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恭賀蕭致一十八歲誕辰!”
余韻很久才平息。
諶冰模模糊糊睡覺中,早晨被鬧鐘吵醒,無意看到日歷才意識到一個問題。
蕭致的生日快到了。
諶冰輕輕晃醒他,說:“看看日歷。”
蕭致半睡半醒,瞥了瞥隨即閉上眼,說:“晦氣。”
“……”諶冰莫名,“怎么了?”
蕭致安靜了一會兒,懶得說:“正好在一診考試前一天。”
諶冰低頭查看手機。
還真是。
諶冰笑了:“那還挺慘的。”
“隨便吧。”蕭致對自己生日沒什么大的感覺。
諶冰其實也不太注重這些儀式感的東西,但畢竟是18歲。他回頭,蕭致側頭靠在枕中,眼底染著層層的倦懨,薄唇輕抿,眉眼凜冽的線條被困意簡單收斂。
……還是蕭致的18歲。
諶冰手指點點他:“要不要過生日?”
蕭致想了一會兒,牽住諶冰的手腕:“隨便,不過可能沒什么時間。”
“那行,”諶冰好笑,“我早上給你買個煮雞蛋打發一整天算了。”
“……”蕭致臉攏在陰影里,唇角莫名挑了點弧度。
他勾著諶冰手腕往下,輕輕拽進懷里,靠他耳邊說話:“我這么便宜?一個煮雞蛋就打發了。”
諶冰覺得他可真難伺候:“你不是說不過嗎?”
“嗯。”蕭致想想,開始打補丁,“我的意思是,不要鬧太厲害,但你得給我準備精心的小禮物。”
諶冰:“我還得給你準備精心的禮物啊?”
“當然。”蕭致說得挺有底氣。
諶冰靜了一會兒。
他抵在蕭致胸口,能聞到清晨少年身體躁烈的味道,眼前喉結滑動,鎖骨的形狀瘦而性感。諶冰用唇輕輕碰了碰他的下頜,說:“那你想要什么?”
蕭致垂眼,摟得諶冰更緊一分,說:“沒有這么問的。”
“……”
按理說,確實沒有主動要禮物的說法。
諶冰沉默了會兒:“我倆之間能不玩兒這些虛的嗎?”
“……”
蕭致安靜了下。
諶冰沒什么耐心:“我想不到,你有想要的直說,正好節約彼此的時間。”
無情。
不愧是你。
蕭致指尖捋過諶冰的頭發,短暫沉默,似乎在思索:“我沒什么想要的……”
半晌,他冷不丁開口,嗓音散漫:“能不能為我穿一次女裝?”
諶冰:“…………”
我操。
諶冰舔了舔唇,靠在他耳側,盡量心平氣和地說:“我為你披麻戴孝、再唱《小寡婦上墳》行不行?”
就硬懟。
蕭致沒生氣,倒是笑了,垂眼親了他好一會兒:“好了好了,開玩笑的。你看,你又急了。”
“……”
諶冰不想理他。
身畔安靜了會兒。
蕭致似乎開始認真思索這個問題,嗓音很低,氣息拂過耳側:“我的要求可能有點兒多。”
諶冰言簡意賅:“說。”
“我要你凌晨十二點對我說生日快樂,不能快一秒,也不能慢一秒。”
“……”
雖然嚴格,但也不是不行。
諶冰說:“嗯。”
“早餐再給我買個煮雞蛋。”
“嗯。”
“中午要點我喜歡的菜。”
“好。”
“下午出校門花十分鐘給我買個小蛋糕,”蕭致想了會兒,“回寢室,一口一口喂我吃。”
“……”
諶冰胸口微堵,忍耐地道:“你是不是當寢室其他人都死了?”
“……”
蕭致輕輕啊了一聲。
明顯才考慮到這個因素。
半晌,他選擇了一個折中調和的方案:“那換成,你給我唱生日歌。”
“……”
雖然諶冰唱歌不太好聽,平時幾乎不唱,但這個提議相較于蕭致的狗和騷氣,真的相當……友好了。
諶冰仰頭看看他:“還有嗎?”
蕭致安靜了一會兒:“沒有了。”
這些要求,提得真普通。哪怕不過生日,一整天按這樣過下來也沒有問題。
諶冰反而索然無味:“真的沒有了?”
蕭致:“嗯?”
“你不趁著過生日,多提一點兒要求?以后可能就沒機會了。”說到這里,諶冰心里微微動了動。不確定說的沒機會,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陪蕭致過生日。
耳邊的輕笑拉回了他的思緒。
蕭致聲音意味深長,尾調上揚:“我是想多提要求——”
他短暫地停頓,“但考慮到你不會同意,提了也是白提。”
諶冰隱約有了預感,抿唇,覺得很無聊:“你又要干什么?”
蕭致:“你猜到了?”
“八九不離十。”
蕭致平靜地嗯了一聲:“那我不說了,反正你也不同意。”
“……”
諶冰雖然猜到,但也沒完全猜到。
他覺得,應該跟性方面有關。
但不確定,蕭致到底想要什么禮物。
他現在克制禮貌地不說,諶冰連考慮都不能,頓時覺得有些無趣。
過了會兒,諶冰拉著他手腕,面無表情:“蕭致。”
耳邊氣息拂過,低低的,“在呢。”
“你說說……你的過分要求。我考慮考慮。”
他話音剛落,耳邊響起一陣輕笑,等偏頭看向他,蕭致果然神情愉快,漆黑的眸子不加掩飾地品味他。
“……”諶冰煩死了。
蕭致沒急著說,靠近了一些,聲音壓到像兩個人的耳語——但說他知羞恥也完全不是,話里非常的自然隨性。
“我倆到哪一步了?”
他等著諶冰開口。
但諶冰剛聽到這句話,耳緣泛起一層薄紅,莫名不說話了,就抵著額頭蜷在他懷里。
……像是不好意思。
確實會不好意思。
蕭致垂眼,細長的指尖穿過他柔軟的發縷,拂露出白凈的耳垂。不知道怎么,看見諶冰無意識的躲避,他剛才升起的逗他的心思全沒了。
自己是個畜生,但諶冰一直都挺乖的,不能看著他聽話就總欺負他。
蕭致輕捏耳垂改為揉他頭發,親了親,說:“到時候主動親我一下,行不行?”
“……”
諶冰抬起視線。
他本來感覺會聽到比較露骨的愿望,心里還忐忑來著,但沒想到蕭致突然玩兒這么純。
諶冰直視他:“就這?”
……就這。
還就這?
為他考慮,得到的回復就這?
蕭致忍了一會兒,說出他的另一個愿望:“不然?你選擇給我口?”
諶冰:“…………”
諶冰眼尾霎時浮出紅暈,直勾勾看著他,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事情。喉頭壓緊,咽了咽,半晌沒有說話。
他驚慌失措又極力壓制,裝作若無其事,但眼尾的紅暈慢慢燒到了臉頰。
蕭致捧著他臉用力親了親:“嚇壞了?”
“……”諶冰被他親得微瞇上眼,還是沒說話。
蕭致的吻滾燙,落下來,帶著極為安心的溫度。
接著,諶冰聽到他喉間的低笑:“看把孩子嚇得。你還知道就這?”
“……”
蕭致開始戲謔。
諶冰聽著,卻相當的不滿意,畢竟這個要求屬實尺度大。
諶冰悶聲道:“是你要求過分了。”
“嗯,我也覺得過分。”蕭致抵著他額頭親了親,“就當沒聽到吧。等再長大一些,我們再做。”
“……”
這句話的安慰效果并沒好到哪兒去。
諶冰想起什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你之前已經對我做了……”
蕭致側頭想了幾秒,隨即,坦然地承認下來:“舒不舒服?”
諶冰:“……”
交流到這種話題,諶冰心縮得很小,感覺有些不自在,無意識地往蕭致懷里蹭。
蕭致配合地降低了聲。
很小,很低,沉到微啞。
聽起來像遙遠到夢里的話,溫熱的氣息卻直抵入耳膜,讓人頭暈目眩。
“舒服嗎?”像融化的熱氣。
“……”
諶冰聲音小到幾乎聽不清,回答是短短的一個音節。
蕭致含入他白皙的耳垂,氣息渡送:“……記得我怎么做的嗎?”
“……”
諶冰自然記得。
耳邊氣息像團團的火焰,慢慢散開,又收攏。
聲音幾乎蠱惑似的,蕭致指尖輕輕蹭過他唇瓣,笑道:“對,你以后就要那么做。”
“……”-
回到學校,開始了忙碌的考試生活。
高三以后開始周考,何況現在十一月份了,時間抓得非常緊。
冬天將至,空氣慢慢被寒氣填充,絲絲縷縷的涼意漂浮其中。逐漸陰天多,晴天少,天空時常堆砌著烏云。
蕭致生日越來越近。他自從過了求偶期后,就特別討厭別人圍著他打轉兒,但他本來又是能引起廣泛關注的,所以每次過生日都要不斷地打招呼“別煩我啊”“別給我過生日”“別買禮物”“別碰我!”
雖然他話這么說了,但礙不住大家的熱情。
文偉早就在思索給他買禮物,下課,以有事請教為由拉著諶冰去了操場轉圈:“小冰冰,你準備了什么禮物?”
也不知道為什么,文偉現在對諶冰的敬畏之心是越來越轉為了姨母關愛。
稱呼略感惡心,諶冰懶得理他:“給他買了件衣服。”
文偉:“?”
文偉:“這么樸實?”
文偉:“你們的感情已經發展到為茶米油鹽奔波的地步了嗎?”
諶冰買這些是有理由的。他實在想不到一個高中生有什么好缺的,而數理化題集蕭致又不愛。當時跟蕭致商量著商量著,覺得蕭致實在騷得沒眼看,說:“你他媽穿件衣服吧。”
然后,諶冰就來了靈感。
到購物平臺找了好久,咨詢蕭致意見,最后買了件冬天的大衣,既可以御寒,又可以阻礙騷氣。
不知道怎么跟文偉解釋,諶冰說:“買衣服挺好的,別來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寢室也放不下。”
文偉哦了一聲,覺得他的話有道理:“你說得對。”
他又說,“那我好像知道應該買什么了。”
生日當天才提醒買的衣服消息收到。
諶冰到校門口的快遞站拿,文偉跟他一起:“我中午花半小時在飾品店挑選,給蕭哥買了條圍巾,到時候你先看看。”
諶冰嗯了聲。
蕭致這會兒被管坤拉到操場跑步去了,傅航一起,都是到校門口拎禮物的。
諶冰找到了他買的衣服,包裝挺嚴實。等他出來到十字路口等,見文偉拎著圍巾來了。
“您先過目,絕對好看!”
等諶冰看到袋子里那條深紅色針織圍巾,紅得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他怔了怔,轉頭看文偉。
文偉:“你這是什么表情?不好看嗎?”
“……”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
諶冰伸手撿起:“你把吊牌拆了?”
“嗯哼,送禮物肯定不能有吊牌。”
文偉還挺講究。
“……”諶冰自言自語,“那就不能退了。”
文偉:“……”
諶冰說:“你拿回去給你媽戴,挺合適的。”
文偉感覺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他邊走邊說:“不對啊,這個顏色我覺得很適合蕭哥。”
諶冰無奈:“怎么說?”
任何情況下,給一個大男人買深紅色的圍巾,都不太合適吧?
文偉想了想,他之前為了禮物殫精竭慮,后來為了毛巾的顏色殫精竭慮,其實不是沒有適合男生的顏色,但他卻一眼就看中了這一條。
因為。
文偉說:“你不覺得這騷氣的顏色跟蕭哥很搭么?”
“……”
諶冰發涼的手揣進了校服兜里,直笑:“那還真是。”
天際彤云密布。
諶冰先回寢室放下了快遞,拆出來用盒子裝上,往里面塞了張前幾天偷偷寫的卡片。回教室時蕭致已經先到了,坐在椅子里看著他,唇角止不住的笑意。
他轉著筆,垂眼:“唉。”
諶冰走近:“哎哎哎,你哎什么哎?”
“你們買的禮物我都知道了,”他扯了扯唇,百無聊賴,“我應該裝成不知道,等明天驚喜?”
諶冰:“隨便你。”
蕭致輕輕嘆了聲氣:“好尷尬。”
“……”
諶冰沒忍住笑。
晚自習前二十分鐘練習聽力,教室里逐漸安靜下來,諶冰手機放在桌子里,震了一聲。
陶夢走出教室,諶冰拿出來粗略瞟了一眼。
訂的蛋糕店問是不是現在送,晚自習十點后可以到。
諶冰想了想,回復:[好的,謝謝。]
蕭致側頭:“蛋糕到了?”
“……”諶冰熄滅手機轉頭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過生日就這幾個流程。”
蕭致在ABCD選項中劃了個勾,說:“我現在應該開始演了?”
諶冰用筆敲敲他眉心:“趕緊演。”
蕭致低頭笑了:“好的,已經失憶。”
晚自習下課是跟文偉一起去拿的蛋糕。走到樓層底下,發現蕭致被管坤堵住不讓上樓,問就是:“稍等,我們布置一下你的寢室,請你暫時不要上來。”
蕭致看見了諶冰手里拎的蛋糕。
“……”文偉一把抓過去,若無其事道,“這是我的,并不是什么蛋糕。”
“……”
蕭致有點兒耐心耗盡:“兄弟們搞快點,我要回去背單詞。”
管坤快攔不住他了,文偉只好抬手,抵著諶冰的肩膀一推,直接給他推到了蕭致的懷抱里。
諶冰抓著他衣服才站穩,側頭:“……”
文偉拼命使眼色:“冰爺,現在是發揮你美色作用的時間了,攔攔蕭哥。”
蕭致都打算上去了,扶著諶冰站好,配合地表示:“好的。已經被誘惑到了。決定晚點上去。”
什么都沒干的諶冰:“……”
文偉拎著蛋糕沖回寢室。
秋天,樓道口子風有點兒涼,諶冰跟蕭致面對面站了好幾分鐘,沒忍住:“我們還要等這群傻逼多久?”
蕭致瞟了眼手機,正在背單詞:“不是驚喜么?等等算了。”
“……”想到文偉那條花兒為什么那樣紅的圍巾,與其說是生日驚喜,不如說適合掛電風扇上勾著脖子當厲鬼。
諶冰:“你還是別期待驚喜了。”
“?”
又等了十幾分鐘,文偉滿頭大汗地下來:“來,來來來,來來來來,可以進來了。”
蕭致收起手機,推了推諶冰。諶冰剛準備走,突然被文偉拉到了蕭致背后,說:“你讓蕭哥走前面。”
話里有話。
明顯有東西等著。
諶冰退到他背后。
蕭致側頭看了他兩眼,欲言又止,隨即被推著肩頭,跟探鬼屋似的往前走。
宿舍門緊閉著,文偉吼了聲:“來了!”
蕭致腳踏進去。
“砰砰砰!”禮花連發三聲,接著是劈頭蓋臉的幾分和彩帶,伴隨著一聲歡呼:“蕭哥生日快樂!生日快樂!!!啊啊啊啊啊啊啊!!!!!!!”
“……”
蕭致抬手,平靜地用指腹蹭了蹭眼尾糊狀的金粉,抬頭,對上寢室里的鮮紅色橫幅——
“恭賀蕭致同學一十八周歲誕辰!”
“祝愿蕭致同學生日快樂!”
“學業進步!”
“事業有成!”
“家庭幸福!”
“伉儷情深!”
墻面上貼滿五彩繽紛的氣球,寢室燈關著,掛了歪歪扭扭的彩燈,發出閃爍刺眼的光芒。
蕭致眉眼被陰影涂抹,站在門口,安靜了半晌。
然后,他啟唇還沒說話,又一沖禮花噴到了臉上。
“……”
蕭致:“哇。”
文偉狂奔上來抱他,喊聲震天:“蕭哥,你十八歲了!!!!你長大了!!!!”
其他人全沖上來擁抱他,一個挨個一個,非常像臨走時輪流瞻仰儀容,只不過氣氛熱鬧得多。
路過寢室的同學紛紛側目。
“……”
蕭致被撞的后退幾步,回抱住他的兄弟們往寢室回推,以免引起更大騷動:“我謝謝你們啊,好兄弟。”
諶冰看得好笑,下一秒,被蕭致拉住了手腕:“你也進去。”
“……”
蕭致將門鎖緊,轉身:“以后有事我們關上門說,別嚇到其他同學。”
大家成心損他呢,故意問:“蕭哥,這驚喜滿分十分你打幾分?”
蕭致配合道:“十分。”
“喜不喜歡?”
“喜歡。”
“兄弟們對你好不好?”
蕭致磨了磨牙,承認“好”之后停頓片刻,輕描淡寫道:“我不是針對誰,在座各位,下次過生日記得告訴我。”
“……”
寢室爆笑,鬧完紛紛開始嚷著切蛋糕。
“搞快點兒吧,明天還得一診考試,咱們吃完散伙,不耽誤各自回寢室臨時抱佛腳。”
“行行行,蕭哥,許愿!”
草莓蛋糕,上面插好了十八的生日蠟燭。
找了個打火機點燃,燭火搖曳。
雖然但是,蕭致垂眼看著蛋糕,過了一秒說:“許好了。”
文偉說:“這么快?”
“嗯,”
蕭致吹滅了蠟燭,平靜地道,“許來許去,也就那么幾個愿望。”
希望愛的人都平安,都能得償所愿。
大家開始唱生日歌。
那歌喉,稱得上五音不全,參差不齊,稀稀拉拉起伏不定。蕭致聽的眉頭緊鎖,唱完第一遍還要唱第二遍。
蕭致忍著沒說話,抿了一下唇。
總算弄完,傅航膽大心細,開始給每個人切蛋糕分蛋糕。這時候紛紛開始生日獻禮。文偉取出他的紅圍巾,蕭致瞥了眼:“這他媽是給我上吊的?”
文偉:“……?”
蕭致看了看接過去,說:“算了,顏色也不是不好看,給王姨拆了織條秋褲。”
文偉噎著:“你——”
管坤一把拉開他,送上了自己的禮物:“給你。”
蕭致打開,從里面撈出一把捶背捶腰捶肩膀的小錘頭。
“……”
管坤覺得禮物不在有錢,實用就好:“你最近學習忙碌,久坐彎腰,用這個養護一下身體。”
蕭致塞回袋子里:“看不起誰呢?我腰沒問題謝謝。”
傅航送上了自己的禮物:“《伊藤潤二》恐怖漫畫全集,托人代購的,半夜看直接嚇死你!”
“刺激,”蕭致指尖抵著頁面,翻了兩翻,“謝了。”
傅航沾沾自喜:“看吧,還是兄弟我懂你!”
蕭致抬了抬眉,話里不著痕跡:“看見了?這就是有對象和沒對象的男生之間的差別。”
被內涵的文偉和管坤:“……”
蕭致翻開漫畫看了沒幾頁,袋子被諶冰拎過,丟到了書桌。
諶冰眼底沒什么情緒,平靜道:“放假了再看。”
“……”
文偉頓時樂了,抽出剛才蕭致翻的那本:“哎!對了!這就是有對象和沒對象的男生的區別!我不愛看漫畫,但我現在就看,我隨便看,哎就是玩兒。”
“……”蕭致直接被他損樂了,抬著大長腿踹過去:“再損?劈你的雷正在路上。”
吃完蛋糕收工,差不多十一點。
蕭致趕著尾巴去淋浴間洗澡,捋干凈頭發里的彩帶和金粉,半小時后推門進來,神色暴躁。
諶冰坐椅子旁轉著筆,擰開了臺燈,笑道:“好了?”
蕭致懶洋洋的:“好了。”
諶冰說:“今晚不熬夜了,早點休息,明天考試。”
蕭致沒意見,隨口道:“行啊。”
諶冰回床,走了幾步意識到蕭致還在身后站著,垂眼看著自己。
他轉身:“怎么了?”
蕭致逆著燈光的眉眼看不分明,聲音挺低的:“今天過得好快。”
諶冰意識到話里的空缺:“你還想干什么?”
蕭致靠近,剛洗完澡的氣息拂過鼻尖:“我想和你一起睡。”
“……”
也不是不行。
但是……
擔心影響室友幾個字沒說出來,文偉直接做出“我理解”的手勢:“沒事的沒事的,一起睡多正常?你們只是在考試前一天晚上傳功罷了。”
“……”
為了避免這倆尷尬,文偉連借口都替蕭致找好了:“我懂我懂!蕭哥只是想吸收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爭取明天多考幾分。”
“……”
“你們睡你們睡。不用管我和小放。我跟他睡起來都和尸體沒區別。”
旁邊,周放抱著枕頭友好地笑了笑,往耳朵里塞上降噪耳機:“你們睡,你們睡!千萬別把我當人!”
“……”
這幾句話說的。
他倆不一起睡,簡直就是不給面子。
第92章 “673。”
諶冰莫名好笑:“我還沒干嘛呢。”
文偉一臉不要多說我什么都懂:“我懂的,我懂的,我懂的。”
諶冰好笑,就差上去踹他一腳了:“你懂你媽呢你懂。”
“……”
“睡了睡了,”文偉躺床,聲音浮現出焦慮,“明天還得上戰場呢。”
“也是。”
諶冰直接坐回蕭致床上,側頭看著他:“睡了。”
“來了。”蕭致跟著上了床。
床鋪狹窄,熄燈以后視野漆黑,不過能察覺到身畔輕微的呼吸。窗外夜色寂靜,不同于平時入睡后的沉穩,蕭致似乎并沒有完全睡著。
漆黑里,響起周放打呼嚕的聲音。
諶冰氣息拂過蕭致的頸側:“你還沒睡著?”
蕭致輕聲:“嗯。”
“想什么呢?”
蕭致安靜了會兒:“想明天的考試。”
蕭致現在學習比以前拼命了,除了每天固定跟諶冰出去打球放松,大部分時間都在刷題,錯題集積累起來厚厚幾沓,知識沒完全掌握總給他一種焦慮感。
老毛病在改,新問題在出。
這幾天忙著復習,越忙越混亂,昨天押了幾道題還沒看。
諶冰小臂抵在他腹部,說:“別想了,睡吧。”
蕭致說:“嗯。”
又過了幾分鐘。
蕭致始終放心不下,按著他腰輕聲道:“你先睡,我去陽臺看看這幾道題,看完就回來。”
諶冰:“……”
為了不影響到諶冰睡覺,蕭致輕手輕腳下床,拿著打印紙和手機輕聲開門,擰開鎖口去了陽臺。
門外只有深夜那種空曠的寂靜。
窗玻璃底層漏出來的淡淡的白光
諶冰瞇了會兒,隨即起床,掀開被窩時察覺到了刺骨的涼意。
他穿上拖鞋,輕手輕腳走到門外,蕭致坐著平時文偉澆花那個小凳子,正握筆在草稿紙算題。
諶冰走近,蹲身。
蕭致側頭:“你怎么來了?”
“我跟你一起。”
諶冰有點兒困,輕輕靠著蕭致的腿。
“不用,你回去睡。”
諶冰搖了搖頭。
被手機光線照著,他鼻梁高挺,眼睫深卷,夜色中消去了平時的冷淡,側頭搭著他膝蓋。
“……”蕭致忍不住揉他細軟的頭發。
諶冰安安靜靜的,但又很堅持。
意思明顯。
他就想陪蕭致一起。
蕭致嘆一聲氣,目光重新落到試卷的紙面。
落筆刷刷的聲音。
半晌,蕭致無意摸到諶冰變涼的手,校服底下體溫降低的身體,找了件外套來讓他披著。
諶冰雙手交疊輕輕趴在他膝蓋,枕著下頜,好像一只等待主人的貓貓。
半晌。
“……”蕭致放下手里的筆,說,“進去吧。你躺著,我在床上看。”
諶冰嗯了聲。
隨即,他被蕭致摟著腰抱起身,下一秒,唇瓣被他輕輕貼了貼。
溫熱的氣息充斥其中。
諶冰回床蓋好被子。
蕭致調亮燈光看試卷的題,因為下筆動靜太大,他放棄書寫只是整理思路。
夜晚消去了所有活力,只有萬物的沉睡,隔壁床高低起伏的輕鼾聲。
諶冰處于半睡半醒狀態,指尖無意識地扒拉著蕭致的睡衣一角,隨時等候他的動向。
很黏人。
……題目的白紙黑字,有點兒看不進去了。
蕭致垂眼,指腹輕輕蹭過少年的眼尾。
高三開學后蕭致學習跟學瘋了似的,一睜眼就開始背單詞,刷牙時腦子都不能閑著,還得背古詩詞;上課全神貫注聽課,腦力消耗后,累到下課只想趴著睡覺;連三四節課刷題、刷題。刷題、刷題,刷到頭暈腦脹,有時候甚至想嘔吐。
全部時間,全部思緒都被學習填滿。
很累。
而身旁,卻始終有一個陪著他的諶冰。
哪怕是這樣的黑夜。
甚至以后還會度過的,無數的黑夜。
只要和他在一塊兒,總覺得再枯燥深沉的歲月,都充滿了溫暖和希望。
蕭致心里涌起莫名的情愫,算完題后疊好試卷放在床頭掛袋,躺下。諶冰總算感覺到他擠進被窩,撩開眼皮看了他一眼。
蕭致親他側臉:“睡了。”
“……嗯。”
諶冰聲音很低,闔攏眼皮,好像得到了歸宿似的,安心地睡了過去。
蕭致沒忍住,幾次三番親他揉亂的頭發。
對自己來說,最無法排解的就是一個人時的孤獨。
唯獨諶冰,每次都若無其事站在他背后。
蕭致輕輕扣住他的手,抵入十指,聞到諶冰洗完澡后皮膚和發縷的清香……
簡直,讓他迷醉,不知生死-
聽到鬧鐘,蕭致睜眼從床上起身。
他現在作息比以前規律,睡眠時間減少,但精神頭一直挺不錯。
到盥洗臺洗漱,蕭致叼著牙刷,腦子里空白一片,莫名其妙來了句:“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文偉拍打著臉:“蕭哥,大清早好雅興啊?”
“不是,”蕭致鞠了捧冷水沖臉,說,“昨晚做詩歌鑒賞,有這兩句。”
“……”
蕭致繼續洗臉,這句詩慢慢變成了“星分翼軫,地接衡廬”“ρ = m / V D = ρ1/ρ2 = (M1/M2)”“洛侖茲力f=qVBsinθ”“兩點之間線段最短”,這幾句話就莫名其妙在腦子里瘋狂打轉。
“……”
操。
蕭致收拾完,諶冰拿了文具袋和一本筆記在門口:“走了?”
“走吧。”
成市高三第一次診斷性考試。不僅是全市,全省拉通排名,共用一套試卷。
考場座位按照成績排號,所以蕭致理所應當在諶冰身后。而他背后,是1班同學楊清風,正拿著保溫杯、保溫杯里泡了茶葉,不緊不慢地走進教室。
他打個招呼:“蕭同學,諶同學。”
蕭致坐在凳子上,微仰身的姿勢不太正經,看了他一眼。
楊清風滿臉笑容:“你們一定復習得很好吧?”
蕭致:“……”
楊清風:“嘖嘖嘖,提前恭喜你們包攬一二名了。”
“……”
他坐下,風輕云淡地等待考試。
第一堂是語文。
一診考試,多少有些讓人緊張。不過發下試卷整體掃了一圈題目,卻發現并不是太難。
蕭致心里有了底,垂眼,攥緊手里的黑色簽字筆。
第一考場秩序較好,安安靜靜的,只有落筆的簌簌聲。
蕭致寫前面的題速度都比較快,最后騰出來一個多小時,開始寫作文。
寫作文對他來說真的難。即使積累了素材,也只能非常機械地東拼西湊,寫出一篇平平無奇的任務驅動型作文。
“……”
蕭致審題和構思了快20分鐘,抬起視線,無聊地盯著眼前的背影。
諶冰坐姿筆挺,藍白校服底下的腰身筆直清峋,肩膀周正。他一直在動筆,時不時停一停,短暫地思索后落筆。
……作文真特么難寫。
眼看時間快不夠了,蕭致才回憶起幾個題材,生拉硬扯,覺得不太合適也只能放進去硬扯。
最后十分鐘,教室里呈現出緊張的白熱化狀態。
蕭致急著給作文收尾,無意抬頭,諶冰已經放下了筆。
……終于,考試結束。
走出教室,為了防止為人流沖散蕭致拉著諶冰的校服袖口,出去了才說:“我作文怕是又要涼涼。”
諶冰往樓梯邊過去:“怎么?”
“偏題說不上,但議論太垃圾。”
諶冰不知道怎么說,靜了靜:“多看點兒滿分作文。”
蕭致岔開話題,不想聊這個了:“中午吃什么?”
“校門外吃點兒好的?”
蕭致沒意見:“走吧。”
校門口正好遇到文偉和管坤,這兩個人吧,又在對答案,因為某道題的勝負吵得不可開交。打到諶冰面前:“諶哥,你就說,成語那道題選A還是選C?”
文偉先說了:“我是A。”
管坤:“我是C。”
蕭致瞟了他倆一眼。
諶冰嘆一聲氣:“選B。”
“……”
“……”
文偉露出痛苦的表情。
管坤沒忍住,調頭錘了錘他肩膀,隨后用力抱住了他,表示安慰和互相療傷。
到校門外吃完了飯。
下午考數學。昨晚蕭致熬夜看了幾道題,還剩幾道,午休前全解了一遍,確定沒什么問題后才入睡。
沒想到下午試卷發下來,竟然押中了兩道相似的題型。
考試界每年都會有創新題,昨晚的那幾道題正好是一中流傳出來的,沒想到一診真就考了。
蕭致寫得輕松,考完自我感覺不錯。
第二天上午考理綜,下午考英語。
考試結束鈴聲響起那一瞬間,所有考生如釋重負,罵罵咧咧地出了考場,往自己的教室回去。
正好考完放小半天假,免去了晚自習。
文偉吹了聲口哨,興致盎然:“兄弟們,干飯了干飯了!”
蕭致到寢室拿出手機,垂眼,邊撥電話邊走向了陽臺。
諶冰換好衣服等著跟他一塊兒吃飯,沒想到蕭致進門,說:“我得回趟王姨家,前兩天我生日不是上課?所以她今天給我過,飯菜都做好了。”
諶冰點頭:“那你去。”
“你也一起?”蕭致叫住他。
諶冰不太愿意去王姨家里,對她沒意見,但不太適應她的丈夫:“我不去了。”
蕭致短暫地想了一下:“行吧。”
他拎著文偉送的紅圍巾,校門口分路,往十字路底下過去了。
文偉打了個呵欠:“考完難得放松,要不要去搓頓好的?”
“那必須啊。”管坤說。
“行吧,沖沖沖。”文偉看美團找了家附離這兒不遠的廣場,“諶哥哥,冰哥哥,去吃海底撈可還行?”
“……”他浪得諶冰直皺眉,“走吧。”
去的時候還早,店里生意興隆,等待后再排上座已經比較晚了。諶冰用熱毛巾擦了擦手指,手機屏幕亮了亮。
提示有新消息。
諶冰點開。
蕭致發了張圖片,雞湯,麻辣魚,五花肉,炒龍蝦等等滿滿一桌子,美味幾乎隔著屏幕溢出來。
蕭致:[后不后悔?]
諶冰:“……”
諶冰好笑,等自己這邊菜上齊了,也給他發了一張。
蕭致:[背著我吃好的?]
諶冰:[你吃的也不錯。]
蕭致:[?]
蕭致:[氣死我了。]
諶冰沒忍住笑了笑,被對坐的文偉盡收眼底,他頓時調侃:“嘖嘖嘖,真是難分難舍。”
“……”
旁邊服務員問要不要點飲料,諶冰等著他們先點,沒想到都點過了全等著自己,文偉又調侃:“勞煩您尊目從手機上挪開成么?就耽誤您一秒聊天時間,先說喝什么。”
服務員小姐姐笑看著他。
“……”諶冰被調侃得有點兒不好意思,說,“檸檬茶就行。”
他們吃飯。
諶冰手機扣在桌面,等蕭致的消息。
這邊也在胡吃海塞,談天說地。
消息有一會兒沒來,估計蕭致認真吃飯,跟王姨在聊天。
諶冰也只好認真吃飯。
快要結束,屏幕再次亮起。
諶冰放下筷子拿起手機,上面只有簡單幾個字。
蕭致:[蕭若出國了。]
蕭致:[王姨說的。]
諶冰看著消息,像被重物擊中,短暫地失神了幾秒。
很多有錢人都喜歡把孩子送到國外培養,認為國外教育更好,曾經諶重華也考慮初中送諶冰去美國,但許蓉舍不得,同時諶冰也不愿意。
國外某些地方幾乎是富二代和官二代的天堂,有些孩子很小被送出去,過著浮夸瘋狂、奢侈糜爛、紙醉金迷的生活。
蕭若現在才十四歲。
為什么送到國外?一方面可能想采用國外的教育方式,另一方面……
——應該是想疏遠她和蕭致的兄妹感情。
生日那天的蛋糕蕭致特意多留了一塊,放在桌上,是給蕭若的,雖然她吃不到,但還留著這份。
但是現在,不再見就是不再見,連偷偷去看她的可能性都被隔絕。
諶冰吃不下碗里的東西,只覺得心口很涼。
他起身,背后文偉問:“怎么了?”
諶冰丟下句話:“我先走了,回來轉賬給你們。”
他到路邊打車,到學校后沿著街道往王月秋超市的方向走。
九點過,空氣中結著薄霜般的寒氣,透過手腕傳到衣衫底。路燈被冷意凝結得光線氤氳。
諶冰邊走邊想著這件事,目光掠過路旁的每一條身影。
直走到巷弄的盡頭,枝葉間的燈泡熄滅了半只,燈光明明暗暗。
諶冰停下腳步,看見了迎面走來的身影。
蕭致一個人,低著頭,似乎沒注意到路人,走路速度非常快。
到諶冰身旁,擦肩而過。
他繼續走,直到諶冰叫住他:“蕭致。”
背影停下腳步,蕭致轉過來:“我沒看見你。”
諶冰不知道說什么好了,應聲,“我知道。”
“……我剛才走的太快。”
“嗯——”
諶冰嘆一聲氣,手揣到他外套的衣兜里,牽住他修長的手指輕輕蹭動。
無聲無息的動作,分外的柔軟。
蕭致眉眼沾染著深秋的涼意,似乎有些潮濕,眼底的情緒看不分明,只覺得分外的深沉。他兩三步走近,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諶冰。
諶冰拍拍他背:“沒事兒。”
蕭致身體輕微顫抖,不知道是不是冷。
諶冰手掌撫摸到他頸后,再傳入發縷間,手臂輕輕地環住他:“沒事兒了。”
路旁有車輛駛過,但這狹窄昏暗的小巷,現在幾乎無人經行。
諶冰在他唇角親了下,繼續摸他的頭發。
——手法跟擼貓擼狗沒有太大的差別。
半晌,蕭致后退一步,站到了能讓他看清晰的光影里。
諶冰從頭問起:“她已經去了嗎?”
蕭致眉眼沉默,半晌后承認:“去了。”
“不知道誰照顧她,”諶冰想了想說,“你媽應該不會過去,她要忙公司的事,到時候是蕭若自生自滅嗎?”
蕭致和他一起往學校走:“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不確定蕭若現在的生活情況。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至少不會缺錢。
諶冰說:“沒事兒,有錢就好解決。應該會雇專人照顧她。”
蕭致暫時沒有說話。
他目光平視前方,眼底情緒有些放空,似乎在走神兒。
蕭若只是個喜歡吃、追電視劇,有些自閉甚至害羞的小姑娘,想象不到送她到國外會怎么生活。
而且,她過得是好是壞,他再也沒有干預的能力了。從現在起,那條岌岌可危的聯系,被生生拗斷。
真就各顧東西,各自風雨兼程。
夜風中裹挾著涼意,遠處傳來車流混著和燒烤攤的吵鬧聲,如此生機盎然。
蕭致轉向諶冰,說:“沒事兒了。”
蕭若喜歡看一部動漫。
里面說,希望我們離別那天,能笑著說再見。
把不舍和牽絆放在心里,轉化為前行的勇氣,庇佑你我路途中的風雨。
只為了那一天。
我們能再次相遇-
出一診成績在三天后的晚自習。
正好周五晚上,朱曉被陸為民叫到辦公室統計分數。一診考卷會統一掃描收入系統,分配給某批老師進行閱卷,而非本校的老師。
閱卷后機器統計分數,到時間點了再統一下放到學校。
教室里吵吵嚷嚷,課代表在黑板寫出了各科試卷的標準答案,讓同學們對照修改。
諶冰大概掃了眼黑板,對照后,背后文偉直接震驚:“諶哥哥,你一道題都沒錯?”
他卷面上全是紅筆打的“×”。
諶冰不算意外,說:“一診題目普遍簡單,要給學生建立自信;二診偏難,免得學生放松警惕;三診才是正常高考題目的難度。這次一診真的不難。”
“……”文偉繼續在卷子上劃線,痛徹心扉,“我們不一樣。”
耳邊“啪”地拍下筆。
蕭致對完了答案,說:“語文分數不確定,我感覺我作文最多30。”
“……”
門外,朱曉慌慌張張地進來,說:“成績出來了。”
教室里頓時倒吸一口涼氣,發出陣陣急不可耐地哀嚎:“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朱曉抬手指了指:“諶冰第一,考了740。理綜和數學滿分,英語149,語文141。”
諶冰:“?”
教室里直接爆發出一陣“臥草?”
“真的有考試上740的神人?”
諶冰不以為意扯了扯唇,冷靜地道:“這次閱卷太松了,沒意思。”
文偉看著他,欲言又止:“諶哥,咱不裝逼行嗎?”
“……”
朱曉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看向蕭致的位置,舔了舔唇說:“蕭哥考了673。”
蕭致:“?”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更加狂躁的“臥草?”
“真的假的??!!!”
畢竟蕭致是他們親眼看見,從全0分戰績,逐步飛升起來的!
“語文119,數學滿分,英語134,理綜270。”
聽到分數,蕭致第一反應也是:“老師給分好松。”
文偉:“……”
你們兩口子考高分都這么氣人嗎?!
啊?!
朱曉滿臉喜色,搓著手:“這次我們班都考得好好,平均分比以前高好多!陸老師高興慘了!”
“真的假的?”
“我又自信起來了。”
教室同學全蜂擁上去看成績。
半晌,文偉艱難地擠出來,臉色十分尷尬:“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還是300分?”
“……”
第93章 “本來不痛,讓你親痛了。”
教室里情緒相當振奮,傅航展開成績單看了幾次:“我又覺得我可以讀大學了。”
“我也。”
“要不努把力考本科?以后懶得再專升本。”
傅航笑嘻嘻轉過來,對蕭致豎起大拇指:“牛還是你牛。”
座位上,蕭致轉著筆看自己的成績單,半晌,將筆放了下來,神色夾在輕佻,語氣有點兒輕慢:“這就是考670的感覺么?”
傅航問:“你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整天起早摸黑背書,熬夜刷題,連刷牙都在背公式?”
“……”蕭致淡淡一聲,“笑話。”
他指尖在卷面輕輕撣了撣,語氣漫不經心:“就隨便考,根本沒學。沒辦法,就是這么天生麗質難自棄。”
傅航:“……”
文偉看他,悶著笑了笑:“讓我蕭哥裝,畢竟下次能不能考到670還兩說呢。”
蕭致抬腿朝他凳子踹了一腳,簡單地道:“爬開。”
他肉眼可見的心情愉快,而且不許誰打擾他的快樂。
諶冰好笑,拿過試卷查看錯的地方,丟回去:“你自己先改改,能不能改出來。”
蕭致應聲,往前拉了一拉凳子靠近桌面,垂眼看著剛才的錯題:“這道題我不用錯的,我會。”
“嗯?”
“這道題也不用錯的,當時計算麻煩,耽誤了時間。”
“……”
“這道題我也——”
諶冰聽他扯淡,好笑,低頭看自己的試卷。
旁邊傅航被折辱還沒過去呢,看著蕭致,笑瞇瞇說:“少爺好久沒笑這么開心了。”
“是啊,自從7歲腦膜炎燒壞了腦子,一直都悶悶不樂,很少見他笑過。”
“看來學習對少爺來說,確實有獨特的魔力呢。”
他跟文偉,在旁邊一唱一和。
“……操你大爺。”蕭致起身,踩著桌面撐身跳下去,揪緊傅航衣領,拉拉扯扯往教室門外走。
傅航心知必死,又哭又笑的,只好找許蔚:“老婆,救命。”
“……”
走廊打鬧成一團。
諶冰瞟了眼窗外,有一搭沒一搭敲著圓珠筆,拿紙巾擦了蕭致桌面的灰塵,隨后再次取過他的試卷。
這次考試真不難,錯的題也還行,基礎都沒問題了,但高精尖的地方還差點兒東西。
門開合,蕭致揍完傻逼又回來,懶洋洋走到諶冰面前。陰影垂落,他話里拽得五萬八萬的:“走,晚上請吃炸雞,慶祝我這過人的分數。”
諶冰無聊地扯了下唇:“閱卷松,題目簡單,你別膨脹了。”
“沒膨脹,”蕭致想也沒想,說,“這就是我的實力。”
“……”
諶冰心說你愛咋咋吧。
蕭致到座位坐下,諶冰說:“你不會的我給你改好了。”
蕭致卻沒看,嗯了一聲,目光轉向諶冰。
諶冰被他看得有點兒毛。
果不其然。
下一秒,五指被他輕輕放到掌心捏著,蕭致說:“我厲不厲害?”
“……”又開始了是嗎?
諶冰嗤一聲笑出來,聲音懶散:“厲害。”
“多厲害。”
“厲害到你可以直接上天。”
“……”
蕭致嘆一聲氣,苦惱似的,“看吧,像我這樣注定不平凡的人,只要肯努力,什么都能辦到。”
又演戲演上來了。
諶冰表面贊成:“是的。”
說完,他轉向蕭致,抬了抬眉,“所以?”
蕭致秒懂他的暗示:“還會繼續努力。”
諶冰滿意了,心說飄就飄吧,誰還沒飄過?
蕭致將校服搭在桌面,搭著側臉,牽著諶冰的手不肯松。他說:“好高興。”
諶冰:“嗯?”
“不是670分,而是,”蕭致攥緊他的手指,“向你證明了我能行。”
諶冰動作頓了頓,接著,繼續寫日記。
蕭致眼底漆黑,直直看著他:“你開心嗎?”
“開心。”
蕭致輕輕笑了聲,說:“哎,我怎么這么棒呢?”
諶冰唇角的笑意擴大,往下寫了一捺,尾調拖長:“是啊,你怎么這么棒呢?”
“……”
他倆就有一搭沒一搭閑扯。
蕭致抬了抬眉,意味深長:“找了個好男人吧?”
“……”諶冰差點沒笑出聲,控制著表情,平靜道,“嗯,長得帥,學習還好。真是打著燈籠都難找。”
蕭致拉他手背親了親:“沒有,還是你最好。”
“……”
教室后門陸為民樂顛顛兒地進門。
諶冰托他額頭時發縷薅散了幾分,但總算讓蕭致坐起身來:“一會兒跟你扯,先上晚自習。”
蕭致瞥了眼陸為民,懶散地撐起肩骨坐直,隨便拿了張試卷翻閱。
陸為民相當喜悅,走到蕭致面前,肉乎乎的臉正對他:“知道我要干嘛嗎?”
蕭致若無其事嗯了聲:“行了,別夸了。聽著膩。”
知道蕭致這年輕人就這德行,陸為民拍拍他肩膀,話不多說:“繼續加油。”
又看看諶冰:“你也是。”
他轉向教室里的大家:“你們都是好樣的!我為你們驕傲!希望繼續保持,直到高考那一天!那才是戰爭決勝的時候!”
大家紛紛“咳咳還行吧”“也不至于夸到這個份上”“嗐,也就普普通通,普普通通……”
確實,成績不能算相當好——但進步了誰不開心!?
陸為民直接飄到讓今晚晚自習看電影,說:“犒勞大家,都放松放松。”
只要不學習,教室氛圍頓時鬧騰了一倍。多媒體放著最近很火的電影,燈光黯淡下來,教室里寂靜,大部分同學都乖乖地看著熒幕。
陸為民欣慰地走來走去,看著地里這群的小倭瓜。不過,旁邊有兩個倭瓜,似乎不太聽話。
蕭致的背影高挑,半趴在桌子,輕聲跟諶冰說話:“我有獎勵嗎?”
諶冰:“?”
蕭致認為理所當然:“陸老師獎勵我們看電影,你獎勵我什么?”
“……”諶冰推開他拉緊的手。
從陸為民的視角來看,兩個人嘰嘰喳喳不知道說什么隨即陷入安靜,似乎進行到了僵持階段。
就憑陸為民這么多年的教學經驗,估計這倆憋著壞水呢。
蕭致看了會兒多媒體的愛情片,說:“就這?”
諶冰懶得理他,轉著筆,目光無意看向別的位置。
耳畔輕輕的,蕭致的聲音靠近:“要不要去電影院看?”
諶冰:“怎么看?”
“逃兩節晚自習,很簡單。”
“……”
蕭致這話說的,逃課跟吃飯呼吸沒區別。
諶冰雖然不是很想動,但確實感覺在教室里看電影沒什么意思。隨即,他肩膀被拍了拍,蕭致踢開凳子站起身。
陸為民正好看著他。
蕭致說:“去個廁所。”
“……”陸為民說,“你去。”
蕭致抬手,指了指諶冰:“他也要去。”
“……”
周圍被吸引注意力的同學輕輕笑出聲。
一起去廁所?
什么騷操作?
諶冰本來不很有興趣,被他拉扯,只好站起身。
陸為民暴怒:“去去去!”
蕭致不慌不忙整理著校服的領口,裝作出門去衛生間的平常模樣,隨即,拉著諶冰的袖子走出教室。
教學樓外相當的僻靜。
諶冰回頭看了教室門口:“又翻、墻?”
蕭致笑了聲:“不不不,不做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
他直接往校門口走:“就這么過去吧。”
“你開請假條了?”
“沒開,你別急。”
“……”
諶冰心說我能不急嗎!
校門口現在禁止出校,守門的保安看見他倆過來:“干嘛的?”
“他肚子痛,”蕭致指了指諶冰,“出去拿藥。現在校醫務室關門了。”
諶冰:“……”
諶冰抿了一下唇,不怎么配合地抬手按住小腹。
保安看他一眼,伸出條胳膊撈了撈:“假條我看看。”
“老師,事情是這樣的,”
蕭致走到屋檐的陰影里,單手扒著玻璃窗戶,有條不紊地道,“我們班主任沒在學校簽不了,讓我先在你這兒登記班級姓名,一會兒回來補給你。”
倒也不是不行,有這種例外。
保安丟出套本子:“你登記吧。”
蕭致接過紙和筆,刷刷寫完幾個字,遞回去。
“記得早點回來。”
“謝謝老師。”
蕭致拽了拽諶冰的袖口,推推搡搡,就這么出了校門。
諶冰回頭看了眼門衛室。
那本子上,白紙黑字登記著兩個名字“文偉”“傅航”。
“…………”
諶冰簡直了:“你特么損不損啊?!”
蕭致搭著唇輕輕“噓”了聲,防止被聽見:“放心,沒多大事兒,保安隔天就忘了,不用真的去補假條。”
諶冰:“……”
真的太騷了。
太騷了。
這是補不補假條的問題嗎?
蕭致這會兒已經躁動起來,牽他袖口的動作改為了拉手腕,快步奔跑:“沖沖沖,公交來了。”
最近的電影院在廣場附近。
搭車過去只要十來分鐘。車上沒幾個人,上車時蕭致抱了抱諶冰,隨即松開,暖洋洋的體溫渡送:“啊,快樂就是這么簡單。”
“……”
諶冰被他拽得站不穩,感覺到熱度的離開,轉頭看車窗外的燈火。
上課時間,附近人相當少。
電影是時下的一部動漫,進去買票時姐姐看了看他們的校服:“你們不用上課嗎?”
蕭致若無其事地道:“不是學生,剛從漫展下來,穿的cos服。”
諶冰:“……”
又他媽扯淡。
說實話,就蕭致和諶冰188和186的身高,穿的校服在領口松開,露出清瘦的鎖骨,除了臉有少年氣,確實不太像什么規規矩矩的學生。
售票員遞過票根:“好的,您的票。”
蕭致到旁邊買可樂和爆米花。
不是周末,看電影的人比較少,場子里稀稀拉拉坐了幾對情侶。他倆的位置偏后,左右沒人。
蕭致單手枕著后腦仰在椅子里,另一手舉著冰可樂喝兩口,側頭:“啊。”
諶冰:“啊什么啊?”
“啊啊啊,爆米花。”
蕭致示意中間的桶。
“……”諶冰指間夾了枚,伺候這位大爺。本想好好遞到他嘴里,中途改變想法,變成拋過去。
蕭致眼疾手快,還真接住了。
不過他齒尖“蹦蹦蹦”地咬碎爆米花,轉向諶冰,臉色不怎么好看。
諶冰好笑,又拿了枚:“來,啊。”
蕭致:“你當喂狗呢?”
“對,不就是喂狗?”諶冰指間輾轉著,“那你還要不要?”
“……”
短暫的安靜。
蕭致垂眼盯著他,半晌,懶洋洋說:“汪。”
諶冰直接笑了,往他嘴里送爆米花。每進一枚,蕭致就輕輕汪一聲。
“……”
前排坐的情侶轉過來,看了他倆一眼,欲言又止。
雖然不確定這倆的關系,但會玩兒是真會玩兒。
以為打擾到別人了,諶冰抬手,輕輕按住蕭致的唇角,說:“小聲點兒。”
電影熒幕還在繼續。
諶冰準備放下手,卻覺得指尖讓什么東西咬住,接著,被濕軟地輕輕舔了舔。
“……”諶冰心跳漏了半拍,側頭,蕭致抓著他手腕,目光有些惑人,不緊不慢舔著指尖。
操。
諶冰抽出手,耳后發熱,和他目光相對:“你干什么?”
蕭致的氣息重,聲音平靜客觀,散漫地道:“我不是狗嗎?”
諶冰一時語結。
說不出話,半晌,找濕巾紙擦拭白凈的指尖。
看完快十點,蕭致問:“回寢室了?”
諶冰想想:“餓了,去吃點兒東西?”
“走。”
話里沒有一分的猶豫。
他倆去肯德基吃炸雞,中途蕭致想起來:“不然給文偉和傅航也帶一份?”
諶冰無所謂:“隨便你吧。”他想起來,“是不是補償今晚寫他倆的名字?”
“……”蕭致笑而不語。
打車回學校,特意到傅航家的店門前找他。
傅航拿著條帕子,驚訝道:“你倆今天去哪兒了?晚自習都沒在?陸為民找你倆半天呢。”
“出去看電影,順便吃了點兒東西。”蕭致遞過炸雞,“這是給你的。”
“我靠,蕭哥對我真好!”傅航感動到淚目,“我們簡直是親兄弟!”
“嗯,親兄弟。”蕭致拍拍他肩膀,“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走了。”
諶冰都沒眼看他的騷操作。
到寢室將炸雞遞給文偉,文偉也怔了下:“我靠,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對我這么好。”
他掰下一只雞翅撒上孜然粉,咬了兩口警覺道:“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
蕭致淡淡道:“那必然是沒有。”
文偉咽下雞肉:“那我就放心了。啊,真香。”
“……”諶冰看不下去,找衣服去淋浴間洗澡。
冬天冷,洗澡的同學沒夏天那么頻繁了,何況現在快到斷熱水時間,里面就快沒幾個人。
諶冰擰開熱水后感受到液體的流動,空間內熱氣氤氳,半晌,外面響起腳步聲:“冰冰。”
蕭致的聲音。
諶冰:“啊?”
蕭致漫不經心道:“哪間呢?”
“……”
諶冰心說你他媽別來煩我啊!
熱水淅瀝瀝,聽不清簾子外的動靜,下一秒,眼前豁然開朗。諶冰剛想罵一句“操”,蕭致進來后立刻放下了簾子。
他細長的手指搭著T恤衣擺往上勾,脫完衣服脫褲子,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
“……”
還沒在洗澡時遇到過這種陣仗,諶冰后退一步,喉頭滾了滾:“……你干嘛。”
“蹭蹭熱水。”蕭致說完,探手勾著他后腦的頭發,抓到眼前,偏頭用力咬住了諶冰的唇。
熱水淋漓,混合著輕咽和吮吸的聲音。
說好蹭熱水,看來完全不是這樣。開始得太快,諶冰抓著他手腕推開,攬腰被摟進了懷里,蕭致的力氣比他大,緊貼的肌膚摩擦出蒸發的熱氣。
諶冰低聲罵:“……操。”
蕭致親夠了,指尖撫著諶冰的唇,輕輕松開他。
濕漉漉的,諶冰眼睫下垂,眼尾被熱氣洇出輕紅,唇瓣幾乎被吮腫。
諶冰看他一眼,唇瓣微動:“煩死了。”
蕭致好笑,擰開水閥,指節穿進他發縷順著水波揉了揉。
他倆一起出了淋浴間。
文偉洗了盤水果,見諶冰垂頭沒什么精神,遞過去:“諶哥哥,吃李子。”
諶冰:“不吃。謝了。”
他回到座位拉開椅子坐下。
他就穿了件單薄的白T恤,沒換睡衣,寬松的衣料下肩背偏瘦,微微支棱出蝶骨。他低頭翻了翻試卷,明顯又沒看進去內容。
蕭致握著門把,緊緊關上門。
文偉繼續遞水果盤:“蕭哥哥,吃李子。”
蕭致本來只拿了一個,想想又拿一個:“謝了。”
文偉注意到他臉和頸側偏深的紅:“今晚熱水溫度這么高?”
“……”蕭致說,“是啊。”
說完,蕭致到諶冰身旁拉開椅子,坐下。
他剛靠近,諶冰就往另一頭挪了挪。
——但凡長了眼睛,就能看出這倆貌似又吵架了。文偉干脆轉身,端著水果找周放聊天去。
只穿一件T恤,何況剛洗完澡出來,其實有些冷。諶冰指尖凍的通紅,一會兒背上多搭了件外套。
蕭致重新遞過李子:“吃嗎?”
“……”
諶冰懶得理他。
他抿了抿唇,隨即察覺到輕微的刺痛,唇上破了一塊,剛才不知怎么被咬出來的。
蕭致說:“怎么又不理我了?”
問你自己。
諶冰心里回答。
他還是懶得開口。
蕭致近距離觀察他的臉,半晌注意到了唇上的異樣,說:“弄傷了,那一塊有點兒腫。”
“……”
諶冰轉向另一頭,更加不想說話。
“疼不疼?”
諶冰瞥他一眼:“不疼。”
蕭致立刻明白了錯誤:“不疼不疼,來,我親親。”
別他媽耍流氓了!
諶冰攥緊他T恤領口往前推,力道較小,蕭致絲毫不受影響,長腿抵著椅腳叉入他的區域,雙手捧著諶冰的臉,密不透風的吻直讓諶冰閉眼往旁躲——
他碰著諶冰的鼻尖,氣息拂過,舔了舔受傷的唇縫。
諶冰握他的手脫了力,無可奈何:“……你干什么?”
蕭致渾身熱意灼人:“看看傷口。”
諶冰往后躲,無處可逃,只好輕聲說:“本來不痛,讓你親痛了。”
“……”
蕭致直直看著他,目光里關懷備至,甚至有些小心翼翼,他順著諶冰所有的話:“那我真的好壞。”
諶冰:“……”
這倆膩膩歪歪,那邊文偉尋思自己剛吃了炸雞,拿人手短,也就盡量削弱了自己的存在感。
短暫打鬧之后,想起來該學習了。
寢室正好斷電,諶冰打算睡覺,蕭致擰開臺燈說:“你們睡,我看會兒書。”
諶冰的作息一直規律到十一點半,不過蕭致在慢慢往后延,爭取每天盡量多學點兒。
諶冰說:“行。”擔心他冷,又說,“你到床上學也一樣。”
“好。”蕭致應聲,不想燈光刺到諶冰的眼睛,去了床上。
諶冰在他隔壁,對著看不見他,躺下后過了遍今天的事情,慢慢睡著。
因為冷,諶冰拉著被子遮住了鼻尖,半夜似乎有些熱,又睜開了眼。
寢室里很安靜。
拿手機看表,凌晨兩點。
諶冰下意識起床想看看蕭致,卻發現對面燈光還亮著。
以為蕭致還沒睡,諶冰有些煩躁,走近才發現他左手里搭著本書,右手放松地垂在一旁,凜冽而野性的眉眼被陰影涂抹,竟然就這么睡著了。
“……”
書上有新的草稿和筆記,估計是看著忘了時間,困了就睡著了。
諶冰到他床旁收拾好書本,動作觸醒了蕭致。
“該睡了。”諶冰說。
蕭致嗓音低沉:“幾點?”
“兩點多了。”
“……嗯。”
他應聲,指間拉著被子掀開,躺床睡下。
諶冰準備走,手腕被他握住,動作很輕,似乎還有什么要求。
“……”
諶冰彎腰靠近,涼涼地在他唇角親了親。
“晚安。”
果然。
蕭致松開了手。
這時候都不忘要晚安吻的男人。
諶冰去了趟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只穿著睡衣,感覺寒意幾乎浸入骨髓。
冬天不知不覺就來了。
以前覺得時間過得很慢,一天一天,那點點滴滴的涓流突然就匯成了河海,一去不返。
第二天到學校,上早自習時,蕭致似乎有點兒打瞌睡。
諶冰完全不同情:“昨晚沒睡好?”
“不是,”蕭致說,“作息亂了一下,我能行。”
諶冰過去找朱曉借了風油精,不知道哪兒來的土方子,說:“你聞一聞。”
蕭致剛聞了下,皺眉。
諶冰:“還困不困?”
“困是不困,”蕭致說,“頭疼。”
“……”
聊著,門外陸為民突然走了進來,直接招手:“諶冰,蕭致,你倆來趟辦公室。”
對視了片刻,諶冰莫名想起了昨晚簽文偉和傅航名字出校門的事。
果不其然。
陸為民指節敲著桌面,問:“昨晚是你倆出校門的吧?”
“……”說實話,蕭致完全沒想到這事兒能被逮住,就點頭,“你看見了?”
陸為民說:“我沒看見。”
蕭致剛想撇清關系,陸為民調出監控:“攝像頭看見了。”
“……”
就他倆在校門口簽字的背影。
陸為民呵呵兩聲:“還敢寫文偉和傅航,膽子真大!你倆這背影,化成灰我都認識!”
蕭致索性認錯:“陸老師對不起,昨晚看了成績我有點兒飄,想著出去慶祝一下,就硬拉著諶冰一起出去了。你要罰就罰我吧。”
私自出校門不算多大的事兒。陸為民皺著眉擺了擺手:“我不想跟你們說這個,我就想問問昨晚你倆出去,有沒有看見張自鳴?”
聽見名字,諶冰下意識抬起目光。
陸為民:“諶冰你看見了?”
諶冰:“沒有。”
陸為民氣得要死:“你倆寫同學名字出校,張自鳴更厲害,自己造假弄了張請假條出校門!今早家里人給我打電話,說人一晚上沒回家,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他倆昨晚出門直接去看電影,壓根兒沒管其他人。
蕭致說:“真不知道。”
“那算了,你倆回去上自習吧。”
陸為民收拾著皮包往外走,“順便招呼下紀律,跟數學老師說我第一節 課上不了讓她上。我現在要出去找人。”
一起回了教室。
諶冰坐下翻書,始終背不進去。
蕭致倒完全沒當回事兒,低頭忙著看自己的書,完全把這件事當成生活的一個小插曲。
的確是小插曲。
兩天后陸為民總算把張自鳴揪回來了,人家曠課兩天跟一群社會人待在一塊兒,醉生夢死。
陸為民領他回學校,他就簡單三個字:“不讀了。”
高中不在九年義務制教育內,他不讀,愛讀不讀,勸了幾天沒辦法,就算了。
教室里空了一個位置,在飲水機旁。
諶冰每次端著熱水杯走過,就能看見空蕩蕩的桌椅。
之前那么防范和忌憚的一個人,就這么簡單地消失在了視野之內,還是徹徹底底地消失。
……諶冰端著熱水,回到座位坐下。
蕭致接過他的杯子,太熱,往自己杯子里摻了一半。
諶冰因為前幾天半夜去了趟廁所,被冷風凍的感冒,最近一直頭暈。蕭致用蓋子倒了半杯水,桌肚里翻出藥袋,拆開遞給他:“吃藥。”
諶冰喝著溫水,仰頭吃藥,模模糊糊地覺得,時間過得真快。
一切障礙掃清,在向著好的方向進發。
轉眼,迎來了新的月考。
第94章 “佛珠。”
進考場前,諶冰先說:“你好好考,細心點兒。”
“知道。”蕭致拎著半瓶礦泉水,往里走時揭開瓶蓋灌了灌,喉頭滾動。
諶冰準備進去,被蕭致拉著手腕。他抵著門,抬了抬眉:“這次要我考多少分?”
“……”諶冰看他膨脹的,只好說,“你能保持670就行。”
蕭致輕輕哼了一聲:“看不起誰呢?”
“……”
雖然他這段時間心情比較飄,但確實勢頭比以前還猛,經常晚上刷題,第二早遇到不會的問諶冰。他非要膨脹,諶冰實在懶得說:“行,你沖就完了。”
前排準備發卷,教室內禁止閑聊,諶冰沒再轉身,拉著椅子有一搭沒一搭轉指間的筆。
卷子發下來,諶冰掃了一眼卷面的題,心里有數了。
比一診難。
考完下來,交卷出考場,瞟了眼身旁的蕭致:“感覺怎么樣?”
中途諶冰起身去衛生間,無意路過蕭致的桌子,看見他咬著筆尖面色思索,甚至有一些焦躁,就知道他現在情緒好不到哪兒去。
果然。
蕭致無意繼續這個話題:“別說了。”
諶冰不覺莞爾,倒也沒多說什么,只是下午考完數學又問了問:“怎么樣?”
蕭致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吃過晚飯后,他孤身坐在教室翻了一晚明上午要考的理綜知識卷,回到寢室還熬夜到了凌晨一點。
班上有群喜歡考完即對答案的同學,以朱曉為首,剛考完英語他就不知道從辦公室哪位老師處翻來了答案,激動地念道:“AABCD!DDBAC!”
蕭致走在前面,聽見這兩句話走路速度都變快了。
諶冰跟隨背后,問:“總體怎么樣?”
蕭致:“不怎么樣。”
寢室里正在開黑,文偉,周放和管坤拿著手機,口頭瘋狂叫囂,但實際情況是被對面捶得親媽都不認識。文偉看見蕭致仿佛見了救命恩人,瘋狂拉住他衣袖:“蕭哥救命!”
蕭致接過手機,垂眼看著他李白0-8-7的戰績。
沒說什么,站在邊兒上花了半分鐘打野發育,在草叢蹲到了第一個射手人頭。蕭致修長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屏幕,劍光中對面射手香消玉損,蕭致平靜地道:“這一劍叫寂寞。”
文偉:“……”
諶冰:“……”
蕭致指尖滑動,打團找機會切完射手法師再補肉坦,憑借完美的操作五殺后,說:“這一劍叫孤獨。”
文偉:“……”
諶冰:“……”
文偉輕輕拉了拉諶冰的袖口,覺得詭異,問:“蕭哥這是怎么了?”
諶冰:“月考不理想吧。”
文偉琢磨后說:“那讓他發泄會兒。”
諶冰找了件衣服準備換上,不知道磕到什么,突然聽到“砰砰砰”幾聲脆響,手腕驀然一松,之前在古鎮買的崖柏手串無故斷裂,珠子掉了一地。
崖柏手串保平安,未必有用,只不過因為是蕭致給自己買的,諶冰一直戴著。
諶冰撿起地上的珠子,蕭致看過來:“怎么了?”
“沒事兒。”諶冰重新查看線索,沒多想:“估計繩子老化吧,斷了。”他將撿起的珠子放到書桌柜子,走近,蕭致已經幫文偉推到對面高地。
砍掉對面水晶最后一滴血,蕭致輕輕撣了撣指尖:“這一劍叫絕望。”
“……”
夠了。諶冰心說。
那邊打完游戲,準備出校門吃飯,諶冰問蕭致:“走嗎?”
蕭致回椅子里瘟著:“不想動。”
文偉想喊什么,管坤拉著他:“走吧,那我們先走了。”
文偉也回過神:“對,我們先去吃飯。”
幾個人吆五喝六地離開。
諶冰走到蕭致身旁,雙臂撐著桌面,居高臨下地俯瞰他:“考得不好?”
考得好不好一般自己有感覺,哪怕還沒看到答案。蕭致說:“不好。”
諶冰深呼吸了一下:“上次不是跟你說了?這次沒考好,那下次繼續,反正又不是高考。”
蕭致扒拉支筆,指間非常靈動,看著筆尖轉了挺久:“道理我都懂。”
道理他都懂。但老實說考試成績要是跟坐過山車似的時高時低,屬實搞人心態。
尤其是當他感覺自己特別努力了,堅持了,以為會越考越好時突然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比如今天看見那試卷,蕭致都煩,為什么學了這么久還是那么多不會的東西?
諶冰想著怎么安慰他。
半晌,倒是蕭致先伸出雙臂,摟著諶冰的腰后輕輕貼著他。
諶冰揉他腦袋:“哥啊,別喪了。”
“我喪一下怎么了?”
諶冰垂眼,平靜道:“就,看著煩。”
“……”
蕭致無視他話里的惡意。
他繼續貼著諶冰的腰,慢慢挪到胸口,隔著校服摸他清瘦的脊背。
他話里相當迷茫:“哎,寶寶。”
“嗯?”
每次蕭致喊出這個稱呼,言辭柔軟,就知道他被抵住了軟肋。
蕭致聲音模糊:“我是不是不太聰明?”
“……”
諶冰以為自己沒聽清:“嗯?”
蕭致重復了一遍:“我是不是很笨?”
“……”
諶冰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而且不確定蕭致是不是來真的。
全省七八十萬考生,640左右可以穩上985,何況蕭致當時有一年叛逆期,壓根沒認真學。補到這個程度,沒到高考決勝期還有很大進步空間,怎么能算不聰明?
他是想重新定義“笨”?
諶冰好笑:“你能問出這個問題,確實不太聰明。”
“……”
蕭致嘆一聲氣。
諶冰指尖穿入他發縷輕輕撥了撥,平靜地道:“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也太急躁了。”
蕭致不再說話。
他當然清楚自己的問題。
他用力地抱著諶冰。
諶冰身上有股很淡的青草味兒,皮膚白凈通透,透著股冷冷的香氣,撩得人頭暈目眩。
蕭致本來只想單純地抱抱,沒忍住,拉開他T恤,貼著腰腹親了一口。
親得比較色情,探舌尖輕輕畫了個圈,慢慢填滿。
“操?”
諶冰沒來得及躲,下擺遮住的臀部還被捏了捏。
諶冰真服:“你又行了是不是?”
蕭致笑著搖頭:“還不太行,讓我再吸幾口。”
“滾吧你,”諶冰拉著衣服下襟往寢室外走,說,“我要去吃飯了。”
蕭致懶洋洋地跟上來:“今天吃什么?”
“老幾樣,炒菜,干鍋,雞公煲還是面條抄手米粉兒?”
蕭致聽著煩:“厭食了快。”
“放假了再改善伙食。那家套餐店還不錯。”
到的時候,文偉他們在街道旁擺了好幾張桌子,正在等候著上菜。
傍晚燈火黯淡,店里特別拉出了幾顆大燈,被寒風吹得微微搖晃。
“蕭哥,來了?”文偉喊。
蕭致走近,拉開凳子坐姿像個爺,屈尊紆貴地道:“來了。”
文偉好笑:“還喪?考得不好又如何,我每次都考不好,但我很快樂。”
蕭致沒否認他,嗯了聲:“是的,但你每次都只能自我療傷。”
“……”文偉怔了半晌,無法反駁他,只能跟周放賣慘,“這有對象的人,說話真難聽。”
蕭致找服務員多添了兩個菜。
這才看向文偉,淡淡道:“你以后也會有,期待到時候你跟我一起損,很有意思的。”
文偉:“……”
上菜后文偉吃了兩口,咂舌:“今晚菜好辣。”
蕭致詢問諶冰的意見:“辣?”
是比平時辣點兒,不過這店本來就是小作坊,四十歲阿姨每天顛大勺,偶爾菜咸了淡了幾乎成為日常吐槽的話。
諶冰扒拉出一片辣椒:“辣。”
諶冰吃不了多辣,蕭致起身:“想喝什么?我過去給你買杯奶茶。”
諶冰說:“隨便,要熱的奶綠。”
文偉笑了兩聲:“蕭哥,我們有沒有?”
蕭致一腳踹他凳子上,直踹得他坐立不安站起身:“走,一起。”
“來了。”知道蕭致不會伺候自己,文偉問遍大家想喝的飲料,跟蕭致往街對面的奶茶店過去。
路上文偉拉著他扯淡:“真沒考好?”
蕭致嗯了聲:“不好,肯定沒有670。”
文偉挺關懷的:“多少?應該不會很差吧。”
“估計……只有650了吧。”蕭致話里漫不經心。
文偉:“……”
操。
就不該問。
這不是犯賤呢么?
他倆站在奶茶店門口等奶茶,風有點兒冷,文偉不停打哆嗦。
蕭致瞥他:“你看你虛的。”
“……”文偉暴走,“你就穿一件T恤我看你抖不抖!”
蕭致嗤了聲,否定這種無效的命題:“我不可能大冬天只穿一件T恤。”
文偉聽不懂,但是不想說話。
蕭致垂眼,特別點醒他:“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
文偉也不想思考。
安靜了一會兒。
蕭致唇角挑了點兒笑意:“因為我老婆不讓,他心疼。”
文偉:“………………”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
“沒辦法,”蕭致轉頭看店里,懶洋洋地伸直了長腿,隨意道,“有對象的生活,就是這么樸實無華且枯燥。”
“……”文偉快給他跪下了:“求你別騷了,穿件衣服吧!”
蕭致嗯了聲,沒再說話,看向了諶冰坐著吃飯的街道對面。
燈火隱隱綽綽,樹林下,諶冰清瘦的身影有些黯淡。
現在正好是傍晚人流量最多的時候,店里忙著進貨,一輛面包車倒車往過道上開,軌道呈現出僵硬的直角,明顯被學生和桌椅擋住了路道。
文偉看服務員準備齊全了,說:“蕭哥,該拎奶茶了。”
“……”
不知道為什么,文偉的話沒有了回應。
蕭致看著街道對面,目光有些僵硬。
他沒戴眼鏡,視野模糊,只能看見那輛面包車無聲無息地后退,車窗后探出了半個腦袋,似乎往后在看有沒有人。
那是個視野的死角。
下一秒,車輛迅速往后退!
頃刻之間,諶冰跟周放坐的那一桌,直接被后車撞翻,雞飛狗跳,跟著響起一陣陣混亂的尖叫。
蕭致只感覺血液匯集到頭頂,幾乎從頭頂竄出來,喉頭干澀叫了聲“操。”
他幾乎聽不見了,穿過街道狂奔過去,撥開周圍混亂的人群。
“讓開!”
場面一片狼藉,桌椅被撞翻,周放的位置不太好,衣服被菜和湯潑了一身,他滿臉狂躁和莫名其妙:“我他媽操你大爺!會不會開車!后面全是人看不見你他媽是不是瞎了!”
諶冰的位置比較特別。
他背對車尾巴坐著,正好被攔腰撞倒,地面桌椅斷裂了一地,諶冰單手撐著地面微微蜷縮,垂頭一句話都沒說。
“諶……冰……?”
蕭致嗓音顫抖,心好像冰凍到要碎裂,剛抱起他,諶冰抬頭時唇色蒼白,眼底混亂,腹部的校服清楚了鮮紅的血,旁邊是一截裂口沾血的椅子腿。
“諶冰!”
蕭致呼吸幾乎窒息,腦子里的空白恢復后,轉向文偉:“打120!”
街道邊混亂成一團。
老板狂奔出來,都快哭了,學生在他店門口出事,捅出去他店一輩子都別想再開:“這位同學怎么樣了?大家別圍著,趕緊報警!”
“都散開!去找你們老師!”
“……”
周圍混亂一片。
“我、操、你、媽!”有學生直接揪出了司機,臉紅脖子粗,“沒看見有人嗎?沒看見有人嗎?”
“你他媽催命是不是!這里全是人,不撞他,就是撞我們!”
“你跑不掉,車牌號我們都記住了!”
司機手里還夾著半截煙,剛才倒車時點的,到現在燃到盡頭,完全忘了丟掉。
他面如死灰,也沒顧得上去看看被撞學生的傷勢,就木偶似的站著。
……蕭致抱著諶冰,膝蓋抵著冰涼的地磚,他喉頭有一種灼燒似的痛楚,但又硬生生地憋著,沒發出聲音。
他抱著諶冰,諶冰身體沒有任何動作,但明顯有意識,只是疼得說不了話了,轉眸看他一眼。
諶冰動了動唇,發著氣音:“沒……沒……”
蕭致抱著他,手捂在他流血的腹部。
他腦子里全是亂的,長這么大,他經歷過父母離婚,經歷了深夜十二點走在街道無家可歸,經歷過醉生夢死,但從來沒經歷過這么直接又殘忍的沖撞,危急生命,一瞬間將剛才活生生的人弄成現在幾乎呼吸都困難。
諶冰沒有什么疼痛的神色。
他怔了一會兒。
他想起來了,為什么那串珠子會斷裂。
“……”
他沾血的指骨微微顫動,抓緊了蕭致的手。
諶冰目光開始轉動,似乎想多看蕭致幾眼。
蕭致不確定他目光的含意。
只覺得像早已明白了訣別,正在進行最后的銘記。
他抱著諶冰的肩膀,腦子里一片空白,不住地道:“醫生馬上來了,諶冰。”
“沒事的。”
“不會有事的。”
“……”
“一定不會有事的……”
那聲音夾雜著寒風里徹骨的寒意。
蕭致貼著諶冰的頸窩,一字一句地說話,不停撫摸他汗濕的頭發。
地磚冰冷,連他指骨都凍僵,不遠處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燈光五顏六色,晃著眼睛。
穿白大褂的醫生穿過人群,嚴肅道:“都讓開!無關人員都讓開!”
陸為民從辦公室狂奔過來,后背汗水濕透,喘著粗氣面對這一切。
“諶冰呢?諶冰怎么樣了?”
醫生說:“我們現在送他去醫院,你是班主任嗎?請盡快通知家長,現在請和我們一起去醫院。”
“好,好……”陸為民看到諶冰喪失意識,怔怔地躺在蕭致懷里,眼淚下來了。他嗚咽兩聲,跑到司機面前,用力拽著他衣領推了兩把,“諶冰要是出事了,你特么負得起責任嗎!?”
他罵完,回頭協助醫生送諶冰上救護車。
蕭致跟在后面。
看到他的緊張醫生有些動容,但還是公事公辦道:“無關人士請暫時回避,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蕭致沒有堅持:“好。”
他沒上去,只是詢問了醫院的名字,到路邊打車。
文偉臉都白了,他哪里見過這些:“蕭哥,我跟你一起。”
周放除了渾身的臟穢,倒是沒受傷,但仍然選擇去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
蕭致上車坐下。
文偉一直安慰他:“蕭哥別緊張,別緊張,一定沒事的,不會有問題。諶哥福大命大。”
蕭致腦子里一片混亂。半晌,他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他拿出手機,深呼吸了一下,隨即撥通了對面的電話:“許姨。”
另一頭,許蓉正端著骨瓷茶杯,養尊處優地抿了一口:“嗯?小致啊?”
蕭致聲音斷續:“諶冰……諶冰出事了……”
“咔嚓。”
茶杯咣當墜地。
周圍聲音仿佛寂滅。
手機里響起一陣嗚咽,隨即是起身往樓下跑的動靜,許蓉問:“怎么會出車禍啊?到底怎么回事兒?”
蕭致拿著手機,說不出話。
文偉接過,幫他解釋:“阿姨,這些慢慢說。諶冰現在在我們學校最近那個九中紅橋醫院,你先過來。”
“傷得重不重……?”許蓉聲音哽咽顫抖,呼呼喘著氣,好像已經在開門了。
“不確定,你先過來,我們正在趕去醫院的路上。”
“好,好,好……”許蓉聲音混亂,“我先給他爸打個電話。”
掛斷。
耳邊恢復安靜。
蕭致心里卻人聲鼎沸,好像被烈火灼燒。
他按下車窗,寒風刮進來,眼底的潮意很快被風干。
不知道為什么,他不知道當時諶冰失去意識,卻突然向他流露出那種表情。
分不清是釋然,不舍,還是靜水底下的深流。
是不是想告訴他什么。
……為什么?
蕭致來不及想這些,車輛到了醫院。陸為民在前臺辦理住院手續,諶冰已經被醫生推進手術室,進行最緊急的處理。
蕭致跑到樓上,手術室門已經關了。
他在旁邊坐下,陸為民忙完一切跑上來,氣喘吁吁:“進去了?”
“進去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蕭致說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輛車,邊抽煙邊操縱方向盤的司機,抱著僥幸心理擠入人群,最后因為視野死角往后加速,攔腰從背后撞翻諶冰和他坐的桌子。
陸為民渾身冷汗:“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呢?
這是生活中一個極小概率的意外。
但是居然讓諶冰碰到了。
怪司機,但是,怪他有什么用?能讓諶冰恢復如常嗎?
陸為民準備打電話:“諶冰爸媽的手機號,我忘了,在我辦公室桌面——”
蕭致打斷他:“我已經打了。”
陸為民抬頭。
蕭致眉眼被燈光染了層薄薄的陰影,唇角緊抿,說完轉向了旁邊雪白的墻面,直勾勾盯著,眼神似乎要將墻面燒出個洞。
警察和司機陸陸續續到來。
“警察同志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司機也快哭了,露出一口被煙久漬過的牙。
他剛說話,蕭致轉身朝他走過去,陸為民意識到不對喊了聲“蕭致!”,跟著,司機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警察當場炸了:“這位小同志,你是不把我們放在眼里!”
“有話好好說!”
蕭致置若罔聞,只想再補兩腳,他眼底陰騭,眉眼遮掩不住的乖戾,直到陸為民從背后緊緊給他抱回來。
陸為民聲音高到變質:“蕭致!”
蕭致短暫停下動作。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陸為民一頓輸出,“你現在宣泄你的暴力有什么用!我們都很擔心,擔心諶冰的安危,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在添亂!”
“我……”
蕭致轉過去,校服領口敞開下的鎖骨微微起伏非常強硬倔強的少年音。
“我……”他重復了一遍,尾音收斂,隱隱藏著痛楚。
我只是太擔心諶冰了,我恨這個人傷害他。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僅僅是最后一個字的失陷和崩潰,就讓警察和陸為民都動容。
蕭致背過身,背影高挑,直直看著手術室冰冷的燈光。
外面逐漸安靜下來。
直到許蓉和諶重華的到來。
他來的路上趕得太急,差點造成另外一場車禍,夫妻雙方風塵仆仆,平時西裝革履的諶重華領帶都系反了,看到這群人的一瞬間,皺眉:“你們一個都跑不掉,全都要付出代價。”
許蓉沒有他想的那些,對著手術室稀里嘩啦地掉眼淚。
諶重華聽他們講來龍去脈,面無表情,只是接了個電話:“市里最好的醫院,我剛聯系了床位,馬上帶諶冰過去。”
他手指輕度痙攣,青筋暴跳。
“至于你們的事,等送了諶冰去那邊,我再來好好跟你們談。”
不知道等了幾個小時,手術室的門才開。醫生問:“病人家屬是哪位?”
“醫生,我,我是他媽媽。”
許蓉跟諶重華跟著過去。
蕭致站在旁邊,遠遠地看了諶冰一眼。
他膚色一直偏白,消去了平時的血色,安靜地靠在雪白的枕頭里,似乎睡著了。
醫生帶他去監護室。
陸為民在背后看著,說:“打了麻藥,諶冰現在沒有意識。”
蕭致低頭站著,沒什么動靜。
陸為民拉了拉他,知道他倆關系好,只能勸:“先過去吧,問問醫生能不能見諶冰。”
“好。”半晌,蕭致才說。
陸為民邊走,邊有些傷感似的:“諶冰才十幾歲,學習還好,世事真是難料。”
蕭致跟在他身旁,突然停了下來:“他不會有事的。”
陸為民轉向他:“是的,不會有事。”他想著,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等著這些可愛的少年慢慢長大,慢慢體驗。
蕭致重復了一聲,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
蕭致心按在胸口,感覺到了一陣空洞。等他來到監護室,醫生跟諶重華不知道說了什么,沒多久,交接的醫生從電梯過來。
九中附近的醫生太普通,現在轉諶冰去市里最好的醫院。
許蓉一直流眼淚,什么都看不出來,對蕭致難得地笑了笑。但諶重華臉色不太好,可能覺得諶冰不來九中就不會出事,對蕭致沒什么好臉色——他對這里的所有人都沒有好臉色。
臨走前,給陸為民丟下一句:“你們班主任也有責任,學校也有責任,到時候我來追問,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說得陸為民微微訕臉,訥訥地退回來。
不知不覺,眼前就已經空了。
陸為民叫他:“蕭致。”
蕭致想去問剛才的醫生,但找不到人。
“該回學校了,改天等諶冰好一點兒再去看他,好不好?”陸為民安心勸他。
蕭致站了會兒,不知道該怎么做了,疲憊地點頭:“好。”
“不要難受,一切都會好的。”陸為民摟著他肩膀。
擔心他受到驚嚇,陸為民讓他先回寢室休息。
蕭致進門,坐在寢室,給許蓉發了幾條消息詢問情況,但對面應該在忙,都沒有回復。
蕭致躺上了諶冰的床。
旁邊文偉說:“蕭哥,不要想太多。”
蕭致沒說話。
文偉小心翼翼看了他會兒,說:“我去隔壁,你自己待會兒吧。”
隨后,門輕輕被掩上。
蕭致躺了一會兒,只覺得腦子里掙扎似的,說不清的疼痛。
好像又陷入了前段時間宿醉后醒來的感覺,迷茫,乏力,渾身感覺到疼痛。這不是諶冰希望看見他的樣子。
蕭致起身坐到書桌前,擰開臺燈想寫題。
他修長的手指發抖,想寫字,字歪歪扭扭地拉到了哐外。經過了剛才的驚嚇,他現在渾身聚不起力氣。
蕭致開始看題,就看著,背背單詞。
但腦子里想的全是諶冰,想到,自己只是過街給他買一杯奶茶,現在變成這樣,中途跟做夢似的。
他抬起視線,唇角平直冷峻,看到了一顆滾出來的珠子。
……蕭致探手,拿起一枚。
想起這是下午無故崩裂、保佑平安的手串。
有些事情,他不相信,但又覺得冥冥之中或許有些定義,哪怕只是巧合,只是寄托而已。
蕭致取了頸上戴的玉佛,紅線分明,慢慢將珠子重新穿起來。
他低著頭,眉眼認真,如此虔誠。
他多希望,像這串珠子重歸于完整,他的諶冰就好起來。
第95章 “疼痛。”
深夜,室友都回來了。
文偉給他帶了蛋糕和燒烤:“吃點兒吧,晚飯到一半就走了。”
蕭致說:“謝謝。”拎過他遞來的吃的。
沒怎么吃,逼著吃下去覺得有些胃疼。
“睡了,蕭哥,別老想著,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文偉一直照顧他的情緒,“不要總是想那些負面的事情。”
蕭致放下手里的書上床。
不知道為什么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是三四歲的時候,他牽著諶冰一起到公園鏟沙子。蕭致埋頭給他建城堡,剛修好,抬頭諶冰不見了。
他弄丟了諶冰,在夢里到處尋找,但是找不到,最后只能絕望地站在原地。
蕭致醒過來了。
……周圍很安靜,他額頭全是冷汗,呼吸微微有些窒息。
喘不上氣的感覺。
曾經被拒絕后,蕭致只想離諶冰越遠越好,現在是第一次強烈地想著立刻去到他身旁。他等著天亮、等著樓下鐵門打開,感覺時間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如此漫長。
終于到六點開寢室門,蕭致起身穿衣服穿鞋,驚醒了平時睡得比死豬還沉的文偉。文偉揉著眼睛:“蕭哥你去哪兒呢?”
蕭致說:“我去醫院。”
“不是。”文偉訥訥道,“這么早啊。”
蕭致臨走前又拿上了一本練習冊。
文偉下床,靠在門邊看他:“跟陸老頭請假了?”
“沒請。”蕭致聲音干脆。
文偉直著眼睛:“那……”
“請假他肯定不允許,我先逃課,他問起來你照實說就行。”蕭致指尖勾著衣領拽了一拽,順手拿起桌面昨晚修好的手串,“謝了。”
“……”
文偉傻傻地看著他的背影,追到走廊。
蕭致到路邊打車。
一想到昨天的夢,腦子里幾乎被陰郁的情緒填滿,不過再想到諶冰,他掏出了手機開始背單詞。
早晨的公交車上除了學生,還有不少去超市購物的老年人,日光涼薄,透過車窗照在座位垂著眼皮默念單詞的少年身上。
蕭致穿了件牛仔外套,修長的腿,踩著椅后的白色運動鞋,看起來就像是出入學校的男生,干凈又沉默。
蕭致控制不住地回憶諶冰。
昨下午吃飯,他看見那輛車在眼皮子底下,直直撞到諶冰身上,觸目驚心。
……會有多疼呢?
到醫院蕭致站在樓底,突然不敢上去了。
聊天框里許蓉回復了諶冰的病床房號,最后決定過來接他,遠遠走來問:“吃早飯了嗎?”
蕭致看她憔悴的模樣,明顯一夜未睡:“吃了。”
“走吧,”許蓉轉頭,“諶冰在ICU,剛醒了一次,現在又睡著了。”
蕭致唇角抿成一道直線,眉眼結著冰雪:“……嚴重嗎?”
短暫的安靜。
許蓉聲音緩慢:“醫生說不是危及生命的嚴重,但需要復雜的調理。小冰他——說是內臟挫傷,腎臟破損失血,還有腰側大面積的傷口。”
蕭致停住了腳步。
他手指輕輕顫抖,看著許蓉,眼底流露出崩潰:“許姨對不起。”
許蓉看著他:“不是你的錯。”
“是我,”蕭致聲音極低,“我沒有好好照看他。”
許蓉拉著他的手,重復說:“不是你的錯。”
蕭致咬著牙關,嚙出鐵銹似的血腥味兒,喉頭開始灼燒似的刺痛。他不知道該做什么,只覺得無能為力。
許蓉嘆了口氣。她知道蕭致的情況,不懂這個少年,只比諶冰大了幾個月,為什么比諶冰經歷那么多生活的磨煉。
許蓉說:“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有時候不是你的錯,而是造化弄人。”
他們一起走到ICU的門外,醫生剛出來,看了蕭致一眼。
“這是小冰的朋友,能不能進去看看?”許蓉問。
醫生誠懇地道:“病人現在身體機能不穩定,需要靜養,建議不要有人打擾。”
許蓉只好轉過來:“那我們下次再看,好不好?”
蕭致應聲,隔著厚重的墻壁,似乎能看見后面被醫療儀器環繞的諶冰。
里面響起低低的悶哼。
醫生擦著汗,說:“麻藥失效,傷口開始疼了。”
許蓉不知怎么,擦了擦眼眶:“腰側有一塊傷口,被凳子腿捅傷了,縫好了,但是疼。”
蕭致能夠感同身受。
他以前打架受傷過,知道血肉被挫傷的感覺,仿佛萬千針扎,劇痛無比。
蕭致從衣兜里摸出帶來的崖柏手串,遞給許蓉:“這是小冰的。”
許蓉接過,感慨到一半:“你這么年輕……”
言外之意,像個老年人,居然信這些。
蕭致沒回應這句話。
許蓉想起來問:“你今天不上學嗎?”
“我請假了。”蕭致撒謊。
“那怎么行,耽誤你學習了。”許蓉嘆氣。
蕭致說:“沒事兒,不耽誤,也就半天。”
他們一起在醫院的等候區坐下,閑聊了一會兒。許蓉接到了親戚的電話,去留下接人:“諶冰外婆來了,我下去看看啊。”
她前腳剛走,蕭致坐著感覺脫力了似的,耳畔響起其他的聲音。
諶重華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
他身旁還站了個女人,高挑挺拔,穿著件淺色的大衣,頭發柔順地梳在耳后,手里拎著相當考究的皮包,氣質清雅芳馨。
蕭致看見諶重華,又看了看這個陌生的女人。
估計是諶重華外面的小老婆。蕭致沒什么話好說,喊的聲音也敷衍:“叔叔。”
諶重華久經社會,念著當年鄰居的情誼,不至于直接翻臉。但回應的聲音輕到沒有,理著西裝徑直走了過去。
那個女人站在門口,輕聲問:“怎么樣了?”
諶重華:“要不要看看?”
女人說:“我就不進去了,知道孩子沒事就好。”
“這孩子,真是胡鬧。”
“你別太擔心,”女人無名指有戒指,搭著他肩膀,“醫生是最專業的團隊,現在情況復雜,咱們不要添亂,先治好孩子的病再說。”
女人詢問了醫生幾句,仔細聽著,隨后轉向諶重華:“有事找人商量,不要著急,也不要為難他們。”
她說完,拎著包準備離開,中途側頭看了看坐椅子上的蕭致。
目光相對,蕭致當沒看到,側頭轉過視線。
她進電梯,很快走了。
蕭致坐到中午,期間大部分時間諶冰都很疼,聲音不算低,因為無意識也沒有力氣克制,疼得一直在叫。
蕭致隔著門,覆在墻上的五指漸漸收緊,心頭冰涼。
中午許蓉叫他吃飯,再次強調他的學業:“我讓司機送你回學校吧,不要耽誤學習。”
蕭致沒什么反駁的道理,只能離開:“好。”
回學校陸為民瞪他好幾眼:“早上干嘛去了?”
蕭致眉眼陰沉,沒什么精神道:“醫院。”
“……”陸為民都不知道怎么說他,恨鐵不成鋼,“回教室寫你的作業!下次再不經允許出校,別怪我懲罰你!”
蕭致唇角輕輕動了動,低聲道:“嗯。”
他回了教室。
文偉滿臉擔憂,戳他:“蕭哥,我們冰冰沒事兒吧?”
蕭致不想說話,細長的手指撐著額頭,似乎昏昏欲睡。
英語課陶夢注意他的狀態,清了清嗓子開始針對:“有些同學不想學就出去,別在座位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看著影響我講課的心情。”
出乎意料,蕭致沒說什么騷話忽悠陶夢,而是拿起資料書,去了走廊罰站。
他撐著額頭,邊站,邊寫一套英語閱讀題的試卷。
——下來發現,五道題錯了四道。
蕭致指尖抵著眉心揉了揉,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諶冰的時候,但是忍不住思緒總飄到醫院,似乎聽到諶冰疼得叫出來的聲音。
……好煩。
總想著他。
一直在想。
一直,一直,一直,一直……
好難受。
只要想到諶冰一個人在病房,獨自承受著病痛,蕭致心口就一陣火燒似的刺痛,好想過去陪他,想辦法消減他的痛楚。
蕭致站到下課,回到教室拉開了凳子。
陶夢只是上課比較兇,下課脾氣很好,過來問他:“諶冰怎么樣了?”
文偉在旁邊,岔開話題:“老師,蕭致應該也不太清楚具體病情。”
陶夢點頭,有些難受,走時丟下句:“你怎么魂兒都掉了。”
魂兒都掉了。
蕭致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怎么過的,每天唯一的注意力就在晚上十點許蓉發來的消息,匯報諶冰身體情況。
周末前一天,許蓉說:“小冰從監護室轉出來了,你可以過來看他。”
蕭致打車過去,到諶冰病房,他躺著輸液,蒼白的手指探出被角。
蕭致剛進去,許蓉就拉著諶重華要走:“再跟醫生聊聊,問還要住院多久,會不會耽誤諶冰的學習,好不好?”
諶重華不想走:“過會兒問,醫生忙。”
“走了。”
許蓉厭煩起來,“你讓兩個孩子待會兒,說說話,行嗎?”
從諶冰生病后許蓉變得暴躁,諶重華有些應付不來,他臉色難看,沉著眼走了出去。
房間只有兩個人了。
諶冰閉眼睡覺,手臂纏著很多的細管,旁邊是心跳和脈搏記錄表。
蕭致還是出事后頭一次看見他,坐下,輕輕拉著他的手。
手指很冷。
蕭致看著他,輕聲喊:“諶冰。”
沒動靜。蕭致再喊了兩聲,決定讓他繼續睡下去時,諶冰卻醒過來了。
諶冰側頭,看見他,唇角牽起很輕的弧度。
他笑的有些吃力。
蕭致喉頭發緊,輕聲說:“我來了。”
諶冰平常地“嗯”了一聲。
蕭致看他躺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說:“怎么弄成這樣了?”
諶冰沒怎么答話。
蕭致想掀被子看他的傷口,動作頓住,只是放在他受傷的位置:“痛不痛?”
諶冰小幅度地搖頭。
“……”
一瞬間,蕭致隔好幾天總算笑了,抓著他另一只手十指相扣:“不痛?我之前來,一直聽到你叫,痛的都哭了。”
諶冰雖然虛弱,但還有力氣嘲諷:“扯淡。”
就這還能倔。
剛才蕭致以為他變成了瓷人,碰都不敢碰,現在發現諶冰還是那個諶冰。
他拉著手,貼到唇邊親了親手背。
諶冰:“你……”
蕭致起身,俯身看著諶冰氣色褪盡的臉,問:“我能不能親你?會不會給你造成負擔?”
“……”諶冰懶得說話。
蕭致側頭,唇瓣貼著他微涼的唇蹭了片刻,沒有深入的吻,又親他薄薄的眼瞼,聲音極盡繾綣:“乖乖。”
諶冰接受他的輕吻。
蕭致氣息滾燙:“是不是很難受?乖乖,我現在心疼死了。”
諶冰沒什么勁兒,聽見這話懶懶笑了一下。
好像取笑,又好像得到關心卻漫不經心,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蕭致的心疼,而且肆意揮霍。
蕭致拉開外套的拉鏈,牽著諶冰的手往胸口貼:“有沒有摸到破碎的心?”
“……”
諶冰被他逗得,唇角弧度加深。
蕭致還是這么不當人。
一切都好正常。
好像他的車禍,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意外。
諶冰手指脫力,被輕輕地握著,蕭致完全不會弄疼他。
蕭致垂眼,眼底夾雜著更復雜雋永的情緒。他看著諶冰的笑,輕輕嘆一聲氣:“你還笑得出來?心真大。”
諶冰懶洋洋的,就看著他。
不知道為什么想笑。看見蕭致,好像疼都不疼了。
蕭致指尖拂過他眼尾:“你是不知疼的傻子?”
諶冰臉沉下來,直勾勾的:“滾。”
“……”
還有力氣兇。
蕭致唇角笑意加深,起身,閑得沒事兒看了圈病房里的情況。他拿起旁邊柜子的小瓶子。諶冰現在進食困難,輔助器有點兒像個奶瓶。
蕭致指尖撣了撣瓶身,故意問:“喝奶的?”
“……”
諶冰安靜了一會兒。
他動身的動作有些吃力,說:“蕭致。”
蕭致到病床旁,靠近他唇畔洗耳恭聽:“嗯?”
諶冰:“你別氣我。”
頓了頓,又說,“氣多了,疼。”
“……”
諶冰聲音軟綿綿的,好像支撐的骨架全散了,氣息輕輕拂過鼻尖。
蕭致心口微怔,說:“好。”他放下手里的東西,重新靠近諶冰的身旁。
視線重新變成了對待瓷人時的謹慎,舔舔諶冰的唇尖,不遺余力地打量他,半晌說:“我們冰冰受苦了。”
諶冰半側頭,似乎想躲避他話里的溫柔,眼底卻失神,卻乎想起了這幾天的疼痛。
蕭致親他的動作緩慢,字句繾綣,好像能拂到他心底最堅硬的地方,慢慢撬開。
“疼不疼?這幾天我一直想你,想陪著你,心里特別難受。”
“你一直在疼,都沒辦法說出來,是不是非常難過?”
“……”
諶冰沒說話,垂著眼皮,剛才的對抗氣息緩和下來。
他安靜時,表示坦然自己的傷口,也接受蕭致的舔舐。
這幾天的疼痛幾乎讓他回到曾經,害怕面對但不得不面對,遭受病痛成為無力抵抗的噩夢……唯獨蕭致的溫和讓他能鼓起勇氣,積極面對接下來的治療,而不是無力地承受。
蕭致親親他:“我等你康復,成嗎?”
諶冰:“嗯。”
“沒事兒的,很快就好了。”蕭致笑聲低低的,“等好了。我們換個地方擼貓,有空再出去玩兒。”
諶冰冰碴似的眸子看著他:“不高考了?”
“考,考跟玩兒也不耽誤。”蕭致捏捏他下頜,“帶你放煙花,那幾款里我覺得還是基礎的仙女棒最好玩,其他的放起來太傻逼了。”
說起煙花,諶冰想起了去年的那個夜晚。
蕭致走到廣場人煙稀少的地方,應他要求買來煙花,諶冰說點哪根點哪根,他言聽計從。點完以后,從煙花星星點點的亮色后,他凌冽分明的眉眼安靜垂視自己。
諶冰在看煙花。
蕭致在看諶冰。
兩個人都得償所愿
思及此,諶冰嗯了聲:“好。”
得到回答,蕭致短促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和諶冰輕扣,說:“我好喜歡你現在乖乖的樣子。”
諶冰:“?”
“很聽話,說什么就應什么,沒力氣反駁我。”
“……”
蕭致頓了頓,說:“但我想讓你好起來。”
他喜歡諶冰舒適地和自己相處,諶冰怎樣最舒服,他就開心。
聽這半晌的絮絮叨叨,諶冰閉了閉眼,覺得他真是可愛:“蕭哥,蕭詩人。”
蕭致:“嗯?”
“抒情抒多久了?”
“……”
“還沒夠?”
“……”
蕭致下頜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明顯被這句話噎得有點兒說不出話,將他的手揣到被子底下,撇清關系:“那沒事了。”
諶冰笑意不減:“再親下。”
蕭致:“我不親,親多了長針眼。”
諶冰不耐煩:“叫你親就親。”
“……你求我的?”蕭致說完,俯身貼著他唇瓣,齒尖從輕咬逐漸加重力道,直到諶冰氣息變亂才松開:“疼嗎?”
有點兒疼,但是止步于情趣那種疼。
諶冰抿唇,和他對視的目光微涼。
蕭致不帶什么感情,冷淡地道:“記住這種痛楚,等身體好了,加倍咬回來。”
“……”
短短一句話,諶冰又給氣笑了。
他媽的。
遲早被這狗東西騷死。
蕭致上一句還拿捏著氣勢,下一句,又俯身親親他耳側,不停地輕聲喚寶寶,是不是真的弄疼了。
諶冰:“……”
——總之就是復雜多層次的少年感情、洶涌澎湃難以克制就行了。
他倆膩了沒一會兒,響起敲門聲。
許蓉從外面進來,招呼蕭致:“走,先吃晚飯,吃了再回來找諶冰。”
蕭致放周假來的,就沒打算回學校:“好。”
他走到一半,停下腳步:“諶冰吃晚飯了嗎?”
“我們先吃,他爸爸在等著了,”許蓉說,“吃完回來再喂諶冰吃東西。”
蕭致應了一聲,神色思索,轉向諶冰問:“餓不餓?”
諶冰有一點兒空腹感,但不想因為自己讓他們餓著,無所謂道:“你們先吃。”
蕭致想了會兒,客客氣氣地說:“那行,我先過去拿粥回來喂諶冰,喂完我再吃飯。”
許蓉看他會兒,憂慮道:“諶冰就這一頓,餓不著。”
蕭致笑了一聲,沒當回事兒:“我也就這一頓,餓不著。”
店里煮的粥混了不少高營養物,口味清淡,煮成了半流質狀。蕭致將白粥倒在碗里,拿勺子過渡到諶冰的唇邊,輕輕蹭蹭他的唇瓣:“乖乖,吃飯了。”
“……”
諶冰目光微動,想說什么卻沒說,慢慢將唇啟開一道縫。
蕭致垂著眼皮,專注應付這半碗粥的冷熱程度,他眉眼生的深刻利落,現在卻相當的兒女情長,動作也不能算很嫻熟。
諶冰看著他,不覺想起了重生前生病的時候。后期,他的厭食情緒相當嚴重,喝粥喝到嘔吐,拒絕進食以后,只能靠鼻飼進食或者打葡萄糖。
那時候,吃飯成了一種折磨。許蓉喂他東西手腳輕得要命,生怕一個無意的動作,會對諶冰油盡燈枯的身體造成致命損傷。
……
那時候是折磨,現在呢?
蕭致停止了喂諶冰的動作,自顧自嘗了口粥,抬了抬眉:“味道還不錯。”
諶冰收回思緒,沒什么興趣,“你天天喝試試?”
“感覺有點兒甜。”蕭致確認味道似的,再喝了兩勺。
“……”
他喝著喝著,直接忘掉了眼巴巴看著他的病某人。
諶冰忍不住:“……你怎么連我的飯都搶?”
要不要臉啊。
蕭致笑了,不在意地掠低視線看他,吊兒郎當:“不是看你懶得吃嗎?”
“……”被他這么一說,諶冰雖然覺得很傻逼但硬是被激出了勝負欲,堅持起來:“我要吃。”
蕭致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指間夾著勺子換了個方向,調轉為面向諶冰,重新舀起白粥:“來。”
諶冰一口一口,慢慢地下咽。腹部的肌肉被微微牽扯,顧及疼痛,諶冰吃得相當緩慢。
蕭致耐心喂著,時不時拿濕巾紙蹭過他的唇角。
……明明在以前,蕭致還是耐心不甚足的暴躁老哥,即使面對小朋友諶冰,教玩游戲超過三次不會都是踹翻走人。現在呢,眉眼全沒以前的乖戾不馴,耐心地對待他,像哄什么小寶寶。
喂到一半。
“碗里的好像涼了。”
蕭致指尖扣著碗沿,看旁邊的保溫杯,“換一份。”
諶冰覺得白粥的味道好寡淡,吃得興致缺缺。
蕭致換熱的粥,注意到什么,說:“看我發現了什么?一塊煮爛的小南瓜,可以當菜的代餐了。”
諶冰:“……”
“知道你不想吃,但是沒辦法。”蕭致舀起白粥,里面只有一點點南瓜的黃壤,遞到諶冰面前,“快吃,有好東西。”
諶冰:“……”
諶冰垂眼看著。
好卑微。
生病了只能吃這種東西。
礙不住蕭致把這塊小南瓜當個寶,諶冰忍辱負重,輕輕咬到嘴里。
蕭致:“有別的味道嗎?”
諶冰:“沒有。”
蕭致嘖了聲,嘆氣:“可惜。”
“……”
喂粥的過程中不斷閑聊,蕭致想起什么,指尖搭著勺身敲了敲:“什么時候能吃別的?”
諶冰覺得這話題索然無味:“早著呢。”
“那也不著急,好起來了什么都能吃。”蕭致側頭,眼皮低垂想著,“我一會兒出去吃什么?”
他拿起手機,許蓉拍的照片發過來,滿桌的雞鴨魚肉、螃蟹大蝦,醬香十分誘人。蕭致朝向諶冰晃了晃手腕,道:“趕快好起來,什么都能吃了。不過我一會兒先去幫你品鑒品鑒。”
“……”
諶冰泄憤似的,每次碰到勺子,就用牙齒輕輕咬一咬。
蕭致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取勺子,對他的不滿行為視若無睹,完了側頭舔他唇角漏出的白粥。
舔得仔細又周到,諶冰想躲,耳朵變得通紅。
倒是蕭致沒事人似的,垂眼看他,懶洋洋地笑了笑。
“這么甜,為什么不喜歡?”-
一頓飯吃得相當艱難。
諶冰身體太虛弱,親都不能怎么親,會有些喘不上氣。蕭致邊擁抱他,邊貼著他后背細心地撐著,親著他耳側白凈的肌膚。
弄了半晌,諶冰總算填飽了肚子。
但是他剛躺下,意識到了腹部一陣莫名的異痛。這幾天總是這樣,斷斷續續地痛,時隱時現地痛,有時候動一動就他媽開始痛。
諶冰皺眉,心說:操。
跟著,那陣傷口的刺疼就漣漪似的,層層渡送,幾乎在五臟內絞動。
蕭致意識到諶冰神色的異常,問:“怎么了?”
諶冰臉色蒼白,聲音卻很冷靜:“沒事兒,只是又開始了。”
作為一個全程經歷過癌癥的人,他能預感到這些疼痛的進程,心理相當理智,但身體一再重復……痛得仿若刀絞,卻充滿不確定性。
蕭致靠近,胸口氣息滾燙,呼吸開始緊張:“疼嗎?”
“……”
諶冰不想分出力氣說話。
“我去叫醫生?”
鎮痛藥物使用過多會成癮,即使叫來醫生,他可能也是建議生理熬過這陣痛楚。
果不其然。
蕭致看著醫生離開,準備起身,手腕卻輕輕被握住。
諶冰頸后滲出一層薄薄的汗,肌膚潮濕,卻蒼白到了暗淡的程度。他鼻梁犀挺,眼底帶著涼意,只是拉著蕭致的手慢慢縮緊。
“……”蕭致坐到他身旁,“很疼?”
諶冰脫力似的,額頭抵在他頸窩,呼吸相當的紊亂。
他痛到甚至想抓撓傷口,但僵硬的手指被蕭致握在掌心,輕輕地抵扣。
蕭致扶著肩膀,輕輕摟著他:“不痛,不痛。”
諶冰聽著這些無用的話,傷口縫合處的刺痛卻毫無衰減,像是被針似的,疼楚填充意識,幾乎無處可逃。
諶冰額頭全是冷汗,大顆地往下掉。
喉頭滾動,先還忍著,直咬到褪盡血色的唇瓣重新顯出血漬。
跟以前那么多次一樣,他因為痛到呼吸困難,喉間滑出難以控制的急促呼吸。
慢慢,聲音有些變質。
諶冰用力抵著蕭致結實的肩膀,半晌,字音隱約帶了些顫音。
“痛……”
諶冰看一眼蕭致:“哥……”
他慢慢地,訴說似的,字句破碎:“痛……”
痛到他快分不清楚,現在是重生之前,還是此時此刻。
諶冰咬著枕頭,視野模糊,感覺這具身體不再屬于自己,成了只有“痛”字的精神體。
恍惚之中,諶冰能感覺到,以前那么多白晝孤寂黑夜如焚的病痛時辰,許蓉不能一直陪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自己無聲無息地渡過,有時候暈厥過去,再稀里糊涂地醒來,感受著失明、失聰和失語后的前所未有的寂滅。
……但是現在。
身旁有一個灼熱的溫暖體,掌心滾燙,字音沉繾,永日永夜,似乎絕無退散,只是守候在他身旁。
抱著他,似乎心疼得快要破碎。
第96章 “是不是很想我?”
諶冰痛感褪去是夜深。
感覺像做了一場噩夢醒來,臥在被子里的諶冰冷汗涔涔,濡濕的頭發攏著耳尖,身旁,雙手被緊緊地握在掌心。
蕭致一直在這里,抱著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只好重復一句又一句無用的話“不痛了”“不痛了”。而諶冰本來疼痛異常,魔力似的,逐漸在他的聲音中變得安靜。
生理性的眼淚泛出,諶冰臉上沒什么情緒,眼角卻沾著潮意,輕輕將額頭抵在蕭致的頸窩,蹭了蹭臉頰。他呼吸很輕,像一片羽毛飄落,極容易被摧折。
光一個動作,蕭致眼尾壓低,聲音幾乎無意識:“操。要心疼死我。”
但凡想到重生前自己怎么過的,諶冰沒有精力再偽裝堅強,反而更想看見蕭致現在圍著他打轉兒,不停地說安慰他那些溫暖的話。
諶冰默了半晌,就一個字:“疼。”
他聲音軟軟的,跟平時完全不同,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對蕭致的依賴有多深。跟小孩兒似的,遇到信賴的人,開始蠻不講理地要著關愛。
蕭致呼吸靠近:“哪兒疼?”
諶冰又不說。
這種感覺真能把人磨死。雖然吧蕭致早知道諶冰磨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小時候打架打不過開始委屈“那你打死我叭反正你也不心疼”就能看出端倪,現在采用的還是相同的戰術。
就知道你心疼我。
我就要你主動哄。
蕭致拿濕巾紙擦他一臉的汗,親了親:“哪兒疼?”
諶冰:“就疼。”
蕭致聲音很低:“現在還疼?”
諶冰又安靜。
——但不是那種無言以對的安靜,而是默默委屈的安靜。
我疼,我不說,要你猜,哎就是玩兒。
“……”蕭致真受不了他這樣,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他,湊近親他的眉眼都不敢用力,只能將五指扣緊了又松開,親他親得沒完沒了。
諶冰跟個被擼的貓似的,翻開肚皮揚起爪爪,偶爾被他親狠了輕喘兩聲,總體是懶洋洋半瞇著眼,樂在其中。
他說:“喝水。”
蕭致拿瓶子插上吸管,確認水溫后遞到諶冰身前,看他小幅度抿了幾口。
喝完諶冰說:“不舒服。”
蕭致:“你哪兒不舒服?”
諶冰沒給出具體的答案:“就,躺著不舒服。”
“……”
豌豆公主屬性又發作了。
蕭致調試著床鋪的高低,找到床底的金屬支架旋轉上升,再一會兒給他兌奶粉,擦身體,忙得腳都快上來了。
而諶冰安靜地看著他,似乎很愉悅。
“……”蕭致抬了抬眉,話里情緒收斂,“你就想看我圍著你轉,是吧?”
這話說的。
諶冰唇角淺淺地彎了彎:“真不是。”
還真不是。
跟小時候哭著就要哥哥抱著哄有什么區別?
蕭致不想糾結這個問題:“還有什么想要的,一次性提出來。”
諶冰沒客氣,真就仔細地想起來,過了會兒說:“想吃辣的,嘴里沒味道。”
“……”
別的要求蕭致沒話說,但醫生要求忌口,諶冰現在不適合吃刺激性東西。蕭致拒絕:“這個不行。”
“不行是嗎?”聞言,諶冰沒多說什么,只是無言地側頭看向另一端。
……就,不知道還以為他被自己折辱了,心如死灰,懶得跟自己說話。
蕭致不打算在這個問題妥協,拉開椅子在病床旁坐下,一條長腿壓在另一條的膝上,搖給他補充營養的瓶裝奶粉。諶冰一直沒動靜,甚至試圖翻身,無言地背對著自己。
“……”
這是什么羞辱人的動作?
尤其他動作不方便,這么努力,就是想視野里能回避自己。
蕭致服了,單腿踩在病床的底架,引起他注意:“我現在下去買行嗎?”
諶冰側頭,不置可否。
蕭致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讓步:“我給你買,但你不能吃。聞聞味兒解饞可以。”
諶冰:“……”
蕭致調頭出了病房。
他沒吃晚飯,被許蓉拉到飯店時吃飯速度也特別快,隨即回到街道試圖尋找一家燒烤店。有倒是有,在靠近路口那家專賣店。蕭致烤了幾串肉和雞翅,叮囑多放調料,拎著回醫院時看到了旁邊的便利店。
蕭致進去,逛了幾圈翻出兩盒口味不同的糖,往醫院走。
因為醫生禁止諶冰吃辛辣食物,蕭致途經過道時有點兒心虛,順手給燒烤藏到了拎糖的袋子里。進去,沒想到許蓉他們已經到了。
“……”蕭致不動聲色將袋子往后挪了挪。
許蓉笑道:“吃完飯了?”
蕭致客客氣氣道:“吃了,許姨。”
“那好,”許蓉問起最重要的事,“你今晚打算到哪里休息?阿姨在醫院外訂了酒店,一會兒門牌號發給你,可以過去住,明早再來看諶冰。”
因為醫院的陪床只有一鋪,考慮到許蓉可能會待在這兒,蕭致又是學生,所以她在外面訂了酒店。
不過,她說完,諶冰唇瓣卻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
不用說,蕭致都懂。
蕭致想了想,道:“許姨,你陪諶冰在醫院快一周了,這么辛苦,不如今晚去酒店好好休息一晚。我明天放假,沒事兒做,今晚就讓我陪諶冰吧。”
許蓉遲疑了兩秒,說:“太麻煩你了。”
蕭致說:“不麻煩。”
說完,不怎么正經地來了句:“再說,諶冰也不想讓我走。”
諶冰:“……”
許蓉頓時笑了:“我還沒考慮到這一層呢。”她轉向諶冰,話里調侃,“是不是不想讓小致走啊?”
諶冰回答堪稱冷漠:“都走,讓我一個人靜靜。”
“……”
說到這份上,許蓉不再堅持,嘆息著點頭:“對啊,我都快三天沒洗頭了,正好今晚過去收拾一下。小致,那小冰就交給你照顧了。”
許蓉臨走時絮叨著注意事項,鼻翼翕動,似乎聞到了什么味道。
蕭致掩飾道:“阿姨,我剛吃了點兒燒烤。”
“好。”許蓉點頭,指了指諶冰,“千萬不要給他吃,他現在喝粥喝膩了,想吃別的。我是堅決不給他買,就怕他跟你鬧,三兩句就讓你心軟了。”
——問題諶冰還沒三兩句,他就心軟了。
蕭致瞟了諶冰一眼,垂眼,面不改色地道,“不可能心軟。”
“……”
許蓉離開病房前還叮囑:“那你也注意保暖,別感冒了。”
“許姨慢走。”
門關上。
蕭致從購物袋里取出燒烤,還溫熱,用紙巾托著遞到諶冰面前:“來,您的燒烤。”
“……”諶冰看著雞翅,感覺這幾天死去的嗅覺和味覺終于復活,剛低頭,唇瓣張開一道縫,雞翅被蕭致收回去。
蕭致聲音干脆:“不能吃。”
諶冰安靜半晌。
他故技重施,準備轉向另一頭。
蕭致看他抗拒的身體姿態,直接氣笑了:“諶冰,這招不行了。”
諶冰停下動作,靜靜地看他一會兒:“想吃。”
說這話感覺整個人可慘了,跟朵小白花似的,是個男人都扛不住。蕭致喉頭壓緊,垂眼定定看著他,半晌道:“要不,你看著我吃,解解饞?”
諶冰:“……”
這說的是人話嗎?
諶冰:“不。”
不同于平時的冷硬,諶冰也沒有生氣,就軟綿綿地看著他,說:“就想吃。”
這根本就是在撒嬌!在撒嬌好嗎!
蕭致眼皮跳了跳,心跟貓兒撓似的,感覺自己完全不能應付諶冰的拒絕。他煩躁地待了會兒,認真說:“哥哥,你真不能吃。”
諶冰唇瓣動了動,后續的弧度沒彎出來,蕭致已經猜到諶冰要……委屈了。
蕭致抓他手腕握緊后扣入五指,趕在他下一步動作前哄:“真不能吃,寶。”
“……”
諶冰神色硬生生收住。
蕭致想了會兒,從購物袋拿出剛才買的糖,取出一枚粉色晶瑩剔透的:“這個代餐,行嗎?”
退而求其次。
諶冰看了幾秒,有總比沒有好,點頭:“嗯。”
蕭致剝出糖紙,不太確定諶冰能不能吃,將糖掰成四份后遞給諶冰小小的一顆碎粒:“來,含著。”
諶冰:“……”
這就是生病人士的痛楚。
諶冰也沒別的辦法,只好咬到唇內卷了卷。
甜味在舌尖融化,諶冰感覺很憋屈。
……這種生活,開始變得越來越難以忍受。
換成上輩子癌癥晚期,那會兒任人擺弄都覺得沒事兒無所謂,現在反倒矜貴起來了,處處覺得不滿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蕭致在身旁。
總能助長他性格中驕縱和溺愛的一部分。
諶冰垂著眼皮,靜靜地思索。
耳畔,蕭致以為他還是不快樂,靠近貼著他的臉啾了一口,呼吸沉沉。
“就一次,以后不會這樣。”
蕭致安慰貓貓似的,小心地親他耳側,音字繾綣。
“乖了,乖了。”-
深夜,諶冰手腕有些涼,抵著白凈的被褥,側頭看向另一方。
蕭致背影高挑,從柜子里取出嶄新的床褥鋪在陪床,回頭:“你困不困?”
諶冰:“不困。”說完,又補充,“在醫院,差不多所有時間都在睡覺。”
蕭致坐下,說:“我有點兒困了。”
諶冰:“你睡。”
“不著急。”蕭致走近,他穿著一雙白色的板鞋,渾身干干凈凈的,他垂眼打量諶冰覆身的被子。
諶冰:“怎么了?”
蕭致手指按住被角揭了揭:“我想看看你的傷口。”
“……”
諶冰一時安靜。
他當時受傷受得太突然,雖然早做好了這輩子會出事的心理準備,但那天還是太突然了,就像以前出事的每一天從來沒有任何預兆。他腹部差點兒被開了個洞,在ICU躺的幾天一直維持無菌環境,避免傷口可能大面積感染。
現在,諶冰看了會兒別處,說:“看吧。”
蕭致掀開被子。
諶冰穿著一件寬松的病號服,長腿因為冷微微蜷著,被蕭致抄著腋窩抱起來靠著床背,一顆一顆解開病號服的扣子。
房間里有空調,溫度不算太低。
諶冰說:“纏著紗布,你也看不清楚。”
蕭致應聲很低:“我想看。”
扣子全部解開。
蕭致攥著衣襟拉開,眼前是白凈的肩頸,鎖骨,胸口和腰腹,皮膚像褪去色澤的珍珠。光這幾天諶冰就瘦了不少,肋下隱約顯出骨紋,微彎的脊梁看似弱不禁風,極易被拗斷。
他腰側被紗布裹緊,勒出紅痕,其中一塊稍微突出,明顯是傷口的位置。
蕭致半弓著脊梁,垂視他的傷口,伸手輕輕地放了上去。
諶冰說:“你別按到了,會疼。”
“好。”
蕭致查看到諶冰身前皮膚一些細碎的血痂和烏青,撫摸他蒼白的皮膚。
“剛才就是這兒疼?”
諶冰:“嗯。”
“操。”蕭致自言自語似的,聲音暴躁,盯著傷口像對待仇人,“不許再弄疼我老婆了,懂?”
“……”
迷惑發言。
諶冰沒忍住,嗤一聲笑了。
——他這個笑可以算是今天最大的動作之一,腰腹隨之牽扯,泛起一陣極輕的刺疼。諶冰猛地探手握住蕭致的手腕,嘶了聲氣:“……你別說話。”
蕭致:“?”
“我不能笑,”諶冰艱難地說,“會疼。”
“……”
蕭致岔開話題。
他繼續撫摸諶冰,手指游弋到胸口。
緊貼的觸感沾染了別的意味,諶冰沒力氣,只是又說:“蕭致。”
“嗯?”蕭致視線蔓延出溫度,聲音漫不經心。
“你別這樣摸了。”
“……”
被提醒,蕭致坦然地松開手,面不改色整理他的衣服:“知道,現在也摸不了。你這個身體情況,做一次應該會直接去世。”
“……”
諶冰抿了抿唇,心里第一次這么想讓他趕緊滾酒店去住。
衣襟收攏,扣子再一枚一枚歸位。
蕭致小心地抱著他躺好,和諶冰的眼睛對視。他眉眼生的野性利落,眼底卻蘊含著說不清的溫柔:“睡了。有事情叫我,我睡得淺。”
諶冰:“嗯。”
“晚安。”
諶冰沒再說話。
蕭致睡的位置距離諶冰不遠,諶冰白天都在睡,今天蕭致過來找他,算是過得最熱鬧最清醒的一天。晚上不怎么睡得著。
他至今對這場車禍都有點兒懵,不太清楚為什么會這樣,畢竟重生前完全沒有這個劇情。這是不是在暗示什么?或者證明上輩子的癌癥已經過去了?
諶冰記得檢查后自己特意詢問過,醫生說除了車禍傷,身體各項機能非常健康。這種健康程度即使現在發現早期癌變,也有極大治療機會。
諶冰思來想去,有時候感覺挺有希望,有時候又覺得不確定……在矛盾的心理中,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
許蓉趕過來時挺晚了,她想著給倆孩子單獨相處的時間,所以睡覺沒設鬧鐘,自然到八點醒來吃了早飯,才姍姍而來。
病房里情況比較不錯,蕭致坐在諶冰床邊,單手舉著輸液架,另一只手拿著手機正對諶冰,兩個人看得聚精會神。
許蓉還以為是在看電影或者娛樂,緩解諶冰在醫院無聊的心情,沒想到下一秒聽蕭致說:“這道題的四種解法全列出來了,我覺得第二種比較簡單好用,正好全是高中知識。”
諶冰沒反對:“嗯,第四種有微積分在里面。”
許蓉心情復雜,也說不上來是不是欣慰,問:“早飯吃過了嗎?”
蕭致:“吃了,諶冰也吃了。”
“嗯,柜子里有漱口水,毛巾在衛生間——”許蓉邊說,邊發現這些東西蕭致早就給諶冰用上,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
許蓉一時感覺自己有些多余。
蕭致切了視頻,揚聲器陸陸續續穿出:“我們設這個圖形的公式為y等于——”
諶冰偏過視線,下頜搭在他肩頭。兩個人默契地看視頻聽講解高考題。
許蓉說:“……我出去辦點事。”
讓這倆孩子待著吧。
到十一點蕭致放下手機到樓下買午餐,回來喂諶冰吃完后收拾。諶冰本來垂眼看他寫的試卷,撫了撫卷面,問:“你幾點走?”
蕭致得回去上晚自習,說:“三點,來得及可以稍晚點兒。”
他從醫院到九中保守坐車兩小時。
不知怎么,諶冰就沒說話了。
蕭致合攏習題冊走近,到他跟前,偏頭直視諶冰平靜的神色:“怎么了?”
諶冰說:“困了。”
蕭致:“那你現在睡覺?”
諶冰直接閉上了眼。
蕭致大概明白什么意思了,喉頭嗯了聲,握住諶冰的手:“舍不得我走?”
諶冰還是躺著。
蕭致放輕了聲音:“沒事兒啊,下周我再來看你。”
“你走吧。”諶冰干脆拉著被子擋臉,表示自閉不想說話。
“……”
蕭致莫名笑了一聲。
他拉扯著被子一角掀開,就看見諶冰頭發被揉亂,頸后悶出層薄薄的紅絮,眸底靜靜地看著他。
蕭致心說,完蛋。
諶冰不想讓自己走,醫院待著無聊,還總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蕭致必須回去,現在開始考慮讓諶冰舒服的辦法:“你現在手腳稍微方便了?”
“嗯?”諶冰問。
“能不能玩手機了?”蕭致拉著他手,笑道,“我多給你發消息,行不行?”
諶冰臉上沒什么表情,認真思考這項提議。答案其實是不行。不過他垂頭,領口袒出清瘦的鎖骨,顯得側臉干凈又帶著淡淡的疏離感,半晌后平靜道:“你走吧。”
現在,情緒好像又恢復正常了。
但他膩歪這一會兒,蕭致卻覺得很可愛。
諶冰表面的冷淡只是保護色,本身性格挺黏,一般要特殊機遇才能看到。
比如現在。這句話讓蕭致心里像是融化了,軟得不可思議。
蕭致想著盡量多陪陪他:“那我等你睡午覺,睡了再走。”
“沒必要。”諶冰說完直接閉上眼。
“……”
蕭致垂眼看了一會兒,轉身,輕輕掩上病房的門,同時給許蓉發了消息。
蕭致:[阿姨,我先回學校了。]
到路旁等公交。
冬天有點兒冷,天色陰沉,地面堆積著枯黃的葉片。
蕭致手機消息跳動。許蓉去隔壁骨科串門看另一位朋友,現在回到了病房。
許姨:[小冰不高興呢。]
許姨:[因為你回學校了吧。他現在陰著個臉,也不知道沖誰。]
許姨:[這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了。]
蕭致指尖撫過手機屏幕,有一瞬間特別想回去,但對著天色呼出口白霧,卻不知道該說什么。現在學習任務很重,他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什么叫脫不開身。
蕭致剛回教室,理綜直接發了張試卷下來考,考完就收上去閱卷。
文偉面色蒼白:“考試,考得我腎都虛了。”
蕭致仰在后座等課代表過來收卷,瞥他一眼:“你虛不是考試的問題。”
“……”
他開始開玩笑了,文偉覺得有趣:“冰冰身體沒事了?看你的臉色比之前儒雅隨和,攻擊性也有所削弱。”
“……”蕭致說,“還行。”
“那就好,早說我們諶冰同學福大命大。”其實文偉還是挺欷歔的,“希望他身體不要出現什么問題。”
“問題還不少,”課代表過來收卷,蕭致壓著試卷一角遞到桌沿,高大的身影站起,“估計還得住一個多月才能出院。”
文偉怔住:“那期末他不考了!?”
“沒辦法。”蕭致將混亂的試卷整合在一起,“身體最重要。”
“哎,”文偉想了想覺得無所謂,“諶哥就算休學一兩個月,考試對其他人也是降維打擊,沒事。”
蕭致不置可否:“決勝期,時間還是要緊。”
有一搭沒一搭跟他閑聊,走到宿舍樓底下,蕭致手機屏幕又亮了。
許蓉特意在下課給他發的消息。
許姨:[小冰還生氣呢。]
許姨:[晚飯都不吃。]
許姨:[這么大人了,怎么跟剛斷奶差不多?]
許蓉這話也不是抱怨,就嘮嗑,跟他分享諶冰的身體情況。
蕭致好笑。
他生哪門子氣呢?
真氣自己沒管他,回學校了?
蕭致往宿舍走,邊發消息:“我給您打個視頻,和諶冰聊幾句。”
從諶冰意識清醒后都每晚打電話,了解情況。不過今天撥響,對面傳來諶冰被涼水潤過的嗓音:“我不跟他說話。”
“……”
蕭致來到陽臺。
正前方是一棟違章建筑,漆黑空曠。寢室門開了,楊飛鴻拎了把吉他進來跟周放切磋,吵鬧聲喧囂。
蕭致問:“不跟誰說話?”
病房內開始安靜,諶冰沒想到已經撥通了。
許蓉架上手機后拎了串葡萄:“我去外面洗洗。”
攝像頭出現諶冰的臉。
他還是那件病號服,手指抓著病床的薄被,干干凈凈,掠低的眉間泊了層涼意,擺明對他挑鼻子挑眼地不滿意。
蕭致莞爾:“怎么不吃飯?”
諶冰是有一點點少爺脾氣在里頭的:“你管?”
蕭致耐著性子:“餓不餓?”
諶冰冷冷道:“不餓。”
這生氣的樣子……可愛到蕭致隔著屏幕想親他。
蕭致抬了抬眉,問:“為什么這么跟我說話?”
諶冰開始安靜。
“是不是——”
蕭致猜測他的意圖,“不想我走,想我在醫院陪你?”
諶冰沒回答。
背后先響起彈吉他的鬼哭狼嚎。
蕭致瘦削的手腕撐著欄桿,視線散漫地望向天空,深藍色夜幕閃爍著幾顆淡淡的星辰,隔壁傳來楊飛鴻的美妙歌喉。
“抬頭看著星星在唱歌~喔喔~”
蕭致笑了一聲。
對面遲遲沒有動靜。
他白色的板鞋在地面碾了碾,低聲道:“嗯,問你呢?”
他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是不是很想我?”
第97章 給你唱一個夏天的故事。
諶冰在另一頭無意識掐了掐指尖。
他生來比較抵抗陌生人,重生前蕭致離開以后,他就過上了獨來獨往的生活,很少對任何人產生依賴和期待,也想麻煩別人的感情。
可現在、此時此刻,他真就特別想蕭致全身心都想著自己,掛念自己,關心自己。
向他索取關心根本不會覺得夠。
以前覺得自己就可以照顧好自己,一個人待著也不錯,生病了還是盡量少麻煩別人吧,但這些想法,對蕭致通通都沒有。
他找到了這個人,可以敞開全部的心扉。
揚聲器傳來學校宿舍的喧囂。
諶冰轉向屏幕,冷冷地,但是直白:“嗯,想你。”
對面,蕭致不覺笑了聲。
諶冰說這話時言語的直白,和眉眼的別扭,簡直形成了一種有趣的反差萌。
蕭致不逗他了,問重點:“不吃飯營養跟不上,怎么不吃呢?”
半晌,諶冰說:“吃了飯,會疼。”
蕭致明白:“像昨晚?”
是像昨晚。雖然不見得每次都會不舒服,但抗拒面臨這種疼痛,所以諶冰厭食,不想吃飯。
蕭致安靜了會兒,低頭蹭著鞋底,說:“多少吃一些,你乖乖的。”
諶冰又不說話了。
蕭致問:“我走了之后,下午和晚上,有沒有哪兒又疼?”
半晌,諶冰好像拒絕關心似的,說:“沒有。”
蕭致松了口氣:“沒疼就好。”
對面安靜。諶冰不語,眉眼有些冷硬和倔強。
明顯還沒消氣呢。
蕭致好笑,呼吸著深夜的涼風,又問:“晚上讓你吃什么?還是白粥?”
安靜。
很好。
只要他不反對,那就是承認。
蕭致若有所思:“那還真挺慘的。”他想了會兒,“下周你身體應該好多了,我來看你,偷偷給你買燒烤,怎么樣?”
諶冰半晌,說出一個字:“呵。”
被涼風吹著,蕭致不覺露出點兒笑意。半晌,說:“不生氣了,行嗎?”
背后文偉推開了陽臺的門,探頭道:“喲呵,光聽這語氣,就知道你在跟冰冰說話——冰冰?冰冰?Are you OK?”
諶冰總算出聲了:“不想聊天,讓他走。”
“……”
蕭致指尖壓著手機屏幕朝下覆蓋,順手攔住了準備跟諶冰視頻逼逼賴賴的文偉,說:“你干嘛呢?”
文偉:“我跟冰冰聊幾句。”
“聊不了。”蕭致聲音干脆,“冰冰現在洗澡,你確定你要看?”
文偉:“…………”
文偉在為何諶冰洗澡時會和你視頻這種想法中沉默了好幾秒,隨即明白自己太多余,回頭說:“那,我走了。”
他轉身回了寢室。
蕭致解決電燈泡完畢,重新掀開手機,發現屏幕吸黑,諶冰不知道什么時候掛斷了視頻。
“……”
估計是聽到剛才那句“洗澡”。
蕭致唇角挑了點弧度,回頭,推開了寢室的門。
熱浪襲來。冬天寢室里的溫度比外面高,更何況這群人正在瘋狂battle。怎么說呢,只要不學習,讓他們在地上學狗爬都行。
楊飛鴻彈吉他,旁邊周放也抄了把摟在懷里,兩個人彈的都是抖音快手的熱門歌曲,同時演繹深情歌喉。
“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哄回來——”
“你的愛像杯太濃的咖啡,讓我失眠整夜,好愛這種感覺——”
“……”
蕭致接了杯溫水喝,聽著,萌生了一點揪著這倆踹到門外去的想法。
現在學業緊張,每晚的寢室娛樂活動成為為數不多的解壓方式。而這群人呢,向來是不走尋常路,沒有正常的羞恥心,凡事都是故意撩閑逗人發笑。
蕭致拉開椅子坐下,旁邊文偉招呼:“蕭哥,九中情歌小王子?來一首?”
蕭致:“你們玩兒你們玩兒。”
“來啊,不要抗拒我們的熱情,一起happy!”文偉說著就來摟他,蕭致被拉扯得站起身,周放已經順手遞來了吉他。
“蕭哥,你會不會?”
“有什么不會的?”蕭致接過,撥了幾個音:“現在的男生彈吉他,不是基本操作嗎?”
“哇哦!牛逼。”
文偉先夸獎了一句,接著明白過來,“所以我現在是不配當男生了是嗎?”
“……”
有被內涵到。
蕭致不置可否,他是初中小學那會兒學的,后來彈鋼琴的手變成了打野和打架的手,也不知道音律還能不能行了,總之拎到座位坐下。
他說:“你們先唱,我復健,找找感覺。”
“OK,拿捏了。”
旁邊應聲,繼續歌王爭霸。
蕭致指尖撥弦,起初的觸感僵澀,隨即慢慢流暢起來。蕭致搜了搜熱歌的曲譜,慢慢能恢復一些感覺,總之彈一些基礎的旋律不成問題。
蕭致開始唱那一瞬間,身旁動靜全停下,面面相覷地盯著他。
蕭致嗓音條件好,亂唱要是不挑都能聽下去,更何況現在唱的一首溫暖的夏季限定小情歌。
文偉捂著胸口:“不行,不行,不行,要戀愛了。”
“……”周放笑著哎了聲,“聽帥哥唱歌,還真是美妙。”
唱完,響起熱烈的掌聲。
“蕭哥再來一首?”
“來來來,用你的深情洗滌我!”
蕭致倒是沉得住氣,沒事人似的偏頭看他一眼:“好聽?”
“好聽,牛批,我覺得你可以C位出道。”
“是嗎。”
對這樣的夸獎,蕭致反應平淡,而是嗯了聲若有所思道:“那我要唱給諶冰聽。”
“……”
說完,拎著吉他推門去了陽臺。
寢室里的人面面相覷。
他們還想一飽耳福呢,沒想到這人練半天,唱一首,合著是先放毒實驗小白鼠嗎?
文偉憤憤不平,半晌釋然:“也是。我們蕭哥么,一天不朝老婆展示他的性吸引力,就無法生活。”
“或許,這就是先愛上的人永遠是輸家吧。”
“……”
他們嘖嘖幾句后,默默蹲到了陽臺后,準備蹭蹭聽聽蕭致唱歌。
蕭致架著手機,給諶冰打視頻。
沒打通,對面發來冷漠的三個字。
諶冰:[在洗澡。]
“……”
嘖。
很記仇呢,小可愛。
蕭致鍥而不舍地再打過去。
這次總算接通了。但諶冰在那邊似乎興趣很一般,問他:“你想干什么。”
蕭致說:“給你唱歌,解悶兒。”
諶冰:“……”
他眉眼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好歹讓蕭致繼續了接下來的活動。陽光燈光昏暗,隱隱綽綽地映出蕭致眉眼輪廓和修長的手指。他撥動琴弦,聲調輕緩地唱起一首歌。
充斥著藍天白云,戀愛和粉色冰淇淋,總覺得像夢幻一樣,讓身心全部漂浮起來。
“我承認只有你,讓我愛得抓狂,”
蕭致聲音放松,低而散漫,仿佛溶于夜色,“看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慢慢拉長,連云都是愛你的形狀,像棉花糖——”
一字一句,與其說是歌詞,不如說夾雜著他的告白。
他唱著,背后歡呼聲極其興奮。
楊飛鴻快笑死了:“情歌王子,名不虛傳。”
文偉感慨:“不說別的,蕭哥給我唱,我也愿意和他耍朋友。”
“陷進去了。”
“……”
聊著聊著,聽蕭致開始唱下一首。
這人,騷起來還是有點東西的,專門挑情話熾烈的歌曲。
“你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你有善解人意的心,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你的微笑總是讓我,為你著迷……”
蕭致手腕搭在椅背,脊梁放松地靠著,喉頭滑出音調,視線若有若無落在視頻對面的諶冰。
起初還能感覺是一首歌,慢慢唱著,其中一字一句,無不熾烈,明顯是蕭致的情話。
深冬的夜晚,蕭致一直為他唱夏天的故事。
快十一點。
蕭致唱完,撥了撥泛紅的指尖:“怎么樣?”
諶冰微微欠身:“還行。”
“啊?”蕭致在椅子里伸了個懶腰,長腿遞到水臺的瓷磚,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就‘還行’啊?就這?”
“……”諶冰好笑,“你想聽到什么答案?”
蕭致愿意不說了,畢竟自己要就是沒別人主動說那么舒服,他嘖了聲:“既然還行,我以后天天給你唱,好不好?”
諶冰沒料到他提這個建議:“嗯?”
“你不是待醫院無聊?”蕭致眉眼蒙著陰影,指節隨意地扣動琴弦,“我每天唱歌給你聽,至少沒那么無聊。”
“……”
短暫的安靜。
不知為何,諶冰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么,莫名笑了一下:“你愛唱就唱。”
“嗯。”蕭致說,“我給你錄兩首,明天我去上課你還能自己放著聽。”
諶冰沒反對:“好。”
冬天,外面的風吹得手指凍僵,有些冷。蕭致掛斷視頻后去洗澡活動了下,好一點兒后繼續給諶冰錄歌。
寢室里就剩下原住民。
文偉洗完澡回來,就看見蕭致站外面對著風口也不知道怕冷似的,脊梁微彎,垂眼一遍一遍地唱歌。
——全是那種羞于啟齒的“情”啊“愛”啊,他說得跟呼吸喝水一樣隨意自然,關鍵聲音好聽,特別撩。
文偉推推周放,示意:“看看,看看。”
周放扒著床架,感慨:“我蕭哥真他媽會。”
文偉贊成:“滿分作文就在面前,學著點兒。”
他倆嘰嘰歪歪,蕭致錄完歌一身寒氣從陽臺回來了,邊還發語音:“寶,你該睡覺了,明早記得給我發吃飯的視頻。”
文偉又:“嘖。”
周放也:“嘖。”
蕭致到座位擰開臺燈,現在準備學習,邊向視頻另一頭說最后一句話:“晚安,親親,啾~”
文偉滿臉微笑。周放嘿嘿嘿地往上鋪爬。
總而言之,學會了學會了。
文偉看蕭致翻開那本復習大書,問:“蕭哥,又熬夜學習?”
“嗯,你睡你的。”
文偉看那書上全是復習的筆記,什么顏色都有。他知道自己已勸不回一個執意學習的男人,就說:“嗯,那我睡了,你也早點休息。”
蕭致沒說話了。
文偉故意還惹他:“蕭哥,兄弟之間就不用說晚安嗎?就不能要親親嗎?”
“……”
蕭致停下手里的筆,側頭,視線落在他身上。
文偉一臉欠揍,甚至偏過了左臉,模仿他的語氣:“就要親親。”
蕭致:“滾。”
“……”
嗯。
結果比預想的好,至少蕭致沒打人。
文偉“啊”了一聲,樂滋滋地回了床鋪:“好嗨喲!”
“……”
這是真的沙雕兒童。
蕭致莫名好笑,低頭指間夾著頁面翻了翻。他手機屏幕朝上,亮著,顯示和諶冰的聊天框。
發了幾個音頻,諶冰回了倆字——“收到”。
不知道他現在聽沒聽。
蕭致轉著筆,抽出思緒,注意力集中到題面。
而另一頭的醫院。
諶冰拿起手機,白凈的指尖輕輕點開了音頻。
許蓉坐在旁邊打呵欠,他調低音量,聽到手機傳出的低而悅耳的聲音。
“我承認只有你,讓我愛得抓狂。”
隨意的音詞自然而然地流淌,沒有刻意深情,但每一個字都是標準的蕭致、標準的他的告白。讓一首歌變得更加撓人,像在心口抓著似的。
“……”
諶冰指尖觸及屏幕,等回過神兒,已經反復聽了好幾遍。
許蓉困了,說:“小冰,手機別玩兒太長時間,輻射對身體不好。”
諶冰嗯了聲,在護工的幫助下找到舒適位置,閉上眼。
他睡著,蕭致的聲音就在腦子里打轉。
有這么一個人,很喜歡他,為他發狂,為他癡迷,為他偏執。
對諶冰來說,他的情感,就是自己的存在。
……這樣想著,諶冰莫名對明天充滿了期待,對下次和他的見面充滿了期待。
他閉上眼,住院這么多天,第一次沒有再胡思亂想,慢慢睡著了。
醒來時早晨七點。
現在蕭致對他的管束比較嚴格,許蓉看見手機消息,笑道:“小致問我你起床了沒。”
諶冰無言,在護工的幫助下收拾起身。
開始吃飯。
許蓉特意在旁邊拍視頻:“多吃點兒,小致要檢查。”
“……”諶冰本來還是懨懨的懶得吃,硬生生裝作有興趣的樣子,慢慢下咽。
許蓉不覺好笑。
這兒子大了她管不住,不過有了軟肋,總有人能管住。
許蓉拿起別的營養品,每句話都是:“你男朋友要檢查,你好好吃。”
“……”
諶冰勉強配合吃飯喝藥。
視頻全發到了蕭致的手機。
課間,蕭致摘掉了眼鏡到走廊眺望不遠處,聽到手機震動,拿出解鎖,指尖滑動屏幕看許蓉發給他的視頻。
傅航好奇巴腦探頭跟著看:“冰神身體好多了?”
“嗯。”蕭致點開視頻。
許蓉分門別類地標注著:吃飯——
喝鈣粉——
吃藥——
每一個短視頻點開,都是諶冰默默吃東西的樣子。
傅航看笑了:“云養貓呢這是?”
蕭致也笑了笑:“是啊,養貓呢。”
傅航問:“冰神什么時候回來?”
“估計下學期了,”蕭致算了算時間,“我們不還有大半個月期末考試?”
傅航愣了下:“這么晚。”
蕭致熄滅手機屏:“沒辦法。”
不過傅航卻想到什么,左右看了看,笑意逐漸內涵了起來:“蕭哥,現在沒人管你了,要不要去打游戲?”
“……”
蕭致側頭看他。冬天的緣故他沒穿校服,穿了件里側有絨的深色牛仔外套,雙腿筆直,垂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傅航被他看得毛毛的:“干嘛啊?”
蕭致抬了抬眉,話里意味收斂:“你說呢?”
“那我不知道啊!”傅航一臉懵逼。
蕭致扯了扯唇,懶散道:“搞了這么久,在你們眼里,我學習就是裝樣子給諶冰看的?”
傅航:“……”
他直勾勾看著蕭致,眸子轉動,半晌問:“不然呢?”
“……”
還,不然呢?
好理直氣壯。
蕭致探手揪他脖頸,“我今天非拔除你狗男人的劣根性。”
“錯了錯了,”傅航噗一聲直笑:“對不起對不起,蕭哥我不知道你玩兒真的。我還說你咋這么能偽裝,天天熬到兩三點看書,可真牛逼呢哎!”
蕭致收手,按了按眼尾,懶得說他:“就是自己想努力,哪兒來那么多。”
傅航是真的佩服:“那不錯。”
蕭致讓眼睛休息了會兒,回座位繼續翻開課本。
高三過了一半,總覺得時間越來越快,之前還有復習計劃,現在卻感覺有些來不及了。
諶冰不在學校,蕭致有時候復習著就開始不知道干嘛,總覺得作業寫完了,題也刷了好幾本,該背的也背了,一時有些沒頭緒。
但有時候做完一套試卷,又感覺欠的知識點太多,是需要不眠不休重學三年的水平。
時間在凜冽的寒風中逐漸流走,每晚蕭致都在寢室里給諶冰唱歌,幾乎傳為男寢一大奇觀。
晚自習后進門,蕭致順手丟了試卷,給諶冰打視頻:“來,又到了快樂的夜晚。”
“……”
諶冰坐在病床,想說什么,不過蕭致起身就走了。
許蓉問:“今天不唱嗎?”
“不是,”諶冰沉默了會兒,“他可能先去洗澡了。”
“這樣。”
許蓉轉頭安慰坐在病床邊的諶冰外婆:“媽,他一會兒就來唱。這年輕人我不是夸他,唱歌可好聽了!天天給小冰唱!你還記得我讀高中時經常來我樓底下那個男生嗎?這倆差不多帥。”
外婆臉上皺紋堆積,浮出笑容:“是嗎?那男孩我記得,是真體面。”
她心滿意足地坐著,同時牽著諶冰一只瘦削的手腕。
蕭致洗澡回來換了身單薄的T恤,外套了件深色毛衣,接過吉他到陽臺的椅子坐下。
諶冰開口:“蕭……”
沒說完,蕭致剛在衛生間就開始練習,現在喉頭高高低低輕聲唱:“有句話我經常對你講,你是我含在嘴里的一塊糖——”
諶冰:“蕭——”
他手被外婆攥了攥,側頭,外婆一臉嚴肅地示意他安靜:“噓,不要吵。”
諶冰覺得不妙:“……”
蕭致對他的安靜很滿意:“今晚唱什么呢?”就段時間他該唱的歌曲都唱完了,現在內容越來越繁雜。他似笑非笑,“今晚給我最愛的冰冰唱一首熱辣情歌,超辣的那種。”
“…………”
諶冰心里在喊救命。
他想說話,但蕭致感覺來了閻王都擋不住,細長的手指按壓著琴弦,隨便一開口就是男明星的樣子:“我希望你能陪我走過白天和黑夜,也希望能抱著你回味美夢一整夜……”
諶冰沒聽過這首歌,所以他暫時沒意識到后面的勁爆和刺激。
倒是蕭致背后探頭探腦蹭歌聽的吃瓜群眾,突然笑著扭頭轉了過去。
“要騷了要騷了。”
“不愧是九中大尺度男人。”
“……”
下一秒,蕭致音色得天獨厚,民謠流行還是說唱都讓他唱得撩人散漫又繾綣:“你懂我想要的每一個體會,今晚陪我大家都別想入睡……”
他嗓音沉落下去,咬字不算清晰,諶冰先還沒聽懂。
再下一句:“我想看你身上一絲不掛的模樣,想在你身上留下屬于我的記號。”
這句諶冰聽懂了。
操。
他不知道蕭致考慮到他臉皮薄,在關鍵詞還進行了虛化處理,只是聽到留記號那句覺得實在太浪,叫住他:“蕭致。”
蕭致:“嗯?”
“別唱了,”諶冰轉了手機鏡頭,“給你介紹一下我外婆。”
蕭致:“…………”
“哎,這是蕭致嗎?”外婆笑彎了眼睛,她有些耳背,年輕人的歌曲聽不太明白,主要是聽個熱鬧,“經常聽小冰媽媽提起你,你唱歌好聽的,我很喜歡。”
蕭致直接站起身,顧不得背后文偉的狂笑,整理了一下衣服低著頭喊:“……外婆好。”
外婆堅持地說:“謝謝你天天給小冰唱歌,逗他開心,他在醫院很無聊!很孤單!很寂寞!我代表他和他媽媽感謝你!”這話說得像開表彰大會的老干部。
蕭致意味不明地瞟了諶冰一眼,應付外婆:“應該的,應該的,我跟諶冰關系好,逗他開心了我也開心。”
許蓉也笑了。雖然她聽出后半句的覺得這孩子玩兒得挺野,還在心里說服自己時代變了,但現在又忘了這事兒。
諶冰涼涼地目睹這一切。
蕭致應變能力強,硬生生在幾分鐘內帶過了剛才的尷尬,轉為逗老年人開心,貌似不經意地提起:“外婆,你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
“是這樣的,”外婆好喜歡這個帥哥,覺得他像自己初戀,“別看我年紀大,我平時非常喜歡聽歌!今天過來看小冰他媽媽就告訴我啊,有個男孩子天天給小冰唱,唱得很好聽!我這立刻就來興趣了,怕打擾你、聽我在就不敢唱了,特意叫小冰別出聲。”
外婆瞇眼笑看他:“外婆好喜歡你。”
“……”
蕭致冷汗都快下來了,實在沒想到每次考驗都如此猝不及防,他盡量若無其事地道:“也還行吧,其實,我沒有那么好。但我會盡量對諶冰好的,把他交給我沒問題。”
“……哎?”
這婆孫互相聊上了。
聽他倆有一句沒一句,諶冰莫名笑了笑。
蕭致想什么呢?
外婆又不知道他倆的事兒。
他們家跟外婆的聯系比較淡薄,也就今天上醫院聊天正好趕著了,不然哪兒有這種社會性死亡場面?
但蕭致跟外婆說話禮貌尊重中又不失年輕人的朝氣,逗得老太婆開懷大笑,好一會兒想起剛才的事:“你還唱歌嗎?你繼續唱!我不打擾你!”
“嗯,好的。”
蕭致在椅子里挪了挪身,搓著凍僵的修長手指,撥弦前就隨口一問:“外婆有什么想聽的歌嗎?”
他以為的答案是“沒有沒有,你就唱你們年輕人的歌,諶冰聽得開心就好了。”
沒想到,外婆愣了一下后笑意加深,沒想到自己能做出選擇:“你問我啊?”她露出回憶的表情,試探道,“《天若有情》《北京的金山上》《燭光里的媽媽》,會不會唱?”
“……”
作者有話要說:
甜歌王子人設不再。
第98章 “我好想你,特別特別想。”
蕭致指尖扣弄著弦:“唱倒是能唱。”
外婆面色期待。
不過許蓉能察覺少年人的心思,讓他唱幾首老歌估計不樂意,正準備解圍。
沒想到蕭致咳嗽了一聲,調整眉眼情緒,長腿野腔無調地往前一伸,低頭無所謂道:“外婆既然想聽,那我就唱了。”
他唱得自然平穩,也好聽,足以證明經典歌曲傳唱的永恒性,尤其沒那么多遮遮掩掩,相當大方。
諶冰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
他背后,文偉一群人正拿著手機錄蕭致唱情歌的視頻呢,沒想到是這種畫風:“啊這?隔壁女寢求我一天了,錄出來就這???”
“……”
諶冰失笑。
半晌,唱完。
外婆止不住夸蕭致:“我就喜歡這種能出趟的男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
“……”蕭致笑道:“哪兒呢,要不看您是諶冰外婆,我也不唱。”他示意諶冰,眼神涼了一瞬,“要感謝就感謝諶冰。”
諶冰:“……”
唱了好一會熱,許蓉起身說:“我現在帶外婆去酒店住,晚了不安全,你們聊一會兒。”
外婆還念念不舍:“我就呆病房挺好的。”
許蓉拉著她,無奈:“走了,媽。”
這倆總算出去了。
蕭致有一會兒沒說話。
他側目看諶冰,大大咧咧坐在椅子里,身后是陽臺外漆黑的陰影,唯獨他落在朦膿隱綽的燈光中,抬起下頜散漫地盯著諶。
諶冰知道他秋后算賬,乏味道:“不怪我。”
他剛開始想提示,只不過話被打斷,也很冤枉的……更何況,剛才蕭致唱民歌那副自然自然的樣子,確實看不出精神受到摧殘。
蕭致唇角微動,看得出來是忍耐,半晌后應聲:“嗯,不怪你。”
諶冰側頭,蕭致頓了頓,又說:“全都怪我,不該沉默時沉默,該勇敢時軟弱。”
“……”
騷完,他總算能好好說話,撐著椅背在座位里欠了欠身:“來,重新給你唱首歌。”
諶冰:“嗯。”
剛答應,護士從門外進來了:“輸光了,我重新給你換一袋。”
諶冰伸出手腕,撩起衣袖,露出星星點點的烏色創口。
護士說:“我給你換個針眼啊,老扎原來的地方對血管刺激大。”
護士說完,抓著諶冰的手腕。
……刺入皮膚刺痛。
諶冰手腕動了一下導致針眼沒扎進,護士按住他手:“別動!”
重新扎入以后,掛好輸液袋離開了病房。
蕭致沒急著唱歌,安靜了會兒:“怎么還輸液?”
諶冰說:“有炎癥,我也不清楚。”
“今天疼了嗎?”
“沒。”
蕭致想了會兒說:“沒疼就好。”
他靜靜的沒再說話,諶冰看了他一眼,岔開話題:“你不是想唱歌嗎?”
蕭致嘆一聲氣,明顯這會兒讓他賣藝有些強人所難,仰頭看了會兒星空,還是調整吉他:“好,給你唱歌。”
樂曲流淌。
聲音好聽干凈,他唱歌沒那么花里胡哨的炫技,但感情的渡送很有層次感。這也是他的天賦,無論做什么都深摯熱烈。
門內是寢室內的歡笑聲。
諶冰聽了會兒,感覺有些寥落:“想回學校了。”
“嗯?”
蕭致指尖按住弦,片刻后說:“沒事兒,養好就回來了。”
諶冰垂著眼皮,精致的側臉和淺淡的眸子自帶清冷,就在蕭致以為他不再說話時,開口:“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嗯?”蕭致算了一下,“周六下午就來,快了。”
諶冰慢慢地重復一遍:“快了。”
蕭致聽出他話里的意味:“怎么?”
諶冰似乎不想說。
半晌,他應該克服了情緒,才道:“你都不想我。”
話里有些積怨
其實不為什么。諶冰待在醫院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全部時間都在等蕭致的消息,遇到什么,找不著人說都給蕭致發消息。
比如去繳費了給他發消息。
打針給他發消息。
檢查身體給他發消息。
吃飯給他發消息。
去個衛生間還得給他發消息。
但蕭致忙呢,就下課回幾句,每次都等他半天。
“……”
聽到這句話蕭致愣了一下,不敢相信出自他之口,莫名笑了笑:“我怎么不想你了?”
諶冰感覺自己要求太多,雖然自己在醫院待著煩,但蕭致也有他的事情要做。所以諶冰說完又不肯再說了,擰巴擰巴地安靜著。
“……”
從小穿一條褲子,蕭致怎么可能不懂諶冰的心思?他就是想自己的全世界都圍著他轉,然后他還站在道德的高地。
這人吧,全部的驕縱,好像都用來對付自己了。
蕭致反正覺得有趣:“說啊,我怎么不想你了?”
諶冰說些車轱轆話:“你就不想我。”
蕭致好笑,聲音低了不少:“我真想你。”
“不,你不想。”
“我想。”
“你不想。”
“——我真的想你,特別特別想你。”蕭致想了會兒,背靠上陽臺的欄桿,“做夢都想夢到你,恨不得跟你神交,想立刻飛奔到你身旁,所以——諶冰,能別搞我了?”
“……”諶冰稍微滿意,安靜道,“嗯。”
過了會兒,才補充:“沒搞你。”
是的是的,沒搞,就單純想和自己談情說愛。
蕭致太懂了。他倚著欄桿,眉眼被燈光映照得隱隱綽綽,低頭理了下白凈的T恤,跟諶冰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文偉到陽臺洗漱,聽了這會兒聊天,轉頭看蕭致:“你在跟冰冰聊天?”
蕭致垂眼瞥他,點頭:“嗯?”
文偉欲言又止:“冰冰談戀愛了居然這么嬌?”
蕭致好笑,抬手擰著他后頸往下摁,說:“是啊,就嬌。我喜歡。”
“……”
文偉露出一副男人都懂的表情:“我也喜歡嬌的。”
媽的。
蕭致笑著踹了他一腳:“滾。”
文偉“哎!”了聲,洗漱完掉頭回了寢室。
談話內容被諶冰聽得一清二楚。
他怔了怔,耳背開始發熱,知道這應該不是好話:“什么叫嬌?”
蕭致嗯了聲:“就是愛撒嬌的意思。”
“……”是這樣嗎?
諶冰被這個詞膈應到了,覺得放在自己身上不合適:“我沒有撒嬌。”
“操。”
蕭致真情實感地笑了。
笑完,就順著他說:“嗯,沒撒嬌。”
他這句話明顯是內涵,諶冰沉默了幾秒:“我真的沒撒嬌。”
“是是是。”蕭致現在已經失去了跟諶冰討論對錯的勝負心,總之他開心就好,“你真的沒撒嬌。”
“……”
越這么說,諶冰越覺得他有問題,甚至開始不高興:“我就是沒撒嬌。”
“嗯,”蕭致說,“那我不是承認你沒撒嬌了嗎?”
諶冰:“……”
為什么就覺得不對呢?
蕭致在否認,但又沒完全否認。
諶冰覺得他就在內涵自己,直直盯著他:“我真,沒,撒嬌。”
“……”
蕭致靠著欄桿往前走了兩步。他眉眼思索,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半晌道:“對,那我不是、一直在說、你沒撒嬌嗎?”
諶冰感覺跟他聊不下去了。
諶冰瞟了眼屏幕,直接掛斷視頻。
蕭致:“?”
……???
看不懂。
真的看不懂。
他無言地回到寢室,擰開臺燈開始翻書。
一會兒許蓉的消息發過來。
許姨:[怎么回事兒啊?小冰又不開心了。]
許姨:[是不是聊天沒聊對啊?]
蕭致:“……”
他坐在椅子里,肩頭披了件深色外套,指沿握著機身看了半晌,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緩解這該死的氣氛。
他冰冰又生氣了。
天天生悶氣,這還不嬌嗎?
蕭致點開諶冰的聊天框,思索半晌發去了一行字,決定暫時避開和諶冰的爭執,畢竟這會兒無論說什么都比不上真情實感。
醫院的另一頭諶冰消息刷新。
短短的幾行字,意蘊深刻。
蕭致:[別說了。我愛你。]
“……”-
周末再次放假,全班沸騰。
蕭致收拾課本起身,旁邊管坤夾著兩本書一甩一甩的,問他:“去吃飯嗎?”
“不吃了,沒時間。”蕭致說。
管坤哼了聲:“又去醫院?”
“對。”
蕭致拎著復習大書,寢室都沒回一趟,直接到校門口等車。
冬天變得很冷很冷,蕭致拿出手機,給諶冰打了電話。
他開口,唇縫溢出霧氣:“猜猜,我現在干嘛。”
星期六下午能干嘛?諶冰知道他來找自己了,沒忍住唇角挑了點兒弧度:“不知道。”
蕭致故意說:“今天很忙,一會兒回王姨家,現在在趕路。”
“……”
諶冰那邊安靜了下來。
蕭致等了幾秒等他說話,沒等到,拿過手機,電話不知道什么時候掛斷了。
蕭致打過去,好笑:“你這個人怎么不禁逗呢?”
“嗯,”諶冰語氣涼涼的,“我上當了,但你媽也沒了。”
“……”
蕭致喉頭壓緊,有幾秒沒說話。
他看到路邊學校有賣花的小推車,公交車還沒來,過去挑挑揀揀:“給你買束花,要么?”
諶冰沒什么感覺:“隨便。”
蕭致買了一束插著兩枝玫瑰的花束,回頭公交車剛到,攥著花加快腳步跑上去。
落地,蕭致手里的書差點掉下來。公交車全是人,他沒地方坐,到靠窗的位置跟諶冰說話:“最近不是能喝湯、吃補品了嗎。我一會兒給你帶點辣的,小龍蝦要不要?”
諶冰:“隨便。”
蕭致側頭,窗外是黑壓壓的車流,他嘖了聲:“路上好堵。”
諶冰:“要不要讓司機接你?”
“算了,”蕭致說,“他來了也堵,我一會兒去地鐵站,還比較快。”
諶冰說:“那行。”
蕭致心情不錯,低頭看表:“還有兩個小時。”
公交車四十分鐘,地鐵一個小時,再步行幾分鐘到醫院。
——見面倒計時。
諶冰問:“你吃飯了沒?”
蕭致:“沒呢,到醫院了跟你一起吃。”
諶冰應聲,聲音很輕:“那你餓不餓?”
“不餓。”
諶冰開始思索:“晚上吃什么?”
“隨便啊,”蕭致想起重點,“現在能下床了嗎?”
“……”諶冰沒跟他爭,“早就能下床。”
“那能不能走遠?去醫院外面吃飯?”
諶冰:“不能。”
“行,還是讓店里送過來。”
蕭致脊梁放松地靠著窗戶,黑色羽絨服拉鏈在鎖骨處敞開,腿特直,人特別高,喉結被陰影輕微收斂。他身旁站著的小女生偷偷瞟了他一眼后,站都站的很不安慰,也不敢抬頭看他。
蕭致問:“給你發的歌都聽了?”
諶冰:“聽了。”
“我唱的怎么樣?”
“還行。”
“還行,”蕭致說,“那今晚我就唱歌哄你睡覺了。”
“……”
諶冰硬是加了句:“沒有必要。”
蕭致唇角彎了彎,繼續剛才的話題:“你把你平時吃飯那餐廳的名字給我,我現在點菜,等我過來正好能一塊兒吃。”
諶冰從柜子里翻出號碼,發給他。
蕭致在網上訂餐,邊問諶冰吃什么。許姨有些搞不來這個,每次都是電話訂餐。她在旁邊看著,對蕭致的到來很是欣慰:“那今晚就你倆一起吃飯,別點我這份,我馬上就回來。唉,可算也能回家收拾收拾自己了。”
她平時伺候諶冰一整周,只有蕭致來了的周末才能喘口氣。
蕭致說:“好,阿姨,你好好休息。”
許蓉本來打算等蕭致到了再走,不過中途接了個電話,家里需要主事,就提前離開了。
聽到掩門,蕭致抬了抬眉,問:“病房沒人了?”
諶冰:“嗯。”
蕭致表演開始,抬起手腕看表:“我馬上轉地鐵。”
“嗯。”
蕭致聲音帶笑:“還有一個小時,一個小時。”
諶冰被他帶動得有些急躁,“你快點。”
“很快了,是這個公交不行,我都想上天飛過來。”
諶冰嗤一聲笑了。
公交車搖搖晃晃停在地鐵站旁,蕭致把著扶欄跳下車輛,隨即沿著街道向地鐵站狂奔:“我跑兩步。”
風聲直接灌倒。
耳邊響起摩擦過去的聲音。
諶冰只能說:“注意安全,不要跑。”
蕭致攥著由深棕色圖紙包裹的玫瑰,穿過匆匆的人群,到地鐵站的電梯時呼吸加重,氣息有點兒亂:“我非常安全。”
他買好票,跑到底層等地鐵,正好過來,沒忍住笑了:“你看,跑對了。”
諶冰好笑:“行吧。”
地鐵內信號不太好,經常把他倆的畫面卡成PPT,但兩個人都堅持地沒有掛斷,進行網絡延遲后的艱難交流。
地鐵還有點兒吵,經常變成蕭致問:“你說什么?我剛沒聽清。”
諶冰:“我說……”
“你說什么?”
“你……”
“我什么?”
“我說你……”
“你說我什么?”
過了一會兒諶冰簡直在喊了:“我說你卷子跑掉了一張!”
蕭致聽清楚了:“沒事兒,掉了就不要了。”
喊完,諶冰微微皺眉,手指隱隱按住了小腹的傷口:“我剛拆線,你別氣得我金創崩裂而亡。”
蕭致:“幫你什么忙?”
“……”
蕭致垂眼看著手機屏:“我真的聽不清。”
諶冰心說:算了。
諶冰說:“隨便聊吧。”
“嗯?”
“你到樓下了,給我買包濕巾紙。”
“買包子?”
諶冰耐心地說:“濕巾紙。”
蕭致側頭,附耳靠近手機:“什么紙?”
“……”
諶冰安靜了一會兒。
地鐵相遇時會發出巨大的鳴嘯聲,灌著獵獵的風聲,諶冰仿佛實驗性地冷靜道:“我喜歡你。”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
按理說,這句話應該也聽不清。
蕭致轉向視頻,眉眼深沉,唇角不覺浮出點兒笑意:“我也喜歡你。”
“……”
諶冰無奈:“這句話怎么聽清了?”
蕭致:“不知道。”
總覺得有蹊蹺,諶冰眼跳了跳,問他:“你是不是故意騙我?”
蕭致內斂的視線落回手機屏幕。
他靜了靜,半彎著脊梁重新貼近:“我是不是什么?”
諶冰:“……”
真的有這么神奇?
諶冰舔了舔唇,覺得十分無語,對面,蕭致唇角的笑意慢慢擴大,好像計謀得逞。
“……”
不管剛才聽沒聽清,現在是肯定聽清了裝沒聽清。
諶冰壓低眼皮看著他,感覺不爽。
蕭致沒事人似的,明顯對諶冰這個發現還挺感興趣,懶洋洋看著他,尾調上揚:“不然你再說一次?”
諶冰:“……”
“我感覺,”蕭致思索之后,笑道,“我好像只能聽見你說喜歡我。”-
終于從地鐵下來。
天色傍晚,冬天夜晚來得早,天色仿佛裹著灰塵似的陰沉。
蕭致站在拐口的大排檔門外,邊等小龍蝦,邊問:“飯菜都送到病房了?”
諶冰:“嗯,你在哪兒?”
“我買好小龍蝦,馬上來。”
諶冰靜了靜,說:“你快點兒。”
打包好的小龍蝦用紙盒裝著,往里塞了好幾張塑料手套,蕭致拎著這玩意兒不方便跑,但勝在腿長,一步跨得抵過人家兩步。
“到樓下了到樓下了。”蕭致邊走邊匯報情況。
諶冰剛才明明還著急,現在就若無其事“嗯”了聲,一副很沉得住氣的BKing模樣。
蕭致懶得說他,進了電梯。
電梯里還有別的人,去不同的樓層,諶冰的科室在8樓。電梯門打開后一群人往外走:“別擠啊!”
門外的人也等著進來。
蕭致剛放下手機,抬頭那瞬間,看見擁擠的對錯人流中,一條高高瘦瘦的身影。
諶冰穿寬松單薄的病號服,被人擠得往旁邊讓了讓,抬頭,向電梯內看過來。
蕭致怔了一秒,和他目光相對。
諶冰一副若無其事的神色:“來了?”
“操。”蕭致過去,順手摟過了他肩膀,“你能走到這兒了?”
諶冰只穿了單薄的一件兒,走道沒有暖氣,他手腕從袖口探出來,挺瘦的,身體的溫度比剛從外面進來的蕭致還低。
諶冰被他抱住,先看了看周圍的人不耐煩想推的,但慢慢蹭到了他懷里:“嗯,走過來很輕松。”
蕭致音量抬高:“很輕松?”
諶冰安靜了一會兒,咳嗽著輕聲說:“其實也有一點痛,畢竟剛拆線。”
“……”
蕭致都不知道怎么說他了,順手給買紙卷包裹的花遞到他手里,攙著回病房:“走了。”
他拉著諶冰的手也冰涼冰涼的,畢竟內臟受損,身體到現在還沒調理好。
諶冰看了眼他塞到手里的玫瑰,本來一路都很期待,現在當著諸位醫護和病友的面,突然有些尷尬。
旁邊的小護士看他倆好一會兒,隨即笑著低頭。
諶冰說:“走快點兒吧。”
“?”蕭致臉就不好看,“你還能走快?建議想讓我抱你直說。”
“……”
諶冰心說算了。
他倆手指交錯在一起。
諶冰五指細,這段時間住院力氣都給他住沒了,但相當的白凈整潔。
指尖相抵,少年情緒挑起,莫名其妙想有更多的身體接觸。
何況,都這么長時間沒見。
蕭致指背淡淡地撫過他指節,呼吸收緊:“要不然,真的我抱你?”
“……”
諶冰側頭:“我不想丟人現眼,謝謝。”
相安無事地往病房走。
最后的兩步,蕭致的指間逐漸收緊,下一秒推門進去,剛聽到“哐當”關門的聲音,諶冰就被扶著肩膀輕輕摟進了懷里。
房間有暖氣,蕭致邊解外套邊罵了聲“操”,忙得里里外外,還分出心思貼著諶冰的唇輕輕撕咬,脫下丟床頭,單手摟著諶冰,一手扶著他腰免得弄到傷口,光親著他呼吸都有些亂。
諶冰也挺混亂,腦子里空白一片,沒什么別的話伸手環過蕭致的腰。
蕭致擔心弄到他傷口,過癮只在他頸側不輕不重咬了幾口,指尖摩挲,側頭吻諶冰的唇。
吻得有些忘乎所以,諶冰腰脊后弓著遠離,明顯察覺到了蕭致的反應。
諶冰側頭躲開時已經被折騰夠了,唇泛紅,眼底的情緒始終收斂不到一起:“蕭致,你別……”
“操。”
蕭致經過了剛看到諶冰那一瞬間的沖動,現在情緒平復,冷靜了不少:“沒弄到你什么地方吧?”
諶冰心情復雜:“沒。”
他氣息還不太穩。
因窒息耳緣發紅,唇瓣濕濕的,下頜都帶著牙印。
諶冰衣服領口也莫名其妙被蕭致拉扯凌亂,露出清瘦的鎖骨和白得病態的皮膚,體質原因他容易出痕跡,頸部被指尖拂過,也沾染著有曖昧的紅痕。
蕭致看了沒幾秒,眼底晦暗,本來打算不再繼續的,又上前抱住他:“諶冰。”
諶冰回抱住他的腰:“嗯?”
蕭致頭一次體會到這種感情,聞著他身上的味道:“我好想你,特別特別想。”
特別特別想。
以前是單純的想,想諶冰樹蔭底下的身影,想他被陽光照著的笑,想他平緩的聲音,想和他待在一起。
現在是想他的氣味,想他的身體,想他唇齒間的柔軟,想見他每一分每一秒,想體會他和自己交融的溫暖的體溫。
第99章 “那帶你熱身一下。”
擁抱結束時諶冰有點兒喘氣。
他現在身體虛,不宜劇烈運動,甚至不能跟蕭致親太長時間。
蕭致垂眼看他,手指在他臉上掐了掐:“可憐。”
“……”
諶冰確實感覺可憐。
蕭致到桌子拆開餐館送來的飯,戴上手套,拎過買來的小龍蝦:“給你剝殼。”
諶冰:“謝了。”
蕭致想起來,看他一眼:“剛拆線,能吃嗎?”
“……”聽他提起這么無語的話題,諶冰快煩了。
“行行行,不過還是先涮涮,”蕭致用杯子接了半杯熱水,剝好龍蝦尾后先放熱水再遞給諶冰,“味道可能淡一些,但總比你天天喝的白粥和高湯好。”
諶冰夾起涮過的蝦尾。
蝦肉蒼白,傳來寡淡的香味。諶冰想著有總比沒有好,勉為其難地吃掉。
蕭致戴著透明的塑料袋,包裝底下的手指修長,邊剝殼邊閑聊:“大半個月不回學校了,你是不是也該學起來?”
諶冰乏味道:“是,明天讓我媽跟你去學校,拿幾套卷子給我。”
“反正功課不能落下。”蕭致抬眼看他,懶洋洋地笑了下,“看你還不樂意學?玩幾天骨頭玩懶了?”
諶冰:“不是。”
他就是單純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肯定的,整天待在這間病房,悶能把人悶死。一會兒吃完飯要不要下樓散步?”蕭致說出來這個提議。
諶冰怔了怔:“真的?”
蕭致:“不真的還假的?有我在。”
他抬手指了指諶冰的衣服:“不過到時候你要多穿兩件。”
“……”
諶冰快半個月沒出這棟樓,悶得整天頭都暈,本來還渾身沒勁兒,聽見蕭致這句話眼睛里都有顏色了。
蕭致好笑。
他邊笑,邊打開晚餐盒,里面的流質早替換成了半硬不軟的米飯,還有湯類等高營養物。他抬眼示意:“還有,多吃點兒東西。”
諶冰應聲。
以前只能吃半碗,今天硬生生吃了一碗。胃口吃開了還覺得有些餓,不過被蕭致阻止:“差不多得了,到時候不消化。”
諶冰起身打開了衣柜:“現在可以出去了?”
蕭致走近,指骨搭著衣柜拉開:“穿哪件衣服?”
諶冰看了一圈:“黑色的這件羽絨服。”
“也行,”蕭致順手拿過來,“這件長,免得你腿冷。”
他取出衣服,幫諶冰穿上時手臂環過他腰腹,丈量之后說:“好瘦,怎么搞的。”
說完,拿起外套拉著諶冰一條手臂穿進去。
——姿勢非常像給小孩兒穿衣服的媽媽。
“……”
諶冰被他牽得往前一步,撞到蕭致懷里。
他剛才脫掉了外套,骨架大的上半身套著件蒼灰色的毛衣,領口露出形狀凜冽的鎖骨,微微彎腰,渾身溫度很高,一呼吸灼熱的氣息就落在諶冰的耳側。
雖然撞到他懷里,但蕭致沒停止動作,只是瞟了眼確認諶冰沒事兒后,繼續拽袖子穿衣服。
穿好,在他臉上親了下:“好了。”
諶冰低頭看了看穿好的外套。
蕭致拿起掛在門口的外套,抖著帽子穿好,回頭:“走吧。”
他過來牽住了諶冰的手。
諶冰不能劇烈活動,走路也比較慢,站在人流中時感覺自己能隨時被撞倒。蕭致離他兩三步,一直用父親看待兒子初學走路的目光注視他。
諶冰:“……”
到電梯口,諶冰忍無可忍:“蕭致。”
蕭致:“?”
諶冰:“收起你那副慈父嘴臉。”
蕭致眼底情緒深,散漫地笑了笑:“怎么叫慈父?這不是——”
電梯里熙熙攘攘,人來人往,都看著這對大男孩。
諶冰抬手堵他嘴:“不要說了。”
他堵完,剛松開,蕭致似乎還想糾正:“我澄清一下——”
諶冰抬手又堵住。
一直堵,堵到電梯的十幾層變成一層。
蕭致竟然也挺懂事兒,被他捂著沒躲,只是眼底沉沉地看著他,似乎帶了一點兒笑意。
電梯門打開,諶冰松手走出去。
大廳風大,明顯能感覺到人口流動吹來的風,吹得二頸冰涼。身旁沉默,倒是一直沒發出聲音。
諶冰側頭,蕭致單手放外套口袋里懶洋洋跟著他,就是不說話。
諶冰說:“好冷。”
蕭致就薄情的一個字:“嗯。”
“……”諶冰莫名,“你嗯什么嗯?”
蕭致低著視線,總算指了下自己:“我能說話了?”
諶冰:“……”
醫院外下著細細的雪,積攢了薄薄的一層在灌木叢葉片上,天色被雪染得微微反光,視線里漆黑模糊。
繞過左手邊的車庫,醫院有一片專門的綠化園區,也積壓著薄雪,地面被冰棱拋打得光滑,諶冰剛站上去就刺溜滑了一小步。
“靠!”
蕭致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往懷里帶了帶:“沒事兒吧?”
諶冰嚇一跳:“沒事兒。”
這下,蕭致寸步不離,輕輕握住了諶冰的手腕:“我牽著你。”
他手骨骼大,五指修長,握住諶冰手腕時掌心滾燙。
諶冰低頭看別的地方,葉片積攢著雪塊,他走近剛抓了一把,被蕭致直接揪著手掰開拂下去:“不涼嗎?”
“……”
“多大年紀了,還玩雪?有病。”
蕭致嫌棄又粗暴的語氣像極了一個爹。
諶冰掌心什么都沒有了,但被雪凍過,指尖微微泛紅。
蕭致抓著他的手,放到掌心輕輕暖著,揉得他骨骼慢慢體會到熱度。
諶冰側頭,還沒說出句話,被蕭致指尖頸部的圍巾上拉,擋住尖瘦的下頜:“好了,現在隨便玩兒。”
“……”
諶冰垂眼呵出一口白霧。
走了沒一會兒,大概到了離入口有幾分鐘的距離,雪突然開始下得急,伴隨著雨和風聲。
蕭致低低罵了聲操:“沒帶傘,現在回醫院?”
回去的路上肯定淋濕透了。
諶冰想了想,說:“往里走,有個亭子。”
蕭致:“真的?”
諶冰:“走吧。從這兒回醫院大廳估計三分鐘,亭子拐個彎就到了。”
蕭致握他手腕的動作改為了牽手,等諶冰磨磨蹭蹭走到亭子,周圍漆黑,只有不遠處的路燈亮著。
蕭致替他抖去圍巾的雪絮:“你來過這兒?”
“沒——”
剛說完,諶冰突然怔了一下。
他住院期間,沒到這里走過,因為根本下不了床、走不了路。
至于為什么記得這里有個風雨亭?
因為重生前自己住院太長,時常下樓散步,醫院的區域都走遍了。
“……”
想到這些諶冰心里突然涌出一陣傷感。經過了快兩年的時間,諶冰總覺得自己當初可能是做了一場噩夢,或者心理有些問題,才會總認為自己死過一次。
可現在看來,一切都是真的。
這個亭子,這一世他從來沒來過,記憶里卻一清二楚。
諶冰心底冰涼,走神的間隙,蕭致注意到了自己的異常:“怎么了?”
諶冰用力地呼吸了一下。
蕭致有些緊張:“是不是不舒服?”
諶冰還是沒說話。
蕭致走近,將他抱進了懷里,問:“冷嗎?”
諶冰變得有些想說出這件事,他想告訴蕭致,自己沒來過這個亭子卻記得的原因,因為自己早已死過,現在是重生回到了以前的時間。
但是,話輾轉在喉頭,卻莫名說不出口。
他覺得蕭致不會信。
他也不想把以前的絕望帶到現在。
如果可以,諶冰不想承認重生前的那一世,不想承認自己曾經不管不顧任由蕭致走向絕路,不想承認自己那么冷漠孤獨地活過。
諶冰眼底微涼,不自覺抵著蕭致的頸側,用耳朵輕輕蹭了蹭。
耳鬢廝磨。
蕭致的熱意渡送到頸側,身體慢慢變熱起來。
蕭致看著諶冰在他懷里拱來拱去,剛才還擔心,唇角莫名有了些弧度:“怎么了啊?”
諶冰半晌,說出一個字:“冷。”
“冷?”
蕭致確認似的,抱著諶冰摟到了更深的位置,在他臉上親了親:“還冷嗎。”
諶冰:“冷。”
蕭致往前輕輕靠了一步。
隨即,手指抓著他頭發輕輕往懷里按,也不顧周圍有沒有監控了,堵住他的唇瓣:“那帶你熱身一下。”
“……”
吻了很久。
旁邊燈光黯淡,因為是夜晚,周圍幾乎沒有人,只有很遠很遠聽到說笑的聲音。
本想等外面的落雪變小一起回去,不過始終沒有減小的趨勢。
蕭致松開他后退一步:“你在這兒待著,我回去拿把傘,馬上過來。”
諶冰確實有些熱,坐下等了不到幾分鐘蕭致回來,渾身裹挾著與風雨全然不同的凜冽熱氣。
他撐開傘,說:“走了,你頭發點兒濕,回去給你洗個澡。”
諶冰洗澡不太方便,之前是個男護工,由于諶冰一直嫌棄別人碰到自己,過程一直冷著張臉,不僅自己煩,護工壓力也很大。
一會兒蕭致給他洗,諶冰覺得尚且可以接受。
走到樓道,諶冰卻看見門口站著三個人,正向門內探頭探腦。
一男,一女和一個小女孩兒。
女人手里拎著水果,小女孩手里捧著花,他倆正跟男人說些什么。
“你也來吧,跟人家好好道個歉。”
走男人說:“哎,我這段時間道歉嘴巴都說干了,他們家根本不想見我。你們進去吧,我在外面等。”
他佝僂著腰,頭發很短,穿一件黑色的馬甲,身材干瘦。
女人面色無奈:“那行,你等我。”
“嗯。”
男人轉過臉。
諶冰隱約覺得面熟,卻沒想起來是誰。身旁蕭致突然點燃了似的,散漫地晃了晃掌心雨傘骨,兩三走近,背影高大。
那男人看到他,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嚇得臉色微白,調頭準備從另一邊走。
不過蕭致卻前跨一步,直接抵住了他的退路,聲音壓著火。
“你想躲哪兒?”
作者有話要說:
友情提示,這個司機,也是上輩子撞死蕭哥的司機。
第100章 喜歡你比想象更早。
“我,我……”對面的男人支支吾吾。
眼看情況不妙,諶冰叫住蕭致,問:“怎么了?”
蕭致嗤了聲,側頭,垂眼瞥了他一眼:“這是送你住院的男人。”
“……”
諶冰才認出來是他。
住院以后諶冰不太見外人,當時被撞了也沒來得及看罪魁禍首,現在才發現是眼前這個人。
對方年紀也就三十來歲,正值人生的壯年。他面色慚愧,朝諶冰尷尬道:“同學,真的是對不起你,我當時確實沒注意到。我他媽——”他響亮地給了自己一耳光,“我平時開車確實莽,家人勸那么多次不長記性,這次是真的記住教訓了。對不起,對不起你,希望你原諒我!”
他說話語無倫次,聲音顫抖,本來干瘦的臉更蒼白。諶冰看他打自己時,沒忍住:“別——”
對方顯然這段時間被壓力壓垮了,眼眶紅了一圈:“同學,你有需要的地方盡管開口,我一定補償我的過錯!”
“……”
諶冰有些不忍心,但聯想到這段時間吃糠咽菜,拜他所賜,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
而且,諶冰莫名覺得他很眼熟。
眉毛,眼睛,尤其是突出的顴骨,瘦伶伶的模樣越發在記憶里翻涌。
“你要真后悔,以后就記牢交通安全守則,別再害人害己。”蕭致抬手指了指旁邊的女人和小女孩,“看看你的家人,自己想想。”
“是,是,是。”男人忙不迭答應。
女人在旁邊幫腔:“對,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罵他。同學你不知道,我們過得很不容易,他在這邊拉貨,孩子剛上幼兒園,我平時在超市上班掙錢,誰知道突然出車禍了,我們本來就積蓄不多,現在……”
如出一轍的哭訴的聲音。
記憶回到了那年傍晚。
公安局里,警察從電腦調出沾著血跡的照片,示意諶冰坐下,然后說:“死者車禍后身體支離破碎,臉也遭到毀容,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一張照片,經過監控查看后確定是你。所以找來你配合警方調查。”
警察說:“可惜了,這么一個年輕人,你們以前認識嗎?”
陸為民說:“這學生成天逃課,曠課,不知道混哪兒去了,但人品其實不錯,我沒想到他會走上這條路。”
還有女人站在桌前哭訴:“我家里還有個讀幼兒園的女兒,現在撞死人了!我和女兒還怎么活!求求你們放過我老公!他不是故意的!求求你們再給我老公一次機會!”
“……”
薄霧散開,盡頭處的女人,面容和眼前憔悴的女人重合。
有好幾次她在外面敲門,拎東西想進來,被許蓉皺眉擋了出去,諶冰只短暫地聽到了她的嘆息。
現在,才看清楚這張臉。
司機上輩子無意撞死蕭致,這輩子撞傷了諶冰。
諶冰不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如果罪魁禍首不再犯錯,如同多米諾骨牌沒被按下第一塊,那么一切悲劇是不是可以避免了?
諶冰不知道怎么看待這一家人。
他的重生,無意也拯救了需要入獄的男子,拯救了絕望的女人和那個小女孩兒。
諶冰臉上沒什么情緒,站在原地一直沒說話。
蕭致推拒女人手里的水果,說:“拿回去給你女兒吃,走,諶冰不想見你們。”
女人萬分慚愧,訥訥道:“那有需要隨時找我。”
“嗯,以后少不了你們。”
“真的不好意思。”說完,女人牽著小女孩和丈夫消失在過道。
蕭致轉身,見諶冰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蕭致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覺得這家人可憐?”
諶冰搖頭:“不是。”
他現在還沒有處置自己生命的權利,也不能簡單一句同情或者可憐寬恕對方造成的傷害。這應該由在乎自己的人來寬恕,比如許蓉和諶重華,還有蕭致。
蕭致推開病房門:“以后咱倆開車要小心啊,一不留神,害人害己。”
“嗯。”
諶冰跟進去。
蕭致脫完外套掛到架子,轉身幫諶冰脫衣服。拉鏈往下,諶冰手指搭著蕭致的指尖,直到衣服脫剩下一件單薄的病號服。
“拆線幾天了?”
諶冰說:“兩天多。”
“那應該能洗澡了。”蕭致說,“走吧。”
諶冰進去,蕭致半低著頭調試熱水,拿蓬頭往手心沖水感受水溫。
為了不打濕衣服脫掉了襯衫和褲子,隨便裹了條浴巾,腰身的肌肉往上堆砌,肩膀骨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身材高挑,背影極其好看。
脫掉衣服后,蕭致手指在諶冰的腹部輕輕撫過。
肉色的傷疤,比正常膚色偏白,線條潦草雜亂,好像一道延伸在腹部的溝壑。
蕭致垂眼輕輕撫摸,親了親諶冰的臉:“這疤真丑。”
“……”
諶冰無語:“又不是我想要。”
“能動手術嗎?祛疤手術。”蕭致先淋濕諶冰的頭發,擠了洗發露上去,“我看不了這個,一看心里就難受。”
諶冰心不在焉:“能吧。”
“那以后去弄了。”
諶冰說:“隨便。”
蕭致抓了抓他的頭發:“你該剪發了,現在特別長。”
“……”諶冰閉著眼,就嗯了聲。
“醫院里有剪刀嗎?”
諶冰注意到他的意思:“你幫我剪?”
蕭致好笑:“你信不過我?”
“……”考慮到他的手藝,諶冰想了想,“真信不過。”
“你放一百個心,”蕭致指尖在他后頸輕輕按摩,“以前幫蕭若剪過劉海,齊劉海,斜劉海,空氣劉海。試一試?剪過都說好。”
“……”
觸感非常濕滑,又舒服。諶冰微微偏頭,想了想理發這件事的嚴重性,還是拒絕:“算了,我去店里。”
熱水淅淅瀝瀝。
被熱氣蒸得上頭,諶冰思緒漫無目的,不知怎么又想到了車禍的事。
那年夏天燥熱,公安局外的樹蔭底下熱意不減,一切都白花花的。諶冰接到電話后去公安局,長這么大第一次過去,收到的就是蕭致的死訊。
聽警察說了那么多,諶冰當時還能保持理智,不相信這一切會發生,覺得是抽離于自己的陌生事件。
他回家卻拒絕了家里的車,自己漫無目的地搭乘公交車,不知道坐到哪一站。
窗外后來開始下雨,諶冰想到了初中的暴風雨后,別墅區斷電,他被蕭致帶到他家里,給他換衣服,給他烤小餅干。
后續的一切像流水一樣自然而然地涌出來。三年沒見,并不代表他都忘了,只是全部藏在心里最深的位置。
被壓抑的情緒開了一道口子,后續無法遏制,只會更加洶涌泛濫。
那段假期諶冰一直待在家里,同學約著出去玩兒,他一次都沒去,就想著蕭致的事情。說不清是后悔,自責,痛苦,絕望,諶冰在心里默念蕭致的名字,垂眼,碰心口說讓我也死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念的次數太多。
懇求卻強烈,結果就來了。
在家里突然暈厥,到醫院檢查出癌癥,諶冰沒有任何遺憾或者痛苦。
他的生命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自己,一半在熱熱鬧鬧歡聲笑語的蕭致身上,高中三年失去他過得很不快樂,蕭致出事以后,諶冰感覺到自己已經不完整了。
繼續活下去,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
被淡忘的事情,慢慢涌入腦海。
熱水從頭到腳,水珠沿脊梁滾落到腳背,變得微涼。
那些因為大腦防御機制遺忘的細節,一一過腦。
諶冰想不明白為何那時自己會為蕭致變得陰郁瘋狂。他一向感情淡漠,這方面的悟性比起旁人差得太多。
想不明白。
諶冰思路被身旁動靜打斷。
蕭致放下了手里的沐浴蓬頭,半蹲身,扶著諶冰的腰查看腹部傷口。
蕭致頭發濕了幾縷,貼在冷峻的鬢角,眉眼異常深刻沉倦。
他撫摸著那條傷疤,側頭,犀挺的鼻梁蒙了層光影,吻上了那道傷疤。
諶冰后退了一步。
隨后,他被蕭致掐著腰,重新摟回來。
蕭致的唇邊沾著水痕,起身,重新抱諶冰進了懷里,有那么一會兒沒說話。
聽到耳畔的沉沉的呼吸,諶冰才明白他是心疼,心疼到不知道說什么了。
語言的表達能力一直有限。
有些感情表達不出,只能使用肢體語言。
諶冰回抱著他,安安靜靜,剛才思考的答案逐漸開始明晰。
從小時候起,諶冰就喜歡和蕭致待在一起。
喜歡和他說話,喜歡他牽自己,喜歡他摸自己的臉,喜歡他夸自己很乖。
——喜歡他把自己當成唯一的例外。
也許。
諶冰開始明白,自己喜歡蕭致,比意識到時早了很久很久。
以前的那么多時間,就在行色匆匆和失之交臂中流走了。
多好,有了再來一次的機會。
諶冰收回變得僵硬的手腕,扶著蕭致的肩膀,無言地吻住他薄薄的唇。
幸好。
他再次成為了蕭致的唯一。
他也想成為,他無可替代的依靠-
從衛生間出來夜色漆黑。
諶冰躺回病床上準備睡覺,蕭致拿了張試卷坐旁邊,說:“你睡,我寫會兒題。”
這段時間以來,蕭致陪完諶冰,差不多就得自己補這段時間的題。
諶冰嗯了聲:“你寫。”說完揭著被子縮著睡了過去。
睡得早,醒得也早。
凌晨兩點諶冰醒了一次,似醒非醒間聽到了動靜,很輕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筆劃在草稿紙上。他睜眼,看見了低頭寫題的身影。
蕭致指間夾著筆輕微地搖晃,額發遮到眉眼,長腿野腔無調地分開。病房沒有書桌,他就在諶冰的床旁找了個位置,邊寫邊照看諶冰。
諶冰困不醒,抿了下唇:“你在干什么?”
蕭致聲音說:“我寫完,還有兩道題。”
“……”
諶冰抄起蕭致的筆直接扔床上:“看看幾點。”
兩點多。
但是……
蕭致舔了舔唇,看著滾遠的圓珠筆,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半晌撐起身揉了揉諶冰的左臉:“嘖。”
嘖完,道:“脾氣真大。”
諶冰半閉著眼,涼涼地問:“明天幾點起?”
蕭致:“七點。”
“行,”諶冰拿起手機設置鬧鐘,瞥他一眼,“七點起不來怎么說?”
“……”
蕭致唇角的弧度往上揚了揚。
他早就習慣凌晨兩點睡了。
剛開始還不適應,上課打瞌睡,但他畢竟年輕身體好,調整調整很快就適應過來了,只是每天課間要瘋狂喝咖啡。
沒多說什么,蕭致應聲:“好,我睡了。”
諶冰重新閉上眼。
他迷迷糊糊的,察覺到身側被子被輕輕掀起。
床鋪隨即被壓得陷落。
病床的寬窄跟寢室的床差不多,兩個人躺著稍顯狹窄,但擠一擠也不是不行。
“……”
諶冰側頭看旁邊占了床還漫不經心的蕭致。
他襯衫剛才就沒好好穿,解了兩顆扣子,坦露出瘦削性感的鎖骨,能看見肩窩微凹的弧度,眉眼被燈光映亮。
蕭致垂眼看著諶冰,笑了笑,聲音挺低。
“那就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