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元祈被帶走,立馬也跟了上去的時隨安停住了腳步,他愣了半響,隨后在兩人快注意到他的時候,飛快往旁邊跑,躲在了墻角處。
他聽見元祈在問:“為什么?”
“好多幼兒園的小朋友都說時隨安是個壞孩子,壞到爸爸都不想要他了,才把他送到我們這的。”
時隨安聽了這句話,不由自主攥緊小拳頭,眼里閃過一絲兇狠的惡意和微不可查的委屈。
他想大聲解釋,他不是壞孩子,也沒別爸爸拋棄,但沒人會信他。
元祈問:“他們怎么知道時隨安是個壞孩子?”
趙小馳想了想,說:“是他們家里人告訴他們的,這幾天村里很多人都說時隨安的家人不要他了,只有壞孩子才會被拋棄。”
“大家說時隨安是個壞孩子,那你見過他干壞事嗎?”
趙小馳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還是說你見過他偷別人東西、打其他的小朋友?”趙小馳又搖了搖頭。
“那不就是了,時隨安什么壞事也沒干,我覺得他不是壞孩子。”
趙小馳急了,“可是,可是村里的人都是這么說的呀。”
元祈耐心地等他說完后,才搖了搖頭,問:“難道村里的人見過時隨安的大人?或者親眼見到過時隨安干壞事?”
趙小馳撓了撓頭,說:“應該沒見過。”
“那不就對了,村里的人都沒見過,說出來的話怎么能隨便相信呢。”
“時隨安一直和我們玩,這段時間的相處能讓我們知道時隨安他不壞,他前幾天不是還幫助了我們嗎?所以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的話而隨意懷疑自己的朋友,知道嗎?”
趙小馳似懂非懂,老實點頭道:“知道了,老大。”
元祈瞧他那樣子就知道他其實還沒完全懂,無奈地嘆了口氣,狠狠揉了把趙小馳的頭發(fā),“也千萬不要在時隨安面前說被拋棄的話,他會很傷心的。”
趙小馳隨老大蹂躪自己的頭發(fā),乖巧應道:“哦。”
等兩人走遠后,時隨安才從墻角里出來,他的手掌早已經(jīng)被指甲摳紅了一大片,留下一串彎彎的、極深的月牙。
早上被所有小朋友排擠的時候他沒哭,此刻卻有一種想流淚的沖動。
當所有人都說他是壞孩子的時候,只有元祈愿意相信他,會在意他的感受。
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元祈更好的朋友了。
于是,元祈莫名發(fā)現(xiàn),從中午開始,時隨安黏他黏得愈發(fā)緊了,由小黏糕成功進化成了加強款黏糕。
元祈:“???”
發(fā)生了什么,滿頭問號。
——
這樣的生活不緊不慢地過著,村里關(guān)于時隨安的謠言一直沒有停過,每個人說法都不一,但無一例外都是不好的言論。
幼兒園的小朋友受家里人言論的影響,重新孤立起了時隨安,除了元祈他們四個人,時隨安再沒有更多的朋友。
時隨安卻好似沒有被影響到,一有機會便跟在元祈身后,像一條乖巧的小尾巴。
只有時隨安自己知道,在無數(shù)個漆黑的夜里,他望著天花板,想著那些說他壞話的人,迷茫到經(jīng)常睡不著覺。
他年紀還太小,至今都不懂,為什么他沒做錯任何事,卻有那么多人對他飽含著惡意。
他來到這個地方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爸爸從來沒打過電話過來。
時隨安安慰自己,爸爸一定是太忙了,大人都很忙的。
楊震國這段時間經(jīng)常不見人影,他總能在房間里面聽到李許芳在抱怨,說楊震國現(xiàn)在賭錢已經(jīng)賭瘋了。
時隨安不知道什么是賭錢,但一聽肯定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很好的詞匯。
他現(xiàn)在每天最開心的,就是上學的時候,因為在學校,他可以遇見元祈。
元祈經(jīng)常給他帶糖吃,喜歡摸他的頭頂,對他溫柔地笑。
他真的很喜歡元祈。
楊震國不經(jīng)常回家了,時隨安其實是開心的,他討厭楊震國,也不喜歡李許芳。
李許芳雖然喜歡罵人,但最起碼不會動手。
時隨安想,如果楊震國能一直不回來就好了。
但上天卻總不喜歡滿足他的愿望,哪怕他的愿望再小不過,也不愿意去幫他實現(xiàn)。
幾天后的某個下午,楊震國回來了,還帶著一身濃厚的酒氣。
隔著老遠的距離,時隨安就聽見了對方的大嗓門,“你個臭婆娘,少管我!勞資愛咋樣就咋樣!”
然后便是李許芳尖銳地哭叫聲,“老天怎么不收你這個敗家的王八蛋啊!我的錢啊!那么多錢!全被你賭光了啊!”
“哭什么哭!輸錢只是一時的,我很快就會再賺回來了,女人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你懂個屁!”
“我今天就要和你拼了!你怎么不死在賭場里面啊!”
凄厲的哭鬧聲和粗獷的叫罵聲交雜在一起,沖擊著人的耳膜,帶來濃厚的壓抑感。
時隨安死死抓著自己的書包帶子,他十分抵觸這種氛圍,就好像一塊巨石壓在人的心口上,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他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幾步,想要逃離這里。
可轉(zhuǎn)身后,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無處可去。
這里不是他從小到大成長的地方……
——除了楊震國家,他無處可去。
時隨安就這樣呆呆地站立在屋外,站了很久,久到天色漸暗,屋里的動靜漸漸小了下來,他才動作遲緩地朝著里面走去。
屋內(nèi)早已變得一片狼藉,在大廳沒看見楊震國的身影,只有睡房里傳來厚重的鼾聲。
李許芳右臉頂著一個大巴掌印,正疼得呲牙咧嘴,一邊摸著自己的臉一邊清掃地上被摔碎的家具。
見時隨安開門進來了,她只是冷漠地朝那看了一眼,便繼續(xù)干自己的事情,半分不過問時隨安干什么去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這不在她的范疇之內(nèi)。
時隨安早就習慣了,他默默走向自己小房間,知道自己今晚可能又沒有晚飯吃了,畢竟李許芳看上去可不像是有心情做飯的樣子。
五歲的小孩正在長身體的階段,食物在肚子里消耗快,時隨安很餓,肚子不斷發(fā)出抗議的聲音。
但時隨安好似半分也察覺不到,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安靜地走進房間里,意外發(fā)現(xiàn)房門是半敞開的。
時隨安的心中多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他小心地推開門,驚起空氣中一片細小的塵埃,大廳處的光從門打開的縫隙里透了進去,照亮了此刻屋里的模樣,也讓他的心涼了半載。
他的房間里,所有東西都被翻得亂糟糟的,七零八落散落在每一處角落,一看便是被人翻過。
時隨安只覺得自己如墜冰窖,渾身都在不停顫抖著,他慌忙將房門關(guān)緊,在一片黑暗中朝著自己的床奔去,將手探入到早已亂成一團的被褥當中。
沒有……沒有……
他媽媽送給他的小熊掛件……
不見了……
時隨安霎時眼眶通紅,他死死咬著牙,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哭意。
他不停告訴自己,要冷靜,一定要冷靜,肯定是落在房間角落里的某一個地方了。
他站起身,艱難打開了燈,在一片昏黃的燈光中用小手不停搜索,找得仔細。
可每一處地方都找了,沒有,都沒有。
時隨安眼眶愈發(fā)通紅,就在快要忍不住絕望哭出來的時候,床腳下背靠著房門那塊地方一絲亮光一閃而過。
時隨安忍不住屏息一步一步朝那走近,一串小小的小熊掛件靜靜躺在那里。
時隨安忙把它撿起來,將它貼在自己心臟的地方。
找到了,媽媽送的掛件,沒丟。
——
也許是因為掛件太小,加上楊震國又喝醉了,看什么東西都是迷迷瞪瞪并不清晰,才得以讓小熊掛件不被搶走。
時隨安慶幸的同時,卻也不再放心把媽媽送的東西留在房間里。
于是,他珍貴地把掛件放在了書包最底下,并拿了很多東西壓在它上面,這才稍顯放心。
第二天早上,楊震國和李許芳都還沒醒,沒人給他準備早飯。
時隨安摸了摸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在四周找了半天,沒找到什么吃的,校車馬上就要來了,他抿了抿唇,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小書包,像是給自己打氣一般,他挺直腰板,朝大馬路走去。
在人群里,他第一眼就找到了元祈,時隨安露出開心的笑容,走過去拉著元祈的手,輕微向下扯。
從上次過后,他便喜歡上了這個動作,他喜歡牽元祈的手,軟軟的,觸感很好。
元祈被牽習慣了,不用回頭都知道是時隨安,兩人的手一直拉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人關(guān)系很好。
趙小馳不滿地咬了咬牙,羨慕地望著這一幕,感到十分心酸,果然,時隨安就是來和他搶老大寵愛的,嗚~
這么大了還要手牽手一起走,羞羞羞!
當然,是時隨安羞,老大才不羞呢。
元祈并不知道趙小馳的雙標行為,他牽著像塊小黏糕一樣的時隨安上了校車,兩人手還牽著,時隨安看起來沒有任何想要松手的念頭,元祈便干脆和時隨安坐在了最后一排。
校車的最后一排有好幾個座位連在一起,元祈坐在靠窗的位置,唯一一個挨著他的座位被時隨安占了,趙小馳只能兇巴巴瞪一眼時隨安,然后委屈巴巴坐在時隨安旁邊。
時隨安不搭理他,把書包放在自己腿上,動作小心,透著珍視。
元祈好奇地望過去。
時隨安朝他看了過來,兩人四目相對,時隨安想了想,把腦袋湊到元祈耳邊,像說一個小秘密一般,聲音很小,“今天我把一個很重要的東西裝到書包里了。”
他頓了頓,說:“只告訴你一個人。”
元祈沒忍住笑了,小孩子之間分享獨有的小秘密之類的,簡直不要太可愛。
他點頭應道:“好,這是我們兩個才知道的小秘密。”
時隨安嚴肅地點了點頭,“嗯,我們兩個的,小秘密。”
趙小馳見他們說著悄悄話,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他不羨慕,他相信他才是老大最好的朋友。
萱萱正和小牛聊著天,偏著頭余光掃向趙小馳,驚奇道:“趙小馳,你臉色好黑呀,一臉的不開心。”
趙小馳梗著脖子否認,“才沒有!你看錯了!”
萱萱叉著腰,可愛的小辮子一晃一晃的,“我沒看錯!”
那邊吵吵鬧鬧,元祈這邊倒是安靜了下來。
時隨安勾著元祈的小拇指玩,另一只手悄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可能是昨晚和早上都沒吃東西,他總覺得肚子酸酸的,很難受。
幼兒園上午依舊是玩游戲,班上的同學幾人分成一組玩接力跑,速度最快的那一組獲勝。
輪到時隨安接力的時候,他跑到一半,人暈了過去,把一群小朋友和幼兒園的老師嚇得夠嗆。
幾個老師慌慌忙忙把時隨安送去小診所,這一送,時隨安就一整天都沒再回到幼兒園。
聽老師說,時隨安因為低血糖,營養(yǎng)不足,考慮到這方面的原因,已經(jīng)把人送回家休息一天了。
元祈點頭,表示知道了。
只是……
他看了眼時隨安的位置,對方的書包還在這呢。
早上的時候,他記得時隨安說過,他書包里裝著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元祈撐著下巴,想,既然重要,那他放學后干脆去幫忙送一下吧。
于是,放學后,元祈背著兩個小書包,迎著一堆大人小孩善意的打量目光,面不改色朝著楊震國家的方向趕去。
楊震國兩口子因為平日里好吃懶做,住的地方也不講究,臟兮兮的墻面和破爛的墻體,遠遠望去,還以為是一座廢棄了的房屋。
元祈敲了敲門,很久都沒人回應。
他等了一會兒,再敲了幾下。
有道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誰啊。”
楊震國煩躁地推開門,沒見著人,還以為是自己幻聽了,當即就想把門一關(guān)。
然后就聽見底下傳來聲音,“楊叔叔,我在這。”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把楊震國嚇一跳,他往后退了好幾小步,才低頭一看,這才看見元祈。
元祈一臉木然:“……”還我前世一米八幾的大高個身高。
“我是來找時隨安的,我給他送書包。”他把背上的兩個書包露出來,示意楊震國看。
楊震國對此不感興趣,隨意指了指某個方向,滿不在意道:“他住那,你自己去送吧,我睡覺去了。”
然后頂著一身殘存的酒氣晃晃悠悠回房了。
元祈走到楊震國指的那個房間的門前,輕輕敲了敲門,“時隨安,你在里面嗎?”
里頭沒動靜,元祈用了點力,發(fā)現(xiàn)門沒關(guān)緊,自動打開了。
而他要找的人,正躺在床上,眉頭緊皺,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