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妃臉上現出點不好意思來,放下牙箸看了眼太后:“圣上繁忙,還不知道,前日榮安郡王因夜半飲酒犯了些渾事,被娘娘罰了禁足十日。”
“十日?”雍盛故作驚訝,“這是犯了什么事了罰得這樣重?”
王太妃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雍盛轉頭勸太后:“母后,三弟那性子您也知道,最是跳蕩不羈的了,罰他閉門不出整整十日,可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不若看在兒臣的面子上,通融通融,改為五日吧。”
“口諭既出,哪有轉圜的道理?”太后本來心情極佳,提起這茬眉宇間就隱現怒氣,“圣上要給兄弟求情,也該先問清緣由,看看榮安郡王都做了些什么好事!酗酒亂性,強要宮女,那宮女烈性,抵死不從,竟以頭觸柱!好在命是暫時保了下來,否則就憑他犯下這等淫/亂宮闈的丑事,哀家沒將他扭送宗人府揭了他的皮已是開了大恩,區區十日禁足,還有什么不服氣的么?”
越說越動氣,嗆啷一聲,玉骨湯匙擲在瓷碗里,發出清脆聲響。
王太妃噗通一聲跪倒,絞著帕子滿面通紅:“娘娘說的是,原是晝兒自作自受,沒有半個不樂意的,如今他也是下定決心痛改前非,這兩日不光閉門悔過,還給娘娘和圣上誠心抄了幾卷佛經,盼著娘娘跟圣上康健無虞,福澤綿長。”
說著,招招手,一旁候著的貼身宮女連忙跪呈手中木匣。
太后一聲冷哼,先未動,坐了一陣,又命人揭了蓋子取出匣中謄抄的佛經,虛虛掠了幾眼,見筆墨未干字跡遒勁,顯是下了一番功夫。
“也算他有心。”太后神色稍緩,轉呈皇帝,伸手扶起王太妃,輕撫其手背,“這次哀家也是給他長個記性,婉琪你身為晝兒母妃,也該時時教導他,哀家與皇帝雖疼他愛他,但也不能一味縱容他,莫要讓他養成了有恃無恐的紈绔性子,教其他宗室看了笑話。皇帝。”
雍盛一戳一動:“兒臣在。”
“這幾日朝中不斷有人上折子,說圣上剛剛大婚,榮安郡王年已十五,不宜再久居宮闈,需早日出閣建邸,圣上意下如何?”
太后慢悠悠拋出這一問,登時所有人的耳朵都警惕地豎起。
郡王出閣建邸,就意味著降弟為臣,領職做官,從此沒有皇帝的召見,不得隨意進出皇宮。對于以范廷守為首的新黨而言,這無疑是替皇帝解決了榻邊之憂,因為朝廷內外向來有不少流言,說太后寵愛榮安郡王,私下里打著兄終弟及的算盤將榮安郡王當作儲君培養,將來雍盛若有什么不測,雍晝也能立刻取而代之。
太后前腳剛剛罰了榮安郡王,后腳便來詢問皇帝對榮安郡王出閣建邸的意見,無非是想打探皇帝的真實意愿,看他對這個弟弟究竟抱有幾分真心。
一直默默看戲的謝折衣此時也抬起眼簾,好奇雍盛會如何作答。
“那幫老臣也太迂腐,整日里就知道拿些禮儀舊制來約束天家,莫不知即便是天家,亦有天倫之樂人之常情?朕以為,母后無需凡事都依他們的,宮里本就冷清,三弟還小,再許他在母后膝下多承歡幾年也未嘗不可。”
雍盛小心回復,他記得劇本里有這個情節,也知道如果他此時真的順水推舟放雍晝出閣的話,就會引來太后和太妃的雙重猜忌,野心一現,以后萬事難為。
王太妃緊繃的雙肩不為人知地松懈下來,笑道:“圣上仁善,晝兒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感謝他的皇帝哥哥呢。”
太后亦贊許地點了點頭:“圣上跟榮安郡王兄友弟恭,實是天家之幸,哀家只盼著朝中大臣也能如圣上所想。”
仁善?
哼,指不定心里怎么罵他草包窩囊呢。
兄友弟恭?
哈,那這個弟弟可真是太恭了,恭敬到日夜詛咒他哥原地暴斃的程度。
雍盛在心底冷笑迭迭,一時間只覺四周風霜刀劍嚴相逼,他想回家。
用完早膳,太后留皇后吃茶,說是吃茶,其實是婆媳間說幾句貼己話。
這么多年來,這是謝良姝第一次近距離看她這個侄女,以往每次省親或宮宴,謝折衣都一個人坐得遠遠的,高高瘦瘦,顯得異常乖巧沉默,今日朝見禮上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說出的完整的話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與她性格不相符的是她的長相,原來竟這般明艷動人。
“你倒比我原先印象里的長得好些,以往竟是不曾細瞧過。”太后垂眸瞧著手里的奏章,“只是性子過于拘謹,若是不改,恐怕難討圣上歡心。”
謝折衣斂目盯著太后的金線繡鳳裙擺,回話:“不論我性子如何,圣上都不會多看我兩眼,我又何必折騰?”
聲調較尋常女子低些,但也不過分喑啞,謝良姝因她這句話倒是高看她一眼:“你能這么想,也不失為一個通透人。我謝氏女,從不屑以色侍人奴顏婢膝,比起妻,你更是輔佐圣上的臣,這點你要銘記于心,記住了這點,往后你也能少生些怨懟之心。”
“兒臣謹記。”
“你是個懂事的,哀家很喜歡。”太后放下折子,垂下手。
謝折衣忙上前攙扶,手在輕輕顫抖。
太后笑了笑,以為她緊張,安撫性地拍了拍那微涼的手背,笑道:“原來你也只是個鐵皮葫蘆,強撐樣子。”
謝折衣做了個深呼吸,斂去眸中霎時狂涌的殺機,穩住因竭力隱忍而顫動的手,低聲道:“折衣從小仰慕娘娘,能隨侍左右,心里激動。”
“這張小嘴也甜。”太后明顯被取悅,帶著謝折衣往御花園走,突然道,“聽你父親說,你常常去城東醴泉寺?”
謝折衣點頭:“佛門清凈,每每心有郁結,那就是個排憂紓解的好去處。”
“不錯,哀家幼時也常去寺廟進香。”太后眼里現出一絲悵惋,似在追憶早已逝去的少女時光,“醴泉寺可有宣講佛經的大家?”
“有位延真大師頗擅佛理。”謝折衣回說。
太后頷首:“不錯,哪日你便帶哀家一同前往,共沐佛光。”
這日,皇后伴太后游完御花園,下午接著與皇帝同去奉先殿行宗廟禮,忙完一通,回去便病了。
太醫一日來請三回脈,也診不出什么具體的病來,只說興許是心病,建議多走動多游玩。宮里許多人則說皇后這是被皇上氣病的,試想,哪個新娘子在新婚當夜被新郎官兒拋下不生氣不著惱呢?盡管皇上后來又做了很多面子工程,送這送那噓寒問暖,但足足半個月過去了,圣駕再未涉足鳳儀宮一步,帝后如此疏遠,也是前所未聞了。
而宮里的風言風語也愈傳愈盛,究竟是什么導致了帝后之間的嫌隙如此之深?
想必是圣上另有恩寵。
不是說晏清宮有幾個暖席的宮女么?
寶珠寶瓶還是什么寶的,準是她們分走了圣上的寵愛。
言之有理,尤其是那個寶珠,模樣生得最好,假以時日,定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宮里多的是見風使舵踩高捧低的勢利眼,見皇恩似乎潑在了寶珠身上,就都有事沒事跑來晏清宮巴結奉承,你一句我一句,捧得寶珠飄飄欲仙,私下里便真拿自己當起了正經主子。
這日夜里,雍盛偷偷溫書至夜深,沒辦法,想活命就要精通帝王術,什么兵書策論祖訓禮制,別人該懂的他都得懂,別人不懂的他也要懂,懂了也要裝不懂,學了也要當沒學。
誰說穿書就是躺贏?簡直放屁,讓他也來穿個炮灰皇帝試試,一著不慎三集嗝屁。
雍盛學得頭昏腦漲,放下套著春宮封面的兵書,照常洗漱更衣,夢游般走到榻邊。他不習慣睡覺時身邊有人,所以每晚都會屏退宮人,等懷祿收拾停當掩門出去,他才撩開床帳,這一撩,愣住了,依稀看到榻上有個人影,揉了揉眼睛。
模糊的視野清晰了,他也徹底清醒了,打了個激靈。
天爺啊,怎么他床上有人?
還是個一絲/不掛的女人?
這個一絲/不掛的女人長得還很不錯?
作為在新時代繡著紅旗長大的好男人,雍盛第一反應就是扯過床單,兜頭將女人瓷白的身體蓋了個嚴實,一臉非禮勿視的正經。
“你是誰?為何在朕床上?”他冷靜地思考,思考爬床的這位是哪位。
女人不答,柔若無骨的手靈蛇一般,已緩緩摸上榻邊皇帝的衣擺,涂著丹蔻的指尖輕攏慢捻,極富技巧地攀至腰間,正在金玉搭扣上流連忘返。猝然間,她口中發出一聲甜膩的嬌呼——雍盛掐住了她作亂的腕子。
“啊……”她隨即借力滑出錦被,磁鐵般吸附上來,雙唇間透出一種絢麗的紅,勾引挑逗,“圣上,輕點兒。”
“我想起你來了。”雍盛勾起女人尖俏的下巴,霧黑色的眼睛玩味地瞇起,“寶珠,對不對?”
寶珠登時面露喜色,鼓起勇氣看進男人眼底,火熱的心里卻呲啦一涼,那雙眼睛的表面雖浮動著淺淺的笑意,底色卻是一片冷漠譏誚,沒有半點動情的傾向。
難道是暴露了?
不,不會,這些天她小心謹慎,半點馬腳也沒露。
那一定是方式方法不對。
她尚存一絲僥幸,因為她堅信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這點毋庸置疑,除非狗皇帝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圣上還記得寶珠,寶珠心里……好生歡喜。”她轉換策略,拉過被角適時地羞紅臉,“自那日御花園獻舞得窺圣顏,奴便害了病,日思夜想,肝腸寸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盼著,只盼著圣上能多看奴一眼。”
吐露芳心似乎讓她難堪,她用貝齒咬住下唇,身子輕顫,泫然欲泣。
雍盛居高臨下地覷著她,耐心地等她演完才發問:“你今日真要留宿這里?”
寶珠以為他被感動,急切地點頭。
雍盛深吸一口氣,最后一次給她機會:“不后悔?”
寶珠被問得滿腹狐疑,有些猶豫,最后仍是搖頭:“奴對圣上的情意比金堅比海深,永不后悔。”
雍盛氣笑了,廣袖一翻,龍帳順勢垂落:“好,那就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