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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現實世界2+藝術家的白月光 米米窮窮的

    特殊病床, 特殊加固。

    也便意味著更適合人動作。

    米歡歪在床,呼吸頻率稍快,手背點滴速度被米汀寒調低, 好歹沒有先前那么刺痛,體溫倒又下降些, 冷得他手指尖發麻身體哆嗦。

    放在鼠蹊的手掌溫熱,反而沖淡幾分酸脹感,恰到好處的按摩使米歡緊繃的肌肉越來越放松,卻始終睜不開眼。

    “米米?”

    有人喚他, 嗓音略啞,依然染帶幾分不易察覺的驚喜, 放在米歡腿間的手始終未移開,保持先前頻率,不緊不慢按摩著。

    “我們米米真的累了。”

    那聲音起落,米歡眼皮沉重,稍稍一睜便涌出淚, 在模糊與混沌之中, 他看清放在枕邊的烏木串,以及其似有似無散發淡淡松香氣息。

    記憶排山倒海, 游戲世界所體驗到的種種, 在此刻化作泡沫般虛擬,米歡雙腿下意識蜷縮。

    “米米,這樣呢?”

    講話人帶有無數耐心,手指力度適中, 米歡被揉得肩膀微微晃動,垂落在額前發絲下滑,遮住他眼皮。

    癢……

    米歡聳聳鼻子, 他想擺頭掙脫,結果那人比他還知曉哪里不舒服,發尾順勢被捋上去,眼前光線稍亮,貼在他額邊的倆電極片抽離。

    他僅捕捉到兩個圓圈,串著紅藍相間的線,飄走時嘩啦啦相纏,米歡心生怪異,他想看清楚,脖子都在后仰。

    下秒,壓來的手掌撫住他的頭。

    “是不是又沒乖乖吃藥?我聽護士說了,因為你怕苦,用來穩定病情的靶向藥都裝在小袋子扔去床底,你是想氣瘋你哥哥嗎?”

    “……”

    雖說并非強迫力度,但存在感過分明顯,米歡心生抗拒,他哼唧著就往后退,又深陷枕頭柔軟束縛。

    “我不想吃——”

    米歡潛意識逼迫他開口,喉嚨翻涌酸澀,急救結束后,胸腔因過分按壓隱隱作痛,幾次短促呼吸牽動整個背痛。

    腔調綿長,音量倒不高。

    “米歡,聽不聽話?”

    米汀寒連名帶姓叫他,男人眉峰入鬢,長睫狹密瞳孔如湖,語氣逼壓。

    誰料,米歡壓根不吃這套,人意識雖還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對大家長的反抗態度反倒銘記心中。

    “我不要!!”

    米歡甩胳膊,輸液瓶叮叮當當,透明管道呼地右偏,無塵燈照射下,黏附在壁的透明水珠閃爍如星礫。

    即便怒火壓抑到極點,等男人看清米歡因疲憊而慘白的唇,向來紅潤面龐此刻毫無血絲,鬢邊分泌一層薄汗,整個人蔫巴巴蜷縮,容貌毫無生機可言。

    米汀寒原本強硬的心一點點軟化。

    誰料米歡無意識伸手,比正常男性都要細瘦的食指勾住米汀寒衣領,方才被后者別在口袋里的深色領帶,恰巧讓米歡拽落至胸前。

    生怕他累到,米汀寒低下頭,順著他力度前傾,剛才的稍重語氣宛若曇花一現,鋒眉軟和,哪有生意場上半點雷厲風行的模樣。

    “米米?”

    看著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米汀寒疼他都到了不知道該怎么疼的地步,生怕人在掌心受半分委屈,抽出放在被窩的右手,稍稍擦凈后幫米歡按摩人無力垂放的小腿與腳底。

    從米歡檢查出遺傳基因病與心臟右房存在問題起,人未再奔跑過一次,偶爾出遠門,多半是被米汀寒抱著。步入青春期,米歡害羞不想讓米汀寒抱,他們這才把出行工具換成輪椅。

    所以,米歡并未走過太多路。

    換句話說,他腳上幾乎沒有半個繭子,比小嬰兒的皮膚差不了多少。大人手指落過去,宛若摸了團云。

    米汀寒卻心生酸楚,手中動作一輕再輕,最后停在原處,食指抵住米歡腳底某個穴位不動。

    引得后者哼唧開口:“疼呀。”

    “呼呼就不疼了。”

    米汀寒回他,這種有意識但不睜眼的習慣屬實有些不對勁,還沒等他按下傳呼鈴,人猛地發顫,眼窩窩滾落淚。

    “……”

    他一言未發,微張著嘴。

    好在米汀寒伸拇指幫忙擦去,涼淚不至于順臉廓滑進耳蝸里,恰巧,米歡睫毛微攏散開。

    “哥?”

    米歡視線呆滯,看清米汀寒關切的視線,他下意識開口:“我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米汀寒不動聲色引導:“那米米的夢里有哥哥嗎?”

    “有……也沒有。”

    雖說步入成年階段,但由于常年的營養不良與身體羸弱,令十九歲的米歡看起來仍有少年般清瘦,唯獨沒有那年紀里具備的生命力與朝氣。

    一句話僅說了不到五個字,便耗盡他全部精神氣,打霜油麥菜似得下巴躲進被子。若不是呼吸面罩上時有時無的霧氣,米汀寒真誤以為米歡再次昏睡。

    他蹙眉,細眉遠如雨霧,墜不住眉梢困倦,勾得人心底壓抑,只想讓米歡能睡個好覺,也好過現在半撐精神。

    “我在夢里面也有個哥哥,但都沒人告訴過我有關他的名字……奇怪吧?”

    “說起來,連本相冊也找不到,更像憑空捏造,不想讓我別太孤單的幌子。”

    米歡一口氣說完自己猜測。

    短短幾句,他好不容易匯聚的力氣又盡數打散,米歡抽離手指,原本垂落的睫毛再次抬起,凝視米汀寒的眼睛。

    “哥哥也會這樣嗎?”

    “米米覺得呢。”

    被米汀寒一句話反問,米歡原本清明的腦子再次混沌,他張口:“不會?”

    “……”

    米汀寒從不回答米歡的假設。

    “我腦子不轉了呀,”他用撒嬌蒙混過關,“米米想睡覺。”十九歲的人還用小名自稱,足以看出米汀寒溺愛到何種地步。

    似乎在回憶起先前記憶,米歡再次睜眼,瞳孔深處浮現點點不易覺察的溫暖笑意,總算沒再掉金豆豆。

    他打了個哈欠。

    米汀寒看他一眼。

    兩三秒后米歡補充:“那么多小事我怎么會記得呀!可能是夢的緣故吧。”

    少年好像真累,他長長呼出口氣,臉頰稍蹭向米汀寒放在枕邊的手。

    “我應該是夢見你了,但你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我現在好困呀,哥哥,我能睡一會兒嗎?”

    他語氣央求,不過米歡縮著,講話逐漸低下去,最后一句幾乎尋覓不得。

    縱使知曉“夢中”發生的種種,不過以哥哥的身份,米汀寒還是想聽米歡親口說出一星半點兒的消息。

    不為別的,僅檢測數據可信度。

    病床下,米汀寒手腕向前,一聲微不可聞的解鎖音后,足三十厘米的超薄平板掉在他掌心,屏幕正滾動數道冰藍色數據,以每秒上百條頻率迅速刷新。

    “米米很累了嗎?”

    他抬眼,設備放置在左膝,食指不斷切換,最后選定某個不起眼方塊,撈過來先前丟在旁側的電極片,悄悄貼在人肋骨靠下位置。

    這次的回答姍姍來遲。

    “累——呀——”

    [意識已接入虛擬世界,是否開始采集人體數據,以供給目標生命體去世后足以在數字時代里永生?]

    米汀寒抬起空余的手,握住淺藍被褥上弟弟過分蒼白而細瘦的手腕,那片早已遍布青紫色針孔,為數幾根血管都看不出原本膚色,脆弱得沒半點生機。

    醫院病危通知書快塞滿整本票夾。

    他厭倦了無盡等待:“米米?”

    米汀寒的呼喚聲輕微,本身帶著點不愿吵醒他的意味,自然得不到響應。

    點滴掉落音堪比病床人的呼吸。

    平板放置在米汀寒膝頭,冰藍數據依舊以人眼無法捕捉到的頻率飛速刷新著,無數方塊狀的小世界略過,密密麻麻如碎成沫的星空。

    米汀寒閉上眼。

    多日來的不眠不休,已經讓他精神緊繃到極致,他耗盡半生財力,才勉強構建起通過以夢境方式采集,用數據保留住人的行為意識再上傳,從某種程度來說讓米歡獲得永生。

    第一個夢境證實了此方法可行。

    他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

    開弓沒有回頭箭。

    “是。”

    [叮咚,數據錄入完畢,抽取游戲世界完成:白月光變為朱砂痣。主角受性格更替中……更替完成。]

    米汀寒拿起另一片電擊,貼在自己手腕,稍稍調整好位置,才握住米歡搭在床邊的手:“辛苦了。”他小聲念叨。

    [為保證收集進程不受米汀寒干擾,是否封印米歡依賴于現實的記憶?]

    “……什么意思?”

    LIN凝視著意識空間中逐漸成型的米歡,他稍微給米汀寒提了句。

    [游戲創始人與哥哥的身份,總會讓米歡不自覺拿你與時林對比,雖然時林處事的風格有一半基于你的思維,但另外半個空缺目前還在不斷更新學習中。]

    電子音斷續,米汀寒聽愣了。

    他雖然知曉米歡在游戲世界發生的點點滴滴,對于人心理情緒變化,到底是由LIN來記錄。

    米歡會把時林當什么?

    換句話,米歡把他的半身當什么?

    這些東西來不及米汀寒深究,無邊無際的黑暗再度涌動,輕而易舉吞噬了他全部意識與未講出口的話。

    [米歡意識現已錄入25%,檢測時林體內無紊亂程序運行,云創始人、智能管控者LIN已進入游戲世界,倒計時3、2、1。]

    /

    “咔噠、咔噠、咻——”

    “咔、咔——呼!”

    在人按動打火機至少三四次后,黑黝黝生銹的口升溫,總算吐出還沒手指節高的零星火光。

    青年坐在小板凳,似乎恐懼打火機的火苗灼傷手,嚇得將剛冒點苗頭的打火機丟得二尺遠,蜷縮坐在少了根腿的三角板凳上,竟然也能維持住平衡。

    他深呼吸,做了好些次心理建設,最終還是選擇放棄。

    在地下室蝸居的日子可不好受。

    尤其還是冬天。

    青年仰頭,眼底水光濕漉,凝視充當透氣口,實則無半點陽光照入的地下室窗戶,對并攏的掌心哈氣,并來回搓手試圖讓凍木的指根暖和些。

    與其說有用,倒不如是望梅止渴。

    但青年早習以為常,順勢掀開腳邊報紙,在中間那一欄豆腐塊大小的版面上搜尋能做的工作。

    最終,一則人體模特的高薪兼職吸引他全部注意。

    “要求如下:男性,身高一米八以上,五官周正,身材勻稱,膚色健康。待遇從優,時薪至少……500起?!”

    青年倒抽冷氣。

    他嘩啦啦翻過去報紙,確認尋常兼職工作時薪最高也不過25,這足足翻了十倍還多的價格,著實讓人把持不住。

    實不相瞞,他心動了。

    人這一激動也就忘記周身寒冷,青年攏起披在肩頭的毛毯,興沖沖拉開箱子,找出先前他從二手市場花30塊錢買來的翻領夾克。

    面試嘛,當然要穿最好的衣服啦!

    第42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 開局被退婚!

    紙箱子里的灰塵太大。

    還沒翻動幾件, 一股子不見陽光的霉味自底部翻騰,浮土呼啦啦向上騰空飛舞,熏得人鼻子發癢。

    “啊、阿嚏!!”

    聲音著實算不得大, 外加米歡打噴嚏時喜歡收音,所以動效更接近啾, 阿啾阿啾,不知道的能幻聽成麻雀啾啾。

    米歡抱住夾克,噴嚏打得他腦袋暈暈,整個人慢乎乎趴在床邊, 如果那堆泡沫墊子能稱之為床的話。

    地下室的天花板本就比正常起居室低了近半米,著實放不下一張適合米歡身高的床。他用被子蒙住鼻孔, 試圖遮擋住惱人塵埃。

    結果終日不見陽光的潮濕感,熏得米歡哼哼唧唧直起身子。記憶停在冬至溫暖干燥的壁爐前,管家的懷抱與鼻腔外溢鮮血,令米歡混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又換游戲世界了?

    米歡推開潮乎枕頭。

    他嘗試伸長手臂,稍稍往上蹦, 掌心輕而易舉觸到天花板, 怪不得房間看起來如此壓抑。

    “LIN,LIN?”

    自然, 沒人響應他的呼喚。

    “先前最起碼還有個提示, 這次什么都沒有呀!LIN,在聽嗎?”

    一床被子米歡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到半個電子產品,依賴于設備才能與外界溝通的LIN, 看起來也沒有他想象中那么智能?

    他呆呆站在房間中央愣神,右手撓撓后腦勺,觸及冰冰涼硬硬圈狀物, 夾雜毛茸茸怪異觸感,米歡形容不上來。

    腦袋長、長了奇怪的東西!!

    米歡手指觸電般彈開,他嘴巴張成了圓圈圈,緊張得人猛地坐回三條腿的椅子。結果忘記維持平衡,呱唧一聲墩在水泥地面,摔了個四腳朝天。

    “哎呦,痛痛痛……”

    他臉都皺成湯包,捂住被木頭硌出紅痕的屁股,倒在地面呼氣,歪頭看見墻角用油性筆寫滿的怪誕字跡。

    什么怪東西?

    米歡納悶,屁股陣痛頻繁,他保持躺倒姿勢,一點點往墻邊挪。礙于地下室光線昏暗,他整個人快貼到墻根,才勉強注意到張小紙條。

    不知是動作幅度過大,又或者因摩擦力度頻繁,米歡揭下紙條坐起時,后腦的束縛感向外水波般擴散。

    “咔噠。”

    異物感沿著他肩膀下落,啪嗒一聲掉在地,米歡向身后看去,對上掉在屁股旁側的塑料小兔頭繩。

    米歡咦了聲,他頭發呼啦散開,松松垮垮垂在肩膀處,一卷一卷如幼犬蓬蓬軟軟的毛發,淺棕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袖珍茶杯犬。

    “長發!”

    他的驚呼聲隨之外溢,米歡說完后又捂住嘴巴:如果還是小孩也罷了,可他目前無論從個頭或為手掌大小,完全與孩童不搭關系,這樣講話倒有種裝嫩的嫌疑。

    米歡板起臉。

    哼哼,他可是成熟的大人!

    現實世界再加第一個游戲,他個頭都沒長到理想身高,縱然一米七六算不得矮,可與標準線天差地別。

    現在得了便宜,米歡自然開心。

    結果還沒堅持兩三秒鐘就破了功。

    算了,模樣看上去像也是像。

    他用力攥緊幾乎快凍僵的手指,感受其熱意在關節蔓延開,米歡這才湊近窗戶底下,歪頭瞇眼打量紙條字跡。

    “不想……逃離……結……”

    由于墻灰,最后一個字被糊得無法辨認,米歡猜了半天也尋不得答案,索性迭起紙放在兜里。

    他歪歪頭,扭扭腰。

    卷卷發絲垂落額頭前,嘩啦蓋住了眼睛,米歡忙用虎口當梳往后,撿了頭繩忘記扎,扎起來又不會綁,最后亂七八糟堆在頭頂。

    “……”

    倒有幾分異樣可愛。

    米歡顧不得這些,他腦海靈光忽然一閃,低頭去摸自己的腿,小腿平滑無半點疤痕,蹲下起身也能用上力氣。

    “哇哦,LIN,這是給我的福利?”

    他環顧四周,找不到半塊鏡子。

    房間唯一能充當反光面的,是與整間屋子格格不入的冰箱,雙開大門,液晶控制屏,深藍如倒灌的海。

    “這電費比房租都貴吧?”

    下意識地,米歡脫口而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握住冰箱門下的凹槽,靜默兩三秒鐘,做足心理準備后,猛地一拉開門!

    冷氣瑟瑟。

    粉的、白的、橙的花,層層迭迭密密麻麻,擠得冰箱水泄不通,綠葉一片踩著一片堆放,深綠深綠看不見冰箱半點白色內壁。

    這哪里還稱得上冰箱?

    簡直將一整個春天放在冰柜里。

    尤其周圍家居擺設灰撲撲,眼前這幅景象如油畫般怪誕與格格不入,米歡靜靜看了兩三秒,他反手合死了門。

    那夾雜香味兒的冷氣也隨之飄散。

    行為藝術?

    米歡不覺得借助燒紙才能取暖的人會有這樣閑情逸致,外加粘在墻邊的老舊紙條,整個地方怎么看都覺得怪異。

    他習慣有事找……所以懶得動腦。

    咦,他有事會去找誰來著?

    米歡手指頓在半空,無意識地斜斜伸入頭發,卷毛彈性十足,就算身后傳來陣陰冷邪風,也未吹拂半米分毫。

    “你又在發什么神經。”

    猝不及防一句,嚇得米歡手指重重向下傾斜,連帶勾住的發絲偏移,疼得他嗖地滿眼噙淚,眼神茫然望向不知何時開啟的地下室鐵門。

    來人面容神情與她語氣一般冷,眼神比放滿多色月季的冰箱涼氣還要刺骨三分,只見握住門把的手緩緩抬高,她從兜里抽出衛生紙,一點點擦凈碰過門的指尖。

    “冤大頭早到了,你這么個便宜賠錢貨還想讓畬家等多久?趕緊上去吧,還想讓爸媽親手把你押過去?米歡,你又不是三歲小孩,成年人了還在家里混吃等死,你這輩子都是廢物。”

    女生大概上高中的年紀?與米歡記憶中的高校女生不太一樣,對方表現出的戾氣完全與青春期學生該有的朝氣毫無相關,倒有幾分大姐大意思。

    米歡不太關心那些。

    他望望自己,又抬頭:“我?”

    “米家適齡的不就你?”女生翻了個白眼,輕飄飄扔掉擦過手的紙:“整天住地下室里,跟只不見光的老鼠一樣。”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尤其那略帶褶皺的白紙降落在米歡腳邊,下沉式的房屋設計令僅有三節臺階如不可逾越高山,輕而易舉的在米歡與她之間劃出分水嶺。

    冤大頭畬家,賠錢貨老鼠,米歡哪里受過這種語言羞辱。他又不會痛苦罵人,憋了半天。

    “老鼠說誰呢!!”

    “二十多歲還這么幼稚,傻子吧。”

    女生壓根不上他當,嘴角撇得都能掛夜壺,雙手抱肩,轉身時長卷發甩出完美圓弧線,小香風套裝與珍珠皮靴處處透滿精致與高傲,伴隨駕駕落地聲沒了影兒。

    地下室的鐵門吱吱呀呀,懸在半空來回搖晃,透過那空隙,米歡窺見地下室外的情形。外面大抵是花園,冬青成片成片綠得人心慌。

    “……”

    米歡一腳踢開那衛生紙。

    他氣鼓鼓叉腰,拳頭攥得緊緊。

    結果米歡還沒對空無一人的門口揮拳,離開的女生再次殺回,見米歡舉起握成團的手,眼神明顯閃過異樣,下壓的唇微抿。

    米歡讀不懂她的面部表情,以為人要找事,目光所及也就腳邊盆子能充當兇器……

    誰料女生突然勾了下嘴角,抬手將肩膀處的碎發撩到后腦:“米歡,你知道嗎?雖然你討厭我。”她講話稍頓,一步步邁下臺階,最后雙手插兜站定住。

    先前他們位置一高一矮,并不能太看出身高差距,直到走近,米歡才發現女生個頭直逼一米七五,縱使高中左右的年紀,壓迫感不亞于成年女性。

    米歡心底有點怕。

    他一怕,就想跑開。

    見男生躲閃,米璃嘴角弧度揚高。

    深冬室外,空氣冷得人發麻。

    米歡就一身薄衣薄褲,走在鵝卵石小道沒兩三秒鐘,凍得牙哆哆打顫,眼前錯綜復雜的干枯植被散去,露出建在中央玻璃花房。

    不過。

    比花房更吸引注意的是里面的人。

    白的肌膚,白的發,手隨意并攏放在交迭雙膝,從米歡角度望去,僅能捕捉到他自蕩癟的袖口里伸出一截手腕。

    自然,白得賽雪。

    除了白還是白,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第二種顏色。

    人后背筆直,靜靜坐在那兒,好似棵被皚皚白雪覆蓋的松,恰巧人聽到米歡這邊動靜偏頭,薄唇好似條線,架在他鼻梁的淺藍墨鏡,倒成為唯一點綴。

    米歡停在屋外。

    他尚未知曉,這個世界還有白化病的設定,只是視覺上單存覺得震撼,屏住呼吸偷偷打量,眼底掩不住的好奇。

    “成人禮那晚上,你如果聽我話。”

    顯然,米璃也察覺到了。

    她忽然扭頭,續上前兩秒未說完的句子:“愿意當我獨一無二的娃娃,你也不會被爸媽視為毫無價值的對象,送給奇怪的白色怪物當人體標本。”

    米璃嗓音比花開響動高不了多少。

    混合冬日午后的陰風,聽得米歡后背發毛:他搞不懂這位小妹妹究竟是喜歡他,還是看他如看蟲子厭惡到極致。

    所以他選擇最聰明的回答:沉默。

    米璃琥珀色的眼珠偏移:“……”

    所以,她比米歡更快一步捕捉玻璃溫室里的情況,以及那白色怪物拿出來的東西放在茶幾,推到神情明顯呆滯的父母面前。

    深藍色的天鵝絨小方盒,還是被她嫌棄上萬次普通木質,裝著價值上千萬的高定戒指。

    白色怪物微抬下巴,說了些完全聽不清的話,交還戒指后起身,帶著身邊幫傭揚長而去,僅留米家夫婦凌亂。

    米璃挑眉。

    哦,她親愛的哥哥被退了婚。

    第43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2 看花仙

    她雙手抱臂, 保持原先姿態,身子未動,側目望向頭發毛躁躁的哥哥, 險些未掩住眼底笑意。不過,講出來的話依舊夾槍帶棒。

    “看吧, 有誰會喜歡你?還指望通過聯誼逃離家里。認命吧,米歡,你這輩子都是要被爸媽吸血的命。”

    米璃琥珀色瞳孔轉也不轉。

    她面容姣好,氣質甜美, 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嬌生慣養的傲慢,與穿單衣單褲腳踩咖色小熊拖鞋的米歡比, 簡直是富家小姐與灰頭土臉長工的差距。

    即便米歡才是米家正兒八經的公子哥,她自幼在孤兒院長大,得天獨厚的外貌與孩童不符的心狠手辣,讓她輕而易舉得到米家父母歡心。再長大些,米璃刻意展現的經商天賦讓人驚嘆。

    與之相比, 性格散漫、不思進取窩在房間睡大覺的米歡, 自然讓米家父母一而再三失望,住處也從大平層搬到陰暗地下室, 美其名曰鍛煉精神意志。

    米璃保持微笑。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被畬家退婚,后路堵得干凈,除去那張還算可以的臉,你有什么資本配得上畬家。”

    后者始終沉默。

    低著頭, 長睫落,看不清他情緒。

    跟人訂不成婚才好。

    米璃微揚下巴。

    這樣,米歡就有理由一直待家, 放在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想什么見就去花園里,打開類似天窗的通風口,低頭就可以望見珍藏寶物。

    殊不知米璃心中變化,米歡還直愣愣杵在那兒,眼睛眨巴:“走掉了。”

    “……”

    女生深吸氣:“我說了那么多,你究竟有沒有在聽?”

    “……”

    “米歡!!”

    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生氣,米歡還沉浸在方才震撼里,心不在焉啊了聲。

    怪不得說白化病是月亮的孩子,單單一未看清五官的背影,竟在視網膜上停留到現在。

    他食指撓撓側臉,冷得呼出團氣。

    “可以讓我回去嗎?”

    “你說什么?”

    米璃也未料哥哥竟然會與自己主動攀談,她沒來得及開心,結果米歡接下來一句把她氣得半死。

    青年淺棕卷發依舊胡亂堆在肩,恰巧寒風陣陣,吹開他發梢,露出凍得通紅的脖頸,肌膚介于普白與小麥間,配合天生自來卷細軟發絲,倒讓人有種仰望神秘西域的驚艷感。

    尤其殷紅薄唇略帶肉感,講話時一抿一松,帶出來的濕潤如外泄的蜜,暈得米璃昏頭轉腦。

    她下意識向前,原本環緊的手臂放松,想去捉哥哥垂在兩側的手。

    “我說,我冷,不想跟你講話。”

    他言罷,或許顧及米璃是女生,到底是別開了眼,捂住嘴巴,小小地打了個噴嚏。末尾發音啾啾,聽起來類似小動物的綿軟鳴叫。

    米璃深吸一口氣。

    “……”

    半年了。

    自從畬家同意了聯誼,她哥以為找到掙脫開這泥潭的繩,就算住在潮濕到能讓人渾身起紅疹的地下室,也不見正眼看她三分。

    整整半年,米歡第一次理她。

    卻是避之不及的逃跑。

    “你對我說的只有這些?”米璃努力穩定住情緒,哥哥好不容易愿意同她搭話,她不想把場面搞得過于尷尬:“畬家是把訂婚戒指退回來了,那些簽的合約又不會毀約,雖然錢先由我保管,你想什么時候用……”

    ——去我房間找我。

    即便性格再怎么強勢,米璃畢竟是女孩子,潛意識告訴她,如果詳細說下去,米歡又會近半年不理她。

    面前青年的視線游離,飄飄落不到定點,伴隨米璃的話語,他透亮瞳孔轉動落來,鼻尖紅如櫻,森密睫毛如化不開的迷霧,看得米璃再三屏住呼吸。

    空氣稍靜。

    米歡眉心稍蹙,他總覺得米璃話中有話,奈何對此方面反應過于遲鈍,就算被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我不要你的錢。”

    “不行!”

    米璃反駁,她想逼問,半年跟米歡講不上話的感覺太煎熬,她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咽回,兩人之間的氣氛緊繃。

    寒風嘩啦啦刮。

    玻璃房門從內里撞開,中年男子腳步如雷,幾秒抵達兩人面前。雙目布滿血絲,臉上還掛有拂了面子后的難堪。

    米父抖著胳膊抬手,指尖始終指向滿臉無辜的米歡:“你個廢物!連畬家那病秧子也留不住,還要在米家白吃白睡多久!看看你妹妹米璃,小小年紀就跟著開董事會,你連高中生都比不過,趁早滾出去讓路。”

    “……”

    米璃錯愕,她懷疑自己的耳朵。

    “父親,您——”

    “他今天就得給我走!”時父吐沫橫飛,抄起手邊干花往米歡身上砸,米璃張開手臂攔都攔不住,驚慌望向后者。

    雖說為花,枯萎風干后,邊角支棱堅硬,擦過米歡面龐留有細微紅痕。他抬手輕輕碰碰,好在無任何刺痛,反手抹去唇邊細微碎屑。

    一把年紀了,手勁還挺大。

    米璃掩不住眼神的慌亂與心疼,她想上前理論,誰料青年恐避不及,呲溜一下子地跑開,險些甩飛拖鞋。

    幾步起落的空隙,米歡遠離戰火。

    萬萬沒想事情如此簡單,他急火火回到地下室,顧不得先鉆被窩暖和快凍僵的身子,抽出方才找到的夾克,呼地裹住拉好拉鏈。

    目光所及無值錢東西,米歡在枕頭底發現僅剩三張紅票的票夾,隨同幾件換洗衣物被他塞進略有掉色的背包。

    “米歡!!”

    米璃似乎緊跟著追過來,地下室鐵門拍得咣咣響,米歡全然無視,在狹小房間轉了轉,最后撿起角落打火機。

    “那些話你別上心,畬家公子哥就是白化病秧子,跟他聯姻你后半生得不到丁點幸福與保障。”

    說到最后,米璃嗓音帶了哭腔。

    “米家目前確實算不上大富大貴,我已經規劃好兩年讀完商科課程,到時候根據政策我再想怎么投資,好不好?就給我這三年時間,你現在搬回被我霸占的臥室,別走,米歡,哥!”

    她嗓音略細,說快了很容易走調。

    叭叭叭啦啦啦,不聽不聽。

    東西收拾得差不多,還有就是……

    米歡扭頭。

    “咔嗒。”

    冰箱開門聲發沉。

    入目又是層層迭起的春。

    米歡凝視這滿冰箱的花,轉身看向僅一條床單的簡陋被褥,握住冰箱門的食指長如玉骨,低眉時如若天神垂憐。

    方才他未注意,在層層迭迭花之下還壓著張卡片,正面純白,拿起后背面用極為干凈漂亮的楷書寫了[贈吾愛]。

    他愣了許久。

    久到一朵花失去外力支撐,搖搖欲墜懸在冰箱門框,最后羞于注視,栽到米歡鞋面,綠葉歪在他腳邊。

    /

    冬日陽不暖,嚴格來說顏色發昏。

    灰悶悶的,透出一股子陰冷,寒氣密密匝匝往身體里鉆,即便棉服也抵不住入侵,凍得人佝著身子走。

    與米歡先前住處相比,米家也不過是普通的聯排別墅,外觀上來看,著實稱不得大富大貴。

    自別墅區出去便是普通車道,但凡今天開車經過此地的,都會見到一道無法讓人移開視線的身影。

    世界暗得快要落雨。

    背著一大叢粉白月季的青年明亮。

    他背影瘦高,手長腳長,寒冬天也僅穿了件夾克,襯得身形越發清瘦,風吹起他的發落在橙色花瓣之上,淺棕色成為世界最美的調色盤。

    或許背包的空間狹窄,攏不住那些花,對方懷抱稍小一束,抵在他胸前散開成扇形,綠葉因寒風變得蔫萎,零零落落搭在其手腕。

    他頷首,斂眉,鼻尖湊近。

    花映照下,那極具異域風情的五官美得堪稱驚心動魄,眼角眉梢微紅,輪廓過于分明,很難讓人往女性的方面聯想。行人視線落過去就忘了呼吸,直到行走的花消失在視野里,才恍然抬起僵在原地不動的腳。

    即便坐在車里,也被那繽紛色彩吸引,孩童不自覺地趴到車窗,目不轉睛凝視其身影:“老兄,外面花仙子。”

    “坐好,尹小雨。”

    男生頭也未抬,單手扣住小孩的腦袋往后拉,不管后者驟然呲起的牙,跟按地鼠一樣把他按在后座,順勢沒收其剛想舉起來拍照的兒童電話手表。

    “尹秋河,我要告我媽你欺負我。”

    “嗯,順便告訴她,她十歲的兒子已經學會偷拍漂亮姑娘。”

    “是哥哥。”

    尹小雨糾正,鯉魚打挺坐起,鼻尖壓在車窗,奈何趕上路口跳轉綠燈,黑車如魚游開,遠遠甩掉后面不見。

    他鼻子都快皺到天上:“凡夫俗子哪配看花仙。”安靜了一會兒后。

    “真搬走?”

    “不然,你去跟你媽解釋,學藝術不等于墮落成流浪漢,也不會為了尋求靈感與刺激,去觸碰法律禁止的東西。”

    尹秋河左手握拳,不輕不重送給尹小雨一個暴栗,后者甚有其表沉思,雙手攤開聳肩:“那你還是去學吧。不過,表哥總該告訴表弟,你搬到哪里唄?”

    “秘密。”

    尹秋河神情淡淡,左手握住感壓筆重重往下壓,黑點躍然屏幕,染住畫紙中央從未補完的人偶的臉。

    “……”

    尹小雨看了半晌,默默縮回腦袋。

    他嘀咕:“我還不如看花仙呢。”

    第44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3 米米你這樣很容易被……

    一股腦兒跑出來, 身上只有幾百塊錢,未來怎么走,米歡一問三不知。

    先前在住宅區, 行人少之又少,就算米歡抱著大堆大堆的花, 并未引起多少注意,等他剛剛抵達鬧區路口,所帶來的視角沖擊已不是“好看”所能形容。

    其中某對情侶為典型代表。

    “我說你看什么!”

    女生肘擊,嗆得男生噴出口咖啡, 捂住鼻子語氣不可置信:“你沒看嗎!”

    “我沒有。”

    女生拽住男生往前走,最后定在那背花的青年身后, 保持兩三塊地磚的距離,雖然能聞到花香,也不至于靠得太近給人負擔。

    她深吸氣,嘿嘿一笑:“香香。”

    男生死魚眼:“……?”

    步行街車流不多,外加他們倆并未掩蓋音量, 自然引起前面青年側目, 轉頭不小心勾掉一朵粉月季,落地聲音輕如無物。

    “你好, 那個。”女生搭訕, 在青年扭頭之后,她啊半天也沒說出半個成型的字:“地、地。”

    男生哼了聲:“瞧你沒出息的樣。”

    他彎腰猛地撿起地上的花,也不知道是壯膽還是怎么,整平被拽得變形的大棉服, 讓自己看起來很正經靠譜。

    “賣花的,你花掉了。”

    說完男生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什么賣花不賣花,講話語氣如此惡劣, 這不是擺明了瞧不起人嗎?

    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這對小情侶同時僵在原地,手足無措也不知該如何道歉。

    “……”

    聽到兩人講話,青年轉身,與他們面對面站,這時小情侶才發覺他懷里還抱著一束花。相比下,花瓣倒顯得沒那么枯萎,有些尚帶著點點雨露。

    比花更吸引人的是青年的臉。

    他見到男生捏在手里的花,長眉微揚,眼底閃過迷茫,而后清明如雨,彎起眉目:“謝謝您。”

    不過他沒有將那支花收回,反而選了幾支開得正盛的,合成一小束遞到女生面前。花枝深綠錯落有致,月季花瓣墜到指尖,顏色竟撞成明顯對差。

    似乎在糾結該說些什么,他眼神略顯凝固,停頓兩三秒的時間不算長,睫長如抖動的蝶,在眼窩透落小小陰影。

    “祝您生活愉快。”

    冬日陽光落在他發梢,連笑都成了一種罪過,淺色瞳孔看得干凈,化作微小焦糖,甜得如化不開的蜜。

    聲音落耳輕柔,女生忘了響應,她后知后覺誒了聲,手里已經握住那束包得略顯凌亂的月季花。

    “……”

    男生開口,掩不住語氣的酸溜:“喜歡嗎?”不過,他視線卻始終落在開得愉悅的月季,也不知是看花,還是想抱花的人。

    “少來,你眼睛都恨不得粘過去。”

    話是這么說,可女生也沒資格教訓看直眼的男友。尋常人見到美人都會帶有欣賞目光,可如果容貌俊朗至極,欣賞則轉化為占有、掠奪,更甚者侵蝕。

    他們視線定然無害不到哪去。

    女生低頭。

    她望著月季,月季香氣聞她。

    清清淡淡,如天鵝絨蹭過鼻尖。

    /

    米歡走啊走。

    從天亮逛到天過半黯淡,晚霞深藍結成銹黑,包里月季散的散掉的掉,葉子枯成小小的結。

    一路上有無數的目光落來,或多或少帶著探究的打量,米歡卻沒了精力再應對,他只想找到合適的住處,好好地睡上漫長的覺。

    再次邁過街道長坡,抵達中間平坦路段時,米歡耗盡最后的力氣,腳跟撐不住,扶住膝蓋緩緩坐下。

    路燈昏黃,照得他睫毛森長。

    裝滿月季的背包被隨意放在地,本就枯萎的葉子經過這一次震顫,直接化成碎渣掉在草地邊緣。

    “……”

    米歡看了許久。

    最終,他用幾根花枝當掃帚,輕輕將其掃進了草垛。

    即便知道這是游戲世界,可身體里的饑餓感卻真實存在,喉嚨因缺水泛起血腥,根根繞繞夾雜干裂的痛苦,呼吸都成為了凌遲。

    全身的錢加起來,不過三百出頭。

    別說租房子,吃飯都成問題。

    米歡對著蔫巴泛黑的花邊發呆,他手指無意識抵住黃蕊,直到將那朵可憐的花弄低下頭,才恍然回神收手,扭頭望向附近來來往往散步的人。

    夜色掩蓋,落在他周圍的視線比白日少了過半,總算有透口氣的間隙,米歡瞇眼,看清了兩三步開外的告示欄。

    “急聘!!老公因精子存量低,結婚十年也沒要上孩子,現聘請適齡男性青年一位,待遇從優!!有意者聯系……”

    借著路燈光,米歡磕磕絆絆念完貼在正中央的小廣告,他一邊感慨為了生孩子都應聘老公,另一邊覺得這工作略顯怪異:綠帽癖?

    只是來不及多想。

    小廣告正下方,貼了張個人風格極強的黑白涂鴉,張牙舞爪的武裝機械倉鼠,站在一棟樓前,小爪爪拍在三樓。

    內容極為簡潔明了:招租。

    米歡伸出指尖碰碰紙,略粘稠的觸感傳來,他垂眼望去,小片肌膚黑乎乎如掉入墨水瓶。

    唔,剛印上去的?

    他背起包,視線在周圍撒望。

    或許畫畫的人就住在周邊,米歡通過那棟樓頂上標志型避雷針,輕而易舉定位到目的地方向。

    由于他買不起手機,況且紙張也未留存任何聯系方式,米歡沉思片刻,索性將張紙撕下,鄭重其事地迭了三迭放進兜里。

    “合租靠得先到先得,下手為強。”

    他自言自語嘀咕,為自己略自私的行為開脫,又拿起已經蔫兒得不成樣子的月季,屁顛屁顛往坡下跑。

    過了坡,再往前走一小段,便抵達居民樓所在地。像幾十年前才有的老舊建筑。外墻早曬成灰呼呼的老舊,連帶樓體掉下來斑駁,老舊電線凌亂纏繞成一大團,從高架橫過不知延伸去何方。

    “……”

    米歡站在路與樓之間仰頭。

    看不見月亮,大概今晚沒月亮。

    路邊垃圾桶旁堆滿未清理的塑料袋子,好在目前寒冬,飛舞蠅蟲極少,金屬箱倒印著與其截然不同風格的涂鴉。

    米歡憑印象向前,最后定在路口。

    雖說是小區,整棟建筑從外觀上來看,更像沒有保安的寫字樓,唯一像門崗的就是坐在椅子上打盹兒的大爺,對方正閉目養神,懷里抱個收音機。

    估計……問也得不到響應?

    他掏出先前從告示欄撕下的紙,剛想進行對比,卻發現經過摩擦,上面油墨已混合不清。原本憨態可掬的武裝戰斗倉鼠,此時也變成一團濃墨,黑乎乎與徹底暗淡的天空別無兩樣。

    好在米歡還記得小爪爪拍在三。

    只是這個地方,真的能找到合租?

    凝視僅亮起幾抹光的樓,米歡心里想打退堂鼓,奈何今夜又起風,這種天氣里在公園長椅睡一晚,不死也得凍得夠嗆……也罷,來都來了。

    米歡深吸氣,他剛要邁出腳,誰料身后響起略帶困惑的咦。

    “有點眼熟,這張畫?”

    嗓音落在寒風里,夾雜幾分被嗆到的生硬,拐彎字音聽起來有點別耳,奈何末聲沉穩,顯得整句話帶點搭訕的套近乎。

    米歡舉高紙,好讓后面人看清楚。

    “是呀,我在告示欄撕下來的,上面寫著合租,就找過來了。”他特意展示了下手指尖的墨水:“剛沾上沒多久,你住在這棟樓呀,那請問下,你認識這幅畫的主人嗎?我想——”

    說話間,米歡轉身。

    視線落入一雙帶笑的眼。

    我想找他合租。

    就這一句,被吞得干凈。

    “……”

    住宅與前面臨街樓的空隙不大,單是停了一排車,樓門與停車場的走道便顯得尤為狹窄不堪。

    天黑得早,況且后者是看清了紙張內容,才敢這么冒然搭話,所以距離自然比普通社交距離近些。

    米歡嗅到幾分染料的氣息。

    不濃,像摻水后的墨。

    混合冬夜的冷空氣,肅穆如失去芝麻糖稀的麥芽糖,咬在嘴里干干硬,仿佛咀嚼碎木渣。

    “想問問他是不是合租?”

    他窺探到他的心,補充未言之語。

    “別害怕,我不是壞人。”

    男生舉雙手,向前半步走,自昏暗陰影中站去唯一的路燈底下。光源柔和透來,照在他舉起的指間,米歡敏感察覺那抹不起眼油彩。

    “因為這幅畫是我貼的,就在前幾分鐘里,順道去買了啤酒。”他說完稍稍偏頭,示意人看腳邊的塑料袋。

    純白袋子印了深藍便利店字跡,金色易拉罐露出個頭,里面還堆放著幾包類似魷魚干的小包零食當下酒菜。

    米歡聽著,他隨之抬高胳膊,在前者的注視里,伸手碰碰其指尖。意識到與畫跡油墨相同時,米歡原本緊繃的神經松懈,嘴角笑容燦爛。

    “你看,我這里也有喔。”

    他五官夾雜西域獨有的神秘,偏偏說出來的話染帶孩童式天真,張開五指放在側臉:“好巧。”

    “你好,我叫尹秋河。”

    尹秋河勾唇,五指看似握住米歡的手,實則用小拇指松松托住其虎口,目光不緊不慢地從堪稱造物者集大成之作的面容略過,到他因穿著單薄,早紅透得不成樣子的鎖骨。

    他渾身倒刺收斂,笑意越發溫和。

    看起來……

    很好畫的樣子。

    第45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4 連方便面都不知道的……

    雖說景區依山傍水, 不過也僅是小半部分對外開放,自曲水下行百步,往內便是全山最好風光, 卻盡數被高聳入云的杉樹遮擋。

    有登山客好奇:“后面是禁區?”

    導游頭也未抬回應,像習以為常撥開樹枝開口:“不, 等到了山頂,你會看見一座后現代藝術館。”

    “怎么,現在不對外開放?”

    “您外地人不清楚,其實這整片區域都歸屬于私人屬地, 館長心好,十幾年前將這片劃出去……喏, 山頭到那樹林全都是,山體開發倒是提供了不少就業機會。”

    登山客若有所思。

    等一隊游客登頂,卻未找到通往那做純白藝術館的路,僅望見館后呈現月牙般的湖。冬日映襯下,波光粼粼泛起的波紋好似銀龍的背。

    “這也沒路啊。”登山客用手機拍下照片放大界面后, 卻發覺周圍滿是設置的天然障礙。除去近三四米的樹, 剩余都為湍急河流。

    導游沒明白,他順著登山客所指方向望去, 解釋隨之冒到了嗓子眼:“噢, 雖然叫后現代藝術館,人家也為正經博物館,不過卻不歸景區管理,屬于領地私人區域。”

    見眾人聽得一知半解, 外加導游本身也對這兒感興趣,他醞釀片刻,抖出來近些年聽到的各種真真假假的傳言。

    “從我改行到導游至今, 帶這座山的線路也有三五年了,就沒聽場館對外開放過。即便是舉辦展覽,僅僅邀請小圈子里極為少數的人,而我們連門票……”

    說到這里導游歇歇嗓,嘆口氣擺擺手,表示無處可得:“聽都沒聽過,更別說進去參觀了。”

    他話說得很邪乎。

    聽的周圍人一知半解。

    最開始發問的背包客盯住手機,忽然像發現新大陸般抬高音量:“這是在國際享有盛譽,最年輕的后現代藝術畫家的住處吧!”

    背包客長發蓄須,看起來也是一個對藝術領域有所涉獵的人,所以能極快定位到這些關鍵信息。

    不過,導游卻對這方面不關心。

    他伸手撓撓腦袋,半猜半想回應。

    “可能?好像聽說有這么號人在,不過對方隱居從未上過媒體,所以這事都被當傳聞當做飯后閑談,難道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

    背包客忙翻轉手機,生怕導游不相信他說的話,示意對方視線往照片轉。

    “你看兄弟,這兒都不寫著呢嗎?”

    “享譽百年的藝術世家已好些年都沒再出過有名氣的后代,眼下好不容易逮著,那豈不是要當寶貝捧著,我看看叫什么名字。”他邊說著,手指邊向下滑。

    人名赫然入目。

    導游恰好記得那極為特別的取名方式,隨后接上背包客未出口的話。

    “時林吧?”

    背包客一拍腦袋,恍然大悟。

    “原來這山的主人叫時林,名字聽起來有些繞口,不過倒有學藝術的感覺。”

    解釋過于牽強,原本興致高漲的背包客聽得刺耳:“名字也分感覺?”

    “不不不,您多想了。”

    導演嗓音發鈍,周圍并沒應聲,他神情略顯尷尬,其余游客聚成團,嘀嘀咕咕的聲音混亂。

    “神神秘秘,真的假的。”

    “有錢人獨占山頭,我還以為是小說里胡編亂造,沒想到屬實啊,乖乖。”

    “買下一座山得多少錢?”

    “山不賣吧,頂多是祖上某一輩擁有使用權,后來逐漸演變成現在用處。”

    眾說紛紛,各自有理。

    聽來道去,無一有用信息。

    導游也跟著湊個熱鬧,畢竟他帶過上百個團,也沒見誰對此如此上心,可算好好過一把八卦的癮。

    過激聲調過后,便是喝水休戰的沉默,享受短暫的寂靜,導游準備吹口哨讓大家集合。

    “口說無憑,他再怎么有名,怎么還跟蝸居怪物躲在深上老林不出來?”一直注意到這邊的人忽然開口:“既然這么有名,為什么從來沒媒體報道?”

    “哪有什么后現代藝術家,不過是嘩眾取寵的小丑,與你們別無二樣。”他腔調平穩,帶著幾分嘲諷。

    此話一出,落入湖面驚起千層浪。

    背包客蹙眉:“搞藝術的人多少有些怪癖,怎么就算得了嘩眾取寵,你看待事物的眼神太過偏激。”

    眾人紛紛點頭表示肯定。

    “……”

    先前那位男人忽從石頭坐起,慢慢站直了身子,卻沒下步動作,雙手插兜單腳立在石頭,語氣異常沉默。

    這時,所有人才驚覺對方身高比例惹眼,與整個山林竟不分伯仲,唯獨他說出來的話帶有幾分不客氣。

    被墨鏡眼蓋住的臉上即便看不見五官神情,也能察覺到對方外泄的一股子嘲諷意味。

    “因為他是個怪物。”

    “什么什么?!”

    當事人拉高本就立起來的沖鋒衣衣領,渾身不見丁點裸露在外的肌膚,戴著的兜帽寬大而厚重,感覺要將他整個隱在暗影里。

    可他不想再過多解釋,淡淡瞥了一眼眾人,沿來時登山路向下。他的步伐極快,蜿蜒崎嶇的路也如履平地般,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這人,話都沒說完呢,跑了?”

    “吊人胃口啊,真沒意思。”

    “散了散了,沒勁,浪費時間。”

    抱怨聲此起彼伏。

    還真是個怪人。

    導游蹙眉。

    半晌,他低頭翻閱跟團名單,在成堆的頗具年代氣息的名字里,倒也沒找到能與那男人匹配的帶刺頭氣兒的名。

    故意找茬兒吧?

    導游猜測,很快被他拋之腦后。

    這事如紙張翻篇,過去就看不見。

    /

    廚房換了新燈泡。

    頭頂光線發暖,籠罩在咕嘟咕嘟冒著氣泡的小銅鍋,折射的暖黃落回守在旁邊米歡眼底,飄出淡淡喜悅。

    尹秋河掃了眼撿回來的小流浪。

    “要不要放根火腿腸?”

    “火腿腸?”

    聞言,后者抬頭。

    在頭頂燈光折射下,那雙堪比雕塑般的深邃眼窩令人心底發癡,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怎么都移不開。

    還是尹秋河伸手握住鍋邊,定了定神,才勉強將自己從混沌中拔出來,眨眨眼睛,神智勉強恢復到正常。

    “煮方便面的話,還是老一點的比較好吃,再放根火腿腸,來顆雞蛋。”伴隨咔噠碎裂聲,他單手打蛋將其扔進去。”要荷包蛋還是散蛋?”

    說話間,尹秋河彎腰。

    由于他也是最近才搬進來,所以柜子里的存貨并不多,尹秋河直接略過淀粉腸,拿起根純肉腸撕開,響動細微。

    “嘗一嘗?”

    他切出來點,遞在米歡手邊。

    對方卻沒著急伸手接,雙手反而撐在料理臺邊,長睫垂落,驟然抬眼,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

    “嗯?”

    對待撿回家的寶寶,尹秋河的耐心十足,足以讓尹小雨看見后鬼哭狼嚎。

    “……”

    米歡似乎想回應,到最后也僅彎起眉眼,一句謝謝你,伴隨撤掉火腿腸包裝聲垂落鍋底。

    “你還沒吃過火腿腸?”

    捕捉到青年眼中的好奇與喉結下意識的吞咽動作,尹秋河覺得好笑,他視線偏移,剛巧望向米歡頭頂。

    那里似乎扎過小辮子,周圍發絲彎曲弧度有差,直愣愣地立在那,像一根小小天線看得人心生柔軟。

    尹秋河忍不就想抬手摸摸,最后礙于身份到底是壓住動作。

    人恰巧此時回他。

    “沒吃過呀,因為我之前都住地下室里,一天吃不了一頓飯,好點的話有妹妹給我送發霉面包。”

    米歡開口。

    他其實不知道桌子上的面包放了多久,只是冬天里都生出霉斑,著實讓人輕而往其他陰暗面猜。

    本來也是無心一說。

    誰料,尹秋河聽入了耳。

    他攪動鍋底的速度越來越慢。

    聯想剛開始見到青年時,他神情狼狽褲腿沾滿了灰土,不知從哪走來,又走過多少的路,夾克外套涼成了冰坨。

    甚至洗了個熱水澡都沒緩過來,肌膚依舊有點兒害人冰涼,這讓尹秋河心里騰起幾分后怕。

    想給米歡再多加幾床厚被子,卻因人不好意思接受而被拒絕,最后只能給他找了幾個暖寶寶貼在衣服上。

    “不要貼在里面,會燙傷。”尹秋河叮囑,結果一抬眼見人視線懵懂,盡職盡責低頭,將其背面撕開,粘在米歡左肩窩處。

    還沒十幾秒……

    “發熱啦!”

    米歡右手團成球,壓過去,眼底掩不住驚喜:“謝謝你!”

    看著人類似冬眠的小動物,看哪里都罕見稀奇,尹秋河腦補了一堆狗血人倫劇情:什么惡毒妹妹可憐哥、落難公主去流浪。

    結果,在尹秋河發現對方正望著他吃了一半的方便面,水靈如美神的眼睛眨也不眨,詢問聲隨之拋來。

    “餓了么?”

    “不餓!”

    從外面撿回來的青年信誓旦旦,甚至舉起雙手,結果伴隨他動作,衣服領口下滑露出一小截鎖骨。

    隨后掩蓋不住的咕嚕聲,著實聽得人面露笑意,而后米歡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臉,小聲進行辯解。

    “其實并不是很餓啦,只是聞到了這個東西的香氣,它叫什么呀?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

    “你連方便面都不知道?”

    尹秋河詫異。

    見人目光,單純的搖搖頭,于是便發生了開頭才有的一幕。

    第46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5 尹啾河!請收下花花……

    尹秋河默默聽著。

    他稍稍挑開成團的方便面, 又從地掏出顆雞蛋,敲在灶臺上打進去。鮮亮入鍋蔓延,看得米歡好奇:“要圓蛋。”

    尹秋河望他一眼。

    后者回視。

    “圓蛋。”

    尹秋河笑:“荷包蛋。”

    “……”

    看著自己頭腦一熱帶回的青年, 尹秋河心底雖略有幾分懊惱,可絕談不及后悔。這次他沒再用筷子打散, 而是讓米歡目睹完成型的全過程。

    開鍋后悶燉兩三分鐘放上蔥花,尹秋河還未遞給米歡勺子,轉身見他用筷子別別扭扭地挑出來放在小碟子里。

    “不喜歡。”

    “味道很怪。”米歡生怕尹秋河覺得自己事情多,他夾起小粒放嘴里, 表情如含住酸糖般肩膀哆嗦:“怪味道。”

    前者哭笑不得。

    “只是點綴作用,不喜歡就不吃。”

    米歡點頭, 夾起小堆面條,剛要張嘴,又被尹秋河抬手攔住。雖未直接說明原因,但他端詳片刻,比劃稍等的手勢, 扭頭穿過客廳回到主臥。

    再出來時, 他手中拿了根皮筋。

    “用來綁畫筆,新的, 你試試?”

    坐在桌子前的男生扭頭:“我有綁頭發的東西。”話說著, 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帶出來的皮筋松松套那,稍微一轉還能看見側面的小熊。

    尹秋河挑眉:“你喜歡這個。”

    “什么?”肚子早餓得嘰咕亂叫, 米歡還在等吃面,他快速掃了眼尹秋河所指代的東西,舉高好讓對方看得更清楚些:“小豆豆眼熊。”

    米歡本想自己扎頭, 奈何手中面條過香,糾結片刻:“房東弟弟,能不能勞煩……”

    他這邊話音尚未落,那邊尹秋河的行動結束,堆在肩窩的自來卷發被成彎地卷起。稍涼空氣落來,外加房間暖氣本就差強人意,米歡脖頸稍縮。

    尹秋河視線外移。

    “什么房東弟弟,你又大多少?”

    “嗯?”

    由于含著方便面,他聲音含糊,抬頭時嘴巴鼓鼓,目光剛巧迎上尹秋河望過來的臉。

    “……”

    與暗處的朦朧相比,現在他容貌完全暴露在燈光下,連看慣了美麗皮囊的尹秋河,險些丟掉表情管理。

    他五官棱角分明,只是米歡眼底偶爾流露的茫然,令原本些許鋒利眉目柔和,倒有種茫然稚氣。

    “我應該是,二十多歲吧。”

    米歡還真不知道,為展現真實,他往嘴巴里塞面條,刻意偽裝出很忙的樣子:“反正比你大啦。”

    “吃飯時不要講話,容易嗆到。”

    被教育者點頭,握住勺子喝了口熱湯,五臟六腑都被熨帖,米歡舒服得打了個小顫:“美味!”

    先前那段時間里,時林從不肯讓他喝這個,偶爾家里資金緊張,也堅持要給他做頓有肉有菜的飯,反而會自己在廚房簡單煮鍋無色無味的面條。

    想到他,米歡手上速度漸漸慢下。

    他沒吃過藥以外的苦,所以,也不太理解那段日子算不算艱澀。時林說無視就無視他,這種被忽視的感覺過于糟糕,以至過去三四天,米歡還未騰起找時林的念頭。

    米歡用筷子往下劃拉劃拉。

    才發現在小鍋最底部,竟然還臥了幾塊煎好的培根肉,或許煮得時間長了些,肉質沒有剛煎好的酥嫩,咬下去的口感軟綿。

    他試著嚼嚼,沒咽動。

    “……”

    米歡默默往回扭頭,見人去了臥室不知干嘛,趁房東弟弟不注意,把剩下兩塊培根吃完,唯獨咽不下去的那點偷偷毀尸滅跡。

    一墻之隔。

    尹秋河坐回床上。

    他緩了許久,最后呼出來口氣,表情似不可置信,自己什么時候這么好事又婆婆媽媽?

    還幫人做飯……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尹秋河穩穩神。

    從他位置向外望,剛巧能看見放在門口的包,或許年歲有些久,幾處銜接布料明顯褪色,更顯得那束已經開始枯敗的月季花有種難以言喻的頹廢感。

    他盯住看了許久。

    久到廚房嘩嘩水流聲止,拖鞋在水泥地走動的響動沙沙,尹秋河偏頭,虛掩的門板底部有團暗影。

    撿回家的人在發呆。

    米歡不知道該怎么進行開場白,他的人際關系常識幾乎為零,還是知道合租無法白住,但自己有沒錢。

    門薄得尚有指節寬,如果靠得近些還能聽見一淺一浮的呼吸,奈何動靜太輕太輕,稍稍走神就會忽略不計。

    尹秋河剛想起身。

    “房東弟弟——”

    伴隨背包拖拽聲響,從門縫中探進來一支開得還算正艷的花,可底部的葉子早不知掉到哪兒去,光禿禿就剩下綠桿子。

    尹秋河冷臉:“誰是你房東。”

    他語氣過于嚴肅,以至嚇得后者手腕顫動,那花明顯向下歪斜,險些掉在兩者夾縫里。

    “……”

    那花嗖一下消失了。

    撤離速度之快,尹秋河懸在半空的手都沒來得及接,他表情略顯凝固,顧不得收斂半挑的眉,下秒與周圍灰撲撲擺設全然格格不入的閃亮亮物件,如乘上南瓜馬車的鴿子,映入尹秋河眼睛。

    “我沒有錢、錢咳咳咳!”

    人講話著實太急,結果被自己口水嗆到,最后的錢字成了迭詞,聽起來跟撒嬌差不多。

    “這個應該值錢,先放在你那里,如果下個月沒有交上房租,你就把它當掉吧。”米歡回憶退婚人的名字,其實沒太記清。

    應該不是時林,不然他早就沖上去給那家伙梆梆兩拳頭。

    “……”

    尹秋河猛地開門,速度過快,嚇得帶回家的男生哆嗦,戒指倒是牢牢捏在指尖,見人出來還往前送。

    “給你呀給你呀。”

    拿戒指的手指美如極品璞玉,相比之下,那大得嚇人的藍寶石倒有幾分遜色,硬生生成了反襯。

    尹秋河靜默:“你對誰都這樣嗎?”

    偏偏當事人滿臉無辜,長睫落下忽閃,嘴角一彎露出個小小梨渦,笑容這下讓他的手都變得黯淡無光。

    “房東弟……”

    最后的弟字未落,面前男生眉毛倒豎,咬牙切齒抬手攥緊米歡手腕,力度大到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捏年糕片。

    “尹秋河!”

    米歡哪被這樣對過,嚇得他小小打了個嗝,以同樣的音量與方式吼出自己的名字:“米歡!”

    兩人面面相覷。

    距離極近下,尹秋河被米歡身上的氣息沖得腳底板發軟,他很難形容那是怎樣的香氣,類似雨落后第一朵花自樹枝掉落,剛巧砸在他的鼻尖。

    雖然撿回來的美神因營養不良,皮膚尚有幾分蒼白,可總體下來美貌依舊在線,凡人窺見三五分已是恩賜。

    還是尹秋河低頭,懷抱占便宜的心理率先向米歡服軟:“我不該大聲,我不是房東,我名字叫尹秋河,大一生。”

    他語氣稍作停頓補充。

    “租房子的環境太過空曠,所以才想找個人合租,那海報純粹碰運氣。我剛貼就后悔,回去時你已經把它揭走,又找到這棟樓。”

    尹秋河看著他,壓住動手的欲望。

    “來都來了,沒找到新住處前,這里性價比還算可以,南北通風,兩間臥室都有采光窗戶。”

    似乎覺得講述的條件太過普通,尹秋河手指抵住褲縫邊緣,拿出他認為的殺手锏:“合租給二百就行。”

    “……”

    雖不太了解租金這方面,米歡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占了大便宜,他心底暗自琢磨:這戒指應該夠他住到找到時林。

    叫尹啾河的男生還在喋喋不休。

    “還剩一間,我想把它當做儲藏室,客廳的話公用,想做什么都可以。”

    米歡點頭,回頭望了眼所指浴室。

    “我想先洗澡。”

    “往左熱水,右邊是涼水,轉頭可能不靈敏,需要慢慢調。”尹秋河露出嚇死尹小雨的微笑,即便米歡看來,這笑容與皮笑肉不笑相差不了多少。

    也就這時候,尹秋河忽然覺得心里的那款戒指略有眼熟,并非從宣傳集或拍賣冊,而是所熟知的渠道現實。

    他捏住,對準房間吊燈緩緩旋轉。

    高純度的海藍色寶石并不多,除去不省心的尹小雨拍過幾個,唯一能與其有牽扯的,就剩畬家正室生的“怪物”。

    不過他也沒聽說,那位占有欲極強堪稱變態地步的白化病人,將那枚純天然藍寶石戒指給了除未婚夫以外的人。

    心底起了猜忌,便會無止境蔓延。

    尹秋河自出生就被畬父送回母親那邊撫養,至于“名義上的哥哥”,他還真沒見過幾次面,更別說交談。

    正當尹秋河沉思。

    “啊,對了,尹啾河!”

    浴室水聲嘩嘩,連帶聲音朦朧。

    被猝不及防一喊,前者顧不及糾正米歡發音,忙誒了聲快走兩三步,鼻腔嗅入夾雜水汽的濕漉。

    “沐浴露與洗發水都在架子上。”

    “不是啦——”

    話音未落,門嘩啦聲開,從中探出來個腦袋,霧氣都快在他睫毛上凝聚成小雨露。被水汽氤氳的膚色稍亮,帶點令尹秋河喉結滾動的張力。

    他極速調整呼吸:“你說。”

    “我想問,有我能干的兼職嗎?”那人眼睛眨呀眨:“我想攢點錢,去找個上輩子是混蛋的家伙。”

    第47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6 啾啾!

    “滾出去!!”

    杯子砸在雙層防彈玻璃上, 碎得足以魚缸里的石膏渣媲美,缸子里沒有丁點水,一小堆像骨頭形狀的模樣, 就當是人造景觀里的假山。

    遮光簾跟著顫,抖抖索索, 價值連城的夜光珠墜在邊緣,嘩啦一聲撞到窗戶又反彈至旁邊。

    助理目瞪口呆傻在工作室連廊,連腳尖都不敢碰到門框,聽見上樓腳步如獲救星, 雙手合十在胸前拜了又拜。

    “李代理,您可來了, 畬先生他……”

    “這里你不用管,回去吧。”

    助理還想說,撞見李代理眼底不容反駁的冷意,沉默點點頭,快速提起自己背包奪門而出。由于工作室樓梯由空木頭建造, 但凡落腳聲大些, 整棟房子回蕩聲隆隆。

    樓上傳來咆哮。

    多半批判他的笨手笨腳。

    助理實在不敢細聽,三步并作兩步跳下樓一溜煙沒了影。

    畫室內。

    瘦高男人坐在矮小沙發, 佝僂著身子, 視線落在撕成兩半的信封,長臂伸展開,指向被丟在角落里長外套。

    “……”

    雖一句話未說,李代理看懂了。

    “怎么保證他必然會到這地方。”

    伸過來的指尖竟與紙張顏色差不了多少, 帶著幾分無法抑制的憤怒,李代理毫不懷疑,如果他答不出對方想要的回答, 下一秒削得筆直的鉛筆就會扎在他腦門正中央。

    “您又去山上。”

    李代理表情淡淡,似乎早已習慣男人的喜怒無常,撿起丟在地面畫紙,攤開后發現張筆稿,潦潦草草勾勒人形。

    他端詳好半天:“助理不是偵探,況且您連個名字都記不清,我們怎么幫忙找人?”

    自然,他得到的響應是沉默。

    李代理放下紙,將凌亂堆放在地的顏料統一歸到盒子里,順勢收起堆滿廢草稿的垃圾桶:“有沒有可能,您想找的人就在身邊?”

    響應李代理的是聲冷笑,當然比不出聲好不到哪里去,但最起碼吭了氣。

    窩在沙發上的男人抬頭,如瀑般長發隨他動作滑落至肩,忽抬的睫毛白得若浸過白油漆,直勾勾望過來時,異色瞳孔看得人心底發毛。

    “我退婚了,那個不被重視的家伙怎么可能會是我想找的人。”

    “您見過了?”

    “不稀罕。”

    說話間,畬時林后仰,雙腳翹在沙發扶手,扭頭望向常年拉起遮光簾的落地窗,長睫垂落:“一個被養女奪取家業關在底下的的廢物,我還真懶得見。”

    他手指抵住唇角,忽然笑了下。

    李代理掃過眼。

    “不過一想到他父母的表情,”畬時林收住話頭,“還不知怎么鬧。”

    李代理輕聲:“關于最新全國大賽,您定好用何種類型作品參賽了么?”

    “畫個人吧。”

    “模特?”

    “最好是要剛成年的兼職模特,長得特別青澀,但要保持一定野性,讓人見了必須心生征服欲,也不能幾步就完全壓制的,迸發力……”

    他這過來,主要是確定三天杳無音信的畬時林是否還活著,見人還是如此龜毛,李代理面無表情聽了半晌,轉身兜起腳邊垃圾離開。

    /

    米歡站在鏡子前。

    過于老舊的邊框令他聯想到與時林住的城中村,墻壁泛黃還貼著不合時宜的海報,他抬手抹去鏡面水汽,渾身坦誠著望向鏡中人影。

    這一次,五官像他,又不像他。

    米歡說不上來。

    雖然五官依舊為他模樣,但相較于幼童和青春時期,顯得更要成熟寫,自來卷頭發凌亂貼在耳后脖頸,夾雜幾分水汽,肩窩處掛了三四滴水珠。

    “好弱雞。”

    米歡低下頭,手指環住腰際,恨不得一握就掌控大半,帶有薄薄腹肌,人魚線比他嘴唇還閃耀半寸。

    他盯住看了許久,最后有些惱怒回頭:“怎么還這么多肉。”他抿住唇,刻意偽造生氣神情,倒顯得眉眼鋒利感十足,逼壓感不是一般強。

    米歡滿意了。

    結果還沒維持兩秒。

    “咚咚——”

    話音伴隨敲門聲同起同落。

    “米歡,你應該沒帶浴巾吧?我這里有未拆封的,拿著用吧。”

    尹秋河站在外面講話,不知是不是米歡錯覺,男生的聲調有些怪異,似乎在強忍住呼吸,講話自嗓子眼里擠出來一樣:“改天我們再去買些東西。”

    “不用啦,我沒錢。”

    隔著門板,米歡講話沒那么清亮,嗡嗡響響,聽得尹秋河險些兜不住。

    “我也用,就當一起買了。”尹秋河提高嗓音,刻意掩住過快呼吸:“附近有個大型商超,我們可以抽空過去。”

    他話音戛然而止。

    浴室門開,伸出來只手。

    胳膊未擦干,帶著潮乎乎觸感,懸在那里,一滴水砸在防滑墊,氤氳比周圍布料更深顏色。

    尹秋河頭暈目眩。

    浴巾就這么被他攬在懷里,好幾秒也沒任何動作,晾得前者疑惑晃手。

    “尹啾河?”

    這次,沒了水聲與門板,尹秋河總算聽清米歡稱呼他的音調,語氣分明刻意,不過感覺不到故意撒嬌,反倒是勾得人心癢難耐。

    尹秋河定神:“秋。”

    “啾啾!”

    還以為同他玩鬧,門后聲音拔高,伴隨吱呀門開,潮乎水汽蔓延外面。

    “還給不給我毛巾?”

    青年探頭,卷發黏在眉骨,鼻梁直挺,跟他動作相對,半條腿邁外,那處呼之欲出。

    嚇得尹秋河轉身。

    “還不穿好衣服!”

    “我在洗澡……還有給不給我毛巾。”

    米歡滿腔委屈,他不理解尹啾河兇什么兇,誰家洗澡穿衣服洗,那不純粹對花灑刷流氓嗎?

    呼——

    白色大布飛起,準確無誤落在米歡懷里,人手忙腳亂抱住,抗議聲在看見毛巾正面繡的豆豆眼小熊戛然而止。

    “咕啦啦啦!謝謝你。”

    米歡開心時就會發出不明意味的聲調,搞得尹秋河以為他遇到麻煩,忙轉身要查看。

    “……”

    與不該看的打了個照面。

    偏偏當事人一無所覺,跟塊長方形的毛巾較勁,轉來轉去找不到系浴巾的扣子,索性就披在肩膀,望向紅透脖頸的尹秋河,眼神無辜。

    “不好用。”

    粉紅垂在那,隨主人低頭,被毛巾似蓋非蓋擋去,上面沾了點水滴,走動時落下,很容易讓尹秋河幻視成不明。

    他呼吸都在顫。

    即便知道要移開視線,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表面流露淡漠僅為他偽裝,其實尹秋河早翻看了米歡背包,所以比誰都清楚他究竟帶的換洗內衣件數。

    兩天。

    最多兩天。

    在這寒冷天氣里,衣服能晾干的幾率為百分之五十,剩下的概率便是青年掛空擋的數值……即便尹秋河比誰都清楚,自從他見到米歡后,身體里名為欲望的潮水如泄洪,他忍不住轉身。

    奈何場景依舊停留在視網膜上。

    尤其涼拖之上的腳背與小腿,簡直照雕塑般一比一捏造,上天唯獨對他偏愛,連帶汗毛淡不可見,湊近后才能窺探一二,毛茸茸淡色如剛熟透的蜜桃。

    “尹啾河,在聽嗎?嗨嗨!”

    人一手提捏圍巾,另外一只手伸出揮揮:“沒有扣子,我不會系,要是掉了怎么辦?”

    “……”

    尹秋河已經放棄糾正米歡字音,他停頓兩三秒,背對人深吸氣,如同下定決心他憋著一股勁兒轉身。

    “過來!”

    語氣沖沖的米歡還以為要打人,剛想尋思浴巾沒扣也不至于這樣,結果對方幾秒內快速逼近,嚇得他反而握不住邊緣,毛巾呼啦掉下去半邊。

    長條□□一晃而過。

    在稍涼室外站久,最后幾滴水珠也無,身體表面僅覆蓋一層濕乎潮氣,即便后者反應速度再快,尹秋河的眼睛依然飽餐一場盛宴。

    他表面鎮定接過米歡手中毛巾,思緒實則始終混沌,甚至開始將其與石膏重量做對比,幻想用掌心拖住與舉起體積相同的石塊所花力氣相當。

    “這里不是這么系的。”

    尹秋河手指刻意避開米歡皮膚,他語氣裝成無所謂,將毛巾邊別進去后迭了一圈,調整邊緣位置,按照他自己的私心,露出圓潤肚臍下方半寸,剛巧有條蔓延沒入的人魚線。

    由于他整個人半蹲著。

    極近距離下,尹秋河甚至聞到種別樣的、特殊的氣息。如果讓他形容,他很難在極短時間內給出確切答案,更類似熟透的果實,混合沐浴露淡淡香氣。

    他們明明用的同一種。

    或許米歡體溫高,又可能他不喜歡用浴球,所以聞起來時,類似果酒在冬日里揮發開的味道。

    尹秋河并非嗜好酗酒。

    他只……沉迷于米歡,一個剛見面不超過三小時,自己卻心甘情愿蹲下來幫他系腰間浴巾的男人。

    他多半是中了舅媽說的毒。

    否則,以他的脾氣性格,按照目前的姿勢,毫無丁點兒蹤跡可尋。

    “好了。”

    尹秋河竭力控制住呼吸,他撐住膝蓋起身,剛想回房拿自己換洗衣服,手腕被另一溫熱拽住。

    “啾啾。”

    后者眨眼,多半時間用來形容女孩子的甜欲感,安插在他身上意外合適。

    尹秋河被勾得膝蓋發軟差點觸地。

    “哎,你說。”

    “你們學校那么大,不得有活干呀?你幫忙看看,我可以去嗎?”

    第48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7 小熊米米

    尹秋河沒反應過來。

    一方面大腦試圖掌控被欲望占據的身體, 另一方面他想糾正稱呼,對上米歡不摻任何雜質的眼,最后無奈妥協。

    “勤工儉學的工位早在開學第二周被哄搶一空, 現在也沒有穩定的空缺,更重要的是限制本校學生。”

    他解釋。

    米歡提起來的興致蔫癟, 他動也不動站在原地,薄薄肌肉看得人眼熱,尹秋河喉結滾動,忙移開視線。

    他倒有個機會, 但……

    “那我明天去人才市場看看,找點打零工的活, 最好時間自由些的。”米歡絮絮叨叨,他歪頭,似乎讀懂了尹秋河面部神情解釋:“因為我想找人。”

    尹秋河張口就來。

    “能接受當模特嗎?雖然要長時間保持相同姿勢,但相較于便利店十二塊錢一小時的薪水,二百左右比較可觀些。”

    米歡哇了聲:“整天嗎?”

    尹秋河搖頭否認:“一小時。”

    “哇, 哇哇哇。”

    “如果運氣好些, 還能成為學院的職業模特,以后能有一份固定工作, 關于自由上時間也很合適。”

    他到底是沒壓住心中好奇。

    “冒昧問下, 你想找誰?”

    “……”

    先前還在冒星星眼的青年面容明顯空白幾秒,他歪頭,疑問落來:“誒?”

    尹秋河面容燥得很,他深呼吸。

    “這城市規劃跟攤大餅差不多, 別說老一輩的人,就算年輕人也很容易迷失方向,找人更如大海撈針。”

    他在為不知分寸的刨根問底羞恥。

    “你要找的大概多大年紀。”

    “二十歲左右?”

    其實米歡也不太敢確定, 他僅僅根據先前游戲,推斷時林目前年齡。

    尹秋河點頭,他沉默片刻:“如果方便的話,能告訴我名字嗎?不然無名無姓,就算神仙來了,也——”

    “時林。”

    “……”

    他猛地抬頭。

    房間燈光并不算太亮。

    尤其是浴室,幾十年的老房子,燈泡表面都泛黃,光線朦朦朧朧,照得人五官都混沌不清。

    他剛喜歡上的男生僅系著浴巾,清清爽爽站在那兒,干凈眉眼里全是他的影子,偏偏說出尹秋河最討厭的名字。

    等兩人視線相撞。

    后者彎起眼睛:“你知道他?”

    “……”

    尹秋河笨拙地轉移話題:“你想找的人就姓時?還是后兩個字,仍有別的姓氏嗎?”他懷抱渺茫期待。

    是的,是的。

    他早該想到的。

    無論那顆罕見的藍寶石對戒,或是初見對方時堪稱驚艷的面容,怎么可能會與這片街區沾染半分的關系。

    但他仍抱有一絲幻想。

    “畢竟同名同姓太多,我怕……”

    話音未落,米歡搖頭。

    “就叫時林,沒有別的姓氏。”他邊說著,邊抬高手臂,憑借記憶試圖比劃出時林高度:“大概這么高,應該是黑色頭發,眉毛稍微細點,低頭時他睫毛顏色像一團霧。”

    他越形容,學生時期時林的模樣在他腦海中越發清晰,米歡也想不到他能頭頭是道,到最后閉上嘴巴,面容帶了些不好意思。

    啾啾他,應該覺得自己很奇怪吧?

    嚴格來說,他現在還處于白住的狀態,這么絮叨對待自己的衣食父母。

    米歡打了個寒顫,蠻不好意思抬手打著哈哈:“啾啾,好像大部分人都是這個長相,就不麻煩——”

    他話音逐漸弱下去。

    “啾啾?”

    “不,很有辨識度的外貌。”

    猜不到人如負釋重的原因,米歡望著對方勾起的嘴角,懵懵懂懂點頭,后知后覺輕輕打了個寒顫。

    先前從浴室里蒸發出來的熱氣漸漸散去,后背還殘留些許水珠,米歡左扭右扭身子:“不是說有換洗的衣服嗎?”

    尹秋河對此毫無反應,整個兒愣在那兒,好幾分鐘過去了,才恍惚響應一句我給你拿。

    “好哦,謝謝。”

    雖說有地暖,但到底是年代久遠的老房子,供暖效果并沒達到預期。米歡穿成這樣站得稍久,明顯感覺周圍下降好幾度。

    尹秋河故作鎮定,他快速抵達臥室折身,毛茸茸睡衣往米歡懷中塞:“最近新買的,就過了一次水,你試試看。”

    “有就好啦,我明天去買。”

    “不用,穿就行……”

    他嗓音越來越低。

    由尹秋河親手系好的浴巾,被其主人解開掛在架子上,似乎覺得在場的都是同性,故毫無半點防備心。

    他又見到那柔軟花莖。

    沉甸甸的粉色,毛絨黃掩得一晃而過,尹秋河甚至來不及屏息,人手腳略顯笨拙地套上袖子。

    連體衣最不該先穿的,就是袖子。

    無論前系扣款式,或為口袋式拉鏈版型,連體睡衣都有個顯著特點:褲子極其難穿。

    當卷發青年穿好袖子,剩下布料歪歪扭扭匯集到旁邊,他調整半天都沒掌握好要領,不得不背過身試圖唯獨所剩無幾的隱私時,尹秋河總算輕輕嗓子。

    “不介意的話,我來幫你。”

    說話間,米歡的動作飛快,眨眼功夫,人張開雙手轉身跳躍:“蹦!”小熊耳朵隨他節奏晃動,最后軟趴趴耷在頭頂,另一邊倒還支棱著,配合他深棕略卷曲的發絲,跟童話故事跳出來的小熊別無二樣。

    “……”

    語氣神態,著實幼稚。

    偏偏尹秋河中邪般直勾勾盯著,眼見那部位被很好遮蓋住,也不知懷有何種情緒開口:“穿得合適嗎?”

    “喜歡!”

    穿成卷毛小熊的青年歪頭,手指刻意偽造成動物獨有的圓爪爪,嗷嗚一聲表示他目前變成猛獸,自娛自樂好半天才樂呵呵摘掉帽子。

    “比住在地下室時暖和多啦!”

    后者聽聞,眉頭不可否認地輕皺。

    “地下室?”

    “晚安!啾啾!”

    “……”

    那小熊跑去次臥,咔噠關上了門。

    浴室里的霧氣徹底散去,奈何尹秋河臉頰滾燙,熱水器顯示在39°,他也沒再燒,直接按下出水。

    可能米歡剛才調整了花灑轉頭,尹秋河躲避不及,水流嘩啦一聲全澆在他衣服下擺與褲腰。

    好在進來前穿的是臟衣服。

    尹秋河擰干隨意丟進臟衣簍,也沒繼續調整,就著米歡使用過的角度,閉眼略略后仰,手臂下滑,順著來到不應該出現的位置。

    一墻之隔。

    米歡跳著回到床上。

    啾啾應該幫他換了被子,爬下時聞不到丁點潮氣,是一種很讓人心安的暖烘烘的氣息。

    他轉進被窩,弓起背,膝蓋蜷縮直到雙臂能輕松環繞住,墻壁所帶來的冷意依舊止不住地往他骨頭縫里浸。

    與純粹干冷相反,米歡更難承受住濕冷,毛茸茸小熊睡衣不能防御太多。

    他雙臂下滑,握住與掌心溫度相差無幾的腳趾,默默搓了搓,暗暗下定決心:去找時林前,先用僅剩的一點錢買個熱水袋再說。

    /

    室內熱得畬時林穿短袖都心煩。

    他抄起袋冰,猛地按在脖頸,冰意迫使他咬緊牙,緩和兩三秒,因緊咬后槽牙而緊繃的腮幫肌肉才緩緩松懈,最終呼出來口氣。

    他連續三天沒睡過一個好覺。

    頭發比夏天長了至少十厘米,此時凌亂散在地,像往四面八方發射的蜘蛛網,畬時林的淺色瞳孔不斷收縮,最后快凝固成可怖小點。

    畬時林猛地閉眼。

    再次睜開,他眼睛儼然恢復正常。

    不過,畬時林叼著根煙,未吸。

    常年握筆的手指取下煙時同樣蒼勁有力,青筋暴起,嵌在皮膚尤為顯眼。

    “咔噠。”

    火苗跳動,那煙成為黑暗中燈塔。

    畬時林抬高,借著不甚明亮的煙頭碎星,晃過掛滿各類手稿的魚繩,即便僅兩三秒的映照時間,也能輕而易舉捕捉到畫中秘密。

    因為他始終畫的都是同一個人。

    不,應該是同個影子。

    瘦高、伶仃。

    即便沒回頭,也能叫旁觀者輕而易舉看出他脆弱,好比抵在太陽穴處的素描鉛筆尖,輕輕向下按,就能讓其碎得比制冰機里的冰沫還要崩分離析。

    這道影子在他夢里出現五天了。

    畬時林含住煙,也僅僅咬住。

    他盯住許久。

    久到一小截煙灰下墜,掉到他放在旁側的大理石煙灰缸,空氣凈化器立馬運轉,連半點煙草氣息皆無。

    “……”

    到嘴邊的話隨煙霧飄散,畬時林甩掉煙灰缸,坐起身,拿過顫動半晌的手機,看也沒看來電顯示,略帶煩躁腔調化作咬牙切齒的哼聲外泄。

    嚇得對面明顯一噎。

    “畬老師?”

    他按下免提,整個人再次歪倒在地板,手機被他甩進沙發,以至于講話聲模糊,斷續聽個大概。

    “學院……模特……兼職。”

    畬時林抬起胳膊,蓋住眼。

    “跟我什么關系。”

    聽出他處于暴躁狀態,藝術學院油畫系的助教收聲,支支吾吾半天,趕在畬時林切斷電話前一秒。

    “明天下學年的小學期開始,會有新的兼職模特來,李代理先前說幫您留心些,我們剛收到消息——”

    電話忙音陣陣。

    “——就跟您回電話了。”

    助教呆愣愣補充完剩下的話,視線回到申請表,望向涂上紅圓圈的一寸照片,手指無意識去碰照片邊緣。

    “您應該,得不到他了。”

    第49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8 見面前夕

    校園鬧哄哄的。

    今天操場好像舉行跳蚤市場, 好些次因為人流量過大,導致學校限制外來客流量,米歡還是被尹秋河帶著刷學生卡走的南門。

    “好大的樹。”

    米歡感嘆。

    即便處于冬季, 葉子掉得光光,鋪天蓋地的禿樹枝交叉成片, 遮天蔽日壓在灰藍天空,密密匝匝透不過半點氣。

    “據說建校栽的梧桐,最起碼也有百年的歷史,無論從觀賞性還是人文角度來說, 都稱得上一流。”

    尹秋河盡心盡力解釋。

    他走在前側,時不時扭頭, 目光投向落半步的男生身上。

    今早起來,溫度比往日還低些,尹秋河觀察米歡帶的衣服不太保暖,又拿出自己外套遞給他。

    見米歡眼里滿是困惑,他解釋。

    “降溫, 傍晚可能還有雪, 如果感冒了花錢的更多。希望你別有負擔,就算朋友幫忙。”尹秋河笑, 只是他眉眼稍淡些, 看起來攻擊性稍弱。

    此時此刻。

    米歡被裹成了粽子,僅露出雙滴溜溜的圓眼睛,恰巧一陣風過,吹過他劉海, 被帽子壓住少許,額頭稍遮。

    “尹啾河,你對誰都這么好嗎?”

    “當然不是。”

    米歡向前快走幾步, 側過頭去找尹秋河的眼睛,誰料對方刻意回避,并伸手指向學工處。

    “進門上二樓,最東頭的大教室,找藝術系的助教。”他語速稍快:“就說學院內部推薦。”

    “喔。”

    米歡定在原地,嗓音略顯困惑。

    “你不去嗎?”

    “……”

    米歡扭頭,他接觸最多的也就是高中,大學建筑有種說不出來的壓迫,他站在樓外徘徊,偶爾有幾位學生從門里出來,視線撞過去明顯一頓。

    兩個女生猛地豎起活頁夾,擋住小半張臉,竊竊私語一晃而過。

    尹秋河眉頭稍蹙。

    等米歡抬腳,他又叫住人:“就說兼職,不干其他的。”生怕人沒聽明白,尹秋河再次強調:“不許脫外套。”

    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單獨叮囑這一句,但介于房東弟弟人美心善,米歡重重點頭。

    學工樓比外面暖太多。

    一進門,暖氣逼得人摘掉帽子,米歡滿頭卷毛頂翹翹,校園獨有的油墨與顏料氣息,令他下意識捂住鼻子,仰頭望向看不見頂的樓梯。

    “進門,二樓。”

    他視線從墻壁上的涂鴉晃過,在看似混亂無序的顏料里,米歡盯住一條突兀白線,目光順著向高處走。

    畢竟那線太細、太小,夾雜在混沌其中,稍稍晃神便尋覓不得。

    米歡伸出食指抵住,連帶那塊顏色觸感都與旁邊迥乎,他跟著白線起伏弧度快走慢停。冬日陽光透過頭頂窗戶落來,照得他眼前暖黃。

    通往二樓的階梯不多不少,米歡尚未感覺到累,眼角余光猛地一空,他好奇扭頭,整面涂鴉墻拔地而起。

    往屆的、應屆的學生留下的墨跡密麻,大到飛馳列車,小到墻角碎花,層層迭迭亂中有序。

    在這片幾乎稱得上混合藝術的墻。

    獨獨白色人影,顯得尤為扎眼。

    米歡回頭。

    方才他手指觸碰過的白線,此刻終于延伸到了終點,成為人影發色的一小部分,米歡歪歪頭,讓視線與其保持相同角度。

    “這是……人嗎?”

    關于社會的倫理常識,米歡知道還沒正兒八經小學生多,好在他見過莫名其妙退婚的未婚夫,對方也頂著一頭如被漂白劑洗滌過的長發,縱使未曾交談半句,那種臭屁感顯然易見。

    米歡確定點頭:“不是好人。”

    他這邊話音剛落,走廊盡頭傳來門開的咔噠聲,人影模模糊糊,米歡站在原地望,聽遙遙一句問候。

    “來面試的?”

    “是!”

    “來吧,過來填個表。”

    助教順手拉開門,他自己則是回到位置,將一大沓子報名表往架子上塞。

    旁邊同事好奇:“小學期的模特,怎么如此挑剔?還是說老師要求變高,連本學院的學生都不行了?”

    “都有吧。”助教低頭回應,他抽出來空白的登記信息表,剛拿出來一支簽字筆,辦公室門被敲響。

    “您好。”

    “……”

    見助教用眼神示意,同事滑回自己位置,端起杯子借助喝水的空隙,順理成章打量門口男生。

    短短兩三秒。

    同事嘴唇無意識并攏,直到溫水沿下巴滑落到脖頸再沒入衣領,他才恍然回神,手忙腳亂抽出紙巾去擦,視線卻始終凝在那道瘦高筆直的背。

    按理來說,個子高的男生多多少少都會有不同程度的駝背,就算模樣生得再標志,這點外泄整體視覺又會打了折扣,結果出了位長在審美標桿的男生。

    同事默默低頭。

    美人對普通人的殺傷力有目共睹。

    饒是見慣了俊男靚女,他視線忍不住向來者身上飄。

    混血?

    他又歪過頭,壓不住上翹的嘴角。

    看來,這次選角。

    已經宣告誰是贏家了,

    /

    不是飯點,小飯館的人不多。

    端上來的漁粉霧氣氤氳。

    照得米歡眼睛亮晶晶。

    尹秋河遞來已經開好蓋的綠茶,示意他挑開臥在面的荷包蛋:“小心燙。”

    “漁粉是什么粉?”

    綠茶被主人冷落,米歡握住筷,他想夾起幾根送嘴里,結果止不住打滑。

    呲溜溜,掉回大碗里。

    尹秋河看得好笑。

    他看了眼,知道問題所在,開始糾正米歡握筷子的姿勢:“握筆一樣抓。”

    奈何店里的筷子并非輕巧木質,反而用了沉而滑的銀質筷,還沒吃幾口米歡手就累了,沉默半晌放下筷子,抓起框子里的甜餅狠狠扯了大塊。

    他五官棱角本就偏立體,即便鼻尖因方才吹風凍得紅紅,也絲毫影響不到半點俊美,反因如此孩兒氣的動作,有點令人心底發麻的柔軟。

    尹秋河靜靜看著。

    等他在心底默笑夠了,才稍稍抬手掩唇,壓住上翹弧度,取來一次性筷子掰開放在米歡手邊。

    “太燙了,我想先吃餅。”

    米歡竭力解釋,結果餅里還有辣魚夾心,他本身飲食清淡,這些下去直沖天靈蓋:“……”

    看夠了,也不鬧他。

    尹秋河起身,幫米歡夾出幾口的分量,放在旁邊先冷著,又將辣魚餅用刀切成五小塊。

    “登記的地方怎么說?”

    他詢問得著實不是時候。

    米歡正含著辣魚餅,眼底淚花,聽聞只知道搖頭,吸氣時偶爾會露出來被辣紅的舌尖。

    晶紅、微亮,隱約夾雜血絲。

    尹秋河的視線微凝,喉結滾動。

    “窩也布吸道……”

    坐在對面的青年大著舌頭,斯哈斯哈好一會兒,才堪堪閉上嘴,表情略顯委屈:“你故意的。”

    “怎么可能。”

    尹秋河面不改色,他用筷子挑起辣魚餅皮,見些許熱氣飄散,接上先前沒講完的話:“我是你親愛的房東弟弟,害誰都不會害你。”

    一句話氣得米歡眉毛倒豎,用木筷夾起另塊辣魚餅,暗自嘀嘀咕咕好久。

    尹秋河忍俊不禁:“生氣了?”

    “……”

    人哼哼無視他,咽下去餅沖他扮了個鬼臉,幼稚到不知誰才是年紀小的。

    短暫逗弄過后,話題言歸正傳。

    “他們沒有說其他的嗎?”

    “問我有沒有女朋友。”米歡長嘆一口氣,尹秋河半邊眉毛挑起,半信半疑反問道:“真的?”

    “……”

    放在小碗的漁粉用筷子攪合,隨即被人抬高,咕咚咽下去,西紅柿酸甜飄忽忽自每次呼吸散出來,空氣似乎都夾雜這份輕飄飄香氣。

    “其實是男朋友。”

    尹秋河不動聲色嗯了聲。

    “是有這種前提,畢竟某些特殊場合需要做到「絕對坦誠」,當然,學校會優先選擇一定經驗的老師們。”

    越說,尹秋河越覺得不對勁。

    到最后他掐住話頭,眉毛都快沖到天上,音量也不自覺抬高:“他們究竟問得什么?!”

    轟隆隆的,整個店都是他音調。

    “……”

    面前人裝聽不見,偷偷喝漁粉的西紅柿湯,一小碗很快見底,又想拿起勺子舀,漁粉被人抽離,米歡撲了個空。

    “就說做普通模特要保持同個姿勢很久,問我能不能堅持。”

    “就這樣?”

    “不然還有什么呀。”

    米歡生氣,視線緊緊盯住碗。

    尹秋河若有所失,將面推回米歡手邊,順便幫他加了些西紅柿湯,見男生眉開眼笑露出的小小酒窩,他稍稍放下心中思緒。

    不,不應該。

    按照學工處助教們的脾氣性格,怎么可能不多打聽打聽?

    正想著,手機提示音接二連三,吵得米歡停下筷子抬頭:“查崗嗎?”

    “成年人哪里需要查崗,班級群發的通知,”尹秋河將小菜推到米歡面前,點開對話框,“一個講座,關于……”

    他食指劃了劃。

    剩下的音腔猛地掐住。

    米歡尚未聽清,還在咕嘟咕嘟喝西紅柿湯,從喉嚨里嗯了聲表示響應,用腳尖輕踢尹秋河鞋邊催促。

    “關于什么的呀!”

    他聲音本就偏慵懶,在喝足酸甜的西紅柿湯情況下,入嗓更加容易勾耳,結果尹秋河保持緘默盯住屏幕,沒回他。

    “啾啾。”

    其實,嚴格來說,按講座的通知標準,這條信息算不得長。偏偏落在最后的字眼,看得尹秋河一點點攥緊手,連帶骨節發白。

    擠壓時間明顯超過十秒,以至于手機被按得自動關機,屏幕驟然暗下,映照出尹秋河格外僵硬的右臉。

    “……”

    即便僅晃過幾秒時間,尹秋河卻依舊記得那刻入骨髓的不屑目光,種種混合交織成輕蔑,再次沉甸甸壓在他的肩膀。

    畬時林,畬時林。

    學校這次講座,竟然請來了他。

    第50章 藝術家的白月光9 小王子

    畬時林拿起筆, 又緩緩放下。

    面前畫板空了半天,按他本人的個性來說,的確是不同尋常, 奈何目前沒有靈感能讓他動筆,長發松松挽在了后腦勺, 幾根白絲垂落,剛巧抵在肩頭。

    他瞇眼,視線偏移。

    墻壁上的軍刀尖刃閃光,那張報名A4紙可憐皺起, 徒留一寸照片板正。

    即便距離足有兩米,以他視線望去還能清晰看清對方微翹的唇角, 畬時林很難形容那是怎樣感覺,筆尖無意識地虛空臨摹,也順他嘴角弧度上揚。

    “米米。”

    縱使知曉這為兼職模特的藝名,畬時林仍一次次重復,似乎這樣便能知曉他真實姓名般, 整個人目光異樣執拗。

    他跳下木梯, 踢開散在腳邊紙團。

    “米米。”

    畬時林接二連三重復,以至于到最后, 呼喚轉變成不明意味的哼鳴, 聲音壓得比屋外云層還要低。

    他低頭,垂著手。

    整個人歪歪扭扭站在墻根,脖子與頭呈現詭異夾角,感覺稍用力就會輕而易舉折斷, 畬時林自下而上抬眼。

    他的瞳孔比眼白占據面積還多。

    尤其是邊緣處,近乎透明。

    遠遠望去宛若打碎玻璃。

    外面怪異的雙目與白化病獨有的畏光屬性,畬時林也只有在家, 才以真實面容示人:“米米,米米。”

    米姓罕見。

    即便畬時林,所聽聞的也不過是從未見面就退了婚的米家。此時他根本沒把這兩者聯系起來,略微前傾身子,額頭靠在報名表,嘴巴像又不像貼在照片邊緣。

    他瞳孔一秒接一秒收縮放大。

    長睫幾乎觸及膠裝紙邊緣,眼珠眨也不眨,直勾勾凝視照片中人的臉。

    很明顯,叫米米的青年進行人體模特登記時,壓根就沒做好充足準備,連照片都是在學工處現拍,最后打印出來的便宜貨,放久了會褪色。

    畬時林眼睫落下去。

    那棉服紐扣入眼。

    像素就那么小一點兒,這么看過去幾乎都成墨水痕跡,印在并不太高清的相片,倒淪為當事人的陪襯。

    “怎么能穿這些呢?”

    他嗓音喃喃,藍底背景映得人本就因白化病而煞白的皮膚,此刻泛起不正常的色澤,更讓他眉目有說不出的怪誕詭異感,指甲卡在照片邊緣。

    畬時林行事詭異。

    無論他做出怎樣的舉動,按照他的個性來說,沒人會覺奇怪。

    哪怕是高喊他要與照片結婚,收到的新婚禮物估計也是木質相框,鑲嵌了不得的藍寶石,擺在半米高的臺子上。

    李代理進來時,就看到這幅畫面。

    被外界媒體譽為最鬼才的后現代藝術家,此刻整個人趴在墻壁,臉緊緊貼在那把軍刀旁,寒光映出他眉眼。

    “您在做什么?”

    “……”

    李代理的話并未得到應答。

    得到響應才不正常。

    白發男子的手指依舊按在墻,肩膀高聳,與脖頸呈凹字形,長袍垂落到腳踝,轉身能清晰看見一腳足以踹飛成年男性的勁瘦的腿,垂落睫毛極密長,目光冷如剜人骨的刀。

    “他不應該穿,太俗氣,是不是?”

    嗓音停頓了還沒兩三秒。

    “配不上,他就該用花當枕頭、當衣服,風是脫掉的手,誰也不能靠近。”

    畬時林表情幾近癡狂,他手掌撐住墻壁,側目望向房間正中央的空白。

    “室內花園,怎么樣?好主意,多完美,睜開眼能看見他,他夾住花,花托住他,風吹晃蕩——”

    到最后,音調揚得怪異,尖似刀片在黑板劃出刺耳高鳴。

    他猛地轉身,捂住臉,順勢將長袍踢到墻角,整個人踉蹌往中央跑,笑聲回到先前低沉,噗通栽倒原地。

    “就這里。”

    “……”

    對此瘋言,李代理全當聽不見。

    他自顧自打開日程本,抽出最新一頁,用免釘針摁在毛氈板上,食指敲敲木框邊緣示意。

    “下午三點,美院那邊派人接您,做期關于心得分享。”等觸及前者不可置信目光,李代理順勢改口:“對現代照本宣科的批判。”

    “這還差不多。”

    畬時林翻身,仰面躺在地板。

    沉默半晌,他忽然發問:“講座?”

    “見你小模特的場合。”

    趕在人翻臉前,李代理用另種表達闡述,很顯然說法奏效,男人猛地坐起身,順勢扭頭望向墨鏡架。

    “直接送家來。”

    “販賣人口是死刑。”李代理收行程本:“畫展的畫還剩最后一幅,這邊建議直接用參賽作品,當然,您如果有好的方案,也可以替換掉這個提議。”

    他講話很委婉,留給人折中余地。

    顯然,畬時林并不需要。

    他起身,伸長胳膊,長袍再次披在肩膀,歪下去頭發往旁邊散落。雖然畫室三面為窗,窗又掛簾,頭頂約摸三平米的天花板卻開了無遮攔的天窗。

    光落在他白發末梢,照得與亮斑毫無區別,整個展現出異于常人的美,很容易讓旁觀者屏息。

    當然,排除李代理。

    對方深悉畬時林德性,知曉這些不過是人的偽裝,手中動作未停,臨走前提起用干凈的顏料罐,抱有提醒態度再度叮囑:“克制點。”

    畬時林越說調越高。

    “克制什么,他是那群垃圾中唯一長得像天使、天神……”

    連續換掉好幾個形容詞,也無法確切形容他胸口膨脹出來的愉悅,像充滿氦氣塑料氣球,鼓鼓囊囊快升到天上。

    “兩點半校方來接您,戴好墨鏡別鬧脾氣,別因看不順眼領導砸了會議室,雖然每年您會捐助基金會一大筆錢。”

    李代理話還未落。

    “小王子。”

    那邊聲腔又轉變為低語,夾雜隱隱笑意,卻不為欣賞,占有欲外泄。畬時林猛地撐起胳膊:“他是王子。”

    “……”

    李代理直起身,關門聲落得細微。

    畬時林躺在地板,冬日光偏移。

    新風系統嗡鳴,地板逐漸升溫,由于空氣凈化器的功勞,空氣中不見細小灰塵,在這稱得溫暖的區域,畬時林睜開半瞇的眼。

    “米米。”

    明知這是兼職用的假名,畬時林還如剛得知初戀沒有心上人般激動,連帶他耳后至脖頸泛紅,陶瓷人偶的假象看起來淺了不少。

    他笑,長睫遮眼,眼底的貪婪顯而易見。繼而抬手,蒼白分明的指節捂住臉,僅露出因過度激動通紅的唇。

    “米米,米米。”

    一聲一聲,如男巫了不得的詛咒。

    /

    小飯館走到禮堂,距離算不得遠。

    奈何冬日冷氣刺鼻,米歡還是個怕冷的體質,尹秋河又給他上提圍巾,眼見邊緣都將蓋過小半張臉,僅露出滴溜溜亂轉的眼睛。

    可能有混血緣故,他五官來得異常深邃,即便被圍巾遮到鼻梁,尹秋河一眼望過去,依舊被其略濕潤瞳孔吸引。

    他怔怔愣神,又趕在米歡察覺不對前移開目光,裝作看時間快速解鎖手機又熄滅,示意他們所剩時間不多。

    “啾啾。”

    大男生被叫這么可愛的名字,尹秋河也不惱,嗯了聲當做回應。他扭頭剛巧與前者對視,得到比嫩豆腐還軟的笑容:“啾啾,謝謝你請我吃飯。”

    “客氣……”

    凝視米歡宛若焦糖融化后的發,尹秋河不想讓他跟過去了。

    一部分,他害怕在米歡發現他的真面目,再也無法像眼前這般親昵:畬會長的前妻去世后再與二婚妻子生下的兒子,因為他外貌長相過于正常,生怕傷害到大兒子的心,所以至今除過年外無法踏入畬家大門一步。

    談不及傷心,可行為太侮辱人。

    至于另外一部分,他也說不清。

    尹秋河對外再游刃有余,畢竟也是剛成年沒多久的大學新生,在心上人面前丟臉自然會覺得難堪。

    可惜,他沒想到的是……

    畬時林,那位患有白化病的瘋子。

    極度癲狂下,他會不顧周圍一切或茫然或震驚目光坐在米歡的雙腿上,縱使后者因受驚嚇得失聲,也勾住他的脖子,蒼白無一絲血絲的鼻尖抵在其溫熱肩窩,稍稍抿唇,吸度疼到人落淚。

    此景之前,聚光燈線無限拉長。

    縱使提前二十分鐘抵達,藝術學院的小禮堂早已人滿為患,尹秋河推開門站在頂處看臺,好半天才尋到兩個相鄰空位,剛要拉米歡過去,就聽人困惑發問。

    “這是給學生的聽的,我不是。”

    尹秋河回望:“你記得回家的路?”

    “直走拐彎再往前。”米歡搶答,挑起眉,得意洋洋,期待表揚。后者沉默兩三秒補充道:“就到了小飯館。”

    “……”

    太傷自尊了!

    米歡立馬雙手插兜,拒絕與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觸,看見圍巾一角搭在尹秋河手背,嗖地抽回來妥帖再繞半圈。

    或許是大人物來,禮堂暖氣足,外加上百個座位幾乎坐滿,米歡堅持沒半分鐘熱得受不了,扭過頭用眼神控訴。

    尹秋河被他看得招架不住。

    最終敗下陣,他伸手示意米歡:“等下簽個到我們就走。”

    “你不想來。”米歡不理解:“那為什么要來?”

    尹秋河言簡意賅:“學分。”

    他們坐在角落,很難引起注意,偶爾前面學生扭頭清點人數,在看清米歡的臉,懸在半空的手頓,眼神呆滯。

    不過,尹秋河并未察覺。

    他正忙著迭圍巾。

    至于米歡,他鮮少見這樣場合,心情難免有些激動,直勾勾盯住高臺上的桌子,試圖辨認紅紙所寫名字。

    “我看不清……”

    伴隨鋪天蓋地的掌聲,剩下的話湮滅得干凈,米歡嚇得去握他的圍巾,縱使尹秋河側過來身追問也閉緊嘴。

    不知何時,鼓掌響動逐漸削薄,最后演變成整齊劃一的畬老師,尖叫與掌聲更為瘋狂,硬生生地蓋過話筒音。

    米歡蹙眉嗯了聲。

    如果沒記錯,他前未婚夫,好像也姓畬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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