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歡這一嗓子,把時林喊茫然了。
雖然他不否認,但由米歡如此直白說出來,感覺著實有些怪異。同時,時林也做好了被他踹一腳的準備。
結果,對方講完后非但沒有任何動作,反而雙手環胸,右邊臉頰鼓起,偏頭就是不肯與時林對視。
“……”
當然,時林還沒自作多情到以為米歡舍不得踢他,那么就剩最后的猜測。
——米歡他,無法掙脫開這觸碰。
念及,時林原本愉悅的心微沉,搭在人腿邊的手微壓,帶有老繭的指腹稍硬,按過去時米歡不受控制蹙眉。
“你松開我。”
米歡剛想反抗,時林仿佛一瞬間看透他心中所想,胳膊肘下壓,用巧勁克制住他腳踝。
時林不輕不淡掃了眼:“別亂動。”
兩人年紀雖然相仿,但時林面龐看起來就比米歡略成熟,偶爾冷臉的架勢倒是有點唬人。
雖然不知造成雙腿無力的原因,米歡也未往旁處想,見瞪不過時林,嘴巴一抿泄氣,視線偏到其他地方,嘀嘀咕咕說了句。
“大魔頭。”
“……”
大魔頭嘴角上翹,同沾碘伏的棉簽落下,不敢用力抹,只輕輕擦過半分。
即便如此,他手心的腳背微弓,一道青筋順著皮膚向上游,沒入腳踝處尋不見。
米歡語氣格外委屈:“涼。”
時林手一抖,險些沒拿穩棉簽,若無其事別開眼,反而惡人先告狀:“這時候知道撒嬌了?”
他語氣很怪,又說不出哪怪異,米歡的小腿肚被涂成棕紅,時林語氣倒是慢了下來:“腳不方便還到處跑,劃起皮也沒感覺?”
米歡順著他視線望去。
一道白痕印在肌膚,藥水映襯得極為扎眼,因為不疼,自然也未引起米歡注意,誰知時林觀察得竟如此仔細。
可米歡怎么解釋?
被變態舅舅抱住腿,還讓他肆無忌憚揉摸胸口,自己一拐杖打暈了他,現在人還在房間躺著。
聯想方才撞見的兩位警官,米歡還是選擇當啞巴回應時林。
更衣室再次陷入安靜。
時林手中動作不停,偶爾抬眼,視線飛速掃過面前正發呆的人,心底猜疑越來越大,可又無法直接詢問,只得加快涂抹速度。
“大魔頭!”
誰知,對方忽然中氣十足吼了句。
時林頭也不抬:“疼傻了?”
“我討厭你。”
“沒順你心意就發脾氣,你是小孩子?”時林語速依舊不疾不徐,總算松開米歡的腳踝,仗著人無法自行挪動的窘迫,手指微屈,朝著腳底穴位一頂!
時林至今無法忘卻的東西,一是藏在枕頭下的水果刀,二是在電梯里見到另一面的米歡。
現在多了一個:米歡的淚。
先前怎么沒覺得他這么愛哭?
他若無其事移開胳膊,從兜里摸出創可貼,剛要撕下時,米歡紅著眼眶再次出聲。
“好丑。”
“?”
時林抬頭,米歡仿佛先有預料般別開臉,拒絕同他對視,卻忘記自己怎么都無法掩飾的通紅耳根。
起初,時林沒明白他的意思。
等貼好創可貼,察覺光禿禿的棕色表面,與周圍膚色著實不匹時,米歡扭臉,嘴巴噘得都要掛油壺。
“……”
氣氛難得沉默,時林起身,收拾好碘伏與棉簽。就算他再怎么好奇,米歡腿上指痕從何而來,時林想問,他也沒那身份開口。
更衣間未安空調,時林早已習慣與這惱人熱意共處,米歡不然,坐了沒幾分鐘,鼻尖染帶幾分濕意。
儲物門里側嵌有鏡子,時林原本利落的動作頓時慢了許多,他也不敢過于明目張膽,僅透過半個角,打量研究他外套的米歡。
坦白來說,時林起初真不敢認他。
雖然米歡剪短長發,也換掉了女款校服,可自古美人雌雄未辨,等電梯門開的剎那,時林還以為春夢成真,差點沒控制住面部表情。
正想著,時林卻從鏡中見人前傾身子,細白手指努力外伸,好不容易拿到被時林放遠的小皮鞋。
又怕胳膊蹭到碘伏,只得單腳往里伸,結果腿無力半上不下卡住,少年抿嘴偷偷望來,視線剛巧與鏡中的時林撞了個正著。
淚掛在眼睫,要掉不掉,臉頰軟肉微鼓,粉似開在枝頭的花。
時林很少在夏天看到花,他也不曾為那些虛幻美好的事駐足。與其說對東西厭惡,更如摒棄華而不實的累贅。
而那朵花卻向他哀求。
“你、能不能……”
語氣吞吞吐吐,燈光之下,米歡長睫低垂,那顆淚珠順勢掉落,沒入胸前衣襟不見。人慌忙去擦拭,動作笨拙得可以,竟帶了點可愛。
時林不禁嘴角微翹:“什么?”
語氣緩而慢,無意間展現的引誘口吻異常,他的壞心思都要藏不住了,偏偏米歡還上他的當。
“能不能幫我…提鞋,我沒力氣。”
大魔王不是白叫的。
大魔王有自己的壞心眼。
“是嗎?可你求人的態度,著實有點傲。”時林反手合住柜門,縫隙聲吱呀,棉簽袋卡住起了個角。
他心底忽然煩躁。情緒就像得到宣泄的海,一股腦兒往外沖,比如米歡為什么突然出現在酒店,又比如為何他小腿肚出現道男人的指痕?
這不像他。
時林拽住棉簽塑料袋,食指用力往外抽,內里被某處卡住,他扯了幾下無果轉而摁住鎖扣,用的力一重再重,直到指甲的血色褪去,他默默垂眼,剛想深呼吸給自己找臺階下。
結果一道細弱的,如果呼吸聲稍微大些,就容易錯過的綿羊般顫音,從他身后怯生生地傳來。
“拜托你,時林。”
被叫者視線不受控偏移,鏡面沾染些濕熱霧氣,看呼喚者容貌更似鏡花水月的恍然。
坐在昏暗更衣間的少年濃密長睫散開,眼底碎光浮動,如夏日正午的花池水面,晃悠悠惹人屏住呼吸,語氣像在對時林撒嬌,又仿佛討個商量。
“幫我穿好鞋子,好不好?”
“……”
三番兩次都未得到回應,那朵花默默垂頭,露出的脖頸細而蒼白。先前未落干凈的淚收尾,砸在方才因時林緊握而深粉膝蓋。
時林的耳畔浪濤滾滾,混合著他的心跳化成尖銳長鳴。在冷氣盡失,一盞燈泡壞掉的更衣室里,不如說自己沒壓住壞心思,嘴巴比腦子更先一步泄露他無法昭告于眾的邪惡秘密。
“答應我件事。”
男生轉身,燈光自他頭頂撒落,常年因勞作而曬的小麥色皮膚緊繃,酒店侍者的立領制服遮去一點下巴,稀碎劉海蓋不住銳利五官。
米歡并未回應,他沉默著伸手,胳膊邊緣直接蹭過滿是碘伏的小腿,襯衫染上的痕跡青青紫紫。
這次,輪到時林錯愕:“你……”
“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問三次還得不到的幫助,對方本心不愿理我。”
米歡笑笑,他壓住襪子滑到腳底的不適感,踩住穿得歪扭的鞋起身,禮貌地向滿目緊張的時林點頭。
“勞煩您遞給我拐杖。”
話音溫潤,找不到出挑地方,稱得上教科書般解釋與回絕。他只是單單坐在那,穿著因時林逗弄臟掉的衣服,短暫幾秒就隔閡開先前旖旎氣氛。
時林靜默半分。
兩人一站一坐,正當米歡想辦法自己挪動雙腿移到墻邊,本以為不準備講話的人輕笑,眼底帶了幾絲自嘲。
“我以為我是特殊的那個。”
米歡側目,不理解時林話中意思,正等人進一步解釋,卻見對方遞來拐杖放在自己手邊,又后退半步蹲下,手指伸入鞋底。
滑落的襪口被提到合適位置,握住他腳心的手掌溫度明顯偏高,米歡被燙得一哆嗦,下意識抬高了膝蓋,不料未掌握好力度,蹭過時林面龐。
放在平常來說,可能就是不小心地一擦,無需過于在意。恰巧兩人剛吵過架——當然,也是米歡單方面認為,這樣的舉動倒有求和意味,搞得像是他先低頭,人自然不會開心。
“今夜有雨,氣溫驟降,你穿了條短褲,我怕你大病初愈受不住。”
時林仿佛未感受到被膝蓋磨蹭,扶住米歡站直身體,又把他的舊外套圍在了對方腰間,細心地打個一個小小的活節。
“今晚應該有司機接你,但出酒店到車上的這段距離,就先圍著它吧。”
系好后,時林起身。
他鼻翼輕動,似乎還想再說些,念及米歡與他劃清界限的話,銳利五官黯淡,籠上層薄薄春霧。
“雖然很舊,不過是純棉。”他撫平衣褶,不敢過多停留:“外面應該在找你,我背你去一樓,免得司機等得著急再報警。”
后面半句仿佛是道別音。
米歡來不及張口。
[達成結局:與時林在更衣間換鞋]
[劇情評析中……劇情評析錯誤]
[警告:世界即將強行修正劇情]
[警告:修正倒計時,三、二、一]
伴隨冰冷電子音消失,熟悉的失重感重新席卷米歡全身,他霎時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自然而然也未捕捉到,時林眼底騰起的緊張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