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去靜岡縣的高速巴士上，我睡了一路，被花卷叫醒的時候已經到了河口湖，俱樂部提前預訂好的接送巴士已經等在那里了。

    花卷問我睡得怎么樣，我說挺好的，他笑了一聲，說他也是這么想的，因為我睡著的模樣太呆了，差點流口水。

    我緊急抹了一下臉頰，發現這小子誆我。

    可惡的水瓶男。

    今天天氣很不錯，風力情況很適合玩滑翔傘。教練在沿途跟我們說了很多注意事項，還問了我們是否暈車，因為失重感會讓人頭暈，可以吃點暈車藥什么的，助跑的時候千萬不要摔倒等等，總之非常可靠。

    下車之后，我們站在了草地上。朝霧高原的風景特別好，踩著柔軟的草坪，我沒忍住先跑了一小圈，擁抱自然的感覺太棒了，騰空跳起來的時候，所有的煩惱都跟著釋放了出來。

    等我上躥下跳回來，剛好看到有人在朝著山崖的方向助跑，然后像小鳥一樣飛了出去，看了讓人既興奮又緊張。我抱著花卷的手臂說這也太酷了，小卷小卷我要學這個！我也要從空中眺望富士山！

    “好好好，你興奮過頭啦。”花卷拍了拍我的手臂，“我看那邊有人在看你，是不是你的熟人？”

    原來等著玩滑翔傘的客人里有一位是我之前合作過的一家教堂里的神父，他笑瞇瞇地說沒想到我在私底下這么活潑，又以上帝忠實信徒的名義起誓，祝我和花卷長長久久，對我們致以了真誠的祝福。

    我和花卷面面相覷，等到神父先生也助跑起飛后，我拉了拉他的手，悄悄地說道：“現在我們在基督教這邊也給神明留下印象了。”

    “嗯，這下可不好收場了。”花卷也悄悄地說道。

    平時胡亂起誓也就算了，這下遇到真的啦！

    “……那我再確認一次。”花卷低聲道，“你現在的心情怎么樣？”

    20.

    喜歡有時候是在當事人意識不到的時候就產生了的。至少花卷貴大是這樣，他是在翻看家里的舊相冊，然后意外發現他竟然在小時候和她看過同一場婚禮，還差點出現在了同一張照片上，并為這種奇妙的命運感而感到竊喜的時候，忽然反應過來的。

    是什么時候喜歡她的呢？

    是在她說喜歡數字8的時候嗎？因為“8”轉一下就是“∞”無窮大，而她喜歡無限的感覺。她對生活里的很多事情都保持著熱愛，雖然有點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哪怕是在說“要把喜歡的男生類型填滿喜歡十二個星座的”的時候，那種充滿生命力的感覺也非常可愛。

    可這很尋常，也許其他人會說出同樣的話，做出同樣的事。

    是在她表現得非常可靠的時候嗎？因為學校的演劇社早已衰落，而她愣是組織了全新的班底，即使做幕后都不影響她的閃閃發光。雖然她總是講自己很普通，但在后輩們的眼里，在桑田的眼里，在他眼里，她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

    這或許是特殊的。但世界上有比她更優秀的人。

    那么，是她總是開玩笑一般地立誓的時候嗎？其實那只是她想要表達重視的想法和回避困難的態度發生了沖突而已。她所許下的承諾，最后基本都會兌現……

    啊，原來如此。是因為她對他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是特別的，在他一笑置之的時候，在他說“好”然后配合的時候，他早已對她產生好感。

    否則他不會在送她回家之后，又返回到那家飾品店，鬼使神差地買下她夸獎過但又嫌貴，沒必要買它做道具的對戒。

    他有送出去的機會嗎？花卷貴大并不確定。因為她對愛情的態度太矛盾了，明明說著想要在之后做婚慶的工作，但又不相信喜歡的長久，這是她拒絕別人的理由，但也恐怕是她希望他不要越界的借口。

    桑田曾經試探過他，問他為什么不表白。

    花卷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發過誓。

    然后他得到了對方“你倆真是有病到一起了，果然天生一對啊”的注視禮。

    21.

    “本人將于諸位神明前起誓，我們依神明之意結緣，在此舉行婚禮，今后將奉神旨意，互敬互愛，同甘共苦，幫助他人……我將為守護伴侶的笑容和幸福而竭盡全力。在此，我鄭重宣誓，并祈求神明庇佑。”

    花卷記得，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說出的誓詞，她以為她只是在故作正經地模仿神前式婚禮中的新郎，但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當時看起來有多認真……說實話，他有些無措。但這不妨礙他在她說完之后，在心底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花卷貴大。

    即使她之后修改了措辭，但他也百分百贊同她的想法。

    如果她覺得一直做朋友就很好，那就按照她的想法去做吧。當然，他并不算是在守護她的笑容和幸福，“守護”這個詞有點太崇高了，他最多只能算是在幫她促成和鞏固。

    不過生活總有意外，戒指在意料不到的時刻送了出去，而她此后并未歸還。或許是忙忘了，或許是別的原因……他還記得，那天往禮堂跑的時候，周圍有人在背臺詞。

    ?健やかなるときも、病めるときも」

    無論健康與疾病。

    ?喜びのときも、悲しみのときも」

    順利或失意。

    ?富めるときも、貧しいときも」

    貧窮與富有。

    ?これを愛し、これを敬い、これを慰め、これを助け」

    都將愛她、尊敬她、安慰她、扶持她。

    ?その命ある限り、真心を盡くすことを誓いますか？」

    愿意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

    嗯……為什么不試試看呢？

    22.

    我回答花卷，我現在的心情很好，他有什么問題都可以盡管問。不過在這之前，我想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剛從他那里得知松川去做殯葬行業的時候，發表過什么看法。

    花卷說他記得，我當時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么一看，我和松川的職業都是送終，還挺有異曲同工之妙的。

    “那你記得你當時怎么說的嗎？”我問他。

    花卷做出冥思苦想的模樣。

    我沒忍住，笑了出來。

    “你當時說，誒，那結婚不就是殉情嗎？”我重復了他那時候的話。

    彼時花卷說出這句話之后，我“誒”了一聲。

    然后花卷也“誒”了一聲。

    我們倆就這樣互相看了看，最后以我說“這個形容也太妙了”而結束。

    其實那一瞬間我在想，他總是能夠配合著我說出各種很有意思的話，那么，與他一起掉進這個墳墓，應該不至于讓我在未來的數十年里感到無聊。

    如果十年之后我還是這個想法，那么婚禮就辦人前式好了，我來主持，我來宣誓。

    23.

    ……誒，我怎么雙腳騰空了？！

    哦，原來是這家伙把我抱起來轉了兩圈。

    “干嘛，小卷是想要讓我提前體驗失重的感覺嗎？”我有些哭笑不得，心想這一幕要是被那位神父瞧見了，他得說原來你們倆都挺活潑的啊。

    重新站定在草地上之后，花卷盯著我看，他說我設計方案時都知道循序漸進，好好鋪墊，比如尋寶主題，總不會一開始就把寶物亮出來……現在讓他在飛起來之前就先一步體驗到心臟狂跳的感覺，這到底算是什么啊。

    我說哎呀，這不是怕等會飛得不安心嘛。

    “但好像還不到十年吧。”花卷說道。

    差不多了，四舍五入——這不是看他最近意見很大嘛，又是撒嬌又是抱怨的，我又不是真沒良心的人，誰對我好，我當然也要對他好。

    前面的客人還在練習助跑，花卷說，這算是咱們第幾次起誓了？我說不知道，隨便找個虛數吧。他說那是98？我不是覺得8是“無限”的意思嘛。

    我說98+1吧，加上最初的那一次。

    之前遇到的客戶里有一對專程來日本舉辦旅行婚禮的中國夫妻，他們讓我在現場放一些寫著“99”的氣球，因為“99”在中文里代表長長久久。

    “好吧，那就是第99次起誓。”花卷說道，“那么，我先說？”

    嗯……這么一聽，感覺這個數字雖然很美好，但聽起來好像太辛苦了，排練了那么多次才等到正式的一次。曖昧最傷人，雖然我已經努力淡化了這樣的感覺，可我過往的態度還是很有問題，值得小雪批評一番。

    不過，我們都才二十多歲，是風華正茂的年紀，做什么事情都還來得及，說笑與玩鬧都無傷大雅。縱然時間是只巨怪，我也可以在乘滑翔傘俯瞰世界的時候告訴自己，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依然會保持熱情，為了守護自己與所愛之人的笑容和幸福而努力。我絕不會對外界制造的年齡焦慮感妥協。

    神明在上。

    以我之名起誓……

    “好的，我愿意！”我說，隔空響應了某段臺詞。

    花卷：？

    “等等，我還沒說喜歡……”他懊惱道。

    “小卷，你看那邊——”我說。

    在花卷被我非常低級的借口引去看遠處卻沒找到目標，準備回頭譴責我的時候，我踮起腳親了他一下。

    天空蔚藍，和風煦煦，關于喜歡的密語，留到之后的溫泉度假再說也不遲。

    對了，聽說伊豆很適合拍婚紗照，我單方面決定這是他沒想好的，但我決定兌現的條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