。”
實則他哪有貪圖享受,看到池子的那一刻,只想到師尊喜歡而已。
明知道師尊一定會讓自己陪著下去泡,謝元璟還是硬著頭皮告訴師尊。
如此近距離貼近心上人,確實是一種折磨,同時也叫謝元璟暗暗欣喜著,算是甜蜜的折磨。
艾吃魚很享受徒弟幫自己洗一頭長發,感受著徒弟的指腹,在頭上輕輕摩挲,真是靈魂出竅,無上享受。
由于太舒服了,平時他肯定會睡著。
這一次心中藏了事,再舒服艾吃魚也睡不著,所以他無意中看見,徒弟在收集自己的發絲,然后用一塊手帕包起來,放進乾坤袋中。
“?”艾吃魚頗為吃驚,徒弟收集自己的頭發做什么?
他倒是沒有懷疑,徒弟會拿自己的頭發去做壞事,只是費解罷了。
“元璟。”艾吃魚忽然開口,“你收集我的頭發做什么?”
謝元璟不知師尊醒著,還看到了自己的舉動,他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很快說:“習慣了,不想師尊的貼身之物落在外面,怕有心人拿去施展邪術。”
原來如此,還是徒弟想得周到。
艾吃魚被徒弟三言兩語糊弄了過去,回到洞府中睡醒一覺才察覺出不對味,那徒弟為何只收集他的頭發,卻不收集自己的頭發?
難道徒弟如此自負,覺得別人不可能拿他自己的頭發施展邪術?
再說了,艾吃魚心想,自己平時在外頭也沒少掉毛啊,徒弟怎么不收集他的毛發呢?
艾吃魚忽然爬到徒弟那里,嚴肅地用一雙貓眼看著對方:“老實交代,你收集我的頭發做什么?”
難道因為自己要趕他走,他想用自己的發絲使什么手段?
謝元璟的心再次提起來,臉上冷靜地道:“弟子不是說了么?”
“胡說,那我平時也沒少在外頭掉毛,你怎么沒有一根根撿起來?”艾吃魚反駁道。
謝元璟:“……”這個漏洞的確是他始料未及的。
“老實交代,你拿我頭發去做什么?”艾吃魚兇巴巴問,他不能讓徒弟做這種心術不正的壞事。
“真的沒什么。”謝元璟怕東窗事發,只好說道,“若師尊不放心,我就把頭發還給師尊。”
話音剛落,便看到師尊朝自己伸出爪子,半點都不含糊。
謝元璟無奈,只好將自己辛辛苦苦收集起來的發絲,全部交出去。
只除了已經被編進同心結的那一縷。
艾吃魚目露質疑:“就這些了?”
“嗯。”謝元璟萬分肯定,“就這些了。”
不是艾吃魚信不過自己的徒弟,實在是徒弟太執著,為了留下來什么都做得出。
他有一雙法眼,可以根據附著在頭發上的妖氣,看到自己的頭發在哪里。
等徒弟不注意時,艾吃魚偷偷催動妖力,集中在眼睛上,往徒弟身上一掃,很快就發現徒弟在撒謊,他身上明明還有沒交出來的頭發!
狡詐的徒弟,把他的頭發藏在同心結里頭。
艾吃魚的毛發一炸,又一呆,正要生氣徒弟竟然欺騙自己,卻不合時宜地想起,這個同心結好像是徒弟為心上人買的。
當年在下界,艾吃魚曾拿這個同心結激將謝元璟,小心你的心上人移情別戀。
徒弟并沒有否認有心上人之說,而是破罐子破摔:“他本來就不喜歡我。”
艾吃魚心中憤怒地想:“他不喜歡你,你就把我的頭發編進同心結……關我什么事?”
艾吃魚不愿意相信,徒弟竟然對自己有那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很可惜,似乎唯有這樣才解釋得通。
他終于知曉,徒弟之所以如此執著,并非因為徒弟是倔驢,只是因為徒弟動了情。
只有情字才能抗衡追求大道的欲望,才能抗衡報血海深仇的決心。
第二十五章 第 25 章
斜月三星05
以上那些只是艾吃魚的猜測,并不能確定就是真的。
他連自己的頭發,是不是真的編在徒弟的同心結中,都不敢斷言。
只有把同心結偷拿過來,仔細看看才知道。
如何偷呢?
徒弟平時又不睡覺,最多躺著閉目養神。通常都是打坐修煉,周圍有個風吹草動,立刻有所察覺。
艾吃魚不可能悄無聲息地順走徒弟腰間的同心結,除非對方在閉關結金丹。
問題是徒弟最近根本沒有要閉關的打算,每一次他問,對方都說還沒到時候,弄得他也不敢逼太緊。
“……”艾吃魚簡直就是抓心撓肺,好像有一只小貓在他心里亂跳。
沉吟片刻,他想到了辦法。
艾吃魚眼珠子轉了轉,態度變得非常好,過去扒拉徒弟說:“元璟,為了慶祝洞府落成,不如你去買些酒菜回來,你我大醉一場。”
師尊主動來找自己吩咐事情,謝元璟忙不迭應好,也是,師尊一向喜歡熱鬧,都怪他日子過得太死板,總是忘記這些說法。
“那師尊想吃什么?”謝元璟問。
“還是老樣子,不過你記得要買烈酒,能把人喝醉的那種才行。”艾吃魚特意交待。
“好。”謝元璟不疑有他,在他心目中,師尊的形象太過光明磊落,跟他是完全不同的。
自然也就沒想過,師尊也會算計人。
謝元璟腳程快,很快便把酒菜買了回來,然后他發現,師尊只顧著吃烤魚,然后一直勸他喝酒。
謝元璟搖頭笑笑,因著心里高興,師尊讓他喝他就喝。
師尊親手給他倒的,別說里頭是酒水,就算是毒-藥,喝下去又何妨。
“我徒弟酒量真好,來來來,再喝一杯。”艾吃魚不要錢地往外夸贊,夸得謝元璟飄飄然,也不知是酒力的作用,還是師尊妙言妙語的作用。
“師尊,你再灌我,我就醉了。”謝元璟現在看人都有些許重影,為了看真切師尊近在咫尺的面容,他甚至想用靈力抵抗上頭的酒意。
“喂,你可不許用靈力去散酒,不然喝酒還有什么意義?”艾吃魚命令道。
謝元璟笑了笑,應是,不用便不用,其實他也喜歡半醉半醒,不必去想那么多,只用盡情享受師尊的陪伴。
“那我若是醉了,師尊別趁機撓我。”謝元璟借酒玩笑道,他并不知曉,眼下自己的眼神,究竟有多么地深情脈脈。
艾吃魚未曾接觸過男歡女愛,和徒弟終日待在一起,不免會有些遲鈍,以為這是正常的。
如今有了疑心才發覺,其實從一開始便不正常。
純粹的情誼這世間并非沒有,但純粹的情誼,是不可能這么黏糊的。
非你不可,向來只會發生在男歡女愛中。
艾吃魚嘀咕,可我又不是小娘子。
徒弟這眼神真不好,放著大把的美嬌娘不去喜歡,偏偏喜歡一只貓妖,還是一只公的貓妖。
“再喝再喝。”艾吃魚回過神來,繼續給徒弟勸酒。
“喝不下了,師尊,你放過弟子吧……”謝元璟求饒,接著便慢慢歪在了榻上。
“哎呀,你怎么就喝醉了?”艾吃魚放下酒壺,探頭張望,確定徒弟真的喝醉了,他便伸手去解徒弟腰間的同心結。
“師尊,你做什么?”一只手敏捷地摁過來,嚇得艾吃魚差點驚呼出聲,只見謝元璟抬頭看著他。
“為師幫你脫掉外袍,這樣睡得舒服些。”艾吃魚拍開他的手,“喝醉了就快睡,若是還有力氣就起來陪我繼續喝?”
謝元璟不想再喝了,他倒頭睡了起來。
艾吃魚松了口氣,借著給徒弟脫外袍的機會,終于把徒弟的同心結弄到手。
拿到燈下邊端詳,外表并看不出什么,用指甲稍微挫開絲線,就看到發絲藏在里頭。
徒弟果真藏了自己的頭發。
艾吃魚有一瞬間發懵,心情已不是當初剛發現時那樣的憤怒和匪夷所思,而是不知所措。
如果這是真的,自己該如何處理呀?
徒弟這死心眼的,明擺著是要與自己一同墮落,為了守在自己身旁,什么也不要了。
艾吃魚原來只以為對方腦子不好,不會轉彎,卻原來問題出在自己身上,自己才是那最大的絆腳石。
“唉……”艾吃魚扶額頭疼。
他對徒弟,并沒有那種心思,至少目前是沒有的。
誠然他們比一般的師徒要親近很多,但真的沒有到那一步,艾吃魚頂多不排斥謝元璟喜歡自己這件事。
即便知道了,他也不會對徒弟有惡感,畢竟是疼了這么多年的徒弟,他還是希望徒弟好好的。
手指摩挲著那枚同心結,艾吃魚心中亂糟糟地想,第一,肯定不能讓徒弟繼續這么胡鬧下去。
趁著謝元璟醉酒不省人事,艾吃魚下山弄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同心結,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打算。
只不過那個做法有點狠,他還沒有下定決心。
如果有別的辦法,他決計不想那樣做。
謝元璟睡了一個晝夜,醒來后除了有些乏力并無大礙。
“醒了?”艾吃魚淡淡瞥他一眼。
“是……”謝元璟頓時忐忑,不明白為何喝酒前好好的,喝酒后師尊的心情又不爽了。
是自己喝酒后做了什么嗎?
“師尊,弟子惹你不高興了?”謝元璟小心地問。
“哼,想到你這把年紀都還未結丹,我怎么高興得起來?”艾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說,“你給我個準話,究竟什么時候可以?”
謝元璟沉默片刻,唇邊露出一抹苦笑,說道:“既然師尊有命,弟子姑且試試吧。”
慣會裝可憐!艾吃魚恨不得抄起鞋子扔死他:“你!”
搞得好像是師尊求他修煉似的,要不是真心疼他,誰會在意他結不結丹!
“師尊息怒。”謝元璟跪得很快,他真不是故意裝可憐,是目前真的沒把握,心中想的全是結丹后師尊就要丟下自己,他怎么可能能在這種情況下結丹?
“弟子的心境真的不穩,因此才會一再拖延。”
艾吃魚稍稍消了點氣,兩只眼瞳還是豎起來:“那你什么時候心境才會穩?我猜你就沒有穩的時候,你根本不想要得道,你已經放棄了,別騙我說你還在努力。”
沉默許久,謝元璟沒有否認,他抬頭環視了一周洞府,真心說:“師尊不是不喜歡打打殺殺么?那以后我們就隱居在此地,不再管外頭的紛紛擾擾,我們在此之處終老又有何不可?”
艾吃魚痛心,這逆徒果真是打著那種主意,他說道:“你不要大道了,我還要呢,我要去找我的修煉法門,你我不同路。”
“什么修煉法門,佛門嗎?”謝元璟似乎很在意。
他心中存的那種念想,當然在意了,艾吃魚故意說道:“對,我與佛有緣,沒準當佛修就能得道!”
“師尊!”謝元璟反應激烈,卻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來,若師尊當佛修真能得道,他又有何立場去反對。
“你這么反對我當佛修做什么?”艾吃魚拿話激他,“莫非你不想著我好?”
“絕不是。”謝元璟立刻搖頭。
“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現在聽我的吩咐,立刻動身去尋高人指點你。等你修成歸來,我們依舊以好友相稱。”艾吃魚冷聲說。
“……”謝元璟垂首不答。
“要么就我走。”艾吃魚站起身來,步出洞府。
“師尊!”謝元璟神色惶恐,膝行過去抱住師尊的腿,眼底深處盡是恐懼。
師尊果真要走嗎?
為何?
“師尊不要走。”謝元璟央求道。
明明師尊也喜歡悠閑度日,反對他打打殺殺,如今他收心想要在此陪師尊終老,為何師尊反而不愿意?
一定要成大道,一定要報仇,一定要成為一個無心無情的人么?
隱居在此,每天打打獵,泡泡池子,不也很好。
十七年的下界生活,早已侵蝕了謝元璟那顆裝滿仇恨的心,是師尊一點一點把他拉回來,教他如何去生活,如何與人相處。
如今又為何要將他推出去。
“松手。”艾吃魚冷聲訓斥道。
他才不是要把徒弟教成一個無心無情的人,他只是希望對方有自保的能力,不管遇到什么危險都能迎刃而解。
而自己也不能太天真,認為有運氣就能在此間平安無事地活著,假若有朝一日,他成為別人用來威脅謝元璟的籌碼,他們師徒,必將萬劫不復。
謝元璟搖搖頭:“弟子不松手。師尊最疼我了,能不能就縱容我這一回?”他妥協道,“我隨你去太上天宮,我去求扶搖子前輩指點我,但我不想跟你斷絕關系。”
這段關系連著心,若是關系斷絕了,與一劍劈開他的心有什么區別?
“……”艾吃魚考慮了許久,腦袋嗡嗡地疼,徒弟以為太上天宮是什么濟善堂不成?
若不是誠心拜師,誠心向著太上天宮,別人會收留他才怪。
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把人騙過去再說。
“也罷,記住你說的話。”艾吃魚板著臉,近來他渾身都是師尊的架子,多少跟當初的設想有些不同。
當初他是真的以為,他們只是面子師徒,沒幾天就散伙了。誰知羈絆如此之深,簡直剪不斷,理還亂。
“可惜了這洞府,也才住了沒多久。”艾吃魚和徒弟準備出發的時候,說了句:“等我把你送到太上天宮,我就回來這里小住一段時間。”
“師尊不在太上天宮陪我么?”謝元璟的口吻頗為不舍。
“你多大年紀了?還要我陪你。”艾吃魚數落,沒好氣,“有我在會影響你,我要是能使你成才,你早就結丹了。”
師尊動輒就翻舊賬,謝元璟也不敢多說。
在路上,他只挑師尊心情好的時候建議:“不若師尊和我一道留在太上天宮修煉?”
艾吃魚才不想呢,他的成道機緣不在太上天宮,第二,和謝元璟繼續待在一塊,這逆徒的心就不清靜。
整日不好好修煉,盡肖想著自己的師尊,這種人能得道才怪。
“師尊一個人在外頭四處云游,弟子不放心。”
“我在你眼前你不好好修煉,我在外頭你又不放心,那你想如何?”
“……”謝元璟啞口無言。
他所想的那些,師尊不愿意。
太上天宮的山腳下,有一座繁華的城池,艾吃魚領著徒弟抵達此處之后,以銘牌為媒介,傳音聯系扶搖子。
扶搖子聽聞艾吃魚帶著他那劍修徒弟來求道,胡子都歪到了一邊,忙想辦法拒絕:“不不不,老頭子我想過點清靜的晚年生活,不想收這么鬧心的徒弟,收你還差不多。”
收小貓為徒弟,絕對省心。
以后師徒二人云游九洲,領略江山多嬌。
劍修就算了,那是另一個畫風。
艾吃魚為了徒弟的前程,使出渾身的解數,央求這扶搖子老頭。
甚至許下承諾,以后自己生了小貓崽,絕對送他一只。
反正是沒影的事。
他這輩子都沒打算過生小貓崽。
扶搖子竟然上鉤了,但他有個條件:“你要老頭收他也成,你叫他自個上山,自個來求我。先在太上天宮待夠三年,若他沉得住氣,我就教他,若沉不住氣,你就帶他另尋良師吧。”
艾吃魚:“嗯嗯,考驗三年是應該的,不過,元璟他不善言辭,我還是送他上山……”
“小貓,你太溺愛他了!求道是他自個的事,你這么縱著他,難怪他吊兒郎當!”扶搖子教訓道。
艾吃魚很是慚愧,對方說得一點都沒錯,很難說謝元璟最終走上這條歧路,不是他一手縱容出來的。
與扶搖子商談完畢,艾吃魚便告知徒弟:“他叫你自個上山去求道,只要你在太上天宮老實待滿三年,他就教你。元璟,扶搖子前輩是在磨練你的心性和決心。”
艾吃魚認真叮囑:“這種時候你千萬別沉不住氣,機會只有一次,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盯著這個缺?”
謝元璟明白師尊的用心良苦,即便他內心非常難熬,也不曾拒絕,只是他遲疑:“三年不能下山見師尊,弟子不知能不能做到。”
重生后便一直跟師尊待在一起,一日都未曾分開。
此前光是想象都覺得很難熬,更別說是真的。
換做別的師尊,聽到徒弟說這種混賬話,早就一鞋底招呼過去。
艾吃魚果真是溺愛謝元璟,聞言輕嘆了口氣:“那我們先試試,今夜你就搬到城尾那頭去。”
謝元璟無奈,點點頭。
這一夜,碧紗窗外月如銀,師徒二人輾轉反側,無法靜心。
謝元璟頻頻看向窗外的月亮,想回去尋師尊,他想如實與師尊說,他真的不想去太上天宮求道。
但如何說得出口。
自涂山以來,師尊為他付出了良多,一心一意想助他成道,但凡他有點良心,都不該如此忽視師尊的用心。
煎熬便是這樣來的,仿佛神魂被風暴撕扯,即便撕成了一縷縷,也依舊找不到一絲安生。
他要怎么做才好?
思索著,謝元璟解下腰間的同心結,睹物思人,卻忽然發現,這個同心結有異,不是自己原先的那個。
謝元璟呼吸一窒,迅速查看同心結里頭的頭發,果真發現里面什么也沒有。
真的那個呢?
又去了哪兒?
回憶在謝元璟的腦海里走馬觀花,而后停在不久之前的那場酒醉,他終于知道了真的同心結在哪里,心情卻變得更加緊張。
師尊拿他的同心結做什么?
謝元璟想也未曾想,立刻就出門去往艾吃魚落腳的酒樓。
艾吃魚正蹲在門口想徒弟呢,可當徒弟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二話不說便一爪子撓過去。
“蠢徒!一宿你都待不下去,你要氣死我!”
“師尊,是不是你偷偷換走了我的東西?”謝元璟哪管得了別的,他舉起假的同心結,神情非常倔強地看著師尊,“把那個真的還給我。”
“不還,你快滾回你的客棧去。”艾吃魚說,“要么就直接去山上,住客棧也是很貴的,我明日就走。”
“我不想上山。”謝元璟死死盯著師尊,眼眸布滿血絲,那個假的同心結被他捏得變形,“師尊若是不要我了,不如殺了我。”
艾吃魚猛地瞪大眼,這人在說什么?他以為謝元璟說出不報仇不成道,就已經非常可惡,沒想到還能說出更可惡的!
艾吃魚著實是被氣到了,但是,他不是意氣用事的人,當下還算冷靜地說道:“你說這種話做什么?死不死的掛在嘴邊好玩嗎?”
“元璟,你太偏執了。”
謝元璟抿著嘴唇沒有反駁,剛才說出來他也有些后悔,只不過突然發現同心結被師尊拿走,想必師尊已經發現了什么,他一時情緒走了極端。
“不想去便不想去,何必拿死來威脅我。”裝可憐誰不會,艾吃魚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轉身走回屋里。
“……”謝元璟心如刀割,第一時間想追進去,卻又生生忍下來。
進去跟師尊說什么?
解釋自己為何做出那種曖昧的舉動么?
思索無果,謝元璟轉身坐在門檻上,不敢進去求原諒,也不敢進去求留下。
滿心里都是,師尊知曉了。
第二十六章 第 26 章
斜月三星06
師徒二人一個蹲在屋里背對門外,一個坐在門外背對屋里,互相給彼此留一個沉默的背影。
最終還是艾吃魚先受不了,他必須承認徒弟很能隱忍,否則怎會在他身邊隱藏十幾年不動聲色。
艾吃魚絕不認為是自己遲鈍,明明是徒弟太能忍。
看對方的架勢,好像只要不被他發現,便會一直暗戀下去,永遠也不會說出口。
只要繼續當師徒就成。
艾吃魚光是淺淺代入一下謝元璟,都覺得五臟六腑在翻攪,不知對方是如何受得了。
他轉過來,猶帶不滿地喊了聲:“元璟。”
師尊一開口,謝元璟瞬間繃直身子,隨后他緩緩轉過來,活像一個等待判刑的死囚犯,低眉悶聲答道:“師尊。”
“為師知道你的心思了,你收了這種心思吧,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艾吃魚對上謝元璟那雙壓抑中暗含灼熱的眼眸,便覺得沒好氣,對著一只貓有什么好深情脈脈的,艾吃魚眼下除了徒弟的前程,什么都不想考慮。
聞言,謝元璟臉龐蒼白,又意料之中,他似乎強撐著才沒有失態,只是半晌說不出話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無法面對真實。
艾吃魚也很心疼他,唯一的徒弟,怎能不心疼,與其說他怪謝元璟看上自己,不如說怪自己沒有做好師尊的本分,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旁的我就不多說了,你對我有這種心思,我身邊留你不得。”艾吃魚感覺自己用溫柔的方式,無法將雙方關系拉回正軌,再繼續耳根軟下去,徒弟就毀了。
因此他選擇快刀斬亂麻。
謝元璟從門檻處站起來,聞言搖搖欲墜,但隨即又清醒過來,知曉師尊嘴硬心軟,心里頭肯定不是這么想。
被撞破了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還被師尊當面點出來,謝元璟羞愧難當,立刻便在師尊面前跪下認錯。
“弟子不該,不該……”不該什么,他卻說不出來。
仿佛否認自己的感情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他不想那樣做。
“不該什么?”艾吃魚強忍著心軟,變作人形,居高臨下看著他。
“……”謝元璟失神地盯著師尊的鞋面,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自己不想離開師尊,打死亦不想離開師尊。
他顫抖著說道:“師尊若是不喜,弟子去修無情道。等弟子學成歸來,繼續侍奉師尊。”
謝元璟伸手指要去扯艾吃魚的衣擺,艾吃魚一腳把他手指踩在鞋底下:“不需要。”
他再也不聽信徒弟的鬼話,這次絕對不能心軟。
“你我從今夜起便分道揚鑣,假若你還顧念這段師徒情分,你就別糟蹋了自己的天賦。”艾吃魚頓了頓,垂眸,“當然,若果你自暴自棄,我除了看不起你以外,也不會再做什么。”
說著,他退開些許,然后繞過跪在地上的謝元璟,走出了房門。
艾吃魚希望徒弟這次能大徹大悟,聽他的話。如果這個辦法還是不成,哎,那他就再想想。
根本不必猶豫,謝元璟立刻跟上師尊,如同一道影子一般,沉默隨行。
“不要跟著我。”艾吃魚兇巴巴地說。
“……”謝元璟低眉順眼,盡量減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兩輩子最美好的回憶都是師尊給他的,他想抓住,不想放手,這樣有錯嗎?
軟的不行,硬的也不行,艾吃魚真是拿這個硬邦邦的劍修沒轍。
死心眼,頑固不化,活脫脫是一塊茅坑里的石頭……
雖說這般形容徒弟不太好,艾吃魚輕哼,還不是因為愛之深責之切。
艾吃魚的修為不及對方,想跑都跑不掉。不過行走江湖多年,艾吃魚已不是當年那只單純天真的涂山貓,目前他已是小有城府。
他忽然沖身后勾勾手指頭,那道沉默的影子瞬間便來到他身邊詢問:“師尊?”
艾吃魚街邊一個流動的糖葫蘆攤子:“我要吃那個,我們去買糖葫蘆吃吧。”
“好。”謝元璟自然點頭答應,然而內心有些懷疑師尊是不是想用調虎離山之計,趁自己去買糖葫蘆的時候走掉?
“那就走吧。”誰知艾吃魚走在前頭,打消了他的疑慮。
謝元璟不免自責,是自己疑心太重了,師尊不是這樣的人。
至于師尊為何突然和顏悅色,變得跟平常沒什么區別,他不敢深思,只想維持如今的局面,便已經心滿意足。
謝元璟追上去幫師尊付錢,卻沒想到被師尊也塞了一串糖葫蘆:“你也吃一串吧,別整天苦著個臉,這世間還是很美好的。”
“謝謝師尊……”謝元璟抿唇接過。
“吃啊,買了不吃拿來當擺設?”艾吃魚自己吃得咔咔作響,牙齒咬在糖殼上的滋味猶如當神仙。
“嗯。”經不住師尊催促,謝元璟只好陪他一起吃。
師徒二人各自拿著一串糖葫蘆在街上閑逛,仿佛又回到了從前。
謝元璟便慢慢放松下來,分外珍惜眼前的一切。
“前面有賣炒花生哎,我們去買!”艾吃魚又看中了好吃的,嚷嚷著要去買。
這次謝元璟便沒有猶豫,同師尊一起去買。
似乎這家炒花生十分出名,顧客熙熙攘攘,艾吃魚和徒弟一同排隊,眼睛卻東張西望,心里打著小九九。
很快,他看到了一個賣橘子的移動攤販,便拍拍徒弟的手:“我想吃橘子,你在這里排隊買花生,為師去買個橘子就過來。”
謝元璟雖有點遲疑,仍答道:“好,師尊小心些。”
買花生期間,謝元璟一直分神看著買橘子去的師尊,等他從店家手里接過花生,再看過去,就發現師尊不見蹤影。
謝元璟立刻心道一聲不好:“師尊!”他一把將花生塞進乾坤袋里,便四處去找人。
不過四面八方早已不見了艾吃魚的人形,他早就變了一只成貓,從眾人的腳下溜走了!
買橘子是真的,逃走也是真的。
艾吃魚砸吧著嘴里的橘子味,胖胖的身形非常靈活,只見他一竄五六米遠,像一道胖閃電。
艾吃魚先是躲到一個較為隱秘的位置,觀察一下徒弟的反應,找不見師尊的徒弟果然很著急,那副丟了魂的樣子叫艾吃魚不忍。
他只好捂住一只眼睛看。
謝元璟幻想過很多次師尊走丟的情況,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在師尊身上下一個追蹤禁止,但他不敢。
沒想到師尊唯一的一次走丟不是走丟,而是主動棄他而去,這叫謝元璟好似被抽了魂魄般,天旋地轉。
接下來就好像是瘋了般,逢人就問別人有沒有見過他的師尊。
艾吃魚聽到,謝元璟將他的穿著外貌描述得很細致,可謂是脫口而出,仿佛沒事便盯著他瞧,對他身上的任何東西都很熟悉。
這大抵就是喜歡一個人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原來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街上有兩名修士,見謝元璟這般狀態,立刻起了歹心。當他二人被謝元璟問到時,便故意說自己見過謝元璟口中所描述的那人。
謝元璟很著急:“他在何處?往哪個方向走了?”
兩名不懷好意的修士說道:“剛才我們從那邊的樹林走來,看到了他,你可以去那里找找。”
“多謝。”謝元璟滿心都是師尊的下落,一時也管不了真假,聞言立刻便朝那邊掠了過去。
兩名修士遠遠跟在謝元璟身后,艾吃魚亦是跟在最后,滿臉胡疑,自己就在這兒呢,樹林那邊怎么會有另一個艾吃魚?
很快他便領悟過來,這兩名修士使壞騙謝元璟,沒安好心。
“兩位莫不是騙我?這里哪有我要找的人?”謝元璟走到林子中,發現有兩名修士跟在自己身后,他隨即明白過來,對方根本沒有見過他師尊,只是他想把他引過來殺人越貨。
正巧他心頭不快,拿著兩個找死鬼來泄憤。
說話時,謝元璟便把靈劍祭出來,打算給這兩人一個痛快。
“哼,你要找的人當然不在這里,他已經被我們抓起來了。”修士威脅說道,“不想他死,便乖乖地把你的錢財交出來,還有你的法寶。”
“就憑你一面之詞?”謝元璟冷笑,他不信,但也不敢大意。
萬一師尊真的遭遇不測,他擔當不起。
“方才他在橘子攤上買橘子,你一錯眼他就不見了,不是嗎?”兩名修士也冷笑道,殊不知他們早已盯上了這位光鮮亮麗的劍仙,還有他身邊那個水靈靈的男妖精。
之前倒也沒有什么過分的想法,但見謝元璟發了瘋似的找人,他們便順水推舟,假裝自己捉走了那名男妖精。
以圖謀點好處。
被他們說中了細節,謝元璟心一沉,說道:“你們想如何?”不是他輕信于人,只是事關師尊的安危,就算判斷力告訴他是假的,他也不敢妄動。
兩名修士惡毒地笑道:“看來他對你很重要,我們沒有抓錯人。”
“嘖嘖嘖,那男妖精長得卻是真的好看,拿去賣了應該能換不少靈石。”
“住嘴!”謝元璟一劍指過去,死死瞪著他們,他握劍柄的那只手青筋暴起。
這些無恥之徒,若非擔心師尊的安慰,他們馬上就得死!
“立刻把人交出來,我饒你們不死。”他陰鷙無比地說道。
艾吃魚修為不夠,不敢靠得太近,他來到附近時,便聽到歹毒的修士要賣了他換靈石。
艾吃魚的眼睛瞪得渾圓,怎么人人都想賣了他!
難怪徒弟說他很值錢。
“哼,你說反了,是我們饒你不死。”察覺劍修有異動,兩名歹毒修士立刻說道,“你敢動手?!你不在乎人質了嗎?”
“我沒有看到他,就不會相信你們。”謝元璟咬牙說道。
艾吃魚心道,沒錯,就該這樣,不要讓任何人威脅到你,包括我!
可他還是低估了謝元璟對他的關心。
那兩名歹毒的修士看出劍修的軟肋,他們繼續煽風點火!
最后說道:“我數五下,若是你不放下劍,我立刻滅了那男妖精的魂燈!”
艾吃魚在心中大喊,你信他個鬼,他們說謊!!師尊在這里好好的,活蹦亂跳呢!!
他不知曉,謝元璟根本無法面對師尊棄自己而去這個事實,他寧愿相信師尊是被壞人抓走了,也不愿相信自己被遺棄。
咣當一聲,謝元璟手中的火靈劍被他自己丟在地上:“把他交出來,我給你們剩下的財物。”
“……”艾吃魚瞪著那把被徒弟丟掉的靈劍,滿臉陰沉,腦子只有兩個字:蠢徒!
蠢不可及!
艾吃魚感覺自己快氣炸了,怎么會收到這么蠢的徒弟,啊啊啊,他想咆哮!
火靈劍為天生靈寶,即便兩名歹毒修士不知道它的來歷,光看表面即知可貴,當下垂涎三尺:“那把劍看起來不錯,我去把它撿過來。”
“住手!你也配!”艾吃魚大喝一聲,在火靈劍被歹毒修士撿走之前,他以人形竄了出來,一掌朝對方打了過去。
頃刻間二人便交起手來。
“師尊!”謝元璟見自己的師尊無礙,驚喜萬分,他手一伸,便將靈劍拿回手中,加入戰局。
二對二,即便對方修為不俗,也不及謝元璟殺機四溢的圍剿,新仇舊恨,他殺得毫不手軟。
只不過殺完最后一名修士,臉上就重重挨了一巴掌。
那還未曾咽氣的修士,瞪著死不瞑目的雙眼,目睹艾吃魚朝著謝元璟又是重重的一腳,直直朝心窩子踹去!
“我可曾說過,不要讓我成為你的威脅!你聽了么!”
“師尊……”謝元璟摔在地上,立刻吐出一口鮮血來!
師尊打他,他從來不用靈力抵擋,受傷后,又從地上跪起來,沒有一絲反抗。
“這也教不會,那也教不會,我對你已經教無可教。”艾吃魚恨聲切齒,握住拳頭氣道,“蠢徒!蠢不可及!”
“師尊……息怒,我只是擔心你……”謝元璟不顧身上的疼痛,心急地向艾吃魚靠過來。
“我不需要你擔心,沒有你我也可以好好的,甚至更自在。”艾吃魚冷聲大喝,他真的拿謝元璟毫無辦法了,他只有最后一招。
這招用了,師徒感情可能就真的要毀了!
但現在的艾吃魚,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
他從懷里拿出同心結,舉在風中:“你以為你的心意很珍貴,其實是懦弱,無能!你像菟絲花一般依附著我,自私,沒有擔當!”
艾吃魚說著,不顧謝元璟的反應,拿出一把剪刀,將同心結瞬間剪得稀碎,然后揚在風中。
臉色慘白的謝元璟,染血的嘴唇顫抖,他抬頭望著那些灼眼的紅線和發絲,漫天飛揚,散落得到處都是。
他想伸手去抓,最終氣血攻心,受不住地一頭栽倒在地上,沒了意識。
“我也是為了你好,你遲早有一天會明白的。”艾吃魚望著不省人事的徒弟,喃喃說道。
沒有遲疑多久,艾吃魚把徒弟背起來,就像從前對方終日抱著他那樣,走了一段很長的路,走到太上天宮的山門前,又走上陡峭的臺階。
扶搖子在盡頭等待他們。
“扶搖子前輩,我便把他交給你了,你要好好教他。”艾吃魚終于把徒弟背上來了,兩個人一起跌倒在地上,他的腳疼得不行。
“嘖,誰把他打成這樣?”扶搖子看見劍修的慘狀,有些幸災樂禍地摸胡子。
“我打的。”艾吃魚蔫蔫地說,“您不總說我溺愛他么,不打不成才。”
說罷,艾吃魚從乾坤袋里,又拿出了一個同心結,這個才是真的。他拿在手中摩挲幾下,小心系在徒弟的腰間,無限嘆息。
“元璟,你以后要好好聽話,我走了。”
第二十七章 第 27 章
遙岑寸碧01
太上天宮宗門內。
謝元璟醒過來后,身上被艾吃魚打出來的內傷,已經被丹藥治愈。
可他依然面若死灰,睜眼望著頭頂的雕梁畫柱,像一具沒有生氣的活死人。
他的腦海里,重復回憶著師尊決然剪碎同心結揚在風中的畫面,耳邊重復回蕩著師尊句句振聾發聵的指責。
一次又一次,仿佛回到那個讓他痛苦得昏死過去的場景。
謝元璟的性情本就偏執扭曲,從未正常過,如今沒了師尊這個念想,他又變得和過去一樣,甚至更為極端。
腰間的同心結,也被扶搖子趁他昏睡時取走,連最后一點能撫慰他的念想都沒有了。
扶搖子進來看他,不冷不熱地問道:“劍修小子,你怎么想?留在這里還是離開?”
假如此人要走,他也不攔著,反正他本來就不想接這顆燙手山芋。
看在小貓的份上,勉強管一管。
謝元璟想了片刻,動了動干澀的雙唇,說道:“前輩,我想修無情道。”
既然師尊不想要他的感情,那他便親手毀了。師尊想讓他成道,他成就是了。
至于最后會變成什么樣,謝元璟自己也不知曉。
扶搖子輕嘆一聲,沒有反對,謝元璟修無情道他算適合,他早就看出此子雖然根骨奇絕,但性情太偏執,如果不放下一些東西,根本難以成道。
只有心無旁騖,一心向道,這個人才能修成。
只不過修成之后,可能他和小貓的緣分也就此斷了。
修成無情道,怎還會有余情未了。
“小貓是為你好,你以后會感謝他的。”扶搖子嘆息道。
聽對方提起師尊,謝元璟的眼皮顫動了數下,并未言語。
他不是無動于衷,只是心悸得厲害,根本做不出別的反應。
旁人并不知道師尊有多好,窩在他臂彎里酣睡時有多可愛。
師尊的心像水晶一般,玲瓏剔透,美好無瑕,是這世間最美好的存在,只不過他謝元璟沒有那個福分,得不到師尊的青睞。
若是艾吃魚知道扶搖子的做法,大概會感嘆,果然還是扶搖子前輩更適合當師尊。
艾吃魚下了山,一時也不想回到和徒弟以前住的洞府。
與常伴在身邊的徒弟離別后,艾吃魚也有幾分惆悵和不習慣,主要是走路都沒人抱了,混跡于人間,輕易不敢變成人形,以免被人抓去賣錢。
過了些天,艾吃魚很想跟扶搖子打聽一下,謝元璟現在的情況如何?
又怕自己會打擾到謝元璟清修,想來想去便還是不聞不問。
聽說西方有大和尚講經,內心隱隱也知曉自己去處的艾吃魚,慢吞吞踏上了去西方的路途。
他不求道也不求佛,只是在做自己當下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求了就有期待,有期待就有煩惱,把期待放下,把放下也放下,想那么多干什么?
艾吃魚每日清晨便出發,背上背著兩袋零食,嘴饞了用爪子勾一點。晌午有太陽便停下來,找個地方趴著曬一曬,或者找個陰涼處睡一覺。
好不自在。
能坐船能乘車他也不要,就靠四條小短腿慢慢走,終于走到了西方伏龍寺,那時人家早就講完經了。
小沙彌看著門外可愛的貓,口吐人言,問他小師傅,此處大和尚還講經嗎?
小沙彌詫異,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這只貓怎么現在才來?
聽說是走路來的,小沙彌又看了看艾吃魚的短腿,便覺得情有可原,然后請他進來。
艾吃魚身上有功德,雖說小沙彌沒有慧眼,但覺得他面善,給人的感覺就跟寺里的大和尚一樣。
寺里正在開齋飯,艾吃魚聞見香味,屁顛屁顛地跟著小沙彌去吃飯。
寺里也喂了其他的貓,看見艾吃魚跟人一桌,其他和尚就奇怪了:“這只貓怎么不去貓那桌?”
小沙彌給師叔們解釋道:“這是只成了精的貓,當然不去貓那桌。”
艾吃魚許久沒有吃不用自己動手做的飯,雖說素了點,但也吃得飽飽的。
一些有修為的大和尚看他覺得有趣:“這是哪位大師叔轉世?”身上竟是帶著隱隱的功德光,這說明這只貓有人供奉,人間有許多人信奉他,惦記他。
艾吃魚一邊舔爪子洗臉,一邊豎起耳朵聽大和尚們議論自己,他便想起了幫自己攢功德的徒弟。
一晃十年過去,不知對方在太上天宮過得如何?
還是那么頑固偏執嗎?
吃完齋飯后,寺里的和尚們要去上晚課,小沙彌領著吃飽喝足的艾吃魚一起去。
和尚們對胖乎乎的艾吃魚很有好感,給他也勻了一個蒲團,正好適合睡覺,艾吃魚便不客氣地窩在上頭,一邊聽和尚們念經,一邊睡大覺。
后來被一只手捏了捏耳朵,他才悠然醒來,用爪子捂了捂眼睛,本想繼續睡,但和尚要拎他后頸皮,他這才起來端正蹲好。
原來是主持在給弟子們解答問題,隔壁的和尚希望艾吃魚也豎起耳朵聽一聽,別顧著睡大覺。
艾吃魚便聽了。
課后和尚們回去休息,主持朝他招招手,慈祥的臉上笑呵呵道:“這是哪來的胖貓?寺里好像沒有這么胖的貓。”
艾吃魚想起傍晚那頓齋飯,心想當然了,貴寺的伙食這么素,養不出胖貓很合理。
“主持。”艾吃魚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并攏雙腿,蹲在那里做出認真聽講的乖巧樣子。
主持笑問:“剛才的對答你聽了嗎?”
艾吃魚回答:“聽了。”
主持又問:“都說了些什么?”
艾吃魚想了想,搖搖頭:“忘了。”
“不錯。”
忘了還不錯?
聽他說忘了,主持不僅沒有生氣,還樂呵呵地點點他的腦袋,耐心跟他說話,“剛才講的經你忘了,講經之前的事你忘了嗎?”
艾吃魚聞言,雙眼坦誠地露出慚愧,低下頭:“沒忘,所以我的機緣也不在這里。”
主持笑道:“把尋找機緣也放下。”
這樣嗎?
艾吃魚眨了眨眼睛,過了良久,約莫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間豁然開朗后,朝主持徐徐一拜:“謝謝師傅指點。”
這日以后,艾吃魚厚著臉皮,成了伏龍寺的常駐貓,他不屬于寺里的佛修,更像是一位客人。
寺里的每一處都對他開放,他時常待在藏經閣翻閱經文,看累了便趴在上頭曬太陽睡覺。
偶爾跟寺里的佛修下山化緣,或外出做善事,或做法事,總之有熱鬧瞧,他便跟著一起去,全寺廟的佛修都眼熟他,喜歡帶著他。
說來也奇怪,艾吃魚也不知曉原因,他感覺寺里的佛修都喜歡與自己說話,問他一些問題。
艾吃魚向來憑自己的直覺回答,那些得到答案的佛修都挺滿意的。
不知過了多少年,寺里的佛修又添了不少新面孔,都恭敬地喊艾吃魚一聲貓師叔。
艾吃魚摸摸自己濃密的頭發,他尋思著自己也沒有禿啊,怎么就當上了一群佛修的師叔呢?
他忽然有點憂心忡忡,害怕自己繼續在寺里呆下去,最后會不會被推舉成新任主持?
有這種可能。
艾吃魚格外茫然,可他覺得自己真的什么都沒做,就是助人為樂了一點,偶爾指點一下新來的。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寺里的第二任主持也圓寂了,好像真的有很多和尚想推舉艾吃魚當主持。
為了保住自己的一頭長發,艾吃魚連夜收拾包袱,留下幾句話便離開了伏龍寺。
果然只要壽命夠長,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艾吃魚在西方心無旁騖,修煉順利,丹田里的妖丹日漸跟他的體型一般,胖乎乎圓滾滾,他也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就是有一日過一日,什么都不求。
新任主持連夜跑了!兩名身強體壯的佛修追了出來,準備將艾吃魚逮回去上任。
艾吃魚有八張嘴都說不清,他真的不是和尚!
都怪他太懶了,這么多年都沒有挪地方。
眼下發生這種烏龍事件,艾吃魚終于記起自己在中洲還有一個家,他要回去那里繼續擺爛。
艾吃魚當年去西方,用自己的小短腿走了十年,眼下由于后邊有人追著,他巴不得搞個瞬移的陣法,把自己傳送回中洲去。
巧的是,還真有這種陣法,只不過很貴。
艾吃魚這些年在西方不花錢,他兜里還有不少錢,是一只富有的貓。
不久之后,艾吃魚被傳送陣傳回了中洲地界,他抖了抖爪子,有一種‘我艾吃魚又回來了’的豪邁。
這份自信是兜里的靈石所堆積起來的,還有他那明明沒怎么修煉,卻硬要給他長起來的修為。
由于艾吃魚不記事,他已經忘了過去了多少年,他眼中和身上也沒有滄桑的感覺,時間仿佛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一點痕跡。
艾吃魚還是跟原來一樣,喜歡湊熱鬧,看見新奇的東西走不動路,街邊騙人的小把戲他依然當真。
只是他也有變化,眾人見了他會心生好感,會敬著他點,遠著他點,免得沖撞。
也許是巧合,艾吃魚總覺得自己獨自出來很幸運,從未遇到歹人想對他下毒手。
依稀記得以前和徒弟在一塊,隔三差五就遇到壞人,說明謝元璟的運氣真的不如何。
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收的徒弟,艾吃魚愣了愣神,一些記憶沖上他的心頭。
如何氣急地把徒弟送上太上天宮,那種情緒他早已忘記,只記得徒弟待自己很好,照顧了自己許多年。
日常中的溫柔,早已把矛盾覆蓋,在艾吃魚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若非如此,為何忘記了那么多激烈的情緒,卻唯獨記得徒弟很溫柔。
不知他現在如何了?
這些年艾吃魚想得最多的,便是這個問題。
以及中洲廚子做的魚!
艾吃魚在西方很少變成人形,到了中洲便一直是人形,方便他住店買魚吃。
就在艾吃魚在酒樓里享受鮮嫩的魚肉時,耳邊聽著周圍的修士竊竊私語,在說一些中洲的事件。
大體總結一下,便是某個非常厲害的人物,又做了一件非常厲害的事情,不日后可能會打這里經過,眾人去看他。
因著是個陌生的名字,艾吃魚沒有過多留意,直到他聽說,對方的師尊是扶搖子,耳朵這才豎了起來,同時疑惑,扶搖子后面又收了一個厲害的弟子么?
還是說在謝元璟拜師之前便收了?
艾吃魚聽見修士們對那位厲害的玄檀道君贊譽有加,心里竟然有些不是滋味,同樣是扶搖子的徒弟,為何出風頭的是這名玄檀道君,而非他掛念的謝元璟。
難道扶搖子沒有教好謝元璟,又或者說根本就沒有拜師?
也不對,如果是這樣的話,扶搖子至少應該想辦法通知他一聲才是。
艾吃魚想不明白,西方也不是很遠吧,應該能通知到。他略心虛著,繼續支楞起耳朵,聽修士們講述那位玄檀道君的傳奇事跡,心里暗暗決定,到時候也要去瞧上一眼。
艾吃魚倒要看看是什么樣的人,天賦能比得過謝元璟。
修士們口中的玄檀道君,是修無情道出身,三十歲結金丹,未滿百歲便大成。
他性情疏冷,殺伐果斷,大成后以復仇的名義,殺了許多人,其中不乏一些名聲在外的正道中人,這目中無人的舉動引起了很多宗門不滿。
卻因玄檀道君同時也殺了很多邪魔歪道,功過半摻,因此無人敢置喙。
再說,他出身太上天宮,師尊又是扶搖子,根腳如此顯赫,又有哪個宗門敢與之抗衡。
聽得多了,艾吃魚總覺得眾人對這位玄檀道君的描述,自己有些說不清楚的熟悉。
他徒弟也說過要修無情道,他徒弟也有很多血仇要報,他徒弟也是如描述中那樣亦正亦邪,性情疏冷。
三十歲結金丹,未滿百歲大成,這是一條世人不敢想的青云大道。
當年謝元璟的天賦那么好,艾吃魚都未曾敢設設過,他認為兩百歲能大成就非常不錯了。
如此說來,謝元璟的同門師兄弟倒是個天才,也難怪人家如此風光無限,艾吃魚酸酸地想。
他對此事上了心,便留意城中的動靜,等那位傳說中的玄檀道君從此處借道經過,便隨同眾人一起去看熱鬧。
這城中有個宗門日前受到魔修血洗,還帶走了宗門的鎮門之寶。
玄檀道君出手相助,將魔修擊殺后取回寶物,完璧歸趙。
避免有人趁宗門虛弱期掠奪寶物,玄檀道君還特意在宗門逗留數日,特意等宗門重新設下禁制,這才離開。
正因他如此仗義,殺個把正道修士祭劍又有何不可?
沒準的確就是那人該死,否則如何會被嫉惡如仇的玄檀道君盯上?
這一日城中熱鬧非凡,被魔修血洗的宗門,大張旗鼓護送玄檀道君出城,幾乎全城都出來看熱鬧。
艾吃魚住的客棧正好坐落在路邊,他住的樓層也高,聽見熱鬧便打開窗戶,倚在窗邊觀看。
艾吃魚第一眼瞧過去,并沒有看到什么玄檀道君,反倒是看到了一抹自己很熟悉的身影。
對方似乎又長高了,身形越發修長挺拔,臉龐卻清瘦了一些,使之看起來線條越發凌厲冷峻,目光與利器一般咄咄逼人。
總之與艾吃魚印象中的徒弟南轅北轍。
所以艾吃魚怔了怔,又仔細看了許多眼,確定,大成后的謝元璟已不再是自己記憶中的謝元璟,對方眼中,再也找不見那種溫柔專注,冷靜又灼熱。
原來,受眾人追捧的玄檀道君便是謝元璟啊,艾吃魚有些意外,有些震驚,心情還有一丟丟復雜,徒弟他果真是出息了,也算沒白費自己的期待。
這便是最好的結果。
欣慰之余,艾吃魚的目光落在謝元璟,哦不,眼下應該稱呼對方為玄檀道君,艾吃魚看見玄檀道君的腰間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掛。
倒也是,這么多年過去了,就算對方還在乎那個同心結,也早該破了。
或許是艾吃魚的目光太特別,一直靜靜跟隨了很久,被眾人擁簇在前頭的玄檀道君若有所感,便抬頭淡淡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為何,艾吃魚不想露面,他在對方瞧過來的時候,迅速關上了窗戶。
目光如古井一般毫無波動的謝元璟,只看到一抹袖角,顏色花樣似乎似曾相識,也許曾在心中留下過很深的印象,但凝神去探究,又什么都沒有抓住。
“玄檀道君?”
直到有人在面前說話,謝元璟才回神,疏冷的神情變得與平常無異。
眾人恭送貴客到城外便停步,謝元璟獨自御劍飛行,回太上天宮。
自謝元璟三十年前大成后,心境一直很穩,鮮少有起伏波動。
偶有波瀾,回到太上天宮閉關幾日,也能恢復過來。
他當然知曉讓自己心境起波瀾的原因是什么,也從來不刻意避開自己的情障。
要堪破一樣東西,須得擁有正視它的勇氣。
修成無情道后,謝元璟鮮少會再想起過去,就算偶爾想起也很模糊,沒有什么真切之感。
只記得自己當時很痛苦,為了修無情道差點將自己折磨死。
后來不知怎的慢慢熬了過來,一步步修成大道。
如今再回憶,仿佛那個時期的他,像是另一個人,與現在的他無關。
謝元璟成道后,扶搖子把當初扣留的同心結還給了他,告訴他當時的真相。
還說:“若你想去找他,便去罷。”
整整三十年,謝元璟卻并未有所行動,也再沒有把同心結掛在腰間。
今日在一座陌生的城池,偶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衣袖,讓謝元璟想起了些前塵往事。
他想起自己好像承諾過,修成無情道便回去繼續侍奉師尊。
如今想起來便覺得,事過境遷,若不能相守,何如相忘于江湖。
第二十八章 第 28 章
遙岑寸碧02
另一邊,艾吃魚踏上回洞府的路途,在路途中不可避免,總是陸陸續續聽到許多關于玄檀道君的事跡。
“他睚眥必報!好些被他殺死的修士,根本就不知是何時得罪了他,死不瞑目!”
“還數玄英劍宗的陸長尋掌門死得最慘,我覺得劍宗和玄檀道君之間,遲早還有一戰。”
“嗯,若整個玄英劍宗圍剿玄檀道君,到時候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
“玄檀道君這個道號取得本來就很讓玄英劍宗惱火,也不知他們之間有何血海深仇。”
艾吃魚一路走,一路聽,越聽心里越發毛。怎么在眾人口中,謝元璟已經變成了殺人狂魔,關于他的每一件事都跟殺人掛鉤。
邪魔歪道也殺,正道也殺,除此之外再也聽不到別的消息。
艾吃魚想起,自個和謝元璟也不是好聚好散,當初鬧得還挺難看的,也不知對方修成無情道之后,眼下對他艾吃魚這個曾經的師尊,到底是什么樣的態度?
“……”艾吃魚不求對方和曾經一樣尊敬自己,至少不要有報仇的心態……吧?
真的有點怕。
甚至他都不敢回洞府了,喵喵的,謝元璟不會在那里設下陷阱,等待他自投羅網吧?
應當不會才對。
艾吃魚不想把對方想得這么壞,回到洞府周圍,他小心勘察了一遍,什么陷阱也沒發現,就說嘛,曾經的師徒情分沒有那么不堪。
瞧這洞府滿是塵灰的樣子,期間沒有人回來過。
艾吃魚怔然,唏噓,想必對方是放下了。
他掐了一個凈塵訣,落灰的洞府煥然一新,模樣和當初離開時無異。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當年的光景已經不在了。
百多年的流逝,實則在修真界不算什么,只因他們中有一方修無情道,便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有一個人已死去般。
他倒是猜中了謝元璟的想法,修成無情道的謝元璟,覺得自己何止是死過一次,分明是無數次。
曾經住過的洞府,謝元璟自然不會去,除了擾亂心境以外,去那里毫無益處,徒增煩惱罷了。
只不過他始終想不通,為什么對方沒有徹底毀掉同心結,最后還是還給了他。
是心軟吧。
謝元璟倒是感謝扶搖子,幫他藏起對方的這份心軟,否則他這無情道恐怕還成不了。
四月,中洲有一場盛會,艾吃魚無門無派,以散修的身份去湊熱鬧。
但因他容貌之故,無數人偷偷窺探,見他獨自一人,想上前搭訕又怕唐突。
只竊竊私語:“這位是哪個大宗門的小師叔?”
“身邊怎么沒有弟子跟隨?”
修為上去就是不一樣,旁人再見艾吃魚,不會再有人覺得他是個小嘍啰,這通身說不出的寶相莊嚴,說是掌門也有人信。
艾吃魚:可不是險些當主持了么!
怪他,在伏龍寺待得太久,渾身都佛里佛氣的,即便容貌惹眼,也不會叫人心生妄念,望之只覺尊敬舒心。
散修不夠格坐在上首,矮矮的案幾沿青石臺階一路往下擺,長得看不到盡頭。
艾吃魚也不知那上邊都是些誰,他低調地坐在最末端,想蹭點大宗門的靈酒喝。
不要錢的東西就是香,權當是他今日外出化緣了。
來此處參加盛會的修士都有自己的目的,但應該不會有人與艾吃魚心意相通,只沖著免費的酒席來。
因此各位都在交際,放眼望去,只有艾吃魚喝靈酒,吃靈肉,像是餓了許久。
他也未曾想,自己的吃相會落入熟人眼中,否則給他一千塊上品靈石,他今日也不會動一下筷子。
能夠產生此種想法,說明果真是生疏了,他以前在謝元璟面前,何曾在乎過自己的形象?
一道身影停在艾吃魚這桌面前,聲音驚奇地道:“小貓?!”
艾吃魚抬頭看去,見是扶搖子,他彎眼一笑:“扶搖子前輩,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你……”扶搖子對艾吃魚上下打量,不無驚喜,“修為長進了,難怪你這些年不見蹤影,原來是去勤奮努力,不錯不錯。”
艾吃魚正想說什么,瞥見謝元璟緩緩走過來,他的笑容便收斂了一點,不是艾吃魚不想給對方好臉色,只是覺得有些別扭,不知如何相處。
且先看看對方是何種表現?
謝元璟表現很坦然,仿佛與艾吃魚不是一百年未見,更像是一個昨日才見過,但相互不是很熟絡的關系。
他疏眉淡眼,行為倒是恭敬,點頭拱手,和從前一樣不多言。
“元璟,許久不見,我聽說你早已大成了。”艾吃魚自然感覺到了對方的淡漠,除了有幾許悵然若失,也還好,“恭喜你啊,我就知道你能成。”
“多謝。”謝元璟好久沒有被人喚這個名字,眉心微蹙,目光掃過已經吃得七七八八的酒席,“你看起來清減了些,新徒弟沒有照顧好你么?”
不知是不是艾吃魚的錯覺,這話怎么聽著有些許陰陽怪氣。
艾吃魚渾不在意:“哪有什么新弟子,應當是寺里的伙食太素,吃了一百年,清減下來幾斤也是有的。”
寺里?
謝元璟了然,送走他后,對方果然入了佛門。
他不再說什么,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扶搖子不曾想,這對曾經要死要活分不開的師徒,重逢會是這種局面。
不過想想倒也情理之中,漫長的時間會沖淡一切,更別說謝元璟修了無情道。
他輕嘆一聲:“如今你們兩個都有了各自的成就,老頭甚慰。”
而后指了指上邊:“小貓,同我們一道上去吧,這里嘈雜得很。”
“不必不必。”艾吃魚連忙擺手,“我已經吃飽了,就在這里瞧瞧熱鬧。”
扶搖子笑了:“你這小貓,還是這么喜歡瞧熱鬧呢。”想當初他在街邊賣身葬劍,人來人往卻沒人瞧他一眼,唯獨這只小貓津津有味地聽他老人家胡說八道,還給他靈石。
艾吃魚不好意思一笑。
“那你現在在何處落腳?”扶搖子一百年前看上艾吃魚,一百年后仍然越瞧越喜歡,“此間事了,要不要隨我們一道回太上天宮做客?”
艾吃魚:“不了前輩,我剛回中洲不久,想到處游歷一番。”
扶搖子遺憾:“這樣啊,那等你游歷累了再來如何?”
艾吃魚:“好。”
他二人敘舊說話,謝元璟便站在旁邊,仿佛事不關己,將自己完全摘了出去。
若非事實擺在眼前,恐怕一百年前他們三個誰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的站位變成如今這番模樣。
想收艾吃魚當徒弟的扶搖子沒有如愿,幾經折騰,反而收了他最不喜歡的劍修。
想留在艾吃魚身邊的謝元璟亦沒有如愿,最終站在了他沒好印象的扶搖子身邊。
如此說來他們三個人之中,最終只有艾吃魚如愿了。
徒弟按照自己的計劃,拜了厲害的師尊,有了出息,報了仇。自個也找到修煉法門,逍遙自在。
那兩位故人走后,艾吃魚回到原座,旁邊的修士問他:“道友,你竟然認識扶搖子和玄檀道君?”
艾吃魚笑著回答:“有點交情,但都是以前的事了。”
其實,他真的如愿了么?
謝元璟落座后,扶搖子問他:“好不容易見了小貓,你真的一點念想都沒有了?你倆生疏得,嘖嘖,讓我老頭看了都覺得戚戚然。”
“他入了佛門,何必去打擾他。”謝元璟淡聲道,斟了一杯靈酒喝下。
“既然如此,你何日擺拜師宴,正式拜我為師啊?”扶搖子翻白眼。
果然說到這個問題,硬邦邦冷冰冰的劍修便不說話了。
這些年,謝元璟并沒有拜扶搖子為師,只是答應了對方幾個條件,算是一樁交易。
那些條件謝元璟如今都一一兌現,他早已可以離開太上天宮,自立門戶。
“前輩莫要開玩笑。”
“你的師尊永遠只有小貓一個,對吧?”扶搖子才不稀罕他,“巧了,我也只想收小貓為徒。對你,嘿,我只想當你師公。”
“……”謝元璟無視他的調侃。
反正不管怎么解釋,扶搖子都會認為他口是心非。
就算沒有艾吃魚,謝元璟也不想拜任何人為師。
那對他來說師徒關系無比親密,若非有一定的淵源羈絆,恕他無法接納。
以往的經歷,叫謝元璟很難真正接納一個人,同樣的,也很難將心里的人請出去。
在此間偶遇了故人,艾吃魚并不是沒心沒肺之人,還能若無其事地吃吃喝喝。
他打算離開,想必也不用特地去告辭,反正謝元璟也很冷漠,剛才走的時候連句告辭都不說。
“他是不是恨我?”艾吃魚嘀咕,隨后帶著一肚子靈酒靈食,施施然地走了。
扶搖子眼力好,看見艾吃魚走了,形單影只的樣子,叫人心疼:“小貓走了,哎,玄檀道君,你風光你的,他自有去處。”
“……”
“開頭你打探人家有沒有新弟子,聽說沒有,心里松快了吧?那他呢,孤零零的,誰也不認識他。”
“累了找個角落一趴,餓了下河摸魚。像這種白吃白喝的宴席,又不是每日都有,他自然要來吃個痛快的。”
白日的一次相逢,和扶搖子老頭那幾句有心之言,弄得玄檀道君心境不穩。
“南下之行,你自去吧,我回太上天宮。”謝元璟本答應了扶搖子,要幫對方辦些事。
如今被惡意捉弄,他也是有脾氣的。
“回個屁!你別忘了你也只是客人。”扶搖子忽然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原來如此,小貓不肯來太上天宮做客,一定是因為你在,他不想見到你。”
再抬頭望去,謝元璟已不見蹤影。
扶搖子罵道:“呸,仗著自己會御劍飛行了不起。”
謝元璟初到太上天宮,的確只是一個客人,百年下來,他的威望早已不同往日。
宗門中的弟子見了他,也要恭敬喊一聲師叔。
他亦有自己的獨門院落,開辟在離主峰最遠的地方,再遠一點就要離開太上天宮的地界。
宗門中其他人不理解,玄檀師叔為何要住這么遠?
就算修無情道,也不必如此深居簡出。
只有扶搖子心知肚明,謝元璟這人根本就沒把自己當成太上天宮的一份子,倒也不是看不起太上天宮,只是在堅守些什么,可能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
這院落沒有人來過,平日里只有謝元璟一個人,顯得很是冷清。
他丟下扶搖子匆忙回來,并非完全是惱了對方,更多是心境紊亂,需要閉關幾日清修。
往常都是這樣的。
覺知自己起心動念,便閉關清修。
但今日好像沒有用處,謝元璟打坐調息,摒棄雜念,但他越是靜下心來,腦海中越是反復浮現白日的所見所聞。
畫面一幀幀,聲音逐字逐句,自殘般回放,越痛越反復思量。
根本就理不清。
“……”穩坐在蒲團上打坐的清冷道君,額頭冷汗浸濕鬢發,臉色差極,忽而他左手撐地,吐出一口鮮血來,整個人向前傾去。
衣襟和袖袍被染至猩紅,他怔然看了片刻,繼而好像受不住心悸,劇痛,便裹著一身血色向后躺去,像跌入紅塵的落花,又回到了那人的手掌心。
“師尊……”
他不再騙自己,他想師尊了。
今日盛會上相逢,師尊還是那樣風流恣意,修為亦深不可測,果真沒了他,師尊過得更好。
這一夜,玄檀道君全然不壓抑自己,縱容自己跌落在百年前的回憶中魔怔,直至天明,才找回些清明和理智。
起來換一身干凈衣裳,將亂發梳理整齊,試著盤腿打坐調息,療愈昨夜放縱所受的傷。
然而到了夜晚,謝元璟便受不住那種誘惑,想放棄今時今日的種種,當回跪在師尊腳邊俯首帖耳的乖徒弟。
他已修成了無情道,這樣可以么?
應當是不行的,修成了無情道又如何,他心中還是深埋著大逆不道的念想。
百年過去,沒有磨滅分毫,只有越來越深的掛念。
夜里,謝元璟的靈魂都叫囂著去找他,白日,玄檀道君冷靜清晰:“他厭棄你,連同你的感情。”
成道后,謝元璟一直在等,師尊會不會上山來接他回家?
可惜對方一次都沒有來過,百年前把他丟在此處,便從未再想起他-
艾吃魚倒真是不想去太上天宮添亂,只不過寺里的佛修們窮追不舍,日前打了個照面,對方竟說他身上有佛香,所以叫他別跑。
“師叔再跑也會叫我們找到的。”
聽聽,太恐怖了吧!
艾吃魚使計逃跑后做了一夜噩夢,夢里他全身都是豐厚的毛發,唯獨腦袋光了一塊,簡直嚇死貓了!
他想找個地方躲一躲,佛修進不來的那種。
艾吃魚的人脈圈子窄,舉目整個中洲,扒拉不出來兩個熟人。
既有能力又要肯庇護他,只得一個扶搖子。
扶搖子:“我要出門辦些事,就不送你上去了,你盡管住下,我傳信叫玄檀招呼你。”
連扶搖子也習慣喚謝元璟的道號。
“不必了吧,隨便喚個小弟子招呼我即可。”艾吃魚想到謝元璟那副疏冷的樣子,心中略不自在,他真的不知如何跟修了無情道的謝元璟相處。
“也是,想必你心里有疙瘩。”扶搖子便另行吩咐他人。
艾吃魚心道,我心里倒是沒有疙瘩,目前明明是對方和我生疏了。
扶搖子哪能隨便找個小弟子招呼艾吃魚,他吩咐自己師弟的關門弟子長陵來山門下接艾吃魚,說的是:“你掌門師叔我未來的親傳弟子。”
長陵半點不敢怠慢,掌門師叔的親傳弟子,很有可能便是下一任掌門的候選人。
“師弟!”
“?”艾吃魚都愣了,扶搖子前輩是怎么介紹的?他必須為自己正名,“我不是你師弟哦,我只是到貴宗門做客。”
長陵便奇了怪了:“怎么你們一個二個都嫌棄掌門師叔,玄檀師兄也是,在宗門待了百年,也未曾拜師。”
艾吃魚怔然,謝元璟還未拜師么?
“那你們怎的喊他做師兄?”
長陵:“他指點我們劍法,自然要喊師兄了。我們喊我們的,他們算他們的。”
艾吃魚心道了句古怪,便對長陵說:“長陵道友,山上有偏遠的院落沒有,給我安排一個如何?”
“師弟是要上山清修么?”
艾吃魚懶得糾正他了,笑道:“是的是的,不叫人打擾最好。”他也不會出來打攪各位的。
“玄檀師兄的院落也很偏遠。”
“離他也要遠些。”
二人說著話,拾階而上,抬頭發現口中議論之人,竟然站在臺階上。
謝元璟到底還是收到了扶搖子的傳信,出來看看。
只見艾吃魚有長陵作陪,且不喜自己,他默然注視。
“玄檀師兄……”長陵太尷尬了,他不知曉新入門的師弟和玄檀師兄有過節!
艾吃魚也尷尬,他不是那個意思,但好像也不好解釋。
便垂眸裝死。
“長陵,你去忙吧,我來招呼他即可。”謝元璟比長陵早入門得多,又是大成者,氣勢壓人,叫長陵暗苦。
“可是掌門師叔吩咐……”
“也吩咐我了。”謝元璟道。
長陵摸不準真假,但是玄檀師兄深居簡出,不常露面,忽然在這里出現,應當是真的。
“好吧。”長陵辭別艾吃魚,“師弟,那你便跟著玄檀師兄,他會照顧你。”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心虛,玄檀師兄他會照顧人么!
“好。”艾吃魚亦不為難長陵,依舊是微微笑的模樣。
等長陵走了,艾吃魚獨自面對冷冷清清的昔日徒弟,對方不僅性情改變了,連身上的氣息也是凜冽如冰。
又或者徒弟的性情并沒有改變,他本身就是如此,只不過從前情系師尊,自然就溫存灼熱些。
如今斬斷情絲,溫存灼熱便沒了。
正如此想,一只手掌伸到艾吃魚面前,對方說道:“院落偏遠,你踩到我劍上來。”
這一瞬間,艾吃魚感覺仿佛回到了從前,他也經常踩徒弟的劍,恍惚間便把手交出去。
對方似乎擔心他從劍上摔下去,途中亦沒有放開他的手。
這越發讓艾吃魚覺得,前一次見面只是太久沒見,所以生疏了。
但其實謝元璟心中還是敬重他,感念他。
“到了。”
如果有第三個人在,便會認出這座院子不是客院,分明是玄檀師兄自己的院子。
“你來得匆忙,便住在這里吧。”謝元璟推開門,自己站在門外,“有事便傳信叫人,或者去主峰尋人。”
“好……”艾吃魚狐疑,這里花草旺盛,打理得很適合住人,他挺有好感,“元璟,這里不會是你的院子吧?”
謝元璟轉過身,想要告辭的時候聽到這句,他淡淡回道:“你若是喜歡便住,不喜歡我給你換一處。”
“沒說不喜歡。”艾吃魚估計他還記恨自己石階上說的話,有心修復師徒關系,便問他,“聽說你還沒有拜扶搖子前輩為師,那你還是我徒弟對嗎?”
謝元璟默了默,頷首:“是。”
他摸不清艾吃魚想做什么,是記起來要逐他出師門么?
“行,那為師便吩咐你去做一條烤魚來。”艾吃魚一百年沒有吃過徒弟做的烤魚,饞得很。
第二十九章 第 29 章
遙岑寸碧03
烤魚?
謝元璟怔在原地,久久未曾動彈,看起來像是又被過往的回憶抓住。
見他如此,艾吃魚便后悔了,今時不同往日,自己怎還能像以前那樣使喚謝元璟干活。
想想那二十年真的很短,謝元璟應該更習慣當一個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道君,而非圍著師尊打轉的小徒弟。
“罷了,我不想吃魚了。”艾吃魚擺手,說道,“舟車勞頓,我先去歇息,你自去忙吧”
他轉身進了屋,熟悉的身形死死印刻在謝元璟的眼眸中。
為何不想吃了?
想吃魚,但又不想吃他做的。如同今日上山,特意叫扶搖子吩咐其他的弟子去招呼他,只想離他遠些是么?
謝元璟沉聲:“告辭。”
艾吃魚回過頭,那人留下冷冰冰的兩個字,果真走了。
他變成貓,到處看看這座漂亮卻稍顯冷清的小院,每一處都感覺很喜歡,非常適合居住哎。
真的是謝元璟那個頑石住的地方么!
艾吃魚跑去扒拉開各種抽屜柜子,果然發現了屬于謝元璟的東西,對方又像從前那樣,把他帶到屬于自己的院子。
矛盾,別扭,他們都一樣。
說是清修,艾吃魚哪能忍得了有熱鬧不瞧,他要去主峰看看太上天宮這群天之驕子,平日里都是怎么修煉的?
“師弟!”長陵見艾吃魚好好的,心中松了口氣,笑道,“昨夜住得還好嗎?玄檀師兄把你安排在何處?”
“好像是他自個的院子。”艾吃魚也不確定,便問長陵,“你玄檀師兄平日住在何處?”
長陵愣了好久回神:“什么?”
不太可能,玄檀師兄那性子,離群索居,喜歡清靜,不可能給自己弄一個住客。
“你應該弄錯了,玄檀師兄住在西邊最遠的那個山峰。”
艾吃魚順著長陵的手指望去,那沒錯呀,就是那兒。
“哦。”但艾吃魚也不去揭露。
他說明自己的來意,長陵將他領到弟子們的書房中,現在是講書時間。
太上天宮的弟子們不僅要學習功法,亦要學習知識。
掌門師叔說過:“先學習如何為人,再學習如何為強者。”
“先生快講完了,接下來學功法,玄檀師兄應該會來。”長陵說道。
目前長陵和艾吃魚坐在一張案幾邊說話,畢竟掌門師叔吩咐過,叫他好好招呼,昨日不慎被玄檀師兄截胡,他今日要好好表現。
不全是因為艾吃魚受掌門師叔重視,就算沒有這些原因,長陵也對艾吃魚很有好感。
“哦,他還兼職當先生?”艾吃魚覺得驚奇且感慨,一轉眼,昔日頑固不化的徒弟,如今也成了別人的先生。
“哪里呀,其實是掌門師叔強迫他的。”長陵笑道,“不過玄檀師兄教得很好,答應的事情他會做到的。”
二人竊竊私語著,在背后議論人,忽然書房變得死寂,艾吃魚抬頭看,一道修長的身影步入室內,仿佛帶起一陣風。
來人面容冷峻,因面對著弟子,身上自有一股威嚴,原來他在學生面前是這樣的。
忽然,對方好似發現了書房里的兩位不速之客,立刻冷冷地投來目光,似乎在質問:“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艾吃魚無端地一心虛,低下頭去,卻依稀記起剛才的印象,感覺謝元璟狀態略差,好似練功出了岔子那種結果。
他抬頭又看了一眼,發現對方已不再關注這邊,而他剛才并沒看錯,謝元璟的確就是狀態不佳。
“師弟,不如我們悄悄溜走,玄檀師兄的眼神好嚇人。”長陵一直想問,“你與他是不是有過節?”
艾吃魚大驚:“嗯?”這是哪來的推論!
長陵無聲指指外頭,出、去、再、說。
他們這邊竊竊私語,小動作頻繁。期間又挨了謝元璟數道眼鋒,均是冷徹心扉。
艾吃魚心中發毛,便跟著長陵躡手躡腳出了大書房。
二人跑了很遠,跑到崖邊的迎客松下才松了口氣。
“師弟,你以后還是不要出現在玄檀師兄面前,最好住所也換一處。”長陵好心告誡艾吃魚,“不是我背后說玄檀師兄的壞話,事實便是如此,跟他有過節的人……”
長陵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暗示艾吃魚:“懂了吧?”
玄檀師兄睚眥必報,這是整個中洲的共識,他成道之后那幾年,殺了多少人,整個中洲人人自危,就怕下一個輪到自己。
而死去的人,連自己究竟犯了什么忌諱都不知曉。
艾吃魚攥緊手指:“應當不至于。”
長陵:“你說說看?”
“……”艾吃魚回憶了一下,很艱難地開口:“印象深刻的便是,當年他沒成道時,我對他非打即罵。”
“啊?”長陵滿臉寫著完了,師弟估計不能活著離開太上天宮了。
“曾經一腳踹向他心窩,他當場吐血……”艾吃魚又想起來點。
“?”長陵瘋了,他要離這個人遠點,以免玄檀師兄清算!!
“我還剪碎他為心上人做的東西,他當場怒急攻心,暈死過去。”艾吃魚心想,我真的會被復仇嗎?
他也很害怕。
“長陵道友?”一抬頭,長陵道友呢?
長陵已經躲到樹后面了,嗚嗚嗚,他要跟師弟劃清界線。
要去跟玄檀師兄道歉,是他年少無知,他馬上就站隊!
“長陵道友,我真的會被報仇嗎?”
“你說呢!”
艾吃魚不是很相信,他覺得自己還能夠再搶救一下。
“你別害怕,他有事會沖著我來,又不會對你怎么樣。”
長陵也是這么安慰自己的,但很快他就不這么想了。
從來不主動尋他的玄檀師兄,下學后就來找他切磋劍法。
跟一個大成者切磋劍法,他拿頭去切磋?
“玄檀師兄,有話好好說。”長陵帶著哭腔道,“若是早知你們的恩怨糾葛,我根本就不會摻一腳,是我愚鈍蒙昧,師兄放過我。”
謝元璟訝然,隨后收了劍,淡聲:“他都跟你說了?”
長陵驚恐點頭,隨后覺得自己還應當說點什么:“那個,他的確不該,師兄若是恨他也情有可原,不過艾師弟他肯定不是有心的,他很單純。”
“我知曉。”對方只是單純地不喜他,謝元璟沒了找長陵不痛快的心情,亦不欲多說,離開前提醒長陵一句話,“你不該喚他師弟,他的輩分比你高。”
“啊?”長陵自是想不明白,為何艾師弟的輩分比自己高,哪怕對方拜掌門師叔為師,那也比他晚入門,是他師弟沒錯。
他對艾師弟頗有好感,當即傳信告訴艾師弟:“方才玄檀師兄提劍來找我切磋,差點沒一劍劈了我,你小心些。說不定他接下來就會去找你。”
“多謝長陵道友提醒。”艾吃魚警惕地在院子里等著。
反正他變成貓躲在暗處,若是謝元璟果真提劍來報仇,他撒腿就跑!
結果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了,等到艾吃魚窩在那里睡著,謝元璟也沒有來。
難道是自作多情?
艾吃魚半夜醒過來,揣著手在角落里沉思,忽然,他敏銳的耳朵動了動,聽見外面有腳步聲。
此非重點,最重要的是空氣中還有烤魚的香味。
“我是不是還沒睡醒?”這股味道艾吃魚萬般熟悉,他以前經常吃,自從去了西方就不曾吃過。
艾吃魚:他想下毒?
貓貓爬出來,躲到門邊,從門縫里看人。
夜黑風高,前徒弟修長的身影站在那里,手中提著一個小籃子,用布蓋著艾吃魚最愛的烤魚,然后放到門前。
篤篤。
對方抬手敲了兩下門,繼而退后兩步,似乎想走,又猶豫著想等他出來收了魚再走。
如果沒有長陵的提醒,艾吃魚當場就撲過去大快朵頤,可是結合實際情況來看,這魚有毒。
艾吃魚:休想我上鉤。
白天在大書房還用眼刀子冷颼颼地剮他,晚上又來送魚,誰信呀?
反正艾吃魚不信。
他堅決不出去。
謝元璟分明看到了門后的身影,圓乎乎的一坨靠在那里,但對方無動于衷,并不想出來見他。
他也不想開口,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像昨夜在百里之外那樣,放縱地說著胡話,一些不堪入耳的胡話。
莫說師尊聽了會厭煩,謝元璟清醒過來自己想起,也厭煩自己。
兒女情長,有甚意思?
但他真的難以控制,得知師尊來了太上天宮,他心中的欣喜若狂,根本騙不了人,他巴不得立刻見到師尊。
所以謝元璟去山門處截人,卑鄙地將師尊帶回自己的小院,恨不得讓師尊一輩子住在這里,哪兒也別去了。
“……”站在門前等候的道君,步伐踉蹌,以手撐住廊下的立柱,似乎被自己心中的魔嚇到。
他臉色難看,心神不寧。
艾吃魚透過門縫,看見了謝元璟的異樣表現,確定對方果真狀態不妙,好像是練功出了岔子。
但怎會如此。
謝元璟不是大成了么?
他終究是擔心對方,用爪子扒拉開門,擠了一個腦袋出去。
“喂?”好嚇人呀,境界出了問題還不趕緊去閉關修煉,還惦記著給他下毒作甚?
聞聲,謝元璟抬頭看過來,他那冷峻凌厲的臉龐在月光下密汗淋漓,眼眸沉如深淵,不過在對上艾吃魚雙眸的瞬間,便化為一池春水,喃喃:“師尊。”
艾吃魚耳朵抖抖抖抖抖。
要命嘞,謝元璟又喊他師尊了!!
艾吃魚:他肯定是想騙我吃魚。
謝元璟全身的痛,見到師尊原型的瞬間,仿佛得到治愈了一般,煙消云散。
他完全忘了自己是玄檀道君,忘了無情道,忘了外頭的紛紛擾擾,他只是謝元璟,給師尊當人形座椅的謝元璟。
“你那日說想吃烤魚,弟子給你送來了。”他低眉順眼,向前幾步,提起放在地上的籃子,又向前幾步。
“……”艾吃魚咽了咽口水,不是嘴饞,而是害怕,他猜中了劇情怎么辦?
“你怎的不吃?”師尊個子太低了,謝元璟施施然跪下去說話,這個舉動他已經百年沒有做過,卻半點都不生疏,仿佛他已經準備了很久。
只等著師尊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這,涼了不好吃吧?”艾吃魚用爪子捂住嘴,他不吃烤毒魚!
同時感覺這個謝元璟不正常,明明白天不是這樣的。
艾吃魚略回憶白天的玄檀道君,在學生面前威嚴冷傲,看他和長陵也毫無溫度,如果眼鋒能殺人,他們已慘死在對方的眼鋒之下。
如今跪在身前青年,把一身外露的鋒芒都收起,溫順得好像不似一位得道劍修,而是鄰家大哥。
他做了烤魚來請自己品嘗。
“你是不是……修煉出了岔子?”艾吃魚小心翼翼。
無論如何,他不希望對方有事。
謝元璟蹙眉,否認道:“沒有出岔子,師尊莫要轉移話題。”烤魚涼了不是理由,只要有烤魚吃,師尊不會在乎涼還是熱。
師尊的貓舌頭最怕熱了,眼下的溫度剛剛好。
“若不是出了岔子,你為何白天夜晚兩個樣?還不快點知會扶搖子前輩一聲,讓他瞧瞧你怎么了。”艾吃魚急道。
“師尊擔心我么?”謝元璟將籃子往前送了送,“那你吃一條烤魚。”
艾吃魚立刻收回一半腦袋,躲到門后:“那……那又不至于,我已經改吃素了。”
謝元璟久久無言,忽然落寞地道:“我知曉,只是不死心。”
聞言,艾吃魚心里一咯噔,弱弱地問:“什么不死心?”
這人都修了無情道了,難道還有那種心思嗎?
“沒什么。”謝元璟仿佛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便閉上嘴。
“元璟,難道……你還喜歡我?”艾吃魚遲疑地問,應該不可能。
“不喜歡。”謝元璟面色驟變,倉皇地說,“你入了佛門,自然不會吃我做的烤魚,是我唐突了,告辭。”
“哎……”艾吃魚無奈,想昭告天下,他沒入佛門啊,他真的不是和尚。
經過這一夜的交流,艾吃魚萌生念頭,要不明日去找謝元璟談談。
他真覺得對方的境界有些問題。
次日,艾吃魚在弟子們練劍的后山,遠遠看到自己要找的人。
這么一瞧之下,那種割裂的感覺便又來了。
筆直站在那里指點弟子們練劍的玄檀道君,哪里還有昨晚的低眉順眼,分明像一把利劍,靠近便能割的人皮膚生疼。
后來對方發現他的存在,淡淡一瞥,再無別的表示,大抵就跟看他旁邊那棵樹沒有什么不同。
艾吃魚:怪哉!
若非有正事,艾吃魚悄悄就走了,他終究放不下,便還是在旁邊等候。
謝元璟那邊事了,打路上經過,艾吃魚伸手攔截,他漠然視之:“何事?”
艾吃魚左右看看:“這里人這么多,你確定要在這里談我們的事?”
那些弟子早已豎起耳朵,視線不停往這邊瞟呢。
這位長得叫人不好意思正視的道友是誰呀?
聽聞是掌門的貴客,身份超然,并且膽子極大,竟然敢攔玄檀師叔的去路!
是個狠角色。
難道不知玄檀師叔的江湖傳言,一劍一個劍宗掌門,快狠準好比切蘿卜!
艾蘿卜:“不若去你現在住的院子談談?”
“不必了。”白日毫無溫度的謝元璟,冷眼掃視一圈周圍,“他們不敢偷聽。”
此話一出,方圓十里的弟子走得干干凈凈,果真沒有人敢偷聽半句。
艾吃魚砸舌,想說你在太上天宮混得真不錯。
但他沒忘了此番前來的真正目的:“元璟,昨夜給我送烤魚的是你,還是我的幻覺?你可以幫我解答這個問題嗎?”
面對艾吃魚的詢問,謝元璟本能地想回避,但對方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他只得壓下心中無奈,頷首:“是我。”
謝元璟其實不想跟艾吃魚見上,夜晚是他忍不住,是他默認給自己的放縱,但白日里還是盡量避免,不然,他總感覺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也不是艾吃魚想看到的。
“你看起來境界很不穩,昨夜與你談這件事,你也未當回事,我只得來找你。”艾吃魚提醒道,“不管我的話你想不想聽,希望你自己心中有數,盡快找到解決辦法才是。”
話音剛落,艾吃魚聽見對方說道:“我的確心中有數,不必你多言。”
說罷,對方便轉身走了。
艾吃魚:“……”
喵喵的,有本事晚上不要來敲他的門。
興許艾吃魚的提醒有作用,此后幾天夜晚,謝元璟并未再來敲他的門。
至于白天如何,艾吃魚不清楚,他提醒對方之后便閉門不出,直到扶搖子回了宗門,邀請他過去說話。
卻原來是個小茶會,宗門內的核心人物都來了,謝元璟竟然也在,還坐在扶搖子的身邊。
或許大家默認,謝元璟遲早有一天會正式拜師。
其實不拜師也不差什么了,天下人只知謝元璟的師尊是扶搖子,卻無人知艾吃魚。
扶搖子仿佛故意的一般,指著謝元璟那邊:“小貓,你去坐玄檀那一桌。”
長陵對艾吃魚還是有感情的,連忙說:“掌門師叔,我與艾師弟關系好,不若讓艾師弟坐我這一桌。”
艾師弟這個稱呼,扶搖子很是喜歡,他笑呵呵道:“也可以,看小貓自己想去哪一桌,小貓你說呢?”
艾吃魚頓時感覺全殿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現在是大白天,謝元璟對他沒有好臉色,他當然是去長陵那一桌。
不過走了幾步隨即又想到,謝元璟現在喜怒無常,萬一再次遷怒長陵,豈不是作孽?
于是他轉過頭來,又向謝元璟那里走去。
不就是冷面一點么,有什么好可怕的?
對方還敢吃了他這個昔日的師尊不成?
艾吃魚走過去一屁股坐下,還讓對方坐過去一點,把坐墊給他讓出來。
“……”謝元璟被擠得好不狼狽,一時倒真拿艾吃魚沒轍,只好坐到旁邊去,把中間的位置讓給了艾吃魚。
偏偏扶搖子說風涼話:“就是,還不快讓開點,沒讓你站著伺候已經對你不錯了。”
有了扶搖子撐腰,本來就不懼怕謝元璟的艾吃魚,立刻找對了自己的定位。
令全中洲聞風喪膽的玄檀道君又怎么樣?
還不是他艾吃魚棍棒教育出來?
“你愣著做甚?”艾吃魚好整以暇地瞧著這些天不給自己好臉色的謝元璟,吩咐道,“拿個空杯子過來,倒酒啊。”
在座的其他人:“……”
這是什么情況?!
這位艾師弟他是不是吃錯藥了!
還是說,掌門竟然對他寵愛至此,不惜放棄玄檀這個得意弟子。
正當眾人猜測紛紜時,謝元璟從乾坤袋中拿出一個杯子,是艾吃魚百年前用過的酒杯。
從前都是謝元璟收拾,所以仍然裝在他乾坤袋中。
百年后,他終究又拿出來用,再次給師尊倒酒。
第三十章 第 30 章
遙岑寸碧04
自己曾經用過的舊物,艾吃魚當然認得出,看見那杯子的剎那間,他也恍惚。
心中有一種悸動,悄然萌生。
“你……”百年過去,自己以前用過的杯子,竟然還放在謝元璟乾坤袋里。
受到些許沖擊的艾吃魚,小心抬起睫毛看去,冷冰冰的玄檀道君并未看他,側臉還是那般凌厲冷峻,薄唇也抿得威嚴。
可他動作嫻熟,行云流水,給艾吃魚倒了一杯酒,看不出有絲毫勉強。
倒不像是被人強迫著伺候人,旁人怎么還看出了幾分……欣然?
一定是他們的感覺出了錯!
玄檀這人,他們知曉的,沒有修無情道之前,便是生人勿近,獨來獨往,性子冷得很。
平日里除了修煉,目空一切。說實話,當年許多宗門內的師兄師叔,對玄檀并無好感。
卻不知道,玄檀也有人味兒的一面。
怕不是另有圖謀?
長陵:酒里有毒!!
在座只有他知曉,這二人彼此之間有過節,玄檀師兄絕不可能會甘心給一個無名之輩倒酒。
準確地說,玄檀師兄這人又冷又硬,連掌門師叔也休想他服軟。
長陵:艾師弟千萬別喝啊!
之前那個夜晚,謝元璟來小院送烤魚,艾吃魚聽了長陵的警告不敢吃,如今扶搖子在旁,加上舊物勾起了他的一些回憶,便無暇去想那些。
艾吃魚連多謝也未致,恍然端起杯子喝下杯中酒,他寬袍廣袖,一頭長發攏在腦后,束得松松垮垮的,姿態向來很放松,喝酒的模樣也很享受。
和從前一般無二。
謝元璟坐在身旁,極力叫自己不要去看,卻忍不住斜眸,將師尊飲酒的畫面盡收眼底。
事實證明,他還是喜歡看師尊飲酒,恨不得自己成為師尊指間的杯子,或師尊口中的酒。
對方享受地放下杯子,謝元璟還未曾反應過來之際,發現自己已然動手為師尊斟第二杯。
他猛然用力捏住壺把,因為并不該續第二杯。但是已至此,倒完酒后,他便冷冷地坐在一旁,渾身氣壓低得叫扶搖子側目。
怎了,伺候自己從前的師尊這么不情愿嗎?
這不是還沒斷絕關系么。
扶搖子心道,若這么不情愿倒是提出來,以小貓的性子,肯定二話不說便同意了。
他是看熱鬧不閑事大,略略向各位介紹了艾吃魚之后,很是促狹地提及道:“我記得你以前收過一名弟子,后來去西方便分開了,怎么,之后沒有想過再收一個嗎?”
扶搖子話畢,頓時感覺有一道眼鋒死死地瞪著自己,不必看也知道是誰。
“艾師弟竟然收過徒弟?”長陵吃驚。
不過也是,以他的修為都看不出艾吃魚的深淺,保不準艾師弟以前就很厲害。
“收過的。”艾吃魚悠悠然說,眼神往旁邊輕掃一眼。
謝元璟面上無變化,只不過手掌在袖中握成拳頭,師尊是什么意思?
還想讓他回到身邊侍奉么?
“那后來為何又分開了?”長陵八卦得很,收徒什么的,他們這一輩也不知曉何時才有資格收徒。
反正現在掌門師叔還不允許呢,說他們自個都還沒長記性,收什么徒弟。
也不知收徒弟的滋味是什么樣?
問問艾師弟!
若是沒有扶搖子在旁,艾吃魚便不細說謝元璟的壞話了,他害怕玄檀道君報復!可眼下不是有人撐腰么,他不僅讓對方倒酒,還大談從前。
“為何呀?”艾吃魚作出思考狀,神情嚴肅做起來,“因為他不聽話,像一塊頑石,不敬重我,還時常算計我。”
扶搖子笑呵呵:“沒錯!小貓這個徒弟壞得很。”
他瞟了一眼謝元璟,絲毫不介意挨眼刀子,他偏要說:“依我看呀,你身邊缺不了人照顧,何妨再挑個乖巧懂事的新弟子,侍奉左右。”
艾吃魚便又成了焦點,惹來很多羨慕的目光,掌門師叔不讓他們收徒,卻偏偏不禁止這位準師弟收徒。
他怎能如此好運?
“掌門師叔你偏心,為何艾師弟可以收徒,我們卻不能收徒?”眾人抗議道。
看在他們一口一個艾師弟的份上,扶搖子便不說他們了,繼續問艾吃魚:“如何,你若是想收徒,我為你舉行一個收徒大會,萬千弟子任你挑選。”
無人注意到,坐在掌門師叔和艾吃魚之間的玄檀師兄,有些異樣。
雖然說他平時也沉默寡言,但至少不會像眼下這樣,仿佛在壓抑著些什么。
“再說吧,讓我想想。”艾吃魚倒真是沒有想過收新徒弟,但那天謝元璟陰陽怪氣他,問他新弟子是不是沒照顧好他,忽然他就萌生了收個脾性和自己相投的弟子。
但這事不能交給扶搖子去辦,對方給他張羅的收徒大會,必然都是一些好苗子,他怕耽誤了人家。
主要是和謝元璟這一筆都還沒搞清楚,艾吃魚不想將無辜的新弟子牽扯進來。
接下來便未再談起此事,大多時候艾吃魚就是笑瞇瞇的,一邊飲酒,一邊聽宗門中的各位說話。
艾吃魚會感慨,原來謝元璟便是在這種氛圍之下成長起來的,比他想象中要和樂融融呢。
背負了百年的擔憂又少了一些,至少他沒有給謝元璟找錯地方……但對方卻似乎還怨他。
不知不覺,艾吃魚喝得有些微醺,兩頰微紅,眼神迷迷瞪瞪。
長陵見狀說道:“我送艾師弟回去。”
長陵離得也不遠,剛要伸手來扶艾吃魚,旁邊伸出來一只手比他更快,握住艾吃魚的肩膀便帶了過去,讓長陵的手撲了個空。
便聽到玄檀師兄清冷冷地道:“我送即可。”
艾吃魚被人騰空抱了起來,這種感覺似曾相識,許久以前在他腦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這個懷抱可靠安心。
于是艾吃魚伸手摟住了謝元璟的脖子,臉頰也乖乖靠在對方胸前,還親昵地蹭了蹭,找個舒適的位置睡覺。
旁觀者自是十分驚訝,不免猜測,他們以前是不是有什么淵源?
反正不可能不認識吧?
難道玄檀覬覦人家艾師弟的容顏,那日在山門口一見傾心……這種橋段發生在玄檀師兄身上,總覺得不可能。
等那個一鳴驚人的玄檀師兄抱著人出去,眾人的目光看向扶搖子,分明寫著八卦的字樣。
“掌門師叔,你知道我們要問什么的!”
“玄檀這是怎么了?”
“掌門師叔快說快說。”
被眾人問得受不了,扶搖子這才慢吞吞地解答問題:“這都猜不出來嗎?你們的玄檀師兄,便是小貓從前收過的那個徒弟,懂了嗎?”
這個消息實在令人太震驚了!
眾人恍然點頭:“懂……”不,還是不懂,剛才那個是師徒的相處氛圍嗎?
看玄檀師兄的架勢,明明就是……
“哎,你管人家呢,管好你們自己。”扶搖子有些后悔爆料,要不他還是連夜出去云游算了,不然哪天被暗殺都不一定。
讓外頭冷風一吹,艾吃魚的酒意醒了兩分,他終于搞清楚形勢,又喝成醉貓的自己被人抱在懷里。
且這個懷抱他還很熟悉,是他曾經的逆徒謝元璟在抱著他。
完了,那是繼續裝醉還是下來自己走。
好久不曾被這樣抱過,有一點輕輕的顛簸,是艾吃魚懷念的,最好睡的狀態。
他有些眷戀呢,便假裝自己還酒醉,偷偷地靠著懷念以前,久違的專屬懷抱。
卻是不能讓謝元璟知曉,但為何不能讓謝元璟知曉,艾吃魚也說不出所以然,大概是怕對方多想。
他并沒有忘記,謝元璟還藏他的頭發做過同心結呢。
當時他不是狠狠拒絕了么?
是真的很狠。
回頭又眷戀人家的懷抱,成何體統。
所以是不能被發現的。
到了小院,艾吃魚感覺自己被放到軟榻上,身上輕輕覆蓋了一條薄毯,再后來,對方似乎在床邊站住。
心里想著事,艾吃魚也不裝醉了,他睜開眼做自然醒來狀,翻個身靠在床頭,側首看著謝元璟說道:“我喝醉了,多謝你送我回來。”
謝元璟動了動嘴唇,不想跟他進行如此生疏的對話,便沒有說什么。
“你若是不急著走,便留下來跟我說幾句話。”艾吃魚指著旁邊的蒲團,本意是讓對方可以盤腿歇著,并且不要居高臨下,滅他的氣勢。
謝元璟卻一動不動:“你說吧。”
艾吃魚亦不勉強他,只是靠在床頭揉了揉額角,想想第一句說什么?
“當初我把你送到這里,你是否到現在還怨我?”
謝元璟聞言,垂眸望著自己足尖,沒有回答。
但有時候沉默便是答案。
艾吃魚也不能強求,便說道:“當初……我剪掉的那個同心結是假的,后來還給你了,你知道?”
這回,謝元璟點點頭。
只不過是修成無情道后,扶搖子才還給他的,他并沒有要告訴艾吃魚這件事。
“我看你已經沒有把它帶在身邊,想必你成道以后,往事已如過眼云煙,曾經的那些都隨風而逝了。”艾吃魚向對方確定:“對嗎?”
謝元璟不懂他為何還要追問這個?
是與不是,對他很重要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自從重逢后,謝元璟與艾吃魚說話,一直平鋪直述,沒有什么情緒。
這兩句反問卻好像夾槍帶棍。
艾吃魚啞口無言,唔,也對,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好吧。”他輕輕嘆氣,有些自責地說,“你還怨我,我便跟你說聲對不起。如今你也有了自己的道,我十分為你開心。那便如此吧,往后各自安好,我們不是師徒了,你亦徹底脫離這層身份,去做你想做的事。”
艾吃魚自顧說著,未曾發現,站在床邊的前弟子氣息倏然變得紊亂。
他以為一言不發的前弟子是不想與自己說話。
實則,謝元璟光是應付在他腦海中撕扯的兩種極端情緒便很吃力,自然分不出精力去做多余的反應。
若非極力控制,他害怕自己下一秒便會跪下來哀求師尊,能否收回成命,不要與他斷絕師徒關系。
“元璟,你怎么了?”艾吃魚有些酒醉,感官不是很敏銳,但依然感覺到謝元璟的異樣,“是不是上次與你說的問題還沒解決?”
“無事。”謝元璟搖頭,盡管拳頭在袖中握得要碎掉,他面上是極能忍的,只是蹙眉而已,“你急著與我這個蠢徒撇清關系,是想要收新弟子么?”
這事艾吃魚還在考慮,想起自己席間的調侃,他心虛:“那幾句話你不要放在心上,只是以前當真被你氣狠了,不過都過去了,我以后再也不說你。”
“那你要去說誰,新弟子?”謝元璟的態度讓艾吃魚覺得怪得很,句句不離新弟子。
“你不必如此。”艾吃魚不擅長吵架,反正自己要說的已經說完了,他索性道,“我乏了。”
然后便變成了貓,鉆到被子里窩著,懶得再與謝元璟多說一句話。
又冷又硬的家伙,一點都不知道感懷,就只記得那些怨氣。
艾吃魚不知自己何時睡著,也不知謝元璟何時離開,醒來后屋內只余自己。
正趴在榻上沉思,長陵忽然傳信跟他說,有兩名佛修找上門來,說他們太上天宮藏了他們寺里的住持,要進來找主持。
艾吃魚一個鯉魚打挺爬起來,拜托長陵:“千萬不要讓他們知道我在這里!不要讓他們進來抓我!”
他不要當禿頭貓!
長陵:“他們好像來頭不小,搬出了掌門師叔都敬畏的大人物,不讓進來只怕說不過去哎。”
“?”伏龍寺還有這樣的大人物?
艾吃魚貓臉呆滯,那眼下如何是好呀?
長陵:“這樣可否,讓玄檀師兄先帶你出去躲一躲風頭,等他們搜查過了你再回來?”
艾吃魚一個激靈,主意倒是個好主意,只是他不自在:“為何不是你帶我出去躲,為何是玄檀?”
長陵哪里好意思說,我們全宗門都知道你們的愛恨情仇了,現在哪敢摻和!
“就這么定了!”
艾吃魚:“!”定你個頭!
還未等他抗議,房門便被敲響,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冷冷清清:“他們要進來了,你若不想被抓走,便快點隨我出去。”
艾吃魚耷拉著耳朵。
謝元璟聽不見回答,也不勉強:“我去喚長陵來。”
那又不至于,艾吃魚趕緊竄出去,探頭叫住他:“你你你,站住,你自己來。”
“……”謝元璟便轉過來,推開門,把夾在門縫里的師尊抱起來。
手掌再次接觸到那熟悉的觸感,狹長的眼睛不由瞇了瞇,一夜煎熬的心情,便這樣回暖了大半。
謝元璟直接把師尊放進衣服里,解釋道:“御劍飛行,風大。”
師尊以前乘坐飛舟都嫌棄凍耳朵,御劍飛行比飛舟還快。
“哼。”艾吃魚輕哼,窩在自己熟悉的位置,嗅聞著熟悉的味道,安心之余,又覺得有些許莫名其妙的委屈。
其實他也是頭一回當別人的師尊。
真是的,就算做得不好,也不必怨他不是。
謝元璟垂眸,便看到師尊那半邊充滿怨念的臉。
這般抗拒么?
又思及對方想收新弟子的念頭,謝元璟輕嘆一聲,抬頭看著遠處,好叫自己專心飛行,不要去想那些會把自己扯入深淵的事。
昨夜已經想得夠多。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對方的語氣好冷漠哦,艾吃魚哪曉得去什么地方,便說道:“回洞府吧。”
他說的洞府是他們當初住過的那個洞府。
謝元璟身形一滯,飛劍晃了一下,被艾吃魚指責:“你會不會飛?別把我摔著了。”
謝元璟回神:“摔不著你。”
他心道,就算真摔了,我也會給你墊底。
御劍飛行果然很快,艾吃魚睡醒一覺,貓就窩在以前的洞府中。
謝元璟坐在前面的蒲團上,背對著他,似乎正在打坐調息。
是該打坐調息。
免得境界老是波動,弄得艾吃魚都懷疑,他究竟成沒成,真成還是假成?
“哈嘁!”艾吃魚整只胖貓都顫了顫。
打完噴嚏睜開眼,一顆丹藥便遞了過來,他前徒弟用半死不活的口吻說:“辟寒丹。”
一百年前,對方在這個洞府里跟他說話,可都是哄著來的。
艾吃魚唏噓著,張嘴把丹藥舔進嘴里,貓吃東西都這樣,慢吞吞,一個東西要咬好幾下,才能舔進嘴里去。
謝元璟伺候過他二十年,知道他不是故意的。
“你這么難伺候,找新徒弟要仔細點,性子急的可伺候不來。”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不會說話就不要說話。
艾吃魚一爪子撓過去,只不過他沒有出爪鉤,被他毛茸茸的爪子拍一下,不會痛也不會流血,只會心顫。
但其實那句不是謝元璟本意,他真正想說的是,不若讓我繼續伺候你,我一定做得比別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