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學神的清純校花 什么東西(開始倒v)……
時林是不是變態, 米歡不知道。
他只記得,那天邊泛魚肚皮白,時林才堪堪停下舌頭, 冷笑起身,眼底幽怨:“口上說喜歡, 身體倒貞潔玉女。”
“……”
貞潔玉女,誰,他?
米歡糾結半天,覺得時林壓根不講道理:他身體還在保持劈叉狀態, 沒有了睡褲遮擋,里衣濕得都快要透明, 哪哪都是時林按出來的手指印,一副任由宰割可憐見兒,怎么就——
“那你把我腿移開呀!”
聲音氣呼呼,米歡手指向被架在椅子上腿,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 導致血液難以流通, 動個腳趾都麻得疼。
男生看他半晌,而后支起下巴, 長睫輕柔柔垂落:“米歡。”
米歡自然沒好氣, 他半嘟嘴,拍開對方伸來的手指,惡聲惡氣:“干嘛。”
“安全起見,你還是以「學姐」身份入校, 總比「學長」好解釋。”時林回他,語調慢悠悠地:“既然如此,還是早點習慣普通校服為好。”
時林說著, 拿來那條外觀簡陋,卻由他親手縫制的“校服短裙”,擺在米歡雙膝上。雖說布料與顏色近似,長度著實不敢恭維。尤其男生短褲偏短,改成裙子走都不用走,身下風景一覽無余。
結果米歡跟沒看見似,翻來覆去打量這塊巴掌大布料,甚至還向時林發出疑問:“怎么沒有兜呀?”
時林神略顯復雜:“你是裝傻,還是真不知道?”
就算米歡再沒見識,也能咂摸出時林這句不是好話,半張臉頰鼓起,氣呼呼凝視男生的眼睛。
“你知道!”
“我只知道你沒反應。”時林四兩撥千斤,并以實際行動,讓米歡感受他隱私部位的溫度:“嗯,小先生?”
明明還算風雅的稱呼,從時林嘴里出來,那滿含調侃與挑逗意味,都快掩不住他邪惡心思。
米歡維持不住面部笑容。
他力氣無法與時林抗衡,況且還抽不開手,僅能護好里衣邊。
房間光線昏暗,米歡仰頭,望見搖搖晃晃的雪白天花板,混合窗外略顯嘈雜的響動,米歡嗓音都在發顫。
“時林,阿林……”
“……”
他看了一眼米歡。
時間不過幾秒有余,卻成功讓從未當回事的米歡警惕:“我累了。”
時林答應得也很快:“沖個澡。”
好說話到對方就跟變了個人。
不過很快,米歡看透他糟糕心思。
由于家中浴室過道狹小,不足以容納兩位成年人并肩而立,為速戰速決米歡退而求其次,剛要讓給時林,卻被對方用省水的理由拉住,用保鮮膜小心包好他受傷部位。
米歡腳趾撐在地,姿勢問題,他沒辦法自己站穩身體,剛巧兩人的膝蓋相觸,時林體溫本就稍高,米歡手指無助撐開。
花灑換成新的,邊緣連接明顯,水流噴灑弧度稱得上泉涌,要不是時林后背抵擋,簡直劈頭蓋臉砸米歡的臉。
他腳尖掂得酸。
“阿林……”幾番行動下,他語氣不自覺撒嬌:“放我下來。”眉眼低垂,模樣惹人憐愛。
“先前還說討厭淋浴,我說小先生啊,咱們轉變主意的速度,著實太快了吧?”
時林嗓音帶笑,看似同意要求,膝蓋順勢滑落,始終注視米歡雙眸,眼底霧氣深深,竟然還比水汽蒸騰的浴室更為濃烈。相比之下,水珠覆在眼睫,米歡竟也不覺得難受。
“我沒有!總是污蔑人”
他小聲爭辯,臉頰略鼓,賭氣般拒絕同時林對視,又被對方單手捏住下巴半強迫式轉回,劉海滾落滴水,剛巧不巧砸到兩人皮膚相貼處。
酥麻自尾椎骨翻涌,米歡險些未控制住面部神情,花大力氣才勉強克制喉嚨的悶哼:“放我下來啦。”
說話間,米歡歪斜身體,想借力度往旁邊倒。誰料時林先一步覺察到他意圖,大腿隨之下滑,引得人重心不穩,嚇得米歡趕緊握住男生手腕。
雖然力度與之前在床邊的抓撓簡直為天壤之別,但不知為何,時林眼神越來越怪異,原本推出小山丘的手逐漸收回,唯獨指尖如常勝將軍占據頂端。
那將軍生怕丟失半點根據地,除去逐漸加深的力度,連帶指尖搓揉,直到結出小石子粒的硬度,時林堪堪停手。
“你是真的?”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聽得米歡無比茫然,等他明白時林代指何物,夾雜幾分錯愕,嚇得米歡嗓音變調:“不是!”
誰家好人會說自己是養胃呀!!
尤其追問者還是主角受,生怕對方一不高興,電子音再給他判游戲任務失敗,米歡無法保證眼下這狀態會帶來怎樣亂子,搖著頭,故意晃晃腰。
“你看,有反應。”
“……”
話說這么說。
時林又不是傻的。
那東西面對自己有沒有動靜,他可是用嘴巴一寸寸丈量、確認過,就算有誤差,隔著單薄里衣布料也差不多少。
所以他剛要反駁米歡時。
一種與浴水截然不同的濕潤,自兩軍交合地帶蔓延,帶了點異樣粘稠。起初時林并未太在意,直到他發覺米歡臉紅得堪比猴屁股,這才空出思緒,手指擦起些許輕輕搓揉,拉成透明長條。
“喔,還真是,有反應。”
這句話殺傷力巨大。
配上時林五官,米歡羞得閉眼。
奈何男生怎么哄,他始終拒絕撩起眼皮,臉頰被人呼出的氣息吹得發紅發燙,不自覺想往冰涼墻邊靠。
這個澡洗得,跟洞房花燭夜一樣。
恰巧先前弄臟的里衣還沒晾干,米歡沒有合適睡衣,總不能真空睡,他思來想去半天,扒拉出來時林某個純白短袖,寥寥草草套在身上將要出去。
“還沒拉窗簾。”
突兀一句話,絆住米歡腳步。
時林站在花灑下,視線始終不肯自短袖下擺移開:倘若完全蓋住,亦或是盡數敞開,都未必有蓋到一半惹眼。
他慢悠悠補充:“會被看光的。”
被誰看光,米歡未曾得知。
他知道再待下去,時林定然得逞。
關門聲落,掩住后背輕笑。
夾雜嘩嘩水流,米歡聽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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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立高中有個兩極分化的特點。
對于高三的作息時間,能遵守的學生分秒不差,懶懶散散的家伙足夠睡到最后幾刻。
顯然,米歡屬于后者。
他昨晚被時林折騰很了,雖說兩人行動僅限于互撫與探索,出格的事半件未做。結果探索者神采奕奕,被開發者困得連抬手都困難。
清晨五點還是六點,睡在旁邊的時林起身,音量著實算不得大,奈何米歡睡眠太淺,稍微點動靜完全無法閉眼。
時林很快察覺,他按住米歡想撐起身的胳膊:“抱歉,吵到你了?時間還很早,多睡一會兒沒關系。”
聲音模模糊糊的,米歡困得暈頭轉向,還沒完全清醒,脖頸貼來柔軟,也僅持續幾秒鐘。
“外面桌邊有飯錢,樓底左拐是個早餐鋪子,往前一直走就到學校。”
說話間,額頭覆來只手。
“燒是不燒了,昨晚折騰夠累……”
壞時林!
米歡實在是困得夠嗆,他能表達出的憤怒,也就來回哼哼幾聲,拉過時林右手,嘴巴一張惡狠狠咬。
連桶裝水都提不起來的人,咬合力氣還有多大,與其說發狠了生氣,倒不如困到急眼無意識撒嬌。
連咬人都不會,用牙齒來回磨,弄得時林又癢又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捏捏他后頸:“要我陪你去嗎?”
幾番來回,米歡稍稍清醒,也不愿麻煩對方,搖搖頭:“哼哼。”當作對問題的回答。
時林看得好笑:“米米小豬。”
他坐在床邊,食指搭在米歡唇邊,靜靜感受其散發熱意,眼光略顯失神。
不知看了多久。
人腳步聲逐漸遠去。
米歡睡得昏沉,短短半小時里他迷迷糊糊做了近三個光怪陸離的夢,醒來后渾身都在痛,緩過去好久才慢吞吞掀開薄被起床。
結果一抬手,滿頭冷汗。
他蹙眉,下意識望向左手留置針位置,疼痛異物感明顯,若非視線所及處光禿禿成片,米歡險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錯覺吧?
懸在半空的手伸開、攥緊,直到那份異樣消失,他猛地把手縮回被子,用大腿壓住手背,如躲洪水猛獸。
聽了時林的話,米歡七點五十才出門,他們就讀的公立高中不算遠,即便采用步行,十五分鐘也足夠。
至于前者,對方早去學校,開學第一天要處理的事情巨多,單是高三換教學樓夠人折騰。
這些加起來,也無法與米歡報道時解釋性別問題的窘態相比。
“生怕孩子夭折,非得等十九才能恢復男生身份,其余時間都要當女兒養著?也就大家族還講究這些,全是封建迷信啊。”
米歡努力圓場:“老一輩信。”
學生處的老師哦了聲,用印章在窗體最后咔咔蓋好紅戳,再次打量米歡發梢,算不得冒犯,說出來的話倒是讓人心情別扭。
“現在還有這種習俗?你們家長怎么想的,以后去廁所都不太方便。”
老師表達得很婉轉,米歡面容稍有尷尬,含糊其辭略過,權當對其回答。
場面一度略顯尷尬。
等拿好新尺碼校服,老師還特意叮囑米歡:“不合身再來這換,裙子太短會被紀律委扣班級行為分,你們班主任臉上也難堪。”
米歡聽得懵懵懂懂。
他十八歲前被關在醫院,也就小時候讀過幾天幼兒園,檢查出基因病后再也沒出過院。別說過集體生活,他連參與集體都有些困難,只單單校門口的幾人注視,差點讓米歡嚇得落荒而逃。
再次核對數量,老師這才揮手放米歡離開,走之前倒沒特意叮囑他發型問題,只是說每逢一三五記得扎好。
“哦、哦好的。”
扣行為分,應該是件極嚴肅的事。
米歡懷抱兩套校服,慢吞吞往教學樓的方向走,他心情有些期待,更多還是害怕:方才經過分班表,他的名字被單獨加在最后,時林倒是第一張,兩人相隔至少五個班的差距。
五個……
他伸手比劃,就算食指與拇指張開測量,也要前行近十步,才能勉強碰得到時林所在班級邊緣。
米歡小小感嘆:“哇哦。”
雖然有所預料,不過真實感觸與時林的差距,他心情稍稍往下落落,望著告示欄發呆,好半天才想起要回教室。
高三教學樓有種奇特味道。
類似油墨、紙張,以及森冷空氣。
由于他是臨高三的插班生,老師也懶得占用寶貴上課時間讓米歡進行自我介紹,草草說了句叫他坐最后面,旁邊是張空座。
據說同桌屬于體育特長生,白天訓練,后期才回來突擊文化課,米歡半緊張半放松過了整個上午。
高三學生中午回家的不多,除去家長送飯,大家都在食堂或外面小吃街隨意糊弄一頓。米歡不知食堂怎么走,在座位呆坐半天,第一個出去買飯的學生回來,對他投來怪異視線。
旁邊好友詢問。
“走啊,你這次吃飯好不積極。”
“誒,你看「她」。”
好友偏頭:“誰…喔,「她」啊。”
“像這種漂亮女生,不得很多人爭前恐后給「她」買吃的,看什么,走啦走啦。”
“說得也對哦——”
眼見兩人橫穿教室過來,米歡忙忙趴在桌上,裝作無比困倦的模樣,躲開那兩人落來的好奇目光。結果趴著沒一會兒,米歡餓過勁,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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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時間一晃而過。
好在高三才剛剛開學,該有的體育課還是會上。
米歡蹲在操場旁邊樹影下,雙手環抱膝蓋,側臉靠在胳膊旁,視線自一堆堆學生略過,轉而盯住鞋尖小草。
接二連三對集體生活的不適應,令他心情無比低落,周圍越吵米歡思緒越是煩躁,幾乎自虐般攥緊手心,直到細密密疼痛席卷,他才松口氣。
他心情亂七八糟如泡開的線面。
一坨坨壓在胸腔。
結果清亮嗓音似剪劃破亂麻。
“米歡!”
他驚慌抬頭。
搭眼一看,竟是半天未見時林。
與先前在家的感覺不同,男生穿上校服有點生人勿近的氣勢,神情是掩蓋不住的焦急,偶爾日光照去,還能看清他額頭細密汗珠。
“……”
等人湊近,帶來些許夏風,米歡聞到與自己身上同樣的皂香——時林昨晚剛洗好的短袖,米歡嗅嗅校服,有種冷冰冰布料氣。
“米歡。”
對方在他面前停住,手掌放在膝蓋上,略微彎腰,等兩人對視,男生眼底浮現笑意:“怎么自己坐在這兒。”
說來也奇怪。
即便沒吃早午餐,這么久他也不覺餓,時林詢問了句無關緊要的話,米歡的胃不受控制地緊縮、疼痛,配合咕嚕嚕響聲,他近似賭氣般講。
“我不要上學了。”
“……”
“也不想讀書,我就這樣,你少管我,你自己考得好好然后遠走高飛。”
話說著,米歡比劃飛鳥的動作,嘴里還伴隨呼啦啦響動,始終未分給時林半個眼神,他眼底逐漸黯淡。
沉寂兩三秒以后。
“誰說人生必須上大學……”米歡就跟耍脾氣的小孩子似的,使勁掙擰理所應該的事情:“我要是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樣,你會把我趕出走嗎?”
坦白說,這句話有些重了。
時林表情略顯受傷,好半天勉強緩和情緒,朝人露出稍苦澀的笑。
“胡說什么。”
其實,米歡沒敢說實情。
不知是否他錯覺,剛剛胃擰巴的同時,他心跳貌似出現異常跳動規律,頻率熟悉得令他心生惶恐,講話自然口不擇言,說完以后再次懊惱。
米歡抿嘴,試圖控制糟糕情緒。
結果他閉嘴不言的模樣,落在時林眼中,成了逃避先前問題:“米歡。”
男生頭埋得更深。
“……”
時林沉默了。
生怕米歡甩手離開,時林順著他。
“那你說,米歡,我們怎么辦?”
時林嗓音逐漸軟下去,表情染帶幾分無可奈何,卻始終保持耐心,單手握住米歡小手臂,聲音連哄帶寵。
“現在我還能陪著你、照顧你,等來年六月份畢業,我們不會再在這里生活下去。你才十幾歲,除去讀書這項難道還有別的方式?米歡,我想不到。”
察覺對方手指力度收緊,米歡眨眨眼睛,他剛想說能待在時林身邊,其實未來去哪都無所謂。
可男生眼底霧氣濃得快滴水,倘若米歡沒有說出他想聽的話,那滴水也會跟著呼吸掉下來。
時林真的好奇怪。
米歡心中感嘆,他發現對方總是去思考太久太久后的事情,哪怕這些東西或許壓根不會發生,男生也會做出最壞打算,這樣生活蠻累喔。
“都可以。”
他故作輕松聳肩:“阿林總是想得那么遠,如果還沒等到來年,明天你就覺得我煩,那我豈不是睡大街啦!”
“又亂說。”
沒邊沒際的一句話,卻令時林緊繃的面部神情稍有緩和,即便知曉這是哄他的俏皮話,心里不安散去大半。
時林慌亂的心稍稍平復些。
其實,他比誰都清楚,上次管家讓步是看在米歡傷口無礙及對方拼死不放手的前提,再來一次,他無法保證自己始終都有好運氣。
蟬鳴吱哇。
九月校園沒那么熱。
尤其多云的下午,風起卷走大部分暑氣,剛巧吹動眉梢劉海,露出他整潔而飽滿的額頭,
今早大概未休息好,米歡眼角困意蔓延,整個蔫巴巴坐在操場橡膠地,腦袋一歪靠在時林搭來的手,聲音變得含糊嘀咕。
“好啦……”米歡瞇眼,下巴貼在時林虎口,由于在學校他稍稍碰過兩三秒移開:“天氣這么熱,回去我想吃你做拌菠菜,哦對了阿林,那條校服裙子后擺有點松,我穿上總是滑。”
說到最后,講話語調都成氣音。
像不好意思,米歡小拇指略略碰過時林膝蓋,講話都成蚊子哼哼:“幫我縫一下。”
話題轉移得突兀。
對時林來說,倒也有用。
“不是最小碼?”他率先疑惑,而后舒展眉眼:“好。”時林模樣本周正,一身藍白校服更襯氣質清雋,平常不愛笑的人,稍稍展露笑顏,比日光還耀眼些許,米歡看得稀奇,悄悄屏住呼吸。
“我也不知道,老師給的。”他頓了片刻:“阿林,我……”
米歡猶豫。
從來這里到現在,就算被電子音不斷提示,他身份是所謂的“玩家”,而對面時林可能僅是一串冰冷數據。
但是時林手指的溫度,還有先前在浴室里那夾雜異樣情愫的吻,時林是活生生存在的人呀。
米歡心里癢得疼。
早在暑假他問過時林算不得問題的問題,那會兒他得到的答案是冰涼,三三兩兩學生滿臉是汗坐在樹蔭下,就算他再遲鈍,好歹明白時林哄他。
夏末尾巴,地面怎么會涼?
再常識不過的事,他卻糾結至今。
“我……”
見他兩次都未說完整句子,以為米歡是因校服不合身窘迫,時林微笑著捏捏他手腕:“晚上回家我縫。”繼而幫米歡拉平褲擺,輕拍掉不知在哪沾染的灰土:“我聽說了,你們數學課。”
縱使對方毫無嘲笑之意,連簡單的值域問題都混亂,對于明年就要高考的學生來說,不亞于讓剛學123的小孩立馬去做微積分。
“……”
米歡低下頭:“我不是故意的。”
畢竟他真沒學過,米汀寒讓他看的都是一些無傷大雅的東西,念及那些同窗背后嗤笑,可能大家毫無惡意,米歡現在回想起來,臉頰依舊有火燒火燎的羞恥感。
“我知道。”
米歡臉頰落來時林的指尖,對方顧及周圍環境,點了不到兩秒時間,又快速速收走:“我們只是暫時想不起來。”
時林本意是想安慰,誰料米歡聽后言語越發沉默,稍稍低頭,肩膀不易察覺地稍抖。
“如果事實并不像你想的那樣呢?”
哭腔浸滿嗓音,聽得時林心顫。
他張張口,一時沒想到合適響應。
恰巧米歡抬臉。
礙于“學姐”身份,他也留著發,對女孩子來說稍短,于男生看過長,這不長不短的程度,剛巧能遮蓋住眉眼,令本就柔軟的面部線條更溫和。
雙眼噙淚,唇珠微抿,圓潤鼻頭是團好的軟糖,卡在挺挺翹翹的鼻端,情緒過于委屈導致那小塊肌膚泛紅,如剛蒸透的紅棗。
由于在等一句確切的話,他向來隨和的瞳孔難得展現執拗,卻害怕等到時林回應,與人對視幾秒堪堪移開視線。
“我其實……”
時林早有預料,猜到米歡接下要說的話,他握住男生的手一再收緊,眼底的心疼比以往更深。
米歡鼓起勇氣,深呼吸,一股腦兒往外傾斜他來之前的事情:“時林其實我也叫米歡,不過跟現在不同,我從小就在醫院里長大,見到的人只有哥……”
下秒鐘。
滋啦電流猛地貫穿大腦。
米歡被激得哆嗦,嘴唇毫無血色。
[警告:嚴禁玩家透露除游戲外一切無關緊要信息]
與此同時,他眼球疼得閉眼,生理性淚水止不住滾落,沿側臉砸到時林手背,嚇得時林都忘記現在是兩個班合上的體育課,不顧周圍打量視線,單膝跪地觸碰米歡先前受傷部位:“沒跟體委說?剛才跑□□也跟跑?”
仿佛預兆般,眼前景象扭曲,無數藍光自時林腳底上射,照得人臉機械冷冰,場景也僅瞬間,又回到溫暖校園。
跟以往再三強調的警告相反,這次播報完沒了動靜,像是刻意不愿讓米歡聽清,腦海中的滋滋電流聲持續數秒。
動靜鬧得太大,引得旁人注意。
“我靠,你看那里!”
“什么什么……”
“不是吧,他倆早分手了啊。”
“啥他們還談過?!”
“噓噓噓!只是謠言,聽說!”
“這種膩歪,說沒貓膩我還不信。”
“我錯覺么?總覺校花怪怪的……”
“懂你,她先前不是潔癖,都沒見過她上學校廁所,這次都坐在地上,啥情況呀?休學整個人都變了。”
“我聽說校花家里人好像——”
“被聽見了!時林眼神好嚇人。”
“真不愧是年級第一的氣魄?”
“他腦子怎么長的,也沒見他學。”
閑言碎語,米歡也聽了七八,他抿嘴笑笑,抹去眼角淚花:“阿林。”
“……”
時林收回視線。
起初,他并非毫無疑慮。
等察覺米歡身體異樣,證實米歡還是那位米歡,恨不得連心肝肺都掏出來讓他看,證明自己只在乎他的決心。
“我知道。”
說著,他見繃帶處并未出血,這才拉下米歡運動褲邊擺,順便抻平褶皺。
恰巧集合哨聲吹響,學生三三兩兩往操場邊緣走,失去人群遮擋兩人身影逐漸顯眼,時林扶米歡起身。
“晚自習下課,你能自己回家嗎?”
無視投來各色視線,時林始終以米歡適應步速向前,他語氣帶著商量,隨即給出解釋:“夜市那邊還叫我去,工作也比先前輕松些,我先做這半年,明年暑假再說。”
其實,時林說這些并無它意,偏偏米歡心思糾結聽入了耳,誤以為自己到來加重對方負擔,手默默放回兜里,攥緊那張皺巴巴的二十塊錢。
先前他未察覺,時林平常所展現出來的穩重,幾乎讓他忘記對方也不過是剛十八的同齡人,兩人生活擔子全壓在時林身上……米歡默,壓住滿肚話,最后干巴巴說了句好。
時林笑笑。
大庭廣眾下,兩人不好太出格,簡單告別后米歡低頭回隊,剛站穩腳跟后背傳來:“女生隊伍在旁邊。”結果又被推到前一排隊尾。
米歡惶惶扭頭。
人群背光,太陽猛一照眼,他看不清同學的臉,都成團團烏云,恍恍惚惚難瞧真切。方才手的推力足夠大,若非米歡重點壓低些,否則他整個人都要趴在地。
“……”
不是錯覺。
米歡收回猜測。
這所學校,遠沒有他想象中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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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連睡覺都是累的。
下晚自習九點,到家近九點半。
米歡先前哪遭過這種罪,吭哧吭哧回到家,家里空蕩無人,冷鍋冷灶冷被窩,唯一光還是對面住戶投來的折射。
他今晚半個都未寫,單單坐在教室里,渾身就已經疲憊到極點,更別說上完晚自習還得去打兩小時工的時林。
米歡最開始搬小板凳坐門口等,后來困得腦袋啄米,回到臥室還不敢靠近床邊,就拿出今天領的不合身校服,左看右看琢磨怎么縫。
結果瞄準半天也沒穿進去線。
反而目光出現偏差,針尖沖到右手食指腹,疼得人哎呦一聲,索性力度不深,倒也沒出血,淚倒是先一步涌來。
“……”
他還真是生活白癡。
受點挫折就委屈得不行,屁大點的事見到時林還想掉金豆豆,結果還沒哭出來,鑰匙孔轉動,吱呀一聲開,時林身影出現在防盜門外。
米歡顛顛挪出去:“阿林!”
見人手里提了串香蕉,眼底黑眼圈青黑,米歡偷偷把手背到身后,藏起尚未穿進去的針線:“回來啦。”他側目望向床頭鬧鐘,短針還差一點就到十二。
結果男生面容并未浮現笑容,反而蹙眉,嗓音不虞,大有興師問罪之意。
“米歡,今天下午差點推倒你的那個人,還有沒有印象?”時林后牙要緊腮幫:“那個東西,叫什么?”
第16章 學神的清純校花 別想在黃油找純愛
唐瀘捏住鼻梁。
方才管家一席話, 他思緒本就混亂的大腦更為頭疼,垂頭坐在玄關軟木沙發,長腿占據半條過道。
他伸手, 畫出直線:“同居?”
似乎覺得事情不可思議,唐瀘再次重復:“你的意思是我外甥寧愿跟野小子住在鴿子房, 也拒絕與你待一起?”
嗓音驟然拔高。
“你他媽怎么教的!”
一句咒罵,揭開唐瀘那張偽善面孔,男人冷哼又氣笑,抓住擺在旁側的鞋拔, 像是無能狂怒中夾雜無可奈何。
“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好意思說你是他的貼身管家。”
尤其后兩字, 男人音調極重,就如化不開的霧氣,密密麻麻籠罩在這個家上空。管家幾次未開口,別開眼神,仿佛聽不到唐瀘講話般盯住擺在木柜上的相片發呆, 半晌才緩緩呼出嘆息。
“這哪能叫小事。”
不給唐瀘發問的機會, 管家垂眼似乎在用實際行動,拒絕回答先前那不成問題的問題。
“先生夫人在世也沒見表衷心, 怎么等他們交通事故一走, 你這位外姓親戚,開始對著我們小先生指手畫腳?”
管家聲調算不得高。
嚴格來說,他僅僅用氣音講話,稍微一不留神, 哪里還聽得清這些東西。
唐瀘還是個表里人外的家伙,他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好的爭斗機會。
“你口口聲聲說小先生,既然如此珍愛, 人還要舍你離開這小莊園,寧愿去受苦也抗拒與你呼吸。米連月,你是不是待久了,連自己身份都不記得,真認為還是個人物?”
唐瀘講話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
只是他這份不明所以的驕傲,對上他眼下身處的位置,簡直打了折扣。偏偏他眼神囂張,整個人倒顯得有些不倫不類的滑稽。
相比之下,自幼在米家長大,吃喝同與米歡一起的管家,倒顯得比唐瀘更有米家的“感覺”。
他呼吸,松懈,面部表情明顯。
“您說得是。”
“……”
“我同小先生不過是主仆關系,說其它,你隨意猜測。他去找誰是他的自由,我無法干涉,也不想干涉。”
管家微笑,眼鏡襯托下,他瞳孔添了點冷冰冰意味,由于瞳色本就比正常人偏淺,所以也看不太出來人心底原本情緒。說出來的話,倒能反映出他思緒的一二。
“請吧。”
他伸手示意:“唐先生遠渡重洋而來舟車勞頓,先進行下步行動前,不如好好休息幾天。”管家明里暗里諷刺的語氣,是個人都能聽出來。
唐瀘這次得到消息,打定主要獲得除去米歡已經繼承那部分遺產,普普通通的金錢不值一提,那些不動產與股權才是米家財富的大頭。
“住幾天而已。”
話都說到這份上,唐瀘還得起身后整理整理西裝,刻意順平衣擺不起眼的褶皺:“我這是擔心米歡外甥的安危才勉強住下來,否則這里哪有酒店套間住得舒坦。”
管家皮肉不笑:“寒舍莫怪。”
自玄關進去又是個小門廳,米歡房間在最深處,一時半會兒并不當心唐瀘有何動作。管家稍稍給旁邊的幫傭使了個眼神,自己則從偏門繞了出去。
本以為會得到人監視,沒想能順暢走過門廳,唐瀘立在門廳中央,立馬有人向前接過他換掉的外套——男人表情產生細微變化,但很快隨幫傭離開而消失不見。
“喂。”
拿著他外套的人轉身,神情不咸不淡,看不出心底情緒,僅微微欠身,似乎在等唐瀘發話。
“咳咳。”
后者清清嗓子:“那個遺產、小家伙……你們小先生的書房,在哪?”
本來,唐瀘是想直接問臥室,不過是擔心管家能一眼識破他意圖,所以委婉換了另種方式,似乎這樣就能掩蓋住他那卑劣的、不懷好意的心。
幫傭微微欠身。
“直走,遇到拐角左轉,右手數第二道門便是。”
“……”
唐瀘生性多疑,想換種方式探究對方是否回答真實,幫傭徑直轉身,擺明不會再搭理他半句話。
“噗呲,一個個都這么傲氣。”
男人氣極反笑,就算要借助語氣來宣泄情緒,奈何身邊無半個觀眾,說也是他跟小丑般自言自語。唐瀘伸手整理好襯衫領子,仰頭裝模作樣擺好不存在的領結,大步流星向前走,沒一會兒便來到所說門前。
他將要推門而入,仿佛想到某些不愉快的事情,清清嗓子敲了三下門,靜等五秒猛地擰開把手。
“……”
書頁翻動聲嘩啦。
結果房間早就站了人,聽聞身側動靜,那人緩緩抬頭,朝著瞬間黑臉的唐瀘露出琢磨不清的微笑。
“您對小先生可真是關心。”
語氣慢條斯理,夾雜數不清的嘲諷意味,恰到好處掩蓋在面容之下,除了管家還能有誰。
兩人猝不及防打了個照臉,唐瀘甚至未收斂過于期待的表情,就這么被管家揭穿得干干凈凈。
“……”
“舅舅關心外甥還有任何問題?難道你的意思是,連這也不允許?”唐瀘背過手,面露恰到好處自得,似乎篤定管家無話可說,他略略昂起頭,提前展現出勝利者的面孔。
“您多慮了,沒問題。”
“那你——”
管家合上手中書本,取來書簽,將其放回桌面,目光從他系得過緊,以至導致白面皮泛起紅血絲的臉頰略過,投落在他一次性拖鞋上。
“小先生不喜歡別人亂動他的任何東西,哪怕是最親近的先生夫人也不例外,您看可以,記得放回原位。”
回答依舊一板一眼,配合管家那張萬年無動于衷的神情,倒有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對于外姓毫無血緣關系的親戚,能讓他站在這里,已經算管家維護唐瀘可笑又可悲的“面子”。
“……”
他語氣蘊含的諷刺意味過于突兀。
唐瀘聽進去了,礙于種種原因,他暫時選擇忍耐,直到管家虛掩房門后離開,才勉強吐出胸口憤氣,目光透露幾分陰毒。等望見擺在桌面的相框,那股子暗沉散去,唐瀘扯出道貌岸然的笑。
那是張單人照。
相框中僅有米歡一人,靠坐在花壇邊緣,手邊捏了朵不知名字的野花,正半舉在側臉微微笑。
背景是大片大片的雪白,過于純正與凜冽,以至于很容易讓人騰疑心:哪怕不是正兒八經的花園,身后也得有半點綠茵。如眼前這般景象,看起來就不像是小花園,反而是醫院的背景墻。
唐瀘越看,越覺得這張照片怪誕。
暫且不提小先生身上與周圍景象格格不入的厚絨外套,凍得通紅的手指與鼻尖,也能看出倆個景物完完全全處于反季圖層。
“這里也會有這種快成死人的白?”
來之前唐瀘多少聽聞米歡近況,也大概了解對方目前處境,這種照片卻是他第一次見,不由得拿在手里反復打量片刻,也沒看出什么所以然。
雖說是書房,擺放的東西大部分也是各種輔導習題集。唐瀘隨手翻動掃了幾頁,等發現異樣是在合上前,他目光無意間落在末尾小字,結果是一個萬分熟悉的名字。
時林。
時林、時林……哦,他。
大腦電光火石間,閃現過米家企業下某處掛名酒店,再緊接是樓道口,以及那位走路都帶風的窮小子。
除去他那張還算周正的五官,也就剩讓人難以理喻的狗脾氣,無論看誰都仿佛欠他八百萬樣子,一個兜里沒幾個鋼镚還拽得要上天的家伙。
唐瀘略磨后槽牙。
“搞不好也是搶財產,所以才刻意接近米歡,再試圖用入贅方式,獲得全部錢財?”他氣極反笑:“卑劣。”
全然忘記自己也高尚不到哪兒去。
既然了解到時林目前處境,那么對方意圖就很容易確定,多半是為那些滔天財富,只需略施小計,就能讓他拿錢走人。
“窮人多半都扛不住誘惑。”
唐瀘看上去是自言自語,實則同樣是對他現在情況的剖析。繼母帶來的姐姐去世,能跑過來蹭這比錢財,同族也就他自個兒。
擁有正統出身的族人,不稀罕。
像唐瀘這樣旁支生出來的私生子,才能拉下來臉手掌心朝天空,去搶本就不屬于他的東西。
唐瀘稍稍從桌邊直身,視線稍稍偏移,自裝潢稱得奢侈書房一掃而過,無視紅木書架那些隨便拿出去就是有市無價的古董,反而落在最普通不過的人體工學椅。
坦白說,相比于房間其他東西,這玩意兒算得上寒酸。也不知怎么,唐瀘目光就死死黏在那兒,喉結滾動下,呼吸都連帶的比先前粗重。
“有點矮。”
畢竟這把椅子是按照米歡身高進行調節的,旁人怎么坐都不舒服,反而有種難以言說的刺撓感,就如鋪了一層帶尖刺坐墊,疼得唐瀘還沒堅持三秒,就被迫從座椅起身。
他坐不住。
意識到這問題,男人面容騰起了類似被戳穿后的惱羞成怒感,帶著隱隱怒氣,伸腳用力踹向椅子下面的滑輪,直到其受不住往后撤了進半米,唐瀘才緩緩收回右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桌面相框。
半晌,他嘴角微勾。
“時林。”
一個高三的學生,在酒店后廚干夜班,家里多半對他不上心。更何況還是住在東城邊那片城中村,流動人口多得是,治安自然又能好到哪里去。
隨隨便便受傷,估計也無人計較。
唐瀘忍住針扎般疼,抬手扯開領口稍提西褲,閉著眼仰面抵靠在椅背,右手輕輕握住相框邊緣,食指甲按死在玻璃面,直到甲蓋無比蒼白松開。
血色緩緩上升。
等整個指甲面回先前色澤,唐瀘睜開眼,移開卡在米歡脖頸處的手,中指撐在太陽穴,表情是難以讓人琢磨的微妙挑眉。
“那群老東西,估計什么面子,等直系親屬一死,剩下的不都是第二順序繼承人的么?”
唐瀘音量極輕。
輕得位于隔壁的管家,略微走神半秒鐘,險些就要錯過他這句低喃。
房間秒針無聲走過兩圈。
“……”
料想對方也不會再說,管家這才摘下耳機,保存好一秒未漏錄制完畢的音頻,連帶坐在玄關的那些話,齊齊打包發到某個未有明確備注的郵箱內,又加了兩層密碼。
等做完這些,管家十指交叉后靠。
直到書房再次傳來腳步,他整理好衣擺起身,壓住眼神中的凌然,從房間后推門繞出去,避免與唐瀘正面交鋒。
/
城中村、打工、母不詳。
幾個詞稍稍迭加,就能拼湊出時林本來的身世,以及他那位神出鬼沒、始終未露臉的父親。
“……”
唐瀘心底隱約有了大概主意。
這個時代就沒有查不到的東西。
如果一無所獲,多半是要換渠道。
既然決定好的事情,唐瀘沒必要再接著在這里耗時間,他左半只腳剛剛踏出門框,拐角就出現管家影子。對方正徐步朝這邊走,剛巧望見唐瀘出來,對方聲音變得略顯驚訝。
“唐先生,好不容易過來,我以為您會多待幾分鐘,這剛讓廚房那邊準備了點心,就要走了?”
“……”
伸手不打笑臉人。
尤其唐瀘方才在書房做的那些事壓根不算體面,他在計劃未成功前,自然不樂意惹是生非。
“這里畢竟是小先生的房子,主人不在,我一個客人總待在這兒不好。”
“哪里的話。”
管家面帶微笑,點到為止。
本以為還要跟他進行一小段時間的扯皮,眼見對方毫無挽留意思,唐瀘反倒噎住幾秒。好在他最擅長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加普通話并不標準,倒也讓人糊弄過去。
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給了米歡,去是沒地去,兜兜轉轉,唐瀘還是回到酒店,蹭網開始行動先前計劃好的事。
依據時這個罕見的姓氏,唐瀘按照心中所想,開始利用個別渠道查,結果還真讓他摸到了點表皮之外的東西。
就好比時林那位坐牢的賭鬼父親,以及對方在非法場合做的腌臜事。
“奇怪。”
唐瀘食指揣摩著下巴,腦海中忽然冒出個近墨者黑,他雙指放大照片,相機正好捕捉到時父被按在酒桌面,渾身無法動彈的模樣。
時林像他么?
不像。
尤其是那雙眼睛。
即便距離那天過去太久,唐瀘每次回想起在樓梯間時林掃過來的眼神,他心底總會莫名騰起厭惡感。
常年酗酒的人,無論如何掩蓋,等長時間閉眼再睜開或是遇到壓迫,眼球充血速度快得嚇人。混合周圍凌亂不堪的座椅,他滿口黃牙倒成為這房間唯一干凈的東西。
唐瀘下滑,再一滑。
剩下的篇幅都是文字報道,發現不了太多有用信息,不過僅限于父子間對比,材料倒也能算足夠。
“模樣有出入,這眼神的股子狠毒勁兒,倒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他端詳片刻,忽然心底發笑。
想到人為了掩蓋真實自己,竟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待在米歡身邊,自己這點小伎倆倒不足掛齒了。
如果想得到那筆連下三輩子都衣食無憂的財富,就必須讓遺囑直接受益人放棄。唐瀘先前便沒有十足把握,更別說身邊還有個時林,困難系數直接一步登天。
解決掉米歡,那得等更改遺囑后。
至于時林,就當成米歡生命結束的前夕,老天難得給他的一絲慰藉罷了。
咔噠——
空曠露臺上,打火機按響的動靜刺耳,聲音傳出去好遠,點點火光映亮那小片黑暗,唐瀘坐在軟皮沙發里吞云吐霧。
夏季空氣溫度燥熱。
即便位于頂層,也涼快不到哪。
唐瀘沒開燈,就這樣干坐。
從他視野望去,整座城市都變成明暗星盤,亮光最少的綠洲是富人區,而與之相距連五公里都不到的燈火通明的位置,便是人口流動量最大的城中村。
“……”
煙燃到半道,沉甸甸下墜。
唐瀘輕彈手指。
半截煙灰掉進大理石煙灰缸。
直到十六歲才被人從貧民窟發現并帶出來的唐瀘,這輩子也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人放著好好的錦衣玉食不去享受,非得自降身份跟那些人廝混。
“腦子,不好使。”
唐瀘按滅了煙蒂,斜靠在椅背,眼神里的光隨呼吸起伏而晃動,好半天用冷笑作為今日鬧劇結束語。
既然米歡不要。
他這個當舅舅的,自然照單全收。
/
暗處操作的事,也只能躲在暗處。
至于外面的風浪,米歡無需操心。
昨晚不知哭了多久。
等米歡今早醒來,眼疼得睜不開,閉眼坐在床邊,可憐兮兮喊了聲時林,等人拿冰毛巾找他。
他半宿沒睡,同床共枕的時林也跟著受折騰,主要不清楚他哭的原因,起初人手忙腳亂。時林后知后覺,猜到米歡多半因為學校的事,輕拍他肩膀安慰到后夜。
按理說,米歡受排擠,不應該。
時林至今還記得,當年米歡被人堵在廁所里要證實身份的盛況,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好在那些學生停課的停課,轉學的轉學,勸退的勸退,知道這些事的人并不是太多,倒顯得米歡這次回校,是有多不受人待見。
不過這樣也挺好。
時林手中動作不停,麻利地端盆放在水龍頭下,又從陽臺取來昨晚幫他擦胳膊的軟毛巾,小心浸泡透后撈起擰成麻花。
“時林……”
他坐在床邊哼唧,語調比時林手中新買的毛巾還要軟,聽得人心里如吞下塊起酥糖,還沒來得及咬,蜜水倒是順著喉嚨整個滑下去。
時林不敢讓他久等,在洗浴間應了一聲,毛巾控完三次水才拿出去,結果剛轉身,便看米歡正撓癢癢。他胳膊不知何時被蚊子咬個包,腫倒是不腫,那小片肌膚泛紅,其余部位紅一塊白一塊的,弄得米歡像只小花豬。
“蚊帳壞掉了嗎?”
“……”
不敢說是因為他昨晚哭得太久,生怕人脫水,時林動不動就掀開蚊帳拿杯水進來,伺候米歡喝干凈才放回去。
正想著,時林忽然念及一件事情。
他目光下移,順勢撩起米歡睡衣下擺,在對方抗議聲中伸手,掌心托住那一小點軟肉,順勢用指腹輕輕彈了彈。
“你這樣對我,今天早飯沒有咸鴨蛋的話,這輩子都別想讓我消氣!”
果然,因昨晚喝了太多的水,男生小腹略略鼓起,又沒腹肌,那小片肌膚嫩滑,所以反倒顯示出幾分可愛味道。
時林沒處處寵著他,好歹還有些原則:“先前還說不喜歡咸鴨蛋,怎么最近念叨想吃蛋黃,嗯,叫我說,是不是一只小豬?”
被叫到者哼唧。
因為委屈,還有點無解,似乎是準備抗議摸他小肚子的手,奈何時林掌心溫度高得可以,整個人反倒暈乎乎的。
米歡很好哄。
當然,這句話也是字面意思。
通過這些天相處,時林大概掌握了一點點門路,尤其是怎樣令米歡哼哼唧唧過來粘著他,時林儼然是成功高手。
見米歡瞇起眼,他抬手。
果然,少年不滿意熱度消失,除去不明意味的輕哼,連蹭帶磨,整個人如條小魚,呼一下靠了過來。
“時林!”
這耍無賴的撒嬌小模樣,都稱得上輕車熟路,捉住時林穿的短袖下擺使勁晃動:“你再摸摸,再摸摸,肚子涼。”
說來也怪,大家同為男生,偏偏時林的掌心溫度能高出常人好幾度。夏天可能還不怎么凸顯,等到冬天,簡直是移動的火爐。
米歡要什么,時林竭盡全力應他。
為了能讓人更舒服些,他將毛巾搭在椅背邊緣,雙手按住后腰兩側,直到掌心溫度回到先前水平,才又去尋米歡柔軟小腹。
“……”
人被哄順毛了。
圓眼略瞇,睫毛因紅腫眼皮更顯漆黑,可憐兮兮忽來閃去,似乎還染帶了幾分水汽。
時林盯住半晌,沒忍住,空出另外只手碰了碰,一摸一手的濕潤。
愛哭包。
他心里默想。
就是個愛哭鬼。
至于時林怎么看他,米歡現在連根毛線都想不到,他目前跟小水獺般,仰面浮在床單,撩起短袖衣擺,好讓時林更方便地動作。
熱意沿肚臍蔓延到四肢百骸,雖然米歡現在都尚未意識,他體溫著實有些過低,可在時林輕輕打轉掌心下,米歡無法控制身體反應地瞇眼睛。
結果閉眼還沒三秒鐘。
“哎呦哎呦,痛,怎么還痛?”
眼皮因哭泣腫得不象話,稍稍闔起便有火燒火燎的酸脹感,米歡疼得想抬手揉眼,結果由于時林害怕他手上夾雜細菌,所以先一步握住米歡的雙手腕。
“用毛巾敷。”
他邊說著,邊將軟巾壓過去。
頓時,米歡只覺酸脹感如傾瀉的石煤榨,密密匝匝壓在他眼皮,無法控制地外溢眼淚,感覺又酸又澀仿佛小針來回扎。
“好些了么?”時林詢問。
“……”
不知怎么回答,米歡想了片刻,無意識輕咬下巴,剛巧擠出小唇珠,看得令人心生些許憐惜。
也就毛巾剛一覆蓋上時,引起的反應比較大,隨后幾秒鐘,痛感漸漸消散干凈,米歡面部神情這才緩和下來。
待到他的淚不再那么充盈,對方吸吸鼻子,試圖掩蓋住自己方才失態,故意清清嗓子,聲音甕聲甕氣,說出來的話卻沒那么討喜。
“本來也沒多疼,是你太擔心啦。”
當事人倒打一耙,順勢伸手,別別扭扭推開時林懸空的胳膊。所歸說,壓在眼皮的毛巾怎么都不讓移開,還戳戳時林手背,示意換一條新的。
時林將毛巾折了三折:“米小豬。”
米歡氣得哼哼,手攥緊他側腰,衣服都扽出褶皺:“你是時大豬,壞呼呼的黑白豬。”想了半天他才找到合適形容,鼻尖蓋來柔軟,堵得呼吸生硬。
說話間,毛巾恰巧移開,露出他哭得紅紅腫腫的眼,帶點淚花花,若不吭聲還好,講話就想叫人欺負。
“好好好,我是時大豬,來。”
毛巾被擰得干凈,包有冰塊,貼在他眼角激人一哆嗦,米歡閉緊嘴。
“舒服了嗎?”
米小豬動也不動,拒絕回答。
時林也沒再去追問,空出手拉開抽屜,拿出花露水,在米歡被咬得通紅的蚊子包上,順勢下按指尖止癢。
“疼不疼?”
響應時林詢問的是只稍涼的腳,帶了幾分不安心,故意踢在他大腿靠膝蓋處,泄憤般踩踩,張揚得無法無天。
“這樣的疼。”
說是踩,更像是另類撒嬌的蹭,而且力度軟趴趴,時林喉結滾動,長眉低垂,嘴角笑意明顯。
他的小先生就該這樣。
張揚、熱烈,帶著無法無天氣勢。
如果有人質疑,覺得他這樣會將人寵壞,時林認為這無傷大雅,又非傷天害理之事,米歡對他撒嬌,時林的心底倒享受得緊。
所以旁人無法對其指手畫腳,也毫無任何資格,去評判時林無微不至地照顧米歡。
/
這么一折騰,時針轉到六點半。
高三時間緊張,就算他們住處離高中算不太遠,在沒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況下,能早出門就早出門。
昨天因為特殊情況,米歡可以多賴床一會兒,今天如果再晚到,著實說不過去。時林拽著他起來,看人困得揉眼也不為所動。
“時大豬!阿林!時林!”
在米歡一聲聲控訴的嘀咕中,到底是穿好拖鞋下床,腿上的擦傷好得差不多,人也能稍長時間行走,搖搖晃晃在客廳磨嘰,看著時林隨意抽來套校服。
“你們今天沒體育課。”男生望向窗外:“中午空氣很悶,要不要換這件?”
這件是指短款校服。
沒什么特殊,唯獨下身是女款裙。
關于生活常識,米歡知道的著實少得可憐,他以為這所學校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服裝,也帶著對這類東西的好奇接過:“腰擺好大。”
布料普通稍厚,稍有垂落質感。
等他穿好固定住裙邊,順便將裙擺調整到方便行走,又不至于束縛住膝蓋的長度,才拍拍手,像是邀功一樣。
“怎么樣!”
米歡滿臉興奮,絲毫不覺得男生穿裙子有多怪異,遠比睡褲來得涼爽,他轉身,試圖讓裙擺轉出來弧形。
看著自己旋出來的成果,米歡小小地哇了一聲,雙目寫滿開心:“時林!”
他想讓對方也看看。
問話那會兒,時林正幫米歡忙收拾他的書包,簡單嗯了聲并未扭頭,自然不知人穿好短裙的效果,記憶停留在上次初見前。
等他放好包抬頭。
正巧,米歡放下被發卡別起來的發絲,微微前傾身子,對鏡子鼓搗那一小綹翹起來的頭發。
他相貌本就偏柔和,當烏發完全垂落下來,剛好蓋住他眉毛。即便是在暗處,肌膚依舊白如蛋殼,稍一點光線就白得晃眼。
自后腦勺到腰,再滑落小腿腱,整個弧度線條一氣呵成,縱使裙擺沒過膝蓋,也難掩腿部輪廓的流暢。
靜則生動。
米歡稍稍呼吸,淺粉膝蓋配合過分白皙小腿,直叫人頭暈目眩。
“……”
時林險些失控。
他竭力壓火,調整面部表情,試圖讓自己顯得沒那么斤斤計較,做足完全表面功夫,才深呼吸口氣。
“換掉。”
“我就不。”
米歡正看得喜歡,提起了一點小裙擺,面朝鏡子揮舞些許:“好看。”自夸還不夠,也要得到時林夸贊。
“你讓我穿的,怎么說換就換。”
這話是沒錯,可那個時候,他壓根沒看清,說出去的話模糊,總不能跟著做數。
“晚上呢?晚上回家時候,氣溫還是冷的,你腿上有傷,萬一再凍著……”
米歡冷哼:“難為你想起來,要是冷,回家你幫我揉揉,反正我就穿。”
說罷,他伸腿。
白襪剛剛壓在腳踝,襯得小腿筆直而長,骨肉分明,即便穿著十塊錢一雙的涼拖,也有種養尊處優的氣勢。
“……”
在床上的黏人勁兒,如果放在日常生活里,雖說效果未打折扣,可時林鼠蹊倒是給了點真實反應,熱意沿著他皮膚滾動,至于時林后沒后悔先前說出來的話,誰也不知。
到最后,他也只能似笑非笑嘆氣。
“不許跟別的男生共處一室。”
米歡吐吐舌:“說反了。”
時林半蹲下身子,伸手幫人提高襪子蓋住腳踝,整理好兩處后起身:“沒說反。”繼而補充:“不記得了?你在學校一直是「女生」身份。”
后半句話他咽回去,等對上米歡懵懵懂懂的雙目,忽然意識到無論男女自己都得防,表情略有扭曲。
“……”
“走啦,上學去,時林。”瞧見人沉默抿唇,米歡不明所以,伸手去推男生胳膊:“再磨嘰就要遲到啦。”
“……”
只見時林表情有瞬間低落,而后揚起眉,似乎有千言萬語,到最后化成半聲:“小先生,別忘了我的話。”
時林也就剩這個提醒能說。
/
踏入校園那一刻,目光四面落來。
米歡略有后悔。
他頗不自在地下拽裙擺,即便長度達到標準,在一眾運動褲的襯托下,短裙就是顯眼物。
雖然校服有兩種款式可選,不過大多數人為方便,還是會穿普普通通的運動款,偶爾幾個穿正式款,倒成為眾目睽睽的活靶子。
現在這年紀的孩子,表面會夸張穿裙子多么漂亮,背地里指不定嘀咕對方有多異類,再暗中進行排擠。
很不幸,米歡屬于后者。
尤其他那張“一看就勾引人”的臉,就算米歡不開口,也能按百十個帽子。
窺探動靜無聲。
自米歡進教室開始,他便覺察這份異樣,攥緊書包帶往教室最后面走,頭也不敢抬坐回位置,抬眼時發覺昨天還是空蕩的桌面擺了件男款校服。
“……”
米歡反應實在遲鈍,他以為是別人無意間落下,伸手稍稍推遠,才掏出課本翻開第一頁。他剛看了還沒三行,困得小小打個哈欠,碰巧早讀鈴響,后門進來道人影,似乎停在他背后。
眼睛酸到止不住掉淚,他裝樣翻過半字未寫的課本,憑意識抬頭,也就看清旁邊人的短袖領口。
好高。
跟時林不相上下吧?
米歡收收胳膊,試圖讓自己占據位置更小些,身體稍稍往旁邊靠,自始至終未吭半句。
“高南星?”
還是班長率先發覺異樣,饒道來到后面,推推滑落鼻梁眼鏡,遮擋住臉頰起的幾顆青春痘。
“體育老師叫你來的,不是吧?又想來惹什么事,快回你班里去。”
不錯怪班長如此趕人。
面前家伙是個惹事刺頭煞星,多半校門口看誰不順眼,跑過來惹是生非。
“昨天上體育課,有人沒歸類好器械,讓現在過去弄好再回來。”
“你確定?”
“怎么,念高三就有特權,非得叫我們低年級去收拾爛攤子?”
按理說,是。
偏偏高南星為刺頭,偏偏他心懷鬼胎,偏偏他找到了米歡所在班級。
他音量雖不算太大,也在小范圍引起注意,一連帶旁邊學生扭頭,讀書聲漸漸低弱,很快引起后排學生注意,有人憑借他那標準的前刺頭出聲。
“高二的。”
“來這里干什么?”
“約架,別看了別看了。”
“一天到晚的使不完的牛勁。”
高南星目不斜視:“叫個人去。”
他語氣稱得上命令,怪刺耳,卻望著身旁處凝固,沿他角度望去,正巧米歡側目,露出小半張臉。
“……”
班長的話半道咽回去。
恰巧對方聽懂話外之音,慌亂中沒看清桌邊的筆,險些從桌邊滑落,胳膊死抵桌角才勉強卡住。
高南星確定了合適人選,頭也不回走出教室,班長倒是展現幾分歉意,可也僅限于推推眼鏡,盯住人過分白皙脖頸,繼而滑落堪比竹般筆直小腿。
“麻煩。”
輕飄飄一句,讓復學人成為靶子。
教室讀書聲漸漸弱下去。
趕在眾人目光落來前,米歡逃一般走出教室,屋門在身后關閉,隔絕了嗡嗡的背書音。
他站在走廊,恰巧陣風吹過。
比風先抵達的是聲道歉。
“還疼嗎?腿。”
起初,米歡尚未明白,等拐角出現道人影,低著頭的男生落來目光,略帶戾氣的眉眼嚇得米歡差點后退半步。
“……”
雖說高南星打架成性,到底也是個處于青春期的高二學生,眼見心上人如此害怕自己,內心當然不是滋味,又無處表達。
他只能抬起手臂,撓撓頭。
“不記得我了?就是……夜市口那家大排檔,酒瓶不小心劃破了你的腿,后來想去找你道歉,可被我爸禁足直到開學當天早六點。”
高南星就跟倒豆子般,一股腦兒全盤托出,全不管米歡有沒有聽進去,收住了話音,抿緊嘴唇,眼神略帶期待。
“……”
是他嗎?
米歡心底困惑,他哦了聲。
那晚實在是混亂,況且時林總是把他抱懷里,視野擋得厲害,如果僅是聽聲音,倒是有幾分相似?
高南星從未道過歉。
他說不出口。
對他而言,能利用謊報體育器具的借口,將米歡從教室里騙出來,就已經是高南星了不得的認錯。
于是他再次:“腿,還疼嗎?”
米歡搖搖頭,又點點頭,表情已經染帶幾分抗拒,似乎想躲開高南星,奈何走廊就這么大,除非回教室。不過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豺狼虎豹環伺。
“……”
可能今天是各科老師開會晨會的時間,所以過道格外寂靜,連個聲響都聽不見。空氣中蔓延難以形容的味道,類似書墨與木桌混合,密匝匝壓得人透不過來氣。
米歡想走。
誰料高南星已經下樓,校服外套搭在他臂彎,或許個頭稍高的緣故,他也不自覺地微聳后肩。
做戲就要做全套。
況且器具室在操場后面,走過去得花近三分鐘,他也能暫時獲得這三四分鐘的獨享時間:還沒有時林摻和。
“東、東西很多嗎?我腿有時用不上力氣,能不能再叫幾個人……”
“會有人來?”
高南星打斷他的話,他站在樓梯拐彎處,仰頭準備告訴米歡所謂真相,猝不及防對上對方裙擺。
以及裙擺底下,毫無遮攔的皮膚。
“……”
看來,米歡不知道,時林忘記了。
穿裙子時,最好要穿件安全褲。
不知怎么回事,高南星記憶瞬間回到那天夏夜,雖然米歡穿的并非短裙而是短褲,可那雙腿的輪廓,到現在還刻印在高南星腦海。
恰巧米歡覺察他的遲疑,手指搭在樓梯扶手下望,探出小半張臉:“為什么不會有人來呀?”
腔調軟得不像是男孩子。
男生猛地低頭。
“對于這所學校的高三生而言,一分鐘都恨不得掰成兩塊花,上廁所都要跑著去,早讀時間浪費在整理器械。”
高南星下樓步速放緩,等米歡與他站在同一層時,繼續往下走。
“你是真的好心。”
米歡跟在他身后,聽了半晌,歪頭看著對方背影,忽然冒出來句:“我也聽不懂他們講的東西。”
他默默低頭,盯住鞋尖。
“所以在那里坐著也是干坐。”
高南星聽出米歡聲音里的低落,他想安慰人,結果找不到合適詞,最后干巴巴補充一句。
“我也一樣。”
這種說辭,并未讓米歡心中寬慰多少,反而覺得人莫名其妙:聽不懂課算哪門子驕傲哦……
可等他抬頭,對方已經邁開腿,大步流星走出兩米開外,又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
這所小鎮高中布局怪異。
要是想繞到操場,就得從教學樓里穿過去,整棟樓呈現井字,站在一樓天井,讀書聲鋪天蓋地壓過來,嗡嗡震得地面顫抖。
米歡哪里見過這景象,越臨近中央腳步越緩慢,最后仰頭,哇了聲。
他有過類似印象。
不過場景并非念書,而是飛流直下的峭壁峽谷瀑布,由于身體緣故,米汀寒很少帶米歡出去玩,擁有為數不多記憶的,也就那零星幾次。
想著想著,他情緒忽然跌到谷底。
米汀寒因為工作緣故,無法每天都哄他睡覺,可無論多晚,只要不是因公出差,男人都會趕回醫院,換好無菌服進去陪他。
雖然時林也這樣做。
在米歡心底,剛十八歲的少年人的肩膀遠遠比不過成年人寬厚,似乎能阻隔外界無數風雨。
“早搬完早回去吧,你們第一節不是數學課嗎?”高南星裝模作樣,刻意偽造關心姿態,奈何他五官實在鋒利,有種用力過度的滑稽感。
米歡哦了聲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順橡膠跑道邊緣一路向里,即便清晨光景,早有體育生站在操場熱身。
等米歡與其擦肩而過,打量視線時不時落來,個別人的動作都放慢了好幾秒,眼球都快粘在米歡擺動的小腿。
“誒,你們看,那誰。”
“不是大校花嗎?有什么好稀罕。”
“你有本事扭過頭再說這句話。”
“旁邊……高南星?”
話音剛落,引起旁人注意。
“看錯了吧,我擦,真的。”
“去干嘛去干嘛?”
“這倆人走一塊,該不會是嘿嘿。”
除去講話者,眾人表情略顯異樣。
“不過話說,校花前任是誰?”
“他還有前任,不得被人生吞了。”
“哎,你們忘啦,咱們見過的,叫什么來著我想想,哦哦哦,就是那個常年第一的家伙。”
正當他們想更近距離打聽——
結果一道哨聲刺耳驟鳴。
“好什么事!回去!!加罰三圈!”
體育老師與指導員吹哨,嚇得圍成圈的學生作鳥獸散,空出大片場地,待到放眼望去,哪還有任何人影。
器具室常年無燈。
外加窗戶幾乎沒人打理,就算夏季艷陽天,屋里依舊如蒙了層灰。伴隨吱呀開門聲,晃晃悠悠地落在地面。
一股類似地下室的陰涼霉味,直沖米歡鼻尖,熏得人渾身激靈。
“啊……”
米歡小聲驚嘆。
他喜歡這種奇怪味道,忍不住偷偷多聞兩次,再重重呼出擠壓肺部的各種空氣,來來回回幾次,百玩不厭。
實在不理解,高南星面露困惑。
“太久沒通風,你喜歡這種霉味?”
米歡含糊其辭:“收拾什么。”
“箱子,里面都是計分本。”對方踢踢紙盒邊緣,示意人注意落到這:“幫忙搬回架子上就行。”
“喔。”
由于米歡無法時刻牢記自己目前偽裝成女生,他忘記其實與高南星不同性別,還當在家里一樣,站立著彎腰,去搬地面紙箱。
裙擺飛速上移。
甚至沒來得及讓高南星反應,大片大片雪白肌膚驟現,往上為鼓鼓嫩軟山丘,往下是弧形姣好的水灣。
純色布料形成天然防御線,隔絕不懷好意人的目光,卻架不住過于浮想聯翩大腦,半遮半掩遠比全然赤誠來得更為無法無天。
“……”
高南星第一時間應該是別開眼的。
不知為何,他無法控制自己,直勾勾鎖定布料略鼓處,證實了先前未得到響應的猜測。
——校花是偽裝女生的男生,米歡這身短裙,雙腿遠比他穿短褲美得多。
高南星想清楚后,喉結上下滾動。
身后肌膚過于涼爽。
等米歡意識到他穿的裙子,這種角度下,高南星早將自己看得透徹,他臉頰爆紅,直起腰想當無事發生,奈何后者眼珠始終未動。
“……”
米歡躲在箱子后,手指無法控制地顫抖,以至于攥緊紙殼,在表面留有一小塊指腹印記。
現在的高南星,好陌生。
與此同時,腦海接二連三驟響警告音,宣告他踩到了不可逾越的底線,
[警告:游戲場景正確,參與人物錯誤,檢測玩家即將觸犯紅色底線,游戲將在五分鐘內修正原有劇情,并保持現有人員不變]
[警告:劇情修正時,現有人員行動不受任何掌控,所有風險僅玩家承擔]
[是否確定、取消]
這次,他才堪堪摸到劇情邊緣,以及米歡剛蘇醒時,那碩大、消失在眼前的熒幕上,角落閃爍的「臉紅心跳」,究竟是何種意思。
可現實也來不及讓他多想了。
米歡哆嗦著,食指狠狠按下去綠油油的確定界面。
[達成成就:三人行,必有師]
[劇情強行修正中,還請玩家自行完成前期準備工作,包括但不限于:
《為什么只能穿襪子收拾儲物間》
《主角受與炮灰受誰體溫更高》
《這個世界不許純愛存活》
于此,提前祝愿玩家體驗愉快,臉紅心跳游戲方竭誠為您服務]
第17章 學神的清純校花 皺巴巴的裙擺
教室空氣并不悶。
時林卻覺得呼吸不順。
他蹙眉, 合上早爛熟于心的課本望向窗外。從他視角看去,剛巧看見毫無綠茵遮攔的風雨操場,以及大早晨起來訓練的學生。
與樓下嘰里呱啦背書聲不同, 這層完全可以用鴉雀無聲形容,最大動靜也不過是翻書產生的嘩啦。
奇怪。
時林盯住完全敞開的玻璃窗, 剛巧陣風吹散周身燥熱,他心情始終無法平靜,總覺得有件他未處理好的事,如鯁在噎。
時間一點點過去。
這份異樣越來越明顯。
仿佛刻意提醒他, 時林無意識在草稿本寫下米歡二字,等他稍稍回神, 整頁紙都被其名字占據,密密麻麻一層迭一層。
“……”
他心跳略有失衡,過緊過慢,以至于連帶整個人的前腦稍痛,即便用力按壓也無濟于事。
上次有類似反應, 還是因米歡。
事情緣由也略顯牽強。
可唯獨沒有現在這般反應強烈。
他起身, 從教室后門繞出去,走到走廊盡頭右拐, 下樓梯便是米歡所在班級, 里面烏烏泱泱,聽不出來是背書還是聊天。
隨著腳步越近,時林心跳加速。
玻璃門映出學生身影,也僅能看清后面三排, 他目光略掃,鎖定半掉在地的淺藍色書包。
要掉不掉,不像是米歡風格。
人再怎么馬虎, 這種也看不見?
時林沉思,眼神越來越冷。
他站立時間過長,以至附近學生察覺,投來好奇注視,引起了小范圍的片刻騷動,班長站過來。
“有事?”
時林眼睛眨也不眨:“他人呢?”
“被叫出去了。”
差生面對優等生時,心里翻涌的情緒微妙,也沒有亂七八糟的彎彎繞繞,直截了當告訴他:“高二六班的體委。”
一瞬,時林腦海浮現高南星的臉。
隨之而來的便是那晚混亂,以及砸在地碎成無數細渣的深綠啤酒片,混合地面各種油漬污水,滑去下水道邊緣。
也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他后腦隱隱作痛,用盡全力才勉強克制錯亂呼吸。
這并非好現象。
看清眾人無所謂的臉色,時林到底沒壓住憤怒,如開閘洪水宣泄:“你們班沒有體委?”
“……”
班長自知理虧,抬手推眼鏡:“我們本來沒想著讓他去,可是高南星點名道姓要他。”男生聳肩,一副無所謂姿態:“而且米同學也愿意,我們怎么好意思攔。”
空氣靜頓幾秒。
沒等時林回,班長緊跟補充:“其實我們班上學期就沒體委了,最近還沒選出來。”
言外之意,無論誰去都不會是他。
本來也是打聽米歡行蹤,對于這些不入流的爭辯與挑釁,時林懶得理會。
器具室位于操場看臺偏北,除去每月一次的全校掃除與拿教具,幾乎沒人會去那種地方。
時林隱約猜到緣由。
可他像是逃避般,在沒有確切了解米歡的處境之前,思緒始終不敢向更深處想。下樓時,同樣發生個小意外。
因為他心情實在焦躁,未看清腳下臺階,徑直越過兩級重重踩在平面,震動蔓延,他攥緊手。
“不聽話。”
“說好了別跟其他男的一起……怎么就這么不上心。”
時林拇指抵住眉心,停在原地,等陣痛感慢慢消散,才稍稍晃動小腿與腳腕:“怎么不聽話。”
最后這句,嗓音淡得幾乎聽不見,可掩不住眼底凝結的暗沉風暴。
/
田徑場是去器具室的必經之路。
時林剛站在橡膠跑道,距離最近的訓練隊認出他來,腳步都慢下許多,眾人屏息凝神,或而面面相覷,竊竊私語頻起,多半與米歡有關。
“這是……捉奸來了?”
“噓噓噓,亂說什么。”
“他們早就分了,哪有身份捉奸。”
“啊,真假,誰提的?”
這句話問到點上。
交流聲減弱。
過了片刻。
“肯定不是大學霸,要是我女朋友長得跟米歡那樣,別說分手了,我做夢都能笑醒。”
其中一人答,引得群眾連連點頭。
“所以說,時林真的是——”
此刻的沉默,無聲更勝有聲,忽聞那人慷慨激昂補充:“去打小三。”
“哦哦哦!”
圍觀群眾視線回落。
只見時林大步流星先前,面部神情緊繃,運動褲擺都走出鋒利邊緣,全然一副正宮教訓小三的危險低壓。
時林自然聽到這些議論聲。
他卻顧不得深究是誰帶頭造謠,橫穿層層迭迭綠蔭,快步跑上臺階繞去操場看臺后。
說來也怪。
先前困擾時林的頭疼,隨著他腳步逐漸消散,結果另一股子刺鼻氣息從胸腔蔓延,直至停頓在時林的鼻端。
時林本以為這毫無根據。
“咚——!!”
房間傳來巨響,棍棒敲擊重物的聲音鈍悶,門框窗戶稀里嘩啦,若非學校提前加固老舊玻璃,時林險些就被碎裂的玻璃片劃傷。
結果就這一聲響,里面再無動靜。
時林后退半步仰頭,草草掃過低矮平房,他向前,敲敲鎖扣偏上方門板。
“米歡?”
“……”
回應時林的自是空寂。
兩人共處一室,高南星還懷揣不軌心思,與他這種人相比,米歡簡直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書生。
如果高南星打定主意強取……
身穿短裙的米歡只能被動承受。
時林目光一冷再冷。
他沒那耐心等人擰開門,況且米歡還在里面,沒見到對方前,他尚能保持理智支撐到現在,已經算時林定力強。
時林用眼光丈量好距離。
確定好瞄準點后,他后退兩步,抬腿、旋身、飛踢,伴隨砰聲巨響,動作稱得一氣呵成。
哐當!!
木板反彈至墻壁,飛濺片片碎屑。
比景物先入侵的是滿天灰塵,在算不得明亮的光線下,張牙舞爪地就要往外涌,怪異味道令時林反手遮住鼻翼。
視野冒來黑影。
躺在地,動也不動。
時林定睛一看,只見。
器具室的雜物東西亂放,仗著無人看管的漏洞,堆得堪比小山高,而在這無從下腳的巴掌大格子間,時林發現敲門無人回應的原因。
距房門半米處,躺著道身影。
那人面朝下躺著,丟了半只鞋。
短褲邊卷到膝蓋往上,露出暴曬后獨有的麥色肌膚,即便在昏暗房間,也大刺咧咧晃旁人的臉。
時林停住腳。
“米歡?”
由于猛地開門,光線盡數投落,連帶人臉看不清,時林視線稍聚焦,抬手揮散飛起的灰塵,險些未克制住咳意。
動靜窸窣。
混合昏暗光線,時林第一眼竟未發現米歡,他無法控制地打了個寒顫,趕在人徹底暴怒前,細微如鳥鳴的呼喚聲無比膽怯。
“阿、阿林……”
由于講話的嗓音染帶哭腔,聽起來整個人顯得無比笨拙。
時林忙沿響動望去,
米歡蜷縮在角落,懷抱根顏色都快掉光了的棒球棍,哆哆嗦嗦對準躺在旁側男生。
似乎驚嚇過度,他聲調不成形,顫顫巍巍的,就如被獵狗搗毀小窩的可憐兔子,下秒就由獠牙叼到獵人腳邊。
他低頭,劉海順勢蓋住眉,僅露出通紅鼻尖,因長時間哭泣,眼瞼下方那一小塊皮膚又濕又潤,暗處也能反出點點亮光。
就算被訓斥,米歡也只會抿著嘴接受,其他暫且不提,看他瞳孔都因擔驚受怕而略顯混沌,時林心臟鈍痛,男生趕忙響應米歡先前呼喚。
“我在。”
即便他想上前,奈何歪倒的人擋去大半道,暫不清楚緣由,時林側目,望見高南星腦門的紅痕了然。
——棒球棍的攻擊性,可不低。
能一棍子將人打暈,米歡有這么大力氣?時林哪見過這般場景,對他的擔心轉化為好奇,不過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讓米歡從墻角里出來。
那地方臟兮,衣服都能染灰。
時林掩住口鼻,低頭邁步進入器具室,順勢踢開高南星的腿,給米歡留出出來空隙:“過來。”
角落人搖搖頭。
以為他恐懼,時林彎腰,手指搭在高南星脖頸,感受其跳動的脈搏,聲音夾雜無奈:“沒死,你把他敲暈了,棍子打他哪里?頂多是昏睡一段時間。”
這句話起了作用。
最起碼,米歡給予時林些許反應。
“我以為……”
雖然后半段被人吞了回去,他緩緩起身,隨著米歡站直,時林這才注意男生下半身的異樣。
他宛若剛從臺風天里過來,滿臉滿眼都是恐懼,領口歪斜,不像是自己撕扯,連帶襯衫扣都崩掉好幾顆,隱隱約約露出貼身小吊帶。
外面衣服壞掉,里面倒還好。
時林伸手,直直拉過來他。
這一拉不要緊,等人站在了光亮地方,時林看清米歡七零八落的裙擺,堪堪反應過來,對方為什么一直在角落里蜷縮著。
整片布料變形,線頭垂到小腿,不少區域擰巴發皺,仿佛是用力攥緊再松開,看起來格外滑稽。
時林張張口:“……”
萬般疑惑,在外面,盡數咽回去。
恰巧,兩人身后傳來悶哼,誰料高南星竟然在這時蘇醒。
“米歡?”
被叫到者腳跟如被釘砸透。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腦海中瘋狂跳動的倒計時,及無法動彈的身體,都是徹底地在向米歡宣告。
這一次,他再也無法蒙混過關了。
第18章 學神的清純校花 洗完澡,都告訴我……
管家放下花瓶。
這是他擦的第三遍。
屋外陰天。
距小先生離開家, 已過整周有余。
房子空蕩蕩的,沒任何人氣,幫傭們雖未減少, 但也不會來米歡房間,畢竟這里一直是管家自己清理。
這是他的榮耀。
現在, 小先生親自把這桂冠打碎,讓他自個兒守在這,與管家完全看不上眼的窮小子廝混。
說不定,他們連最后一步都做了!
管家思緒越想越亂。
那雙腿被時林臟手觸碰, 嬌肌軟膚玷污了金錢,本是華裳換成粗布, 稍稍磨蹭就擦出紅痕。人還不耐疼,浴球輕輕打在肩膀都會瑟縮,現在那地方!
他牙咬得咯吱作響。
前幾天,管家跟著去了。
在夜市里鬧出來那么大動靜,小先生又抗拒跟他走, 他自然而然尾隨到時林家樓下, 層層迭迭如鳥籠般窗口看得管家狠狠蹙眉,半晌未吭一聲。
至于小先生, 被時林抱在懷, 胳膊摟住時林肩膀,橫如白生藕,嫩似水花苞,一掐溢出滿滿水。腿邊還有未處理干凈的泥, 染得臟兮兮的,看得人生心憤慨。
時林那種小子,怎么會照顧人!小先生生來嬌氣, 臥室氣溫稍低些便睡不著,更何況住筒子樓里……
想到這些,管家難忍心窩痛苦,就如螞蟻亂爬,餓虎撲食似半跪在米歡睡過的床,手指拽住其被角,頭顱深深埋下去,肩膀卻高高聳起。整個人的姿勢呈祭祀般,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呼嚕嚕聲宛若野獸低吼。
他無法控制自己思緒,記憶回到初見米歡的那個落雨周末。
……
父親、祖父、太祖父都為米家世代雇傭的大管家,自百年來皆是如此,在早前會有旁系親戚進來跑腿,等過幾十年經濟變革,倒又剩下管家的祖父、父親幫工。等管家父親這一代,跟著改了東家的姓,不過就剩管家從未取名。
據大先生說,管家以后要陪小先生一輩子,名字自然也由小先生取,現在小先生還沒出生,他在家就一直用小管家來代稱。
“小管家小管家。”
這喊了兩三個月,他見到小先生。
小嬰兒剛滿月,軟褥包裹成團,蜷縮在提籃里,夫人召他過去,讓他見見臉、認認模樣。
“……”
父親站旁邊挑眉,警告意味濃,小管家讀懂了,他不敢絲毫猶豫,屏住呼吸上前微微探頭,視線最先落在那團包裹的尾端。
那時正值秋初,雖然空氣有稍許涼意,可也不至于過于瑟縮,眼下那團子小腿套著厚厚棉襪,小管家困惑仰頭。
“米米怕冷,就先穿著。”
夫人看透小管家心思,微笑著傾斜腿邊搖籃,那是小管家第一次聽小先生的乳名,口里下意識重復。
“小先生叫……米米。”
“是呀,我們還沒想好給名字,先用姓氏喊著,可愛嗎?”夫人笑,大先生依在木窗邊,掏出懷表遞給管家。
小管家學著說了一聲。
即便音量小得可以,仍然引起搖籃中的小奶團子注意,軟手揮了又揮,肉腳踢踢,蹬開包裹住的薄被。正巧見小嬰兒扭頭,小管家對上雙透亮的眼。
在見到他的那瞬間,因倦意瞇起的眼睛睜大,尚且發不出成型音調,也僅是無意義地啊一聲,聽得人心窩發軟。
“米米很喜歡你呢。”
“……”
那時的小管家還很木訥,不懂得如何接住夫人別有深意的話,僅僅仰臉重重點頭,想張口,到最后又咽了回去。
被小嬰兒盯著笑,體驗過于奇妙。
小管家也不過是個孩子,他隱隱覺得歡喜:這份愉悅帶有一定目的性,尤其建立在他們身份并非平等前提之下。
“要不要抱抱他?”
話音剛落,小管家的右手邊塞來柔軟,壓根不給他拒絕機會,胳膊彎猛地往下沉,懷里進來個沉甸甸物件。
“夫人……”
小管家那時也不過八九歲,個頭剛剛高過擺在正堂里的八仙桌,身穿普通馬褂與長褲,模樣倒生得周正,否則也不會讓他往小嬰兒面前靠。
可別說嬰兒懂什么美丑。
這剛滿月的小孩猴精。
叫米米的更甚。
被喚著笑而不語,小管家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做,他胳膊僵硬成樹枝,生怕摔倒米米,連呼吸都只敢用半個鼻孔出氣:“他、我、這個……”
出滿月的小嬰兒已經有點分量,骨頭也不像剛出生時那么軟,小管家宛若抱住個秤砣,身子動也不敢動,都快僵硬成雕塑。
“放輕松。”
“好。”
話是這么應和,小管家哪敢卸力。
感應到懷抱自己人的不自然,小嬰兒也有了脾氣,動動小手又踢踢腿,拳頭啪地打在小管家胸膛。
力度算不得重。
可這一下也算不得輕。
小管家倒忍住了,只險些抱不住懷中亂動的包裹,米米掙扎力度明顯,好在薄被阻隔,他抬頭望向夫人。
“喜歡?”
小管家點頭,似乎不太好意思,到嘴邊的話咽回,手中力度倒加深,將人往自己懷里靠了靠。
“你瞧,我說什么來著?”坐在搖籃后的夫人扭頭,示意大先生過來看。
“你們米家都這樣,什么好不好,就讓他帶著,長大以后結個伴,等米米七老八十,倒也不至于孤獨終老。”
“您嚴重了。”
管家聽出夫人的話外之音,忙給兒子使眼色,奈何后者注意力全被吐泡泡的小嬰兒吸引,緊緊抱住米米不肯放。
大先生蹙眉。
夫人語氣似笑非笑。
“親生兒子能有半點聽話,倒也不至于讓情婦生的雜種進門,她跟過的男人比海里的沙子都多,誰能知道是不是你們老米家的種。”
管家來不及阻礙。
大先生眉眼沉下去。
空氣火藥味一觸即發。
“那是不聽話?小小年紀都敢去干殺人放火的勾當,再大點是不是連他親生弟弟都敢殺!”
“如果米米的存在威脅到他,是。”
夫人并不懼怕,面對丈夫怒火,她甚至高昂起頭,眼里寫滿厭惡,以至于大先生攥緊了拳頭,教育令其遲遲無法下落。
這可是家族秘辛。
除去大管家,剩下的仆人撤退的撤退,站在門外走的走,碩大花廳霎時空無一人。
小管家極力控制面部神情,抱住襁褓的手臂一再收緊,雖然他跟懷中的小嬰兒尚未任何形式交流,他心情卻難以抑制的翻涌。
現在的米家看似光鮮亮麗,可遠遠比不過百年前的世家大族,各支線分崩離析,唯獨本家撐到了至今。
“那可是你親生兒子!”
大先生壓抑著滿腔怒火,額頭遍布青筋,呼吸聲沉重,似乎忍耐極限,連帶眉毛都變成駭人紅色,哪還有先前翩翩公子模樣。
聽到不可思議的話,夫人譏諷笑聲外溢,眼角燃起無法熄滅的火:“你親生兒子?”
“……”
小管家后退半步。
他覺得自己不該在這兒,可身處于爭斗漩渦中央,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況且已經錯失最佳逃離機會,他唯一能做的,僅剩抱緊懷中忽然安靜的小嬰兒,試圖將自己塞進搖籃下面。
“我不想跟你吵,因為懷孕,你體內雌性激素遠比你想象中的不穩定。再如此下去,只會叫人看了笑話。”
大先生這番話,看似為勸導,實則陰陽怪氣譏諷夫人的不懂事,明里暗里將自己花天酒地的脾性撇得干干凈凈。
“呵。”夫人也僅是冷笑。
“你又怎么了。”
“什么意思?”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即便是稍稍伸手一爭,也能爭到普通人無法想象的財富。不過這些,除去明媒正娶所孕育出來的婚生子,連不知哪來得下九流生的胚子也能夠來分一杯羹。
生氣嗎?談不上。
惱怒倒是確實存在的,無關任何男女之間的風花雪月,僅僅是大兒子的應有利益遭到無關緊要人的摻和,理所應當產生的憤怒與高維敏感。
所以,夫人再次重復。
“你親生兒子?”
就算她重復多少次,大先生總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漠然凝視自己略顯僵硬的嘴角,半天勾不出能說半句好聽的吉祥話。
大人們的事情,小孩子管不到。
更何況處處皆無話語權的小管家。
小管家躲在放置搖籃的桌底,懷抱他未來的小小主人,膽戰心驚凝視著腳尖地面。純手工制作的昂貴地毯早已染上各種茶漬,不少絨毛翻卷成結,夾雜散落的茶碗杯碟,零零碎碎鋪滿地面。
外面亂成這樣。
懷中的小先生仿佛未察覺,窩在小管家胸口睡得深沉,時不時發出呼嚕嚕幾聲,仿佛如勝利的將軍,極為品味地咂咂嘴,小手手舉在左耳垂。
這時,他才發覺對方被褥散開。
雖說小管家在學習之外,也會培訓各種專業學識,手指稱不得笨,可照顧嬰兒卻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別說喂奶了,目前他連簡單的包裹被子都做得笨手笨腳,到最后成品七扭八拐,稍有不慎就會散架成被片。
“咕嘰……咕……”
外面爭吵依舊繼續,管家不好插手主人家的私事,站在房間角落,身體繃緊,朝桌底下招手,示意躲在那里的兒子趕緊出來。
可惜被無視了個徹底。
起初,小管家并未聽出小嬰兒說的什么,都是些毫無意義的別扭音符。等到兩位大人爭吵聲漸弱漸微,他再次低頭側耳,另一只手無師自通輕輕拍打著對方圓潤后背。
小嬰兒哼唧聲非但未減弱。
反而有愈來愈深跡象。
小管家抱得手忙腳亂,他對嬰兒的哭泣毫無頭緒,笨拙地哄來哄去,到最后還是大先生與夫人停止爭吵,才聽到小嬰兒如貓叫的哼鳴。
/
“誒,是嗎?”
小先生坐在花園,面前石桌攤開了本書,目光從上面移開,望向身側幫他倒好蜂蜜水的米連月。
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足夠人從呱呱墜地的小寶寶變成獨立小少年。不知是托了大先生儒雅面容的福氣,還是沾了小先生不知名母親的光,小孩子臉上隱隱有長大后的漂亮模樣。
雖然,漂亮這個詞,很少用來描述一個小孩子外貌。
非得形容,米連月覺得自家小先生更像是擺在蛋糕塔尖的小星星。
哦,關于小管家的名字。
確實,是由小先生起的。
不過發生件小插曲。
三歲啟蒙識字,老師自然是十幾年前教過大公子的那位,等她見小先生第一眼時,眉目全然掩不住其內心驚訝。
“隨便教教,識幾個字就行。”
當時,夫人是這么吩咐的。女教師雖心有顧慮,面容沒怎么表現出來,她放下識字卡片點頭,搬來椅子坐在小先生對面。
她還未開口。
“米歡。”
視野范圍內,伸來只小手,懸在空中一動不動。女教師抬眼,剛巧對上他透亮而黑的瞳孔,如上好的黑瑪瑙,即便沒有任何太陽光線,也能折射出了不得的流光溢彩。
女教師并未想太多。
她以為是米家教授的禮節,并未放在心,伸手反握住小男孩的手指,輕輕搖晃幾下,剛想開口糾正他主動向女性伸手不太禮貌時,夫人輕笑打斷了她。
“小孩子,愿意玩就玩,別管他。”
“……”
話是這么說。
可女教師教過米家大公子,大到一言一行,小到杯把擺放弧度,那完全是按照教科書級別進行。
別說錯誤的伸手禮,連講話聲調存在半點差池,都會被夫人狠狠批評,簡直是堪稱訓練完美接班人的嚴格標準。
等到了小兒子這里——
女教師壓住心里揣測,以她的身份的確不易詢問太多,既然夫人發話就按照去做,將本應該八歲孩子識得的字重新換成三歲應有的一二三。
學著學著,她便發現了異樣。
“米歡,咱們在找什么呀?”
眼見人總是翻動為數不多的幾十張卡片,從里面掏出一張卡后背放在旁邊的小桌子上。
女教師順著望過去,剛巧注意到背面標注的拼音[yue]。
月亮的月。
有什么特殊含義?
她扭頭望向一言未發的夫人,后者默不作聲搖頭,表情帶點看不懂的意味深長。至于小管家,他眼底略微閃過的光芒異樣,似乎明白小先生心意,十幾歲少年能很好控制住面部神情,嘴角依舊泄露幾分驚訝。
旁人猜不透里面的門道。
夫人不可能不知道。
身為小先生未來的貼身管家,他自然是跟在人左右,別說上啟蒙課這類事情,就算對方睡覺,小管家也得守在隔間里。
說是大家族的規章制度。
其實也是封建糟粕。
奈何小管家甘之如飴。
“別管他。”
夫人發話了,盯住那小小背影,眼底浮動的情緒復雜:“給他的小伙伴起名字呢,個頭還沒桌子高,倒也記得這陳年爛谷的芝麻小事。米哥兒,你爸不是給你上了戶口,叫那個名就行,別跟這小毛頭計較,就當玩笑話。”
女教師聽得困惑。
雖然是米家的專用老師,可這個家里面的門門繞繞,她還是知道些。
比如,以精英教育養到成年,該接手家族企業的大公子米汀寒不知所蹤。
比如,小先生這稱呼,本應該是下任家主的預備稱號,結果反倒給了外室生的毛孩子。
又比如,夫人管教他的方式……看得人著實有些怪異,不像是教男孩子。
更如對待女寶寶般,連帶身上衣服粉白,襯得人精致如擺在櫥窗里面的小小粉寶石,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擺在他面前。
“老師,月。”
沉思間,她面前推來兩張卡片。
一張寫了月字,一張為空白。
不明白他這么做的意思,女教師略微彎腰前傾身子,輕聲細語詢問:“是的小先生,左邊是月字,右邊是我們等下要用的練字卡哦。”
小先生,不,應該叫小米歡。
“……”
人半個字也未說,只是將手邊的卡片繼續往前推,直到快沖女教師那邊掉下去,才堪堪停止動作。
“怎么了?小米歡同學。”
主要讓他們處于同等地位,女教師刻意更改了稱呼,這次夫人倒沒有特殊意思,移開視線落向窗外,似乎默認了他的行為以及女教師對孩子的稱呼。
與孩子打交道,就得有耐心。
女教師見過太多學生,既然小米歡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與其干預倒不如仔細打聽清楚。
“是想在練字卡上寫字嗎?”
小米歡盯住空白方塊,也沒動作也不講話,立在不遠處的少年察覺,反應過來他這么做的原因,剛要向前跟女教師進行解釋。
誰料當事人有了動作。
只見他伸手,指指自己,又畫了個圈,落在少年管家那邊。結果因小胳膊太短,始終達不到自己滿意的角度,氣得抿住嘴巴,惡狠狠打了右胳膊。
“不可以。”
少年管家的聲音比女教師先一步反應,他伸手握住小孩子的肩膀,人別扭掙脫開,別的辦法又太慢,才深吸一口氣給他講道理。
“無法表達清楚是小先生的事,但這些跟打人無法掛鉤,以后不許再做這些亂七八糟的。”
“……”
小米歡仰起頭。
從他的視線里望過去,僅能看清對方越發嚴肅的眼神,以及稱得上難堪的如黑云般臉色。
氣氛有瞬間凝固。
夫人偏移視線。
女教師接受到信號,放手垂到兩邊不言不語,目光一直打量坐在桌角的小孩子。她看著他伸長胳膊,拿過來擺在面前的空白卡片,又比劃到跟少年管家之間。不過,自始至終,他都未再笑。
什么意思?
當她這邊還在思索,少年管家的眉眼剎那舒展,夾雜幾分不可置信的喜悅與震驚,伸手反握住小米歡的手。
“米米的意思是,我們一起?”
少年管家有自己的私心。
由于夫人與女教師還在場,他不太敢直接表達出內心雀躍,竭力控制上揚的嘴角,未免太顯得激動。
女教師不解。
她以為小米歡是坐得不耐煩,想要少年管家帶他出去玩,還未來反應并開口,誰料旁側夫人如發現新大陸般,優雅又夾雜深意地哇哦一聲。
腔調毫無實意,可聽得在場兩人緊張,不等少年管家解釋,她開口:“我就說,米米會喜歡你。”夫人眼神意味深長地掃過面前的少年管家。
她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后面幾句話旁人倒是未聽清,最后音調微挑高:“都這么黏你,不如叫連字,還有剛才的月,米連月,怎么樣?”
“……”
說實話,不怎么樣。
夫人這邊話音剛落,少年管家尚未來得及開口,誰料坐在小板凳上的小米歡已經抬高手臂,掌心朝向天花板,像是喝彩,又或是贊同,呼呼啦啦轉動著小手腕表達慶祝。
“喜歡!米米,米連月。”
三歲小孩已經能很好的表達出自己的心情,也不知由于何種原因,往日里平靜心情下,小米歡還算口齒清晰。
等一激動,總是喜歡往外蹦字。
偶爾兩個字,偶爾三個字,都連不成順暢的句子。等這熱鬧勁兒過去又會好很多,就像現在這樣。
小小的孩童梳著乖生生的西瓜頭,原本潔白如玉的臉蛋現在紅似霞,眼下這年紀的小孩,似乎還不太懂什么叫害羞,大眼睛眨呀眨,等待米連月回應。
雖然有些草率,不過這兩個漢字都是小米歡親自選出來的,米連月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他喜歡。
他更喜歡給自己起名的小米歡。
相比之下,先前上戶口用的名字倒顯得跟小米歡的聯系不大,以后更換掉也無妨。
就這樣,少年管家從小米歡出生后到往后三年內,才擁有個真正的、屬于他自己的名。
米連月。
米連月。
他握住小米歡的手,眉眼染帶的笑意,怎么也掩蓋不住少年管家此刻的滿心歡愉。
/
據說,人的記憶十年一清理,在起名之前的事,米連月其實記不太清了。
這所園林承載住米家百年風雨,除去最角落的花園變成對外景點,剩下的內里其實毫無變化。
院子如此,人也同樣。
不著家的大公子依舊未歸家,現在連有用的消息皆無,無論大先生還是夫人,但凡跟米家有半點關系,對方如避之蛇蝎。
夫人還好。
她對孩子一直是放養狀態,僅在個別事情上,才會有些計較與偏執。大先生則為全然相反的狀態,事事要求極度完美,在這種高壓下,大公子自上學起才會連跳三級,提前結束中學生涯,尚未十八歲遠渡重洋從此杳無音信。
最近倒是有了點異樣。
無他,小先生床上上發生的事。
這稱不得嚴重,馬虎倒也成問題。
管家現在還清晰記得,那天是夏季的尾巴,偏偏落了一場秋雨,空氣里冷嗖嗖,哪還有盛暑悶熱。
他四點起床,先去給小先生拿了外套放在床頭,再想幫人整理今日里衣與學習用具,結果位于床尾的東西絆住他腳步。
那器具形狀長長,表面附有一層細小毛茸,伸手輕觸是能融化掉骨頭的細軟,端點鑲嵌的粉夾子無比柔軟卻不失力度,管家嘗試按開,看清里面使用痕跡后蹙眉。
這是什么東西?
他內心困惑,開始在腦海中搜尋對應記憶。畢竟是小先生的貼身服侍,大大小小的吃穿用度全由管家過目。
唯獨它。
毫無印象。
管家在保持不解同時,握住的手指也并未閑著,他嘗試閉合再次夾開,并且置于自己指尖。
結果還未體會清楚,那夾子仿佛安置潤滑油般,在人還未反應過來,咔噠一聲不見了蹤影。
“小先生?”
似乎力度過重,在東西彈出去的同時,那長長毛絨尾巴同樣打在少年伸在外面的臂膀。生怕將人吵醒,管家試探性地用輕調氣音詢問。
當然,尚未從深眠中蘇醒的少年自然不會給他任何響應,反倒是覺得管家嗓音擾人,哼哼唧唧翻個身,將那長條死死壓在被子下,怎么都抽不出來。
“……”
他好像,知道這東西的用處了。
因為本該穿好的白吊帶睡衣,不知何時落下肩膀,連帶布料卷邊,露出大片晃眼肌膚。
管家雖未吭聲,但到底是向前,取來旁處薄被,將那小塊白皙蓋好。等做完這一切,他再次環顧四周,最終在進門旁側的桌子上,發現另外一處異樣。
小先生生性愛玩,書也念得馬馬虎虎,畢竟家中幺子,無論不回家的大公子死沒死,他永遠排行老二。
所以,在滿是積木與玩偶的實木書桌上,出現一個突兀的剃須毛刷,顯得尤為惹眼。管家湊近,看清了尚未完全干透的毛刷前端。很明顯,是有人用過后放在這里的。
誰?
管家蹙眉,開始在心里排查。
這座園林安保極好,外加各種紅外線監控,能進外人的可能性低得堪比院子里池塘有海怪。
還能是誰?
管家心里隱約有了猜測,可他無法立即確認,而是先做好心里準備,提前詢問跟在大先生與夫人身邊的父親。
中年男人眼底同為化不開的嚴肅。
他望向逐步接手家事的兒子,語氣里的警告意味明顯:“小先生起來了?”
管家搖頭:“太早,將四點。”
“不應該、不應該。”
問完這句話,父親并未向往常繼續追問睡眠質量,反倒是轉移話題喃喃自語,聽得管家一頭霧水,想不懂里面所代表的信息。
“你,現在立刻帶小先生離開,去哪里都好,趕緊趁著大公子沒過去前將人帶走。”
管家神情略顯驚訝。
他常年在米家這大染缸里浸染,外加各種傳言聽得七七八八:說是大公子有了消息,并得知外室生的私生子獲得小公子這一稱號,當晚快馬加鞭趕回了米家。
不僅是他,就連他父親也未料人能回來如此快,東西未準備就算了,連本屬于大公子的花苑,也讓米歡小先生住了進去。
“大先生雖沒表態,但意思是讓這些人皮緊一點。”
“?”
他父親也無意再解釋:“快去。”
本來,一番話聽得稀里胡涂的,管家也沒過于糾結,他目前尚未將兩者關系在一起,直到回到小先生住的花苑。
空氣不一樣了。
這是最明顯、最直白的感受。
管家無法確切形容,類似花香里摻雜濃烈的酒,又或如辛辣滲透甜蜜奶油深處,處處體現格格不入的異態。
連清掃花苑的長工都不知去向,工具倒是被拿走得干凈,看起來是匆匆忙忙離開,樹根底部還有小堆落葉。
“小先生?”
管家壓住嗓子,自是不敢大聲,生怕驚動不該驚動的人。他從花苑正門往里走,繞過游廊穿過垂花,便是小先生的臥房。
果然,門口存在異樣。
雖說盛夏,夜晚空氣驟涼,擔心小先生凍肚子,管家向來都是將門簾垂落到地。眼下卻大刺刺開著,空洞洞入口像是無聲宣戰,看不清內里。
管家眼皮一跳。
他哪還顧得上其他,猛地拍開簾子沖進去,嘴里緊跟驚呼:“米米!”最終還是避開那
父親的猜對了。
等看清內里,他腳步一頓再頓。
只見,實木床內躺的不再是小先生自己,床邊坐了人,對方雙腿交迭,皮鞋踩在腳踏,眼鏡鏈垂落在肩膀,隨他扭頭動作,稍稍小弧度下滑,露出鋒利而淡漠的眉眼。
是大公子。
即便對方離開米家時,管家對其印象并不深刻,可那張完美融合大先生與夫人五官優點的臉,宛若一把鋒利尖刀劃爛他心中濃霧。
“……”
兩人相對無言。
最終還是大公子輕笑半聲,如玉手指抵住枕頭邊緣,處于雖不會為小先生帶來生命威脅,但也能足夠牽制住管家的局面。
“喔,米米。最終姓了米。”
他說了句,似乎也沒想讓管家答,繼而補充:“小三生的孩子,也配做我弟弟?倒不如我前些年回家,直接把這東西扔進池塘,還能清凈清凈米家。”
大公子確實很傲,人家也有這個資本,管家深知,最終因小先生不太光彩的出身沉默,只求這尊佛消消氣,免得禍及無辜。
與他預料相反的是,對方說完這句話后,結果沒有下步動作。僅僅盯住小先生睡顏,眼底的霧色沉沉。
“他多大?”
冷不丁,大公子冒出來句。
搞不懂他背后的意思,管家掂量著回道:“按照學年算,應該是上初三。”
“初三?”
“就近念的,是所普通公立。”
“竟然放出去,不讓家里老師教?”
聽不出是貶是褒,管家沉默。他對大公子的了解也僅限于先前所知悉,更深層次習性還得是父親了解得多。
落在枕邊的手指偏移,虛虛點在沉睡中的小先生鼻尖,看起來并非想吵醒他,大公子始終懸著食指。
“那稱號就是諷刺。”他扭頭:“你們還當是了不得的特殊榮譽?”
“……”
“即便在這,也逃不過。”
大公子似笑非笑,語氣無法捉摸。
那時,管家還不太明白意思,以為不過是大公子的無心之談,并未將其放在心上,而是低頭欠身,說了聲耽誤拉開垂落床幔。
“小先生,小先生?”
由于先前人睡得較晚,聽到呼聲也不過長嗯一句,咂咂嘴,撈起都怪掉到床底的被子,一副沒人能打擾模樣。
“別喊他,睡就睡。”
大公子起身,鞋跟踩在腳踏再站地面,似乎耗盡對小先生的興趣,彈去衣擺不存在的褶皺,單手插在褲兜大步流星向前走。
唯獨他光潔無須的下巴與略略發紅的指尖,昭告大公子昨夜隱蔽罪行。
再后來的事,管家知道得不算多。
他跟小先生的住處獨立,哪怕平常也未太有與大先生那邊人來往,所以倒不用向旁人一樣跟著,忙進去查看小先生的情況。
“沒有感覺哦。”
無論管家詢問多少次,小先生有且僅能給出這一個答案。坐在餐桌旁的人剝好水煮蛋,嗷嗚張口咬下半個。
“既然我哥哥回來了,是不是這里得讓給他?”小先生吃得嘴巴鼓鼓,視線滿是對其信任,全然不知他所謂的哥哥如何看待他。
“……”
大公子哪里會要。
管家到嘴邊的話咽回去,一言不合為其查房,說是查房,頂多是讓他覺得不順眼,找個理由扔到犄角旮旯算了。
當晚,園林燃起難以撲滅的火。
不可估量的擺滿奇珍異寶的碩大院落頃刻化為灰燼,無數驚呼徹響云宵。
相比下,大先生與夫人毫無動靜。
似乎早有預料,站在較高處的安全地帶,靜靜凝視宛若鬧劇的場面。
這場大火,雖表面未覺,給米家帶來的創傷可是實實在在。個別小的行業因媒體報道變得一蹶不振,到最后斷的斷、清的清。
本以為米家的財產會遭受重創,誰料因為拋棄太多冗雜,反倒是引得原本行業更上層樓,后續接入外界幫助,由其他分支照看下,逐漸變成現在米家。
再后來,便是大先生與夫人因交通事故遇難,至于有無大公子暗中操作的猜測,倒也無從得知了。
……
回憶算不得長。
足夠管家在小先生窗前打盹,等意識稍稍清醒,結果眼角酸澀得可怕,哪怕輕微眨眼睛,都會帶起淚花。
等他抬起頭,臥室依舊空無一人。
那碩大、無法掩蓋的空虛,裹挾海浪席卷管家心頭。毫不夸張的說,他整個人生都依賴于小先生的存在而活。
對方一旦離他遠去,管家整個人會陷入難以自拔的空虛,猶如無形大手將他全部精神氣抽走,盡數掰碎扔進滿是泥濘的垃圾桶內。
說愛他,太膚淺。
說疼他,又過于蒼白。
管家就在這混沌里,始終搞不清自己對他的真實想法。一蹉跎,十幾年就這么去了。
/
同樣,時林比誰都能深刻體會管家眼下正翻涌的掙扎心情。不僅是他,但凡跟米歡有過親密,又驟然被他無視或拋棄的,都會有這樣類似戒斷感受。
高南星也不例外。
等人被他關在器具室,房間本就狹小還留有大堆球類,下腳都要提前觀望全局,連帶窗戶蒙有灰塵,光線透過來時成為模模糊糊的暗涌,落在米歡肩膀與小腿彎,勾勒同樣惹人晃眼的金邊。
“米歡……學姐。”
他吞咽,明明毫無口水,結果在看清對方眼底茫然的剎那,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身體。
等話音剛落,高南星覺察對方眼底出現些許茫然,就如一把小刀輕輕扎進他心窩。
力度雖然說不上重,疼痛感覺也極輕,可那種異物的存在感,令他向來口齒伶俐的嘴突然變得結巴不清。
“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或許是器具室的空氣過于閉塞,里面夾雜著前些天落雨時所帶起的潮濕氣息,混合終年不見太陽的霉味,令高南星本就不清明的大腦此刻更加混沌。
手指也不安擺放,視線卻暴露他的貪婪,目光始終鎖定「學姐」耳垂。
不,不應該稱之為「學姐」。
他看見過的。
先前在大排檔時,對方分明跟他有一樣的弧度凸起,可現在這能證實身份的對象,掩蓋在了裙底之下。
校服上所印的深色格子,成為最好的秘密遮蓋布,同樣把高南星的心死死鎖住,讓他目光自米歡惶恐不安的側臉偏移到他潔白而圓潤的膝蓋上方。
“別怕,我不想做什么。真的,我只是有點好奇,都是無關緊要小事。”
在這份氣息的襯托下,高南星嗓音都變得顫抖,尾音又高高上揚,幾乎接近于破音的尖銳。
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是,即便他口中如此解釋,可高南星面容上的強勢與混亂,絕對不像他所說的單純無害。
“就一件,好不好?”
高南星豎起手指。
而米歡宛若受驚的小動物,隱藏的第六感掃描到這份壓抑著的危險,他哆嗦向后退:“別過來。”
腳邊擦過無數圓弧狀的球類,似乎還占有些許灰塵,米環只覺得腳腕一陣瘙癢。
過敏了?
來不及低頭看,他幾乎快被高南星逼到不可退地步,再往后是沉重而龐大的數據柜。由于常年無人打開,上面也積滿了厚重塵土。
在米歡發絲剛剛沾染的那刻,鼻腔因為吸入過度的粉塵,不受控制地開始噴嚏:“阿啾!阿——啾!”
顱內嗡嗡,震得米歡鼻腔痛。
因噴嚏他眼角發紅,眼睛里似乎夾雜些許淚光,襯得那瞳孔波光粼粼,如世界上最小湖泊。他下意識捂鼻,卻忘記自己方才摸過門框,小巧鼻頭蹭上去半點灰,倒不覺得邋遢,反而像白玉糕掉在地般可愛。
“……”
等他再度抬頭,卻見高南星呆呆立在原地,也沒了下步動作,微張唇,無數細小塵粒飛在不甚明顯光柱下。
高南星渾身燥熱。
他無法形容這種感覺,就像他永遠也無法解釋,當別的男生夢里都是或成熟、或性感的大姐姐時,他卻一連好幾個晚上都做了有關米歡的夢。
在那夢境里,對方性別更加模糊。
最明顯的特征,便是從現在及肩短發變成了如瀑黑長直,細細密密地垂落在腰間,略過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再往下還擁有兩個小巧圓潤腰窩。
凹下去那么點。
高南星下意識伸手比劃。
剛巧,他拇指能完美契合。
這點算不得巧合的巧合,令青春期男生的心飛速膨脹,那種——我是不是獨一無二的情緒海浪般蔓延,徹底吞噬了十七歲少年的心。
“米歡。”高南星嘗試呼喚。
夢里,長發米歡靜靜坐在那兒,也不講話,就這么沉默看著高南星。
同樣的夢,他做了一晚又一晚。
以至于到最后,高南星都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而在那不可言說的夢里,他也宛若木頭樁,既不向前、也不后退,任由米歡在床中央翻動,最后下來向他走近。
未著一物的腳踩在地面,惹人憐惜的腳尖輕輕壓住高南星的腳面。
“癢。”
在夢里,高南星終于說了第一句。
這時,他才發覺他其實是坐著的。
同樣的,米歡眼里所蘊含的光彩與現在別無二樣,只不過場景從他的臥室轉換成了學校的器具室。
“……”
目光中,也夾雜幾分惶恐與不安。
“是在尋求安慰嗎?米歡學姐。”
高南星思緒再度混沌,潛意識,他還固執地保持最普通的稱呼。等他回過神,發覺夢里的場景就發生在眼前,連帶最后理智也消失不見。
他扭頭,木門早進來時便反鎖。
“時林那書呆子,有什么好的?弱不禁風還一股兒窮酸氣,信不信那種家伙,我半拳就能了結。”
“如果跟他,以后的苦頭吃都吃不完,你會承受不住的,我雖然沒什么特殊手藝,最起碼餓不到你。”
“世界男人那么多,何必在時林這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自然,米歡沉默,自始至終未回。
高南星深呼吸。
或許大腦因吸入帶霉味的空氣,刺激他語言功能有片刻恢復,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
他說著,完全不顧下句話的后果。
“……”
即便得不到米歡響應,也要堅持。
高南星盯住「她」凌亂發絲,以及隨搖頭偶爾露出來的小小耳垂,深呼吸一口氣。
“我可以不過去,你就自己站在那兒掀開,讓我看一眼,一眼就好,我只是想確定點兒東西。”
“……”
米歡之所以不講話,是因為他腦海中的警報都快響成奏鳴曲,接二連三的叮當如催命符,因恐懼而所引發暫時性的大腦空白,令他無法處理任何信息。
電子音一邊在警告,他的身體不許被任何除主角受以外的男人窺見,先前坐在管家鼻梁已經觸犯紅線,念人初犯才免去他責罰。再出現這低級錯誤,懲罰只會接二連三翻倍。
另一邊。
[警告:檢測游戲人物情緒起伏過于激烈,還請玩家在穩住其心情同時,盡量避免與其發生正面沖突]
[請牢記:第一次永遠屬于主角受]
米歡委屈:他知道。
可眼下情況,能讓他怎么辦?
時林來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前面還有只不聽講話,總是對著他亂吼的龐大瘋狗……
要不,裝啞巴混過去?
在米歡愣神瞬間,眼前人影驟然晃動,速度之快嚇得他哇哇大叫,情急下甚至未看清手邊用具,咚一聲砸在高南星頭頂。
“你!!”
對方眼神有瞬間變得無比可怖。
嚇得米歡嘴唇發麻,指甲都快陷入棍棒內,等男生歪倒在地的響動聲無比沉悶,他呆呆立在資料柜旁不知過了多久。
終于,腳步隱隱傳來。
前幾日,時林去打零工時,他總是自己在家,等到對方快下班,米歡就搬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等。久而久之,他就能聽出來哪個是鄰居的腳步,哪個又是時林的。
即便現在,樓梯換成平地,米歡依舊清晰辨認。不過,他未料時林能發覺如此快,心里隱隱期待的同時,委屈感也隨之蔓延。
直到見到時林背光而立的身影,米歡含在眼眶里的淚總算啪嗒一聲落下。
“時林——”
瞧見人跟小花貓蜷縮角落,身上衣服雖說有些凌亂與污漬,總體來講還算整潔,時林心中才堪堪止住后怕。
剛想抱住他安慰,誰料暈倒在地的高南星蘇醒,脫口而出第一句話就是在找米歡,聽得時林眉心緊蹙。
剛巧不巧,兩人目光對視。
高南星呆愣片刻,最終反應過來。
“又來逞英雄?”
因被棒球棍重重敲擊,雖意識已經清醒,但隨后而來的暈眩感并不弱,他甚至手臂撐在地好幾次用力,才勉強坐直身子,怎么也站不起來。
無形之間,高南星已經低了時林好幾層氣勢。顯然,他本人也意識到這一點,立馬換另外種方式反擊。
“說真的,你既然跟他,怎么著也得換個稍稍有意思的里衣吧?到現在還是這么平庸純白三角,呲。”
高南星嗤笑:“與其讓學姐跟你過苦日子,倒不如你高抬貴手放過她,簡直是鮮花插在牛糞上嘔——”
暈倒后強行坐起又說這么通話,饒是身體結實的高南星也承受不住,在情敵面前狼狽不堪干嘔,險些吐出一大堆口水。
“……”
“咳咳咳,我看你就是、咳咳……”
瞧見他這幅模樣,始終躲在時林身后的米歡再度后縮,幾乎整個人都要藏在他的影子里面。
先前恐懼的一幕還在眼前回放,米歡只想趕緊逃離這是非之地,可又擔心日后高南星還來找他茬,所以任由理智比他強的時林處理。
“我說,你以為拍電視劇?仗著自己長得跟咳咳咳……小白臉一樣,就能得到學姐、咳咳的歡心?”
暈眩感越來越強。
到最后,高南星連話都說不利索。
偏偏人又站不起來,坐在地面連帶氣勢都弱下去大半。從他視角看去,剛巧望見時林身后的白皙小腿。
瘦、但不羸弱。
也與那些皮包骨不同,隱隱透出向上的蓬勃生命氣息,唯獨沾染的塵埃與過敏導致的紅暈,成片成片蔓延在弧形腳踝,如扯下幾縷晚霞貼在他身上。
看得人眼熱、心燒。
高南星喉結滾動。
他突然很羨慕時林,嫉妒中心臟又蔓延開些許酸脹:“學姐,米這個姓氏其實不常見,你分明有大好前程,為什么要在窮小子上吊死。”
頓了頓,又道。
“自古以來門當戶對很重要,階級差距太大,你不會幸福的。”
這句話說得很直白。
曾經,也是時林考慮過的東西。等后來,他想明白了,既然現在暫時無法跨越階級,倒不如自己整個人都歸為米歡獨有。無論未來面臨怎樣驚險,只要有米歡在,他都能咬牙熬過去。
時林靜靜凝視。
半晌過去,他忽然笑了下,隨即偏過頭:“這么說,米歡。”
雖然時林剛才進來時,的確壓不住滿腔憤怒與焦躁,等他注意高南星話語里幾個字眼兒,那一股暴怒卻出人意料地化為平靜。
并非是他得饒人處且饒人,而是男生連米歡真實性別都不知道,自己卻要浪費時間爭這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覺得沒必要,也讓米歡掉價。
“你的小迷弟說,你跟著我會受苦受難,米米,這的確是實話。學生時代看不出來,等以后你怎么考慮?”
“……”
高南星仰頭。
自他的視角望去,剛巧能看清米歡略撇的唇,明明那么瘦,該有肉的地方軟得令人心醉。
“你才不是窮小子。”
米歡雖想不通,對方怎么會在意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情,但腳踝的癢感越來越厲害,都想抬腳用鞋尖蹭。
他的一舉一動時林都上心,對方自然覺察到這小小異樣,二話不說蹲下拉低米歡的襪子邊。
等看清表面已經浮現鼓包的白皙肌膚,時林長眉略蹙:“怎么弄的?”
米歡就如跟家長告狀的小孩子,嘴巴撅得都能去犁地,手指暗戳戳往沉默不語的高南星那邊伸。
“就是他。”
“……”
他這兒話音剛落,碰巧對方抬頭。
高南星腦門棍棒紅痕明顯,渾身沾滿器具室地面的土,整個人呈現一種難以形容的頹敗感,哪還有先前夜市碰面的沖勁、拼勁,他喉結滾動:“學姐。”
說來也奇怪。
等米歡躲在時林身后,腦袋里面的警告聲頃刻間化為烏有,仿佛先前聽到的東西都為錯覺。
有時林在,他底氣也足。
竟然有膽量從人身后站出來,與時林并肩而立:“我不是學姐。”說話間,米歡伸手,攏住自己發梢,在腦后扎成一個小揪揪。生怕高南星看不清,又刻意轉身,朝人露出側面。
潔白美好的側臉暴露在光線里,致使人一覽無余,幾根碎發垂落耳,隨呼吸略略起伏,如初春生長的嫩芽般惹人心動。
“你瞧,我還有喉結。”
說罷,人刻意仰頭。
結果因男性特征太過于不起眼,這番舉動反而不像是自證,更類似無意識地勾引,偏偏還穿象征身份的裙子……
“米歡。”時林深吸口氣,壓低嗓音擋在他面前:“好了,他早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知道。”
嗓音在此稍微休息,繼而補充。
“你其實是男生的事實。”
“啊?”
米歡驚訝,隨之松開抓住發絲的手指,頓時柔軟烏發嘩啦啦垂落肩膀,襯得人乖生生得不象話。
時林與高南星是同類人。
見對方眼神迷離,他猜到男生心中骯臟又齷齪的念頭,垂落在身前的手指一再縮緊,直到略黑肌膚青筋暴起,才勉強克制住自己想揍醒他的沖動。
他不想在米歡面前表現得太難堪。
“米歡,出去等我。”
“啊?”
人還置身事外,一副茫然模樣,奈何他無論說什么,不管對錯,米歡都會點著小腦袋答應下來,這次也不例外。
“學姐……學長!”
眼見他離開,外加暈眩感尚未褪去分毫,高南星情急之下開口,又覺得自己用詞怪異,眼眶竟然噙了幾滴淚。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知道你一直是男生,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男生還是女生……又或者我無感,只面對你的時候心跳加速,還手足無措。”
用的幾個詞,已經是高南星語文水平的巔峰,他向來喜歡用拳頭說話,眼下這種與他個性全然相反的發言,人就算難過到極點,還是深呼吸咬牙繼續。
“我先前覺得我沒錯,喜歡這感覺怎么能壓住,讓你也明白不就行了。”
說到最后,高南星嘴角扯動,好像是笑,可表情比哭還要難堪。他低聲咒罵一句,奈何音量太輕,無論時林還是米歡都為清晰捕捉。
不過,也不重要了。
他沒有必要去理會這種感情。
米歡回望他。
其實,在跟時林的感情相處里,他并非主導者,真正掌握這段關系的還是時林。不知為何,米歡總覺得他跟記憶中的哥哥有幾分類似,但多了一點更不近人情的味道。
他試圖探究,最后也是一無所獲。
久而久之,便淡忘了。
“你還是小孩子,高南星。”
米歡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連名帶姓的叫他,為了體現對先前那些話的響應,甚至刻意站直身子,目光平靜落在垂頭喪氣的男生頭頂。
“我喜歡時林。”
“喜歡就是喜歡,沒有理由。”
“他沒錢無所謂,就算沒有房子也沒任何關系,大不了我們一起住公園、睡橋洞,反正我也不會離開他。”
一番話說得氣宇軒昂。
時林表情略顯無奈:“不會到……”
“你別打岔呀!”米歡半是撒嬌、半是抱怨,嗓音夾雜幾分不好意思甜蜜。
他扭頭,語氣鄭重而嚴肅:“謝謝你的喜歡,但我不喜歡你。”生怕人以后再糾纏不清,米歡緊接補充。
“哪怕往后一百年,也不喜歡。”
至于后來,等他離開后,時林跟高南星又發生怎樣爭執,米歡倒是無從得知。老師得到消息后趕來,將高南星送去醫務室檢查,順便從體育生那里了解前因后果,該處罰的處罰,該教育的教育,這場鬧劇算是落下了帷幕。
米歡回到班里,見自己書包老老實實待在書洞,他好奇望向身邊同學,人嘀咕一聲大學霸干的后,怎么都不肯再說半個字。
學生時代真的很單純。
學生時代,同樣也是小小社會,遵循弱肉強食,成績是王道的默認規則。
其他時間不敢保證。
最起碼,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那對“金童玉女”并未分手,假期過去反倒是如膠似漆樣兒黏糊。
米歡也能過幾個月的清凈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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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放學時,米歡走出校門,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無法躲避地接收到或前或后投來的打量目光。
看來,大家都知道了早上的事……
他耳根滾燙,毫不夸張的說,米歡都覺得自己頭頂熱得能冒煙。他趕忙加快腳步,三步并作兩步向外走。
校門口已經聚集不少聊天學生,等那道身影出來時,大家雖然嘴上還在聊著自己的事,目光卻不約而同落在穿著短裙學生身上。
“就是她吧……”
“真不愧是校花,不對,暴力花?”
“哈哈哈一棒子打暈,這牛啊。”
“妹妹好帥我好愛!”
“人家高三的,你應該喊姐姐。”
議論聲窸窣,掩蓋在各種談笑與車鈴之間,米歡又不耳聾,他低頭匆匆穿過斑馬線,走到另一邊的人行道。
相比之下,倒是清凈不少。
米歡這才得以喘口氣。
本以為自己又得自己回家,他稍稍攥緊書包帶子,誰料還沒走出幾步遠。
“米歡。”
嗓音輕而優越,夾雜幾分與周圍秋熱格格不入清涼,盡數入了米歡的耳。
他抬頭,剛巧與時林對視。
兩人靜默。
下晚自習也到了九點,路邊燈光散發皎皎白光,落在時林發梢與眉眼,襯得他五官恍若天人清冷。
只是,男生說出來的話不太好聽。
“早上在器具室,高南星對你說了什么、又想對你做什么,回家以后都要給我講清楚。”
時林嗓音微妙轉折。
“以及我想知道,他準備用哪種辦法,來認證你的真實性別?米米,洗完澡以后,都告訴我,好不好?”
第19章 學神的清純校花 他只是想要一個未來(……
話是這么說。
米歡又不蠢。
他覺察到時林的用意, 表情略顯微妙,周圍學生來來往往,視線或多或少落來, 看得米歡渾身不自在。
“我不要。”
拒絕干脆利落,米歡又不是沒小脾氣, 他淡眉微蹙,食指下拉眼角吐舌扮鬼臉:“你肯定在打壞主意。”
時林笑。
不過,笑容也是淡淡的,略帶幾分難以形容的苦澀。米歡敏銳捕捉到, 本就皺巴的書包帶子這下被他攥得猶如梅干菜,人猶豫幾秒追問:“怎么啦?”
“……”
時林搖頭, 伸手摘下米歡的包,順勢單掛在自己肩頭,也沒響應,腳朝向家的方向不緊不慢行走。
沉默來得突兀,米歡轉身跟上。
“今天不去打工嗎?”
“去, 先把你送回家里。”
“不會遲到?”
“晚走半小時。”
米歡眉頭皺成麻花:“我不要。”
對方尚未回答, 米歡自顧自講,先表明高中生那么晚回家不安全, 又說他自己在家是多么多么害怕。
米歡小聲講話, 時林側目看他。
因為靠近學校區域,這條街路燈亮度遠比其它片區高些,冷颯颯光線落下來時,剛巧照在米歡睫毛, 打出圈堪比星環般璀璨碎點。
因病痛,他在醫院待了小半年,終日見不得陽光, 渾身病氣沉沉,哪有青少年的朝氣。外加米歡皮膚本就白,日光稍微曬曬都能變紅,更別說在如此高亮度路燈下。
校服裙擺雖長度過膝,不過因器具室里的風波,導致衣服邊緣布料磨損得厲害,一根線頭垂落,剛巧搭在他泛紅的膝蓋。
細細長長點點,垂在那,隨路過車輛風速晃動,飄在皮膚又蹭過去,引得人彎腰用食指輕撓,留了道并不晃眼的印記。
“……”
“啊,這里也爛掉了。阿林,如果我想換是不是還要另外交錢?那補一補還可以接著穿嗎?”
米歡如傾倒豆子,嘀嘀咕咕說了大通,帶點小小抱怨,倒顯得他眉梢萬分可愛,聽到最后句話,時林的心一顫。
本想幫他拽掉線頭的手頓住,還不好顯得過于突兀,時林輕輕拍去米歡膝蓋不存在的灰,直起腰后破天荒沒去看米歡眼睛。
“下次去學生處換新的。”
時林說得含糊,字詞燙嘴,一個字往外蹦,顯得他聲調怪異。在悶熱潮濕的盛夏夜,后背浮現層薄汗,混合衣服黏得渾身不舒服,時林低頭扯平皺起的衣擺。
“不需要花錢吧?”
“……”
“花錢的話就不要了,用剪刀剪掉就跟新的一樣。”
米歡邊說邊抬手,想拿回來自己的書包,誰料時林忽然加快步速,瞬間拉開距離,令他措手不及:“怎么啦!”
向來對他有求必應的男生,此刻宛如換了個人般沉默,何時都挺得筆直的肩膀,眼下卻因為兩件背包塌得腳步都有些踉蹌。
米歡看得茫然:“你等等我呀。”
路口后是段無法望盡的下坡路,樹影燈光婆娑,少年身影拉得延綿,米歡幾次想追,奈何力氣無法完全掌控住右腳,未看清腳底臺階,險些歪倒在地。
幸好路邊有防撞護欄,米歡忙用胳膊抵住,粗糙質感磨得他生痛,眼眶不受控地瞬間噙滿淚。
“時林,時林。”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同樣想不通人為何這樣,撞撞跌跌跟上去。實在追不上后米歡泄氣,攥緊裙邊,默不作聲瞪著時林的高瘦背影,等人過來哄他。
難道是自己說錯話了?
沒有吧。
米歡滿心委屈,他松開手,那根線頭軟趴趴掉下來,剛巧蹭到了皮肉,心里難受比癢意更甚。
“我才不要喜歡你。”
宛若賭氣般,米歡惡狠狠拍掉胳膊肘處的灰,結果沒掌握好力度,指甲深深擦過破皮處,痛感令他瞬間忘記如何呼吸,憋半天頭暈了才按住試圖止痛。
“哪門主角受,還耍小脾氣,再也不跟他好了,就是討厭鬼!動不動就生氣,我才不是搖搖車哄著你!”
發泄完,米歡還覺得不解氣,想隔空對著人背影揮拳,奈何蹭破皮的部位一跳一跳地抽疼。他扭過胳膊打量,沙土沾滿蹭破皮的部位,黑黑紅紅混合看得人心驚肉跳。
最近的醫務室在夜市對面,也得穿過馬路再走近十幾分鐘,米歡大概盤算了一下,立馬放棄清洗念頭。
他嘟起嘴巴:“呼呼——”
傷處早沾滿泥,就算使勁吹,也僅是飄出去些浮土,有的因時間太長而風干成小塊,被米歡摳下去后留灰印記。
“好丑。”
米歡用指腹搓搓,掉下來小片灰。
他胳膊臟兮兮,哪還有先前潔白宛若如玉,鴨蛋掉進草木灰里般,看起來像位無家可歸的小可憐。
等米歡抬起頭向前望,剛巧又一波學生放學,人群呼啦啦遮住他視線。或許車輛呼嘯來往,以至于米歡產生幾分錯覺:感覺那些學生經過,各種吵吵鬧鬧的對話聲消失,與之相對的,是過于死寂視線注視。
他側目。
耳畔落滿盛夏夜的潮悶。
可寂靜也就一瞬。
騎車的、步行的、推車的,在米歡望過去時,學生堆回到前一秒喧囂。快得仿佛是他的錯覺,米歡頗不自在地走了兩步,躲開人群包圍圈。
為安全起見,學校實行錯時放學。
米歡靠欄桿站著,試圖避開一波波朝他這個方向涌來的高中生,奈何街道就這么寬,怎么轉身也無法完全擺脫擦肩而過的細微磨蹭。
“麻煩別擠,站不開了。”
他小聲抗議,順勢抬起胳膊,擋住一小部分人潮,結果那些學生就跟商量好的般,鞋邊有意無意擦過米歡鞋尖。
本極具曖昧的動作,在接二連三的碰撞下,倒顯得無比正常與自然。
米歡覺得這舉動怪異。
可他道不出緣由,以為自己多想。
人行道狹小,無處可躲。
他單單靠在那兒,不言不語,側過臉望向欄桿外車流,長而卷翹的睫毛垂落抬起,幾點碎光透過間隙,輕飄飄落在他身體前側,打出還未葉大的光斑。
夜風起,旁人視線自地面上移。
最先看到的,還是成片晃眼的白。
即便晚上快十點的光景,稍稍有點光源就晃眼,那光滑細長小腿筆直,腳踝沒入更淺色號白襪,再普通不過的帆布鞋卻暴露無數人內心最糟糕念頭。
尤其是淺色格子皺巴巴的裙擺。
有學生垂眼,屏住呼吸掃過一瞬。
為拍照美觀、體現青春精神氣,大多數學校將裙褶做得鋒利,稍微有點磨邊肉眼都看得無比清晰,更別說垂了根線頭——堪比白紙渲染滴墨。
究竟發生過什么,才會這樣呢?
有人互換意味深長的眼神。
不講話的比喧囂更惹眼。
那邊上的壓痕,肯定被人掀起卡在某處狹小地帶,才會造成如此明顯而深的長條。況且尾端小片顏色異常,很難形容是染色或為未拍干凈的土,倒類似于某種潮濕。
偏偏那位置令人浮想聯翩。
短發及肩,發頂黑亮如鴉羽,低頭時發尾散成小扇,嘩啦啦被風吹開,路人經過瞬間,稍稍嗅到“女生”身上的別致氣息。
與往常不同,這次很輕易就能找到對其形容,尋常而普通,毫不起眼。
就好似成熟得不能再熟的水果,掛在枝丫,沉甸甸地壓彎了腰,顆顆飽滿圓潤,表皮晶瑩剔透,如昨夜落滿細細密密的春雨,潤得其整體成為無法言說的透亮。
有人給出了氣息答案。
“像不像葡萄?”
“你想吃。”
“誰不想吃,剝開滿是汁水,軟得用牙咬都費勁含著吸才好。不過現在還沒到秋天,能結出來的果子都是別人家大棚里種的。”
“話可不是這么說,葡萄分享才好吃,每人嘗一點點,看誰最有口福。”
“那還用猜呀!”
兩人笑容心照不宣,面部微表情耐人尋味,如果說他們毫無所指,倒顯得整件事情多么風流而高雅。
“話說回來,果農去哪了?”
“你還在想這些,在這個時候?”
后者語氣略顯恨鐵不成鋼,他們講話聲漸行遠。
全程對話聽得清晰,米歡在心底默想:夏天里也會有甜葡萄嗎?如果他同樣也想嘗嘗,時林能答應給他買么。
“……”
大概算了算時林一小時在飯店掙的錢,以及各種其他亂七八糟收入,到最后還湊不到半串的錢,米歡壓住了想吃的念頭。
“沒關系,葡萄味棒棒糖也一樣。”
米歡自我安慰著,掏出來都快變形的二十塊錢,攥在手心里,好半天才收到兜兜里。
賺錢養家不容易。
自己能省還是省省吧。
但那對話落入旁人側耳,引得或前或后目光偏移,米歡再神經大條也覺察到幾分異樣,一連撤步,再后退都能從防撞欄摔出去。
“別擠啦,”米歡小聲抗議,“衣服本來就皺皺巴巴,要想洗平整會給時林增添不必要的麻煩的!”
他嗓音太微弱。
以至于,沒人對此做出任何反應。
裙擺被來往學生腳步帶起的風吹得前后飄搖,偶爾露出比小腿骨還要更吸引人的淺色腿窩,按照常理,人各個凹陷部位多多少少都會有點色素沉淀,結果這條常識在米歡身上徹底失效。
說是遺傳也好,后天習慣也罷。
身上某處與周圍人群不同,很快就能被發現異樣。
尤其他過分白皙的脖頸,低頭不語時仿佛看到浮在水面的純色天鵝,只不過對方用劉海遮去與外界對話的眼睛。
偏偏算不得神秘的神秘,讓人更想湊近一探究竟。
短袖襯衫的紐扣系到最上方,翻過來淺色衣領,剛巧遮住小半個線條流暢似水的肩,細瘦胳膊完全撐不起袖口,空蕩蕩地隨風造謠。
布料偶爾過分貼合在肌膚時,完全勾勒出他手臂形狀,哪有半點肉感,干瘦瘦模樣很難不讓人懷疑,他究竟有沒有吃飽過飯。
瞬間,幾縷發絲被夜風吹到嘴角。
或許是因為空氣過分濕潤,導致其并未像預料中那樣回到原位,反倒是粘黏在其唇瓣,水粉色上沾染絲黑線,蔓延出突兀又渴望看見更多的罪惡感。
剛巧,他抬頭。
路燈光線搖曳,連帶上天都想寵愛他般,男生的眼完全暴露在明亮里,折射出來的瑩瑩水光,令人險些壓不住喉嚨里過于扎耳的沉重呼吸聲。
大概覺得頭發粘在皮膚上難受,原本雙臂交迭乖生生靠欄桿的男生將那一縷頭發別在耳后,剛巧露出小巧白皙耳廓,以及想叫人憐惜的肉耳垂。
“……”
這一幕,引來人群寂靜。
但凡看見者,無論男女,表情皆有些微妙。倒不是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欣賞感,反而激起他們心中最難以啟齒的破壞欲。
米歡容貌并非一看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掌控欲。
他長相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有種雌雄未辨的精致美感,多一分便含有熟男的細微攻擊性,少一分則讓人聯想到不道德難以啟齒的念頭。
這樣,剛剛好。
尤其面對者還是氣血方剛的年輕人們,米歡隱約嗅到空氣中擴散開來的危險氣息,按照往常來說,電子音應該在有意料外狀況下播報,眼下依舊安靜如雞,說明周圍環境應該尚未有問題?
他胡思亂想著,全然未料方才自己被路人揣測。
沿著坡道下行的學生依舊。
不知是看夠,又或許“偷拍”行為結束,落在米歡身上的目光少去大片。雖然還存在些許,可那種始終被躲在暗處的人凝視的異樣觸感,從始至終都未曾完全散去。
米歡心大,他感覺不到。
以為是自己的裙擺臟掉,雙手輕輕捏住裙邊,順勢望向左右,見無人注意他行為,偷偷掀起不到兩厘米高度,匆匆掃了眼布料又快速落下。
明明沒有臟東西,為什么大家都這么看他?
米歡百思不得其解,細長手指抵在下巴,頗不自在輕撓,視線也從腳下幾塊地磚擴大,最后目視正前方人群。
不過,他目光著實執拗。
猛一看上去,還以為他在跟誰較勁,連帶著眉毛與嘴角齊齊發力,夾雜著有種難以形容的裝狠的可愛。
“哇哦。”
不知誰目睹了這份嬌俏,感嘆隨即飄散,米歡下意識側目追隨聲源,出聲者自然躲在最后面不讓他尋見。
好在這些人也不敢過于放肆。
他們僅僅是聽到八卦,猜測米歡學姐是不是又跟那個冰塊臉和好,課間圍觀沒見人,放學自然一睹芳容才肯善罷罷休。
看吧,就說。
冰塊臉又沒跟在米歡學姐身邊,他們哪里稱得上舊情復燃,都高三了還不好好學習,以后怎么能考取一個好大學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次摸底考試成績出來了。”
“第一個還是時林,什么好稀罕。”
“話這么說可以,但咱們倆的分加起來還沒人家一半分多,時林這哥腦子,究竟是不是人類?”
“怎么,你覺得他是AI,所以找個好點的借口嗎哈哈哈哈!”其中某位學生大笑,并未掩蓋音量,引得旁人側目可無一鄙夷:顯然,他們也認同這個道理。
反倒是男生好友惱羞成怒,撲過來險些攻擊。
“說你個毛線鏟鏟!”
這些人的表情雖說各異,可他們在全方位掃視完米歡,見“她”身上并未沾染冰塊臉的痕跡后,這才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一窩窩消失在前方路口。
最終,這條長狹的步行街道,就剩米歡自己一個。他稍稍踮起腳尖向前遠望搜尋,等站得腳酸后落回。
“……”
看來短時間里,時林不會回來了。
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米歡慢吞吞抬腳,在邁過去兩三個減速帶還不見記憶中身影,米歡壓不住心底憋屈,連續好幾次深呼吸。
壞時林。
他心底嘀咕。
自己又沒說錯什么,怎么人就這么敏感脆弱,還跟小孩子一樣,說不見就找不到影兒。
米歡這邊剛抨擊完,轉而抬眼見到熟悉背影。
對方似乎一直沒動,不過由于高度落差,米歡方才未見他也正常:“”
他不想追,畢竟追又沒用。
米歡就保持這么不緊不慢的速度向前挪動,時林可能有所感應,偶爾回頭掃了眼他。
雖然腿腳似乎恢復點力氣,但與早晨狀態相比,米歡還是不敢有幅度大的動作,萬一突然失去支撐,整個人啪嘰摔坐在路邊,也別太丟人了。
米歡跟時林一前一后走著。
本來,他以為會保持這距離直到回家。
終于,在下個路口,等紅綠燈的空隙,原本疾步前行背影急剎。緊接男生猛地轉頭,速度嚇得米歡挪到樹后,瞪大了眼,講話都有點結巴。
“干、干嘛?”
受了驚,他聲調上揚得厲害,由于米歡嗓音本來就尖,所以聽起來跟大哭一場后的抽泣。在眼下場合,非但沒有委屈感,倒是讓人輕易聯想到不干不凈的東西。
時林猛地頓住腳。
顯然,他覺察到這份異樣,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又不甘心無動于衷,全身每塊肌肉都與意識斗爭,整個人緊繃地如塊大石頭。
米歡默默吞咽口水。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落在頭頂的目光隱隱夾雜幾分難以形容的侵略性:誰家好人道歉這么看對方。
他鼓起勇氣:“說回來就回來——”
結果話還沒說過半,聲腔就被擁抱擠壓得變形,米歡險些岔氣,小小咳嗽兩聲,仰頭望見時林的臉。
“”
眼花了?
他表情略顯驚奇,滿肚子委屈咽下去,看著時林通紅眼眶,已經張開的嘴竟忘了如何講話,半晌戳戳男生摟緊他胳膊的手。
“疼。”
一個輕飄飄的字嚇得時林后背緊繃。
“哪里?”
壓在身上力氣驟輕,男生反手捧住米歡胳膊,剛巧陣風緩緩吹過,時林身上皂角香氣蔓延,夾雜說不清夏風,米歡瞇起眼睛,看清了時林長睫的濕潤。
哦,真哭了?
他故意裝聽不見。
米歡反而低頭,盯住自己腳尖,勢必要看出花般,無視對方音量一次比一次虛弱的詢問聲。
“……”
就算疼,米歡也不吭聲,他刻意別過眼睛,就像是懲罰時林那樣,固執盯住車輛漸稀的路邊。
顯然,這份懲罰對時林奏效。
男生臉上頭一次浮現類似驚慌失措的神態,眉毛與眼角齊齊塌軟,哪還有先前精氣神,與其說泄氣倒不如整個人都跟著坍塌,最終收住哀求語氣,手指一寸寸向上摩挲,終于觸及到那片與周圍截然不同的皮膚。
時林指腹如觸電。
他屏住呼吸,即便在心底做壞了打算,等掌心握住米歡手腕輕翻,視線觸及那片灰土已經凝固的傷口,時林險些忘記該如何用鼻腔呼吸。
“你這是從哪蹭的?”
米歡望向他,對方臉色略顯掙扎,跟在后的又是長時間閉氣。
直到時林憋得肺部一抽抽悶痛,米歡晃晃他手臂,時林勉強從自責與懊悔中回神,摘下書包從側兜里掏出小小的碘伏瓶子,卻在看清拉鏈處的磨損后止住到唇邊的話。
“不疼了,回家用水沖沖就好。”
米歡尚未讀懂時林沉默的意思,他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見人肯回來找他,那點不愉快瞬間煙消云散,拉住對方衣擺晃晃。
“別用啦,碘伏也貴,什么都貴。”
說完,他又掰著手指頭算。
“雖然學校里吃飯便宜,可我們不是還要交水電費嗎?還有各種需要花錢的地方,阿林!醫務室好貴好貴,上次我們就看看擦傷,就得收五十了!”
米歡聲音漸低:“好多錢。”
“……”
先前,米歡對數額毫無概念。
等他逐漸明白時林打零工的報酬與物價完全不成正比時,米歡心里小小難受片刻,他的潛意識總以為,是他的到來才會讓時林增加大筆開銷。
如果他回到米家,時林會不會就沒那么辛苦?
念頭在米歡心頭徘徊有些時日。
時林從來不會向他說苦,在家里也絕不提及打工方面的問題,起初,米歡還以為是沒新鮮事,但現在想來工作又不能讓人開心,時林覺得沒任何必要傾訴,所以才對他緘默?
“”
以此類推,時林剛剛走那么快,是因為自己提到了錢?
自己胡亂猜測不是米歡的作風。
他仰頭,握緊時林懸在半空手腕。
“對不起。”
道歉過于突兀,以至于另一位當事人未明白,全憑意識反問米歡:“又說什么傻話。”
這次,時林不給米歡反駁機會,強硬拉過他手,擰開碘伏蓋子均勻噴灑到那塊傷處。
眼下沒有棉簽,時林用掌根輕輕搓開,碘伏受到他體溫的影響,也沒剛接觸的冰涼,逐漸暖化成片,再是細微消毒刺痛。
他垂著視線。
與其說不敢看米歡的傷口,更像是時林一種逃避。
再怎么說,對方自幼便是嬌生慣養的小先生,哪怕因為個別原因米家現在就剩他,也好過跟自己擠在不到八十平方的城中村里過日子。
“”
后知后覺意識到近期的所作所為,時林臉上騰起難以形容的燒灼感,一半為他厚顏無恥感到壓抑,另外的部分是心疼米歡至今所有的遭遇。
“小公主”就應該放在童話故事里。
強迫他跟平民百姓生活,對他來說何嘗不是酷刑。
時林手上的動作越來越緩。
他幾乎壓不住翻涌情緒,險些在米歡眼前掉淚。
究其所有,時林也不過是個念高三還得去打工,負擔起兩個人生活費的十八歲男生,更何況暗處還有個隨時都成為炸彈導火索的爹。
他是后悔嗎?
不是。
時林在為無法為米歡提供原有的物質條件而感到無比羞愧,這份壓抑在聽到米歡小心翼翼詢問他,換校服需不需要錢,如果是免費的才敢去申請后,就如同兜不住冰川的保鮮膜,刺啦一聲戳破時林岌岌可危的自尊。
“時林。”
他的小公主喚他。
但他并不是童話故事里的王子,與之相反的,而是個除去成績外一無是處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
平生第一次,時林不愿響應這聲呼喚,他始終別開視線,沉默著幫米歡處理好傷口,再用干凈手帕輕輕包住。
昨晚這些,兩人間陷入沉默。
雖然冷暴力可恥、下賤,刨除這辦法,時林想不到更好的借口。
“你理理我。”
衣角被那只細長手指拽住,染有隱隱撒嬌,細微拉扯感讓時林的心臟更為割裂,他貪婪著呼吸周圍被米歡氣息浸染透空氣,又用理智拉住自己衣服,輕輕奪回那小塊布料的使用權。
按道理,時林應該講出拒絕的話。
等他看見米歡穿的是自己幫他買好的鞋,試了三四雙才找到合適柔軟的襪子,衣服染帶與他相同氣息,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時林”這兩個無形字眼。
他又舍不得。
他怎么能舍得。
普通人好不容易占據了月亮,滿心歡喜地喜歡都來不及,要是讓他在最開心時交出去,放回到天上,再次變回大家的月亮時林滿身心的抗拒。
可能是他表情太糾結,忘記掩飾。
緊接,眼前視線一黯。
柔軟稍觸即離。
“我說啦,你我,壞阿林。”
嗓音依舊嬌嗔,帶著幾分無傷大雅的埋怨,他的手被另一溫熱掌心包裹,來不及回味對方嘴唇柔軟,看清面前人眼睛里的水汽、羞澀、擔心混雜一起,時林無法避免聯想到某些旖旎畫面。
縱使他未明說。
即便他們在外面。
顯然,他的小公主覺察到了。
原本緊抿的唇略松,眼神中帶著幾分驚訝,無可厚非的后退半步,滿臉寫滿不解糾結。
——被討厭了吧。
就算再怎么竭力克制,時林畢竟也是個男人。
——這種隨時發生變化的模樣,哪還有半點人形。
——倒不如說個尚且還存在些理智的野獸。
時林對自己的定位還蠻清晰。
他速度緩慢、堅定地抽回被對方握住的衣服,再次將米歡書包掛回肩頭。
也不知今晚是不是兩人最后一次再走這條路,他未攙扶米歡向前,而刻意放慢了步速,配合對方開始無力的腳緩緩挪。
好長時間未起風了。
空氣再次變得濕熱與煩悶。
晚上打工已經遲到,今晚估計也去不成,搞不好這份工作也打了水漂。如果小公主住回他的城堡,剩下的錢還能勉強撐到放寒假時,也僅僅是餐食費。
甘心嗎?
不甘心。
時林細細品嘗過清晨花露香甜,難以忍受假花所帶來的刺鼻芬芳劑。即便花朵不懂人類的憐惜,從未給時林相對回應,可時林僅僅欣賞、親吻,便已經得到最大限度滿足。
“那我們為什么不快點回家?”
話音突兀,時林愣神。
他低頭,試圖尋得這句話背后意思,忽然發覺米歡耳根紅得快要滴血,張張口,時林半晌沒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會給你帶來壓力,對不起,時林。”米歡認認真真道歉,他抬頭,才能看清對方被濕漉睫毛遮蓋住的眼睛。時林的成熟與靜默,讓米歡險些忘記對方不過是個高三學生,就初見社會皮毛,卻硬生生裝成無比成熟的男人,還要負擔他這個小拖油瓶
米歡心直口快,壓住因消毒傷口而引起的痛:“現在讓我養你好不好?”
“……?”
“等畢業,讀完大學,剩下的幾十年里,你掙多少錢我花多少。”
話說到一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像在為自己的蠻不講理找借口,肉嘟嘟的唇肉抿成條細線:“就當是念完高中到大學的報酬,好不好呀?”
“”
他的語氣詞很少,但也有。
以至于時林分辨不出,米歡是真心,還是由于眼下場合而說的客套話。
“如果我沒考上大學呢?”
“那就再來一年。”
“如果再一年也沒考上呢?”
寸寸緊逼的詢問,到底讓米歡收住話頭,他細眉稍稍蹙起,像是在思考。
時林卻深刻體會自己的胡攪蠻纏,因為一點小事任性導致兩人的關系發展到如此尷尬境地,準備用沉默翻篇,當做任何事都未發生。
他垂落的手被人從后面輕輕握住。
緊隨其后的,是一句都能看成了不得承諾的響應。
“那我們時林,要不要考慮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等到了法定年齡,順便抽空,成為童話故事里娶了鄰國公主的國王?”
米歡嗓音略帶笑意。
時林瞳孔緊縮。
仿佛聽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原本準備滿肚子的話頃刻間化為烏有,他暫時想不通米歡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歡將他比喻成小公主,又恍惚于所謂的結婚回應。
“可是,我們阿林能考上很好的大學,以后也會有很好很好的人生,是不是?那這樣話,我這句話倒顯得有些束縛住你。”
他略略害羞。
“不過你放心,阿林,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
像是展現這話的真實性,少年豎起右手,三根細長而白的手指宛若蔥削筆直:“等你找到人生理想的那天。”
語氣過于幼稚,以至于帶有幾分天真。
可能是動作浮動過大,導致不小心牽動傷口,米歡白凈小臉上表情有片刻扭曲,不過被他很快掩蓋住,朝時林露出略顯羞澀的笑。
他的存在,對時林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偉大告白。
時林靜靜望著。
他們頭頂的樹影婆娑。
半晌,他壓住胸口險些克制不住的酸澀,好幾次深呼吸,才緩和了這股幾乎叫人落淚沖動,抬手一點點壓住米歡的手指,再將其輕柔包裹在掌心里。
“我怎么可能會讓你等。”
“咦?你有想學的專業呀,怎么一句話都不說,藏得這么嚴實,連我都瞞著。時林,好阿林,你透露丟丟,讓我猜猜好不好?”
“大類屬于人工智能。”
時林向來不會隱瞞米歡任何事情,除非對人毫無益處,他很自然講出來,沒有半點隱瞞與吞吐:“具體方向還沒確定,多半是偏向醫療方面。”
說話間,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時林視線落在米歡的雙腿。即便現在無法發覺任何問題,可動不動就腿軟與無力的毛病,暫時還找不到根源。
“哦~”
米歡尾音上揚,先一步跨過時林腳邊地磚,站在與之相鄰的隔壁,才雙手放在背后,轉身望向原地未動的黑發男生。
“那等有天我死掉了,你能不能把我的意識——”
“又說什么胡話!”
出乎意料的,時林反應態度極大,語氣也染帶幾分慍怒。
望向對方明顯黑透的臉,米歡吐吐舌頭:“怎么啦,還不讓我死掉哦,說說都不可以。”
“”
人確實都會死。
但時林從未想過米歡也會。
在他心里,對方的生命好像靜止,永永遠遠定格在眼下的十八歲夏夜。
他又軟和了態度。
“不一樣的。”
至于怎么個不一樣,時林沒解釋。
過去學校這段路,路邊光線明顯沒有先前明亮,略帶年代感的霧蒙蒙,昏黃籠罩在并行兩人的肩頭。
在回家之前,時林到底是了趟幾條街外的打工處,酒店后廚向他轉達領導的意思:高三學生最要緊的是學習,至于打零工這種,不僅他們不再收,估計問其他家酒店也是一樣的。
“差也不差這半年,好好學。”
隨即,對方遞過來個信封。
時林沉默,過了幾秒鐘應下,道別對方好意,拿上這些天結好的工資,轉身望見蹲在路邊花壇的瘦小背影。
“看什么呢?”
時林收好信封,也跟隨米歡蹲下。
他的視線從面前花壇掃過,卻先一步被對方手心里的小燈吸引:“太陽能花,怎么掉下來了。”
欄桿處零零閃閃掛了些,充當庭院的裝飾,米歡搖搖頭,他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物件,跟寶貝似地托在掌心,合攏手指透過縫隙朝內望去,其如螢火蟲般瑩瑩碎光落滿他手心。
“誰知道,你看阿林,好看嗎?”
米歡抬手將東西放在眉邊,稍稍與眼角平行,觀察時林細微表情的同時不斷調整距離。
似乎覺得動作過于傻氣,他樂呵呵一笑,不過依舊在等男生夸贊。
說是照他眉,倒不如照時林的心。
哪會有長成這樣的人呢?
時林心中默嘆。
“好看。”
“有多好看?”
米歡喜滋滋微揚下巴,小臉寫滿得意與開心。
時林故意不解風情:“食人花。”
人不輕不重給他一個白眼,而后又認真反駁:“就算是食人花,也是最好看的食人花。”
他頓了頓。
“那我們以后就能一起放學啦!”
宛若得到了不得的承諾,米歡丟下那朵園林裝飾小燈,雙手比成兩個圈放在眼前,變成小小的望遠鏡,對準時林的臉,口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他猛地移開手,眼底期待無法掩蓋:“是不是!”
在等到時林微翹嘴角點頭,小圓圈再次變成撒花動作,嘩啦啦在時林耳畔落下,模樣可愛又單純,看得人心窩發軟。
“時林。”
米歡忍不住心中雀躍,手舞足蹈去握男生的手,他向前蹭了幾厘米,剛巧能跟時林的膝蓋對對碰。
像個得到喜歡玩具的小孩子,忍不住要跟朋友分享同等喜悅,他略略仰頭讓視線與時林的目光平行。
“等放假,我們把那顆寶石賣掉!”
本來也不需要時林響應,米歡低頭掰手指算:“那寶石是水貨,值不了多少錢,但幾千塊錢的成品色還是能要出來,我們用一半存一半。”
“……”
難不成還真叫米歡養?
端詳人嘀嘀咕咕的模樣,時林雖表情未顯,內心在翻涌過幾分好笑后,隨即蔓延開來的是些許苦澀。
家里還有一筆死期存款。
那筆錢,足夠他跟米歡生活很久。
隱蔽到連他酒鬼父親也不知道。
/
到家洗完澡,將近十一點鐘。
時林向來不寫作業,米歡壓根看不懂,在時林發現他只有語文卷子塞得滿滿當當,剛想問他其他科目的試題去哪了,扭頭見人還濕著頭發躺床上睡著。
“喂,米米。”
他語氣略顯無奈。
風扇吱呀呀轉,風力雖談不上大,時林到底是怕米歡著涼,起身拿來毛巾,拖過小板凳將人抱到床邊。
看起來是真累了。
就算這么大的動靜,對方也僅僅是哼哼兩聲,便任由時林動作,趁眼下光景,時林好好端詳米歡睡顏。
他們兩人年紀相仿,時林的五官倒能凸顯出來優勢,米歡更像還沒張開的小糖包,偶爾生氣時五官皺在一起,誰看了都想狠狠吸一口。
時林這么想,倒是不敢這么做。
一來怕吵醒米歡,二是擔心自己剎不住車,萬一做了不道德的事情,惹得米歡生氣就難哄。
先前嘗到的甜頭,已經成為時林足夠撐過這半年的糖,至于再多需要,他真不敢再向米歡索求。
就像是現在這樣,能好好陪在人身邊,時林夢想已經成真。
至于未來,他不想管。
最終還是未控制欲念,吻輕輕落在米歡發稍,傳去唇瓣的觸感微癢,癢得時林儼然毫無睡意。
今晚發生了太多事。
暫且不說其他,單單米歡受傷,就足夠時林懊悔好長一段時間。況且還因他而起,疼痛與憐惜交織不斷,與米歡的安危比起來,那點微不足道的面子又算什么呢?
“你那時,肯定討厭我了吧。”
他喃喃自語。
時林握住米歡的手,微微抬高放在唇邊輕吻。頻率不敢太快,擔心吵醒對方,就單純貼著。
至于接下來要怎么親吻,時林毫無頭緒,偶爾用唇角輕壓那片肌膚。
期間,米歡胸口隨呼吸起伏,又咂巴咂巴嘴,大概是夢到了絕妙吃食,嘀嘀咕咕說些夢話,翻身將時林胳膊摟在懷里,當成抱枕蹭來蹭去。
模樣天真嬌憨,看得時林心軟。
“”
白天里,雖然那些人未說,可眼神也能出賣他們所想。比如酒店后廚雖未曾見過米歡,但肯定聽說過東家還活著的二兒子小先生,估計人怎么猜也猜不到,千金之軀的小先生眼下睡在破舊的城中村,睡在自己身邊。
念次,時林心底騰起異樣竊喜。
可尚未壓住雀躍,他思緒又飄到校門口那幾位莫名其妙的學生。
時林揉揉眉心,空出來的手拉開抽屜,翻過去各種雜物,里面的手機早因虧電關機。
他沒有能聯系的人。
除非目前還被扣押在派出所的賭鬼老父親,唯一寶貝就在懷里酣眠,時林猶豫片刻,到底在充滿電后重新啟動。
因為是老手機,所以功能不多。
該有的論壇與招工軟件倒是并存。
時林熬夜成習慣了,眼下暫時毫無睡意,摸索到學校論壇活躍度最高的板塊,食指稍稍一滑,映入眼簾的是標題帶有格外暗示的帖子。
[今晚誰爽了,我不說(精)]
名字奇奇怪怪,甚至加黑加粗,生怕瀏覽者看不見,在末尾又飄了一個小小的黃色方塊加精標志。
等時林仔細打量,發現竟上百條回復,以及差三百不到就能破萬的點擊。
這帖子的存在是如此突兀,以至于襯得其他回復不過寥寥數條的尋物貼如此滑稽。
他順手點進去。
[今晚,學校對面人行道下坡口的大榕樹底,相信不少人都看見了吧?之前哪能接觸到啊,人家放學就被接走,現在都可以大著狗膽湊過去。我跟你們說哈,怪不得色字頭上一把刀,就因為香迷瞪了,沒看路下巴磕馬路牙子了。]
[1L:在現場……頭一次感受到關于美貌帶來的沖擊力,毫不夸張說,就算有些明星化完妝站過來,也會被學姐全方位吊打吧?]
[5L:什么什么!我被留堂了!哪個學姐,求破馬!為什么前面還要打啞謎啊啊啊啊!]
[17L:前邊的,你感嘆號打得太多了,看得我眼暈。不過話說回來,在論壇里不發名字也是保護。你多潛水,估計就能看明白了,實在不行我給你個提示——學姐。]
[29L:哈哈哈哈之前某個猜測笑死我了,怎么都能扯到高二身上,高三了高三生,這么明顯還不知道,蠢啊。]
[41L:我看人家還在那兒站好長時間,怎么就我們幾個人看見,要是我說還有肢體接觸,你們不得羨慕到瘋哈哈哈哈!!]
看到這里,反應再遲鈍的人,也能明白過來這些家伙指得是誰。更何況那段時間時林在鬧脾氣,壓根沒守在米歡身邊,竟被旁人窺見了去。
“……”
他壓住心中火氣,將個別用詞過分的樓層挨個舉報,順便檢查有沒有居心叵測的人上傳米歡的照片到論壇里。
還好,暫時沒有如此缺德的家伙。
帖子里,參與討論的人依舊狂歡。
[50L:不過話說回來,有人知道學姐的裙子怎么回事嗎?破破爛爛的,都成皺巴巴抹布,早上還那么好看。]
[67L:好像是去搬器械?]
[82L:(檢查到敏感詞匯,請規范發言)不是,這個班男的都洗光啦?]
[95L:我靠。]
[103L:人家主動去還能攔著。]
[116L:前面的你該不會就是當事人之一吧?怎么,你們班男的都沒手沒腳,還要學姐去收拾,我呸。]
[134L:什么!!有瓜!]
[149L:好了好了,再說下去估計這樓層瞬間被管理清空。]
帖子亂七八糟歪得沒邊,時林粗略翻了眼,無非都是討伐米歡所在班級里面男生的自私,以及抱怨學校食堂飯菜越來越難吃。
只是,就在他準備關手機摟住米歡睡覺時,忽然刷新出來的一條奪得時林全部注意力。
[207L:看來蹭到的人還是少。]
[208L:我蹭到了,隔空。]
[237L:笑死人,如果這樣也算的話,我還隔空給學姐拋飛吻了呢!]
[250L:前面都是體育隊,誰能擠得過這些人,能近距離看看學姐放大版的五官就不錯了]
[268L:說蹭的,是我想的那種?你們瘋了!就不怕被告猥褻嗎兄弟!]
時林嘴唇越抿越死,神情也愈來愈緊繃,關于舉報的投訴不下五封,甚至準備切換網頁查原發帖人的ip地址。
總算,有個帖子解答了他困惑。
[306L:268同志,你把我們想到哪里去了?說的蹭,是用鞋邊去蹭學姐的鞋尖,再看學姐因為不習慣(或者是害羞)一直往后躲的模樣。
唉,到底是馬路邊,我們也怕發生意外,所以碰三四次也就收了手。不過話說回來,總感覺學姐身上的氣息,好像在哪里聞見過?
ps:層主也是高三,但是排名比較靠前,所以不可能湊到學姐身邊聞。明明同為女生,真的很想知道學姐皮膚為什么白,腿還那么細……]
[311L:笑死,無論同級還是低年級,全都叫人家學姐,怎么都成了時代新風了?]
[313L:尊稱啦!]
不知何時,米歡就是學姐的等式開始在學校眾人里蔓延,這個稱呼帶有一點點無法直白講述的意味,原比直呼姓名更令人心神蕩漾。
時林也是男人,他明白。
正因為明白,所以米歡遭了殃。
……
關于論壇的狂歡,米歡一概不知。
他難得睡了個黑甜夢鄉。
雖然場景又變回醫院,可遠沒有記憶中相似疼痛,反而變得無比祥和、安靜。他還是一身慘藍慘藍病號服,躺在雪白床單,望著窗外發呆。
人直勾勾盯住某處,一動不動。
米歡湊過去,憑借針眼回憶起今天是轉院第一天,哥哥米汀寒來探望的日子。不過因為董事會議突發狀況,導致人遲到了近兩小時,以至于米歡誤以為對方覺得他礙事拋棄了他,心情低落到極點,甚至心臟出現不太好的反應。
“喂,別胡思亂想啦,哥哥那是太忙,不是覺得你累贅……就算累贅也沒什么關系,你會遇到跟哥哥一樣喜歡你的時林。”
或許夢到的都是過去的自己,對方也聽不到他呼喚,米歡說得口干舌燥也不見丁點效果,索性放棄,也隨之望向窗外。
奇怪,那時有這扇窗戶嗎?
米歡生疑,離開床邊,步行到玻璃前,他尚未看清藏在白茫茫里的秘密。
一股巨大吸力傳來,黑暗鋪天蓋地滾動,整個人被按在翻涌海浪,房間門應聲而開,米歡順勢扭頭,看清垂落眼前的銀絲暗藍色領帶,以及戴在拇指的玉石板戒。
那是米汀寒的象征。
他來不及深思,意識再度偏移。
迷迷糊糊中,米歡被吻醒。
他的手背被親得疼,也不知道男生用了多大的力氣,借助昏黃小夜燈都能看清明顯紅痕。
時林又拒絕解釋,看似清瘦卻力大無比的胳膊始終禁錮著他后腰,而人的眼睛竟在暗處幽幽發光,就是一頭盯準獵物的狼。
“阿、阿林?”
對方眼神過于可怖。
以至于米歡還以為他在做夢,扭臉閉眼試圖讓自己清醒,結果重復幾次動作見時林依舊不言不語,揉揉眼稍稍推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結果人第一句話就是——
“十八歲可以去民政局登記么?”
語氣之冷靜,內容之炸裂。
米歡大腦宕機。
好半天才回他一個:“啊?”
大抵是遭受到帖子回復的刺激,似乎必須要尋求確切答案,時林勢必要得到確切響應,當年考高中都沒如此刨根問底。
“登記。”
米歡瞇眼,看清床頭鬧鐘時針剛巧走到十二,被吵醒的煩躁與不解化為實質行動,右腳猛地踢向時林膝蓋。
“放開——我困——”
他自以為的用盡全力,在時林看來就如撓癢癢般輕柔,甚至論不及踢,只能算得上無意識地觸碰。
時林雖精瘦,可力氣不小。
躺在床邊時,跟石頭毫無兩樣。
米歡用盡全力,也撼動不了分毫。
“我困我困我困!”
他的聲腔接近泣音,眼角因光線刺激不受控地分泌淚水,剛巧沿臉頰滑落到耳后,暈開一小片濕潤。
“好好好,睡睡睡。”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夜燈暗滅。
時林看得心疼,也不再糾結于網絡里的虛幻,現在抱著米歡睡覺的人是他并非那些聞個味就開心不得了的家伙。
十八歲少年真的很容易滿足,無需米歡說半個字,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收緊胳膊,又怕人丟了般輕輕拍拍,確定米歡就在他懷里,時林才安心地閉上眼睛。
因此,往后睡前拍拍后背,成為了兩人心照不宣的小習慣。
/
夏去秋來冬往。
等今年冬天第一場雪落下,已經步入期末考試的尾端。由于這座城市冬季寒冷而漫長,寒假自然放得比其他地區早些,剛剛過了元旦,米歡開始算著時間過日子。
“還有幾天放假呀阿林。”
“兩周,起床嗎?時間還早,想吃什么?”時林叮囑米歡離窗戶遠些,免得被冷風激到感冒,順勢系上圍裙,開始準備兩人早餐:“小米粥?”
“雞蛋茶!”
米歡舉雙臂歡呼。
結果因撐起來被褥,灌進去不少涼風,整個人又如小烏龜哆哆嗦嗦躺回溫暖被窩,臉枕在時林睡的那邊枕頭,瞇起眼笑嘻嘻看他忙碌。
這棟老樓雖有地暖,可溫度始終上不去,僅僅稱得上不太冷,暖和如春是萬萬做不到的。
況且廚房地磚下未埋暖氣管,生怕米歡來來回回感冒,時林索性買了個小電飯鍋,除去中午晚上在學校吃菜,早上煮個湯,一個小鍋完全能勝任。
水蒸氣上來,房間溫度升高幾分。
米歡偷偷伸出半只腳,放在被窩外也不覺得涼,結果下秒被時林發現,連人帶被卷好推到角落里。
“感冒剛好,當心再重感。”
“知道啦時叔叔。”
由于對米歡健康問題過于上心,時林總忍不住多說幾句,久而久之,便得到這樣的稱呼。
不痛不癢也沒特殊含義,反倒成為兩人間的小情.趣。
趁著等水開的空隙,時林將兩人的外套放在暖氣片烘烤,這樣等米歡起來穿衣服時,不至于穿得太過冰涼。
“報紙有用誒,時林。”
米歡努嘴,示意人往窗邊看。玻璃的密封性雖不錯,可到底有些年頭的老房子,隱隱約約還是能透出點風。
他幾次覺得不舒服,時林用了幾張做過的物理報紙,沿玻璃窗邊糊好,膠布粘了兩三圈,米歡再也沒感覺到涼。
當時貼完后,米歡站在時林后面開心搖晃,又特意踢掉拖鞋跑到床上,察不到半點涼氣,興奮向時林表達感受。
那會兒,時林邊收拾工具邊看他。
雖未言語,眼底滿滿皆是笑意。
話音一轉。
“好了,去洗漱來吃飯。”時林吩咐還在鬧的小孩子:“洗臉水兌好了,如果覺得燙再加點涼水。”
“耶耶!”
等他收拾完,時林剛將碗筷擺好。
之前米歡寫作業的小桌板變成他們的餐桌,剛打好的雞蛋茶熱氣騰騰,白煮蛋從涼水里過了遍不至于燙手,配有一小碟醬菜,便是他倆的早餐。
吃著吃著,米歡忽然無厘頭說。
“好啊。”
由于嘴里還有醬菜,他嗓音顯得格外含糊不清,以至于時林險些錯過。
“嗯?”
正在幫他剝雞蛋的男生揚聲,尚未反應米歡所指,圓滾滾對象抵到米歡嘴邊,看著人咬下一口嚼嚼嚼,時林才耐心反問他是答應哪件事。
結果米歡抿嘴笑,捧起面前盛雞蛋茶的小碗:“不告訴你。”由于湯里面放有香油,以至于他的唇亮晶晶的,講話時開開合合,如剛冒芽的花苞。
見此,習慣他小脾氣的時林也笑。
嘴角弧度淡淡,目光始終望著他。
那個時候,時林暫時無需過度擔心未來,他還有幾個月時間高考,這次機會是擺脫眼下困境的第一步。
他想靠米歡更近些。
哪怕僅是邁半截階級。
也比眼下給人如此清貧的條件好。
“今天降溫,要不要換成厚圍巾?”
吃過飯,兩人準備去學校,時林站在玄關,將淺黃色圍巾一圈圈繞在米歡脖頸,最后在肩膀位置給他打了個不起眼的蝴蝶結。
“暖和嗎?”
在等到確切回答后,時林這才放心拿起換掉的圍巾,隨意繞了下脖頸,多余部分被他放在身后。
“走吧。”
寒冬天亮得晚。
樓道燈不太亮,時林按起手電筒先下樓,比米歡矮一頭轉身牽住他的手。
或許是清晨寂靜,未有陽光出現的六點成為最好的遮掩工具,等他們走到二樓平臺,時林都會悄悄按滅手電。
兩人躲在角落暗影。
偷偷交換略帶薄荷氣息的吻。
等燈光再度亮起的瞬間,仿佛薄荷味從未出現,他們一前一后下樓,縱使走出單元樓也無法手牽手,兩人的肩膀靠得格外親密,不約而同沉默,回憶剛剛在樓道里,對方一觸即離的唇。
幾個月來,時林實在過于幸福。
以至于他完全忘記,如果當人本該在受苦難時幸福,等泡沫飄散瞬間,會得到比之上百倍的責罰。
很快,時林迎來了命運重新給予的重擊,雖未直接砸在他身上,可比扎在他身體還要痛及數百倍。
據說。
米歡因體育課突發心臟病,當即失去全部意識。
據說。
在送往米歡去急診樓的路上,遭遇不要命的瘋子攔車,不僅劃傷了救護人員,又一把刀插在米歡小腿肉里。
據說。
病床上的血滴滴答答,滲透藍色無菌單,流滿整條占滿了醫患,卻鴉雀無聲的長廊。
據說。
持刀行兇的人,也姓時。
剛出獄,一路跟蹤到這里。
而這些,時林全然不知。
他在參加全省的物理競賽。
他在為兩人奪得更穩妥的未來。
他盼望著,能與米歡永遠在一起。
這是時林僅存的、唯一的愿望。
第20章 學神的清純校花(掛預收) 強制執行的……
天氣陰得快要落雨。
明明入冬, 卻不見丁點雪落,偶爾掛起的風,都夾雜幾分肅穆氣息。
等教室里的早飯味散去, 靠窗的學生順勢關緊窗戶,伸手哈了口氣, 搓搓雙手,順勢望向前方趴在桌面上打盹的「學姐」。
不知何時起,他們也很少再叫米歡本名,即便大家都是同齡人, 但學姐二字更象征米歡,喊得時間長了, 米歡這兩個字都快被他們遺忘掉。
他低頭,正巧看見對方側面睡顏。
似乎覺察外界注視,學姐微瞇的雙眼睜開,可能被來回走動人影打擾,人鼻尖略慫, 虛空掃了眼后別過頭, 換成另外一邊朝向睡。
“啊,吵醒你了, 不好意思。”
男生講話迅速, 他壓低嗓音,饒是如此依舊引起小范圍人的關注。卷子與書本的翻動聲嘩啦,似有似無的目光繞著他走了圈。
“”
等他回到最后一排坐下,同桌偷偷靠來, 嗓音壓低:“今兒早的事你看見了嗎?”
“什么。”
男生還在想糾結,表情心不在焉。
“我說啊,早上大學霸去考試, 你沒看見誰送他?教導主任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上次高二那對走得近點,就被停課三天回家反省了。”
同桌講話如機關槍,他快速瞥了眼后門,見空蕩蕩沒有班主任身影,接著跟男生嘀咕。
“咱就是好奇,往常恨不得說話也不讓,怎么這次就……哎呦我去。”他猛地低下頭,裝模作樣讀了幾個單詞。
男生順勢抬頭。
與班主任看了個對眼。
“……”
他很自覺拿起書本起身,默默從后門出去站走廊,只是視線忍不住地往旁邊偏移,落在同樣出來罰站的米歡。
走廊就這么大,為了安全考慮,窗口全部裝有隱形防盜網,一格格,劈開灰蒙蒙天空。
背書聲嗡嗡,跟馬達開了震動,男生還沒站穩腳,眼角余光捕捉到另外道身影,他收回視線低頭,裝作看書。
“阿嚏!”
從溫暖室內驟然接觸到外界的冷空氣,鼻腔受到過度刺激,對方捂住小半張臉輕揉,稍稍平復呼吸后捧著翻得破舊的筆記本,打開盯住其中一行發呆。
他認得那本子。
先前去辦公室送作業,在一班那摞本子最上面便是這個。倒不是說別人用有多么奇怪,畢竟他在小賣部看見過類似的本子,非常便宜,在打折的時候甚至一塊錢就能買到三本。
如果看時林家的經濟情況,倒能理解,偏偏另外一個當事人是米歡。
男生低頭。
從他視角望去,剛巧能看見對方翻好的衣領,像是保暖襯衫,邊緣還有點毛茸,襯得模樣如粉雕人偶。劉海比先前長了些,用卡子別上去,剛巧露出小半個白皙額頭,男生突然偏移視線。
先一步,他心底翻涌羞恥感。
他不應該看見的。
即便他們新學期前后桌,男生也鮮少跟米歡搭話,更多時候他只能看見米歡的烏亮后腦勺。
像現在這忽然對上人面容,男生心底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他盡力控制呼吸,省得再在米歡面前顯得過于粗魯。
“嘩啦——”
大抵因為困倦,他翻書頻率都過于隨意,只見米歡草草掃了眼,眼睛又有閉合趨勢。
“……”
男生微微挺直背。
冬日空氣冰瑟,正當男生好些以為聞不到任何氣味,等身旁人因教導主任的到來而出聲讀了幾句。剛巧不巧,類似皂角香氣息飄來,直直落入男生捏住書角的手,嗅得他心底稍顫。
“怎么還是你?”
又來了。
男生本想象往常嘿嘿一笑,眼角余光瞥見米歡也隨著抬頭,嘴角僵得如石膏翹都翹不起來。
“裝啞巴,怎么,還想寫檢討?”
“沒呢,這不是……”男生不想太丟面子,低頭打著圓場,心底抓緊糊弄過去,誰料教導主任就這么意思意思,話頭緊接一轉。
“時林去幾天?”
起初,米歡還未反應過來。
等周圍空氣稍稍凝固,他后知后覺扭頭,看見同班同學沖他擠眉弄眼,表情略顯遲鈍:“當天。”
教導主任哦了聲。
他們這種公立學校,三年來就靠時林參加大大小小競賽增加點榮譽,老師們自然將人看得如香餑餑般。即便跟吊車尾班級里的米歡關系過于親近,他們得知人真實性別,倒也沒往那方面想。
米歡不知問題用意,嘟囔完后視線回到筆記本里,手指蹭過字跡,稍稍抹出點黑,斜斜伸出去,剛巧到本子邊。
省競賽是去隔壁城市,下午五點左右結束,要想休息好些,大部分學生都是坐第二天的考試車回來。
等教導主任身影消失在拐角,兩人不約而同松口氣,男生扭頭,等跟米歡對視后未忍住,他率先笑了笑。
純粹出于禮貌回應,米歡雖未對其有太多印象,到底是抿抿嘴角,不經意間漩出小小梨渦,或許是昨晚未睡安穩打了個哈欠,眼角懸出一點晶瑩。
“他這次關心的事情好多哦。”
“……”
為了不顯得自己像個變態盯著對方看,男生隨意翻過一頁,對著毫無任何勾畫的書本念了句,開始刻意搭話。
“時間有點趕啊……”
聽見同學嘀咕,米歡偏頭:“是這樣的嗎?”他不清楚這些,從未問過時林,人家也沒當正事提起來過。
倒是吃早飯的時候,他問了句時林明天幾點回來,人給了個今天晚七點的確切時間。
“當然。”
男生急急解釋,雖然他想不通自己著什么急:“從咱們學校到賽場得花緊一個多小時,晚上收拾完怎么也要快六點,冬天黑得早,摸黑回家的話路上不安全。”
米歡點點頭。
他翻過一頁紙,心不在焉的,視線飄到灰霧霧的天,即便快要下早讀,依舊見不到丁點兒太陽光。
這段時間,電子音安靜得可怕。
不僅沒有任務播報,連他嘗試與時林探索人體,電流安靜如按下暫停,米歡心不在焉送出了幾個禮節性吻,勉強安撫住險些失控的時林。
怎么感覺像被遺忘了?
正想著,聽身邊男生感慨。
“好不容易遇到一節正常上的體育課,總不能因為天氣取消吧?我看天氣預報說,可能還會下雨,冬天下雨?”
聲音絮絮叨叨,聽得人犯困。
米歡抬眼。
灰霧云層被隱形防盜窗分成一個又一個的小方塊,就算關著窗戶,空蕩蕩走廊不見丁點兒人氣,同樣暖和不到哪里去。這種溫度下,別說犯困,哪怕僅是維持正常體溫就耗凈了米歡能量。
等到下午,教室暗得開燈。
翻書與筆尖沙沙聲,混合窗外不斷搖晃枯木樹枝,著實催人犯困。
米歡剛寫還沒三四個字,眼前光線不斷閃爍,起初他還以為是頭頂的吊燈損壞,等望向埋頭奮筆疾書的同學,米歡悄悄捂住自己的眼。
瞳孔中央覆來整片巨型熒幕,最上方依舊是米歡第一開始見到的打問號的遺孤、新首富。
若非米歡松開手也能看見這個,他恍惚以為第一天看到的東西,再次重復輪回到現在。
什么意思?
米歡揮揮手,試圖將面前異物揮出去,結果比他動作先一步侵占大腦的是無比熟悉的混亂電流聲。
[滋啦……滋啦]
驀地,米歡手指一僵。
不知是不是他錯覺,方才僅是短短瞬間,心臟隱約抽動,夾雜混沌而不規律的蹦跳聲,他張張口,鼻腔帶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濃烈刺鼻藥物氣息。
緊接下秒。
[游戲進度檢測中……檢測完畢]
[任務完成度、成就收集皆在目標線以下,正匹配對應懲罰制度——匹配完成,現實共感調整為300%]
[調整進行中……調整結束]
伴隨干冷生硬的電子音消失,米歡顱內驟響聲聲如波濤般嗡鳴,他鼻腔能呼吸到的空氣越來越稀薄,宛若一團沾滿水的棉花死死堵在那,連帶喘口氣都有濕漉漉的海水腥氣。
剛巧不巧,下課鈴響得及時。
刺耳單一聲調變成海鉤,摧枯拉朽之勢將軟趴趴的米歡吊起,大量新鮮氧氣前仆后繼涌入鼻端,
“咳咳咳——”
“嘩啦!!”
隱約,米歡感覺胸口有東西碎裂。
[檢測玩家消極怠工,現在給予對應處罰,倒計時十、九、八、七……倒計時結束,請玩家即可起注意游戲頒布任務,以換取生命延長時間]
冷冰電子音猛地出現又消失,當米歡以為時間過去許久,等視野里的巨大浮屏消失,誰料下課鈴在下一秒堪堪結束,整段時間延續不超過五秒鐘。
他以為一切結束,另一與眾不同的某樣東西閃現,猩紅色的展示牌懸于米歡眼眶的左下角。
[生命倒計時:31天23時59秒]
待米歡看清,嗖地縮到最小,化為點點碎光散在空氣里,落在桌面成為幾粒不起眼的橡皮屑。
“……”
果然,他就說,這個莫名其妙的東西怎么可能如此好心,在他毫無任何進度的情況下,任由他在時林身邊廝混。
隨即,米歡得到第一個強制任務。
[體育課上被校霸旁觀的換衣]
[完成獎勵:無]
[拒絕懲罰: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