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舊夢
賀荀瀾看向龍君:“有辦法能教嗎龍君?我看你好像就是……”
他比劃了一下手指, “隨手一捏。”
“嗯。”龍君頷首,“就是一捏。”
耿漢小心翼翼地追問:“沒有什么訣竅嗎?特點呢?”
“嗯——”龍君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印象里, 鬼似乎有特別怕的東西,但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耿漢露出為難的神奇:“這……怎么想不起來了呢?”
龍君誠實地說:“用不上弱點,就沒記住。”
賀荀瀾看了龍君一眼, 悄悄問他:“龍君想幫忙嗎?”
他看著龍君還回答了對方幾句, 似乎不是不想幫忙的樣子。
龍君頷首:“我想想。”
“哎,好!”耿漢興高采烈,“多謝龍君!哦對了,一會兒我去操練往生渡民兵,聽說臨海國水師操練都有龍君坐鎮, 不知道龍君有沒有興趣看一眼?荀瀾先生也來嗎?”
“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我去看看大哥和二哥。”賀荀瀾一本正經地說,“我覺得他倆不能在一塊待太久,大哥容易受傷,龍君你要是有興趣,就跟他去好了。”
“哦。”龍君應了一聲,看著他一溜煙地跑了, 直到看不見影子才收回視線。
“那龍君這邊請!”耿漢兩眼放光,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樣, “哦對了,煩請龍君稍等,我去練兵,得跟夫人說一聲。”
他臉上洋溢著喜氣,“近日沒有奇鬼作亂,我家夫人終于也能不用覆面自在行走了。”
他本來想請龍君坐坐稍候, 但看他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跟了上來,也就沒把話說出口。
龍君跟著他一路回家,看他笑著對屋內喊了一聲:“夫人!我今日練兵,晚上應當還是不回來吃飯,你不用等我!”
屋內走出一個笑容溫和的矮個子婦人,無奈地說:“知道了,一天天都不著家……”
耿漢連忙迎上去:“也就忙這兩日!”
夫人輕輕瞪他一眼,轉身就要回屋,耿漢捂著肩膀吸了口氣:“就是這兩日太忙,肩膀又不太舒服。”
“你啊。”夫人連忙轉身,替他揉了揉肩膀,“晚上早些回來,我幫你用藥油揉揉。”
“哎!”耿漢笑著應聲,與她說了兩句話,這才轉身叫上龍君去練兵。
龍君看著他,疑惑地問:“你肩膀受傷了?”
“沒有!”耿漢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朝他擠眉弄眼,“這都是十多年前的舊傷了,這不是故意在夫人面前示弱嗎?”
龍君疑惑:“為什么?”
“呃……啊!”耿漢先是一怔,然后了然笑起來,“龍君神力無敵,一定從未與人示弱過。”
“但若是有一天遇見了心上人,這無邊神力可不管用,不妨試試我這一招。”
他對著龍君擠眉弄眼,似乎沒注意到他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
入夜,夢中。
“……大概就是發生了這些事,所以我們還得在往生渡多留幾日。”賀荀瀾把這幾天發生的事,原原本本給夢魂君說了一遍,喝了一口夢中的茶,“然后,這個給您。”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給他遞過去了一本風物志,“往生渡的特產是礦物,那個……徐叔看看,有沒有夢鄉用得上的,我們給您拉點回去。”
夢魂君瞟他一眼:“哦——然后你們再從中間賺點?你們幾個小家伙,賺錢主意打到我頭上來了?”
“沒事夢魂君,有事徐叔是吧?”
“怎么會!”賀荀瀾連忙說,“我們還另外帶了特產的,生意歸生意,又不強買強賣……而且你要的話,我們送,肯定比你從其他地方買便宜!材料不賺差價,我們就掙一點,運輸費。”
賀荀瀾嘿嘿笑起來,“我們掙一點,你肯定也不虧嘛。”
夢魂君哼笑一聲:“人小鬼大。”
“缺錢直接開口不就好了,我還能不給你們?”
“那不行!”賀荀瀾連忙坐直,“要是能掙到錢那是我們的本事,徐叔直接給的話,就成了我們占你便宜了。”
“哎,知道了知道了。”夢魂君翻了翻風物志,掃他們一眼,“但如果你們要正兒八經做生意,那這事就不是我一人說的算了,我得找幕僚商量這一筆生意怎么做,訂些什么貨。”
“應該的!”賀荀瀾笑彎了眼,“對了,夢魂君有沒有什么忌口啊?酸的甜的咸的都愛吃嗎?”
“都還好。”夢魂君半撐著桌面,“哦對了,我也有一件事,小皇子似乎舍不得你們,這幾日常往我這來,說來說去,似乎還是想跟你們一塊走。”
“啊?”賀荀瀾怔了一下,露出為難的表情,“我們這里現在也有了不少人,多他一個也沒問題,但他怎么說也是皇子,待在祖父封地就算了,跟我們亂跑,萬一被皇帝發現了……”
夢魂君瞇起眼:“那就只能替他把皇帝殺了,才能保住他了。”
賀荀瀾:“……”
“怎么還這幅面孔?”夢魂君挑起他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還沒下定決心殺皇帝嗎?”
“我……”賀荀瀾猶豫了一下,“我是覺得,他冤枉臨海侯府,聽起來就不像什么好皇帝,但推翻皇帝這事由我來做,又好像……”
夢魂君笑了一聲:“擔子太重了?”
“嗯。”賀荀瀾老老實實點頭,“而且,殺了皇帝之后怎么辦呢?誰當皇帝啊?”
“貿然插手這種關乎民生的大事,一不小心天下大亂,生靈涂炭了怎么辦?”
夢魂君挑眉:“皇帝……你不當嗎?”
“我?”賀荀瀾震驚地指了指自己,“太看得起我了吧,我像是能當好皇帝的人嗎?”
夢魂君勾起嘴角:“你像是上朝打瞌睡下了朝就拎著魚竿跑去釣魚的小糊涂皇帝。”
賀荀瀾:“……那我干嘛非把自己困在一個地方釣魚啊?海上不好嗎?想去哪釣去哪釣,追著一條魚環球一圈都行,逍遙快活的。”
“呵。”夢魂君忍不住笑,“你倒是跟你娘很像。”
“我當初也問過你娘,她能幫著方元祿爭下這天子之位,為什么不直接更進一步,自己當皇帝。”
“你娘說……”
夢魂君似乎有些憋不住笑,“剛篡位的時候她坐了坐,龍椅太硬,硌屁股,她不喜歡。”
賀荀瀾好奇地問:“那時候,娘和方元祿……也就是現在的皇上,關系好嗎?”
“能一塊篡位,關系應該很好,就是……”
他湊近了問,“徐叔,皇上不會是我們幾個的爹吧?”
“不會。”夢魂君篤定地說,他也湊近了賀荀瀾,一副說八卦的語氣,“當初我們幾個人一塊四處闖蕩,也可以說是四處闖禍,你娘性情張揚熱烈,跟內斂方元祿截然不同。”
“剛開始的時候,你娘也看不上他,后來、后來我記得是那個海運案子,一個挺棘手的案子,涉及朝中名門望族,有人把這案子丟給當時還是不受寵皇子的方元祿,就是誠心要給他一個燙手山芋。”
“當地的官員威脅皇子,打算用幾個平民草草結案,讓他就這么回王都復命。”
“方元祿不肯。”
夢魂君垂下眼,“他那時候還有些骨氣,找到了一個肯做人證的孤女,打算帶她去王都面圣陳情……”
“也是太天真了,差點被人在途中劫殺……幸好遇見了你娘。”
賀荀瀾眼睛一亮:“哇——開端聽起來倒是有戲。”
“那時候大家都還年輕,賀非羅還沒繼承‘臨海侯’名號,自稱‘四海龍女’,打著龍君的名號四處管閑事。”
“她可會惹麻煩了,剛答應一個被人退了婚的倒霉姑娘,要幫她從我家買一個徐氏出身的高貴身份,好好讓那些拜高踩低的家伙開開眼……半路又從奴隸販子手里救下來一個臉上刺字的少年,還信誓旦旦要教人家用刀。”
“臨海國到夢鄉那一段路,她還能再撿一個被人千里追殺的皇子和孤女,你說說……天底下還能有比她更能惹麻煩的人嗎?”
夢魂君嘴上嫌棄,臉上卻掛著笑,“她就帶著那一大幫人來了我家,還理直氣壯地說,這不能怪她,只能怪天下不平事太多……誰能說得過她。”
賀荀瀾好奇地問:“然后呢?”
“然后?”夢魂君笑著看他,“我就跟他們一塊去王都了啊。”
“這種要把天都捅個窟窿的熱鬧可不是常有的。”
賀荀瀾傻笑兩聲指著他:“你還說我娘呢,你自己不也愛湊熱鬧得很?”
“哎呀!”夢魂君笑著看他,“你剛剛叫什么?叫她娘了?”
賀荀瀾閉了下嘴:“我、我一時順嘴。”
“呵呵。”夢魂君狡黠笑著,“叫吧叫吧,多叫兩聲,以后見面才叫得出口。”
“哎不說我,你們怎么樣了?”賀荀瀾關心地問,“翻案了嗎?”
“最終是翻了案。”夢魂君撐著腦袋,笑著說,“但中間,揍翻了一群皇親國戚都算是小事了,皇子和孤女還被下獄,差點斬首棄市,你娘和西鳴拎著刀劫了法場。我和見月……啊,就是那個買了徐氏女名頭的姑娘,我們倆去了神帝陵,藥翻了一眾守衛,要見神龍……”
他自己都忍不住搖頭,“那時候年輕氣盛,都不知道什么叫怕,神帝陵有黃龍鎮守,大概誰也沒想過有人會往那里去找死。”
“等你娘和西鳴劫了法場帶人過來,我們一伙人氣勢洶洶找了神龍,說——皇帝不明事理,要神龍主持公道。”
“那……是神龍幫著翻案的?”賀荀瀾好奇地問,“這樣的話,聽起來他還不錯啊,不是太壞的神仙。”
“還行吧,至少那時候還行。”夢魂君挑剔地挑眉,“反正比老皇帝好點。”
“案子最后翻了,但方元祿也知道自己拂了皇帝面子,自請遠離王都,前往封地。”
夢魂君嘴角含笑,“那時候,他應該是對皇位沒了念頭,一天到晚跑去臨海國找你娘——我保證,他肯定喜歡過你娘,但你娘應該對他無意。”
賀荀瀾連忙追問:“你怎么知道?”
夢魂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長眼睛了啊。”
他露出懷念的神色,“那真是一段最好的日子了,若是時光停在那多好。你娘闖了禍會來我這躲躲,西鳴武藝進展神速說想去參軍,方元祿每每來我這叫我陪他喝傷心失意酒,見月時不時來小住幾日,就住在那個院子……”
賀荀瀾小聲說:“記得這么清楚啊。”
夢魂君笑了笑:“夢里,什么都不會變。”
賀荀瀾覺得眼前一花,似乎看見他身后幾個吵吵鬧鬧的身影,揉了揉眼睛,卻又什么都沒看見。
第72章 招數
賀荀瀾一驚:“夢魂君, 我好像……”
“噓。”夢魂君戳了戳他的額頭,“好了, 夢里聽個故事也就罷了, 可別太用腦,會睡不好的。”
“去睡吧。”
賀荀瀾趴在桌案上,迷迷糊糊地閉上了眼睛, 一覺睡到了天亮。
“呼——”賀荀瀾悠悠轉醒, 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來,習以為常地對床前的龍君打了個招呼,“龍君早啊。”
“今天怎么不上床睡?”
自從上次說出了睡過頭把他扔在異世的事以后,龍君就沒之前那么緊繃了, 偶爾會出現在賀荀瀾臥房的座椅、臥榻、床上小睡。
龍君:“……”
他這會兒盤腿坐在他床前,身邊還有一只上躥下跳的奶牛貓。
他見賀荀瀾清醒了,這才指了指奶牛貓,對他說:“救我。”
“啊?”賀荀瀾呆呆看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龍君身邊那只上躥下跳的奶牛貓,并不是自己一只貓自娛自樂, 而是在玩……龍君的尾巴。
龍君盤腿坐著,衣服下擺露出了一節黑色龍尾, 上面的龍鱗金屬光澤,隱有光華,是一條看起來就很貴的尾巴。
賀荀瀾眼皮跳了跳,看見那只奶牛貓膽大妄為地用龍君的鱗片磨爪子。
龍君重復了一遍:“救我。”
賀荀瀾連忙一把將奶牛貓抱了起來。
“喵!”小貓試圖扣住龍君的尾巴,被賀荀瀾一把握住了爪子。
賀荀瀾頭都大了:“我的小祖宗啊,你可真敢啊!這可是龍君!”
他小聲嘀咕, “這么大的魚你也敢饞啊……”
龍君一怔,抬頭看他:“我是魚?”
“不是。”賀荀瀾瞬間改口,“我是怕小貓分不清。”
他捏著小貓的肉墊把它舉起來,“我這就幫龍君懲治這膽大妄為的小貓!”
他說著,拍了兩下小貓的屁股,小貓一下就撅起了脾氣,連尾巴都繞了上來。
“哎喲——”賀荀瀾露出慈祥的笑容,“這是誰家的小貓咪呀?”
龍君:“你家的。”
“啊?”賀荀瀾震驚地指了指自己,“我家?”
龍君頷首:“賀云滄收攏賀家舊部,這是你家養的貓,有人逃出來之前,把它一塊帶上了。”
龍君起身,走到窗邊,“還有狗呢。”
賀荀瀾一怔,看見地面有一只大黃狗對著上面搖著尾巴,跳著“汪”了兩聲。
“喵!”奶牛貓忽然雄赳赳氣昂昂地應了一聲,飛檐走壁一樣從窗口躥了出去。
“哎——小心點啊!”賀荀瀾撐著窗框,好笑地回頭,“龍君,它們邊打邊走了,不會有事吧?”
龍君疑惑:“能有什么事……”
“也是。”賀荀瀾撐著窗框笑,“這么一看,賀家人還挺重情重義的,逃命的時候都沒把貓貓狗狗丟下,這都帶上了。”
“嗯。”龍君頷首,忽然一頓,“不對。”
賀荀瀾疑惑:“什么不對?”
“你的反應不對。”龍君盯著他,往前一步,舉起尾巴,“我說,疼。”
“啊?”賀荀瀾睜大眼睛,不明白龍君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小聲問,“那只貓,就是普通的貓嗎?不是什么神仙精怪?”
龍君點頭:“不是。”
賀荀瀾更加奇怪:“那……它的爪子難道能抓破你的龍鱗嗎?”
龍君別開視線,臉不紅心不跳地說:“疼。”
賀荀瀾:“……”
他還是不知道龍君有什么深意,但大概知道了他是什么意思。
賀荀瀾試探著說:“那,我給龍君吹吹?”
他試著碰了一下龍君的尾巴。
一開始雙方都很拘謹,尾巴還控制不住地往后縮了縮,然后才安安靜靜躺在了賀荀瀾手心。
賀荀瀾先順著鱗片摸了摸,安撫他:“小貓壞,龍君好。”
然后他好奇地撥了撥鱗片,似乎想讓它豎起來看看,還輕輕嗅了嗅。
龍君睜大眼睛:“你怎么聞?”
“啊?”賀荀瀾眨眨眼,“我就是好奇,小貓為什么喜歡龍君的尾巴,這也沒有魚腥味啊。”
“什么?”龍君一下抽回自己的尾巴,“誰有魚腥味。”
“沒有沒有!”賀荀瀾連忙解釋,“我說的是沒有魚腥味啊!”
“你!”龍君有些惱怒,一下收回尾巴,轉身就往外走。
“哎——龍君!”賀荀瀾趕緊拉他,“我錯了我錯了,我膽大妄為胡言亂語……”
龍君忽然轉身,他沒剎住車,一頭栽進了他懷里,“哎喲”一聲捂住了鼻梁。
“怎么了?”龍君蹙眉看他,“這也疼?嬌氣。”
賀荀瀾吸氣揉著鼻梁,據理力爭:“怎么嬌氣了?這是我身為一個普通人類,正常的身體硬度!”
“哼。”龍君冷哼一聲,還是往前一步,拉下他的手替他看看鼻子,“沒事,連紅都沒紅。”
“你看。”賀荀瀾理直氣壯,“這說明我還是很結實的。”
“嘿嘿。”他笑起來,“不氣了吧龍君?”
龍君盯著他,忽然反應過來,一驚:“你也會那招?”
“啊?”賀荀瀾一臉茫然。
龍君和他對上視線,安靜了片刻開口:“你……”
他低聲說,“你知不知道,兩情相悅,到底是什么樣的?”
“怎么突然說起這個。”賀荀瀾抬手捏住微微發燙的耳朵做遮掩,心虛地別開視線,“不知道啊,我怎么會知道,我又沒跟人兩情相悅過。”
龍君若有所思:“也有道理。”
他轉身下樓,“我找個有經驗的問問。”
賀荀瀾沒反應過來:“啊?”
龍君已經不見了。
……
樓下,賀歲汐和鴻雁一塊,捧著一筐花生酥糖,說笑著往外走。
龍君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前,賀歲汐一怔,對他笑:“龍君早啊!”
她抓了一把糖遞給他,“嘗嘗嗎?時少爺剛做的,可香了,我打算帶去蜜餞瓜果鋪子里估估價。”
龍君伸手接過,賀歲汐指著樓上說:“三哥還沒下來呢,不過,大哥說今天要帶去他認認賀家的舊部。”
“以往他不記人,如今再看一遍,把人記住……”
她湊近壓低聲音說,“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大哥覺得,二哥多半是幫不上忙了,但三哥說不定之后還能幫他調度人手。”
“哦。”龍君頷首,嚼了嚼花生酥糖,點頭說,“好吃。”
“是吧?”賀歲汐笑起來,“我覺得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但我不找賀荀瀾。”龍君看著她說,“我找你。”
“找我?”賀歲汐奇怪地指了指自己,想了想說,“估價倒是不急,什么時候去都可以,那先聽龍君說事。”
“啊,對了,我還收了一批當地看起來不錯的茶葉,聽當地人說,很少賣往外地,若是能打出名聲,說不定能也賣一筆。”
她笑起來,“正好,我給龍君泡一壺嘗嘗……龍君你先坐著!”
“哦。”龍君聽話地在桌前坐下了。
賀歲汐很快泡好茶送來,眼睛亮亮地看著龍君把茶送到嘴邊喝了一口,龍君誠實地說:“苦的水。”
賀歲汐“撲哧”一聲笑出來:“龍君,怎么跟娘說的一樣啊,這么多年,您還是小孩子口味。”
她搖搖頭,給自己倒上一杯,“回味甘甜,微苦醇香,是難得的好茶。”
龍君困惑地擰起眉頭。
“知道了知道了。”看見龍君的視線,賀歲汐笑著說,“等今年的歲供,肯定多給龍君準備些小孩子喜歡的甜嘴玩意,不要茶。”
“嗯。”龍君頷首,問她,“今年還有歲供嗎?”
賀歲汐怔了一下,輕輕眨了眨眼,而后堅定地說:“會有的。”
“哪怕不如往日奢華,但娘說,做生意,有一分錢就得給該拿的人一分,龍君你就放心吧。”
“而且,往年歲供,問龍君喜歡什么,總是回答‘不知道’、‘隨意’,如今出來這么一趟,好歹知道……”
賀歲汐笑著晃了晃手指,“龍君喜歡糖葫蘆!”
龍君:“……”
“也沒有那么……”
“沒有那么喜歡嗎?”賀歲汐捧著臉笑,“那該不會,是只喜歡三哥買的糖葫蘆吧?”
龍君:“……”
他本來想說,糖葫蘆就是糖葫蘆,誰買的還能有什么不一樣?
但他想起賀荀瀾哄他時候,喂他喝的那口魚湯……
似乎還真是不一樣的。
他眨了下眼說:“不是問歲供。”
“我來是問你……”
他盯著賀歲汐,“兩情相悅是什么感覺?”
賀歲汐一下瞪大了眼睛:“龍君!你、你來取笑我啊!”
“為什么?”龍君困惑。
“我、我也不算那么兩情相悅吧。”賀歲汐有些不好意思,“我們還沒說開呢。”
“只是……心里有數而已。”
龍君遺憾地問:“那,你也不知道什么感覺?”
“那我去問誰?”
他試著問,“耿漢?”
“咳。”賀歲汐清了清嗓子,“要說,我也可以幫忙說一說的。”
“兩情相悅什么感覺,我說不出來,話本里倒是有……”
龍君盯著她:“什么?”
“也得分哪種話本。”賀歲汐說得頭頭是道,“若是小孩也能看的那種,那就是含情脈脈,眼波流轉,滿腔心緒喜怒哀樂都因他……”
“要是小孩不能看的那種——”
龍君好奇地問:“什么?”
賀歲汐無辜地睜大眼:“那種我就不知道了,娘說我還是小孩,所以我也沒看過啊。”
龍君:“……”
第73章 密報
“……就在那一刻。”耿漢臉上浮現幸福陶醉的笑容, “我就認定了,我要與這位姑娘, 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就是我與夫人兩情相悅的故事。”
他呵呵笑著問, “怎么樣龍君?”
“嗯。”龍君微微頷首,夸了他一句,“不錯, 很長。”
“不好意思, 難得有人想聽我這故事,忍不住多說了點。”耿漢抓了抓后腦勺,那張粗獷的臉上居然還露出點羞赧,“但您要是還感興趣,我可以再給您講講婚后的生活, 就當提前學學……”
龍君站了起來:“不用了。”
“啊?”耿漢還十分遺憾,“真不用了?”
“嗯。”龍君認真點頭,“已經很有收獲,將手伸出來。”
耿漢聽話地把手伸了過去。
龍君扔了一個銅錢在他手里:“拿著。”
“啊?”耿漢哭笑不得,“龍君,這就不用給錢了……”
“上面有一絲仙力。”龍君看了他一眼,“若是沒能攔住奇鬼, 就用這個,但只能用三次。”
耿漢呆了呆, 一臉錯愕地跟了上去:“龍君!龍君等等我!那個……”
他收斂震驚的神色,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問他,“這、這樣的神通,我從未見過。不是說,凡人能動用仙力的手段, 只有依靠仙牌嗎?”
龍君背著手:“我與那些仙不一樣。”
“你說的,是黃龍重建天道秩序之后,順應新天道成仙的仙人。他們登仙之時就會拿到仙牌,是在天道上留下仙名的證據。”
“我成仙在那之前,還沒有這種東西。”
“哦……”耿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來如此,又開眼界了。”
“這些上古密辛,一般神仙應當也不知道,知道的也不會隨意說……”
他微微點頭,“可是……我似乎聽過臨海侯手中是有仙牌的。”
“嗯。”龍君頷首,“很久之前他們請玉匠雕過一塊,我仿照一般仙人,往里面注入仙力,能起到一樣的作用。”
“大概是……”
他遠遠看見了賀荀瀾,露出一點笑意,“他的曾祖父那一代請玉匠雕的。”
“那人跟我說,這也是一種表態,告訴黃龍,臨海國愿與其他地方一樣,只求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哦——”耿漢思索著,“這樣說來,那還是有些不同,尋常仙人的仙牌若碎,恐怕傷及根本。”
“龍君的仙牌要是碎了,大抵不會對您有什么影響。”
龍君挑眉:“怎么可能?”
“嗯?”耿漢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難道這玉牌還有什么玄機?”
龍君擰眉:“那個,很貴。”
“要是碎了……”
他指了指不遠處與人說話的賀荀瀾,“他會哇哇叫。”
耿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
“那賀小公子,是已經知道這塊玉很貴了嗎?”
龍君怔了一下:“……他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這不是仙牌,是玉。”
他一臉嚴肅,“不能讓他知道。”
“放心,我肯定不說。”耿漢立馬表明了態度。
龍君欣慰點頭,對他說:“你若想一了百了,我可以幫你直接斬碎奇鬼仙牌。”
“到時候,鬼王應當會重新給你派個鬼差。”
“這倒是不用了。”耿漢笑著道謝,“龍君有所不知,我們冥府的規矩,跟其他地方有點不一樣。”
“這些鬼差給人做事,是在贖罪償還,罪業償清之前就讓他們消散或投胎,算是便宜他們了。”
“下一個來的,也不會是什么好鬼,一樣要折騰。”
耿漢笑著指了指自己的仙牌,“龍君放心,我覺得還能跟他斗一斗。”
龍君點頭:“好。”
他又看了一眼賀荀瀾。
耿漢偷看一眼,眼珠一轉,故意拔高了音調,對著龍君拱手作揖:“多謝龍君指教!我一定好好教訓那奇鬼!不會再讓他隨便作惡了!”
龍君正奇怪這家伙怎么突然說話這么大聲,那邊賀荀瀾聽見聲音,果然看過來,笑著打了聲招呼:“龍君!”
他跑到近前,“你們倆也到這來了?”
“馴鬼教的怎么樣啊?我聽大哥說,他的事今日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下午就差不多能出發了。”
“教得特別好!”耿漢豎起大拇指,“不過我們這已經教完了,我這就將龍君還給賀小公子。”
說完,他對著龍君擠眉弄眼一番,嘿嘿笑著離開了。
賀荀瀾覺得奇怪,拉了拉龍君問:“他怎么了?這么奇怪。”
“嗯——”龍君想了想說,“不知道。”
“那算了。”賀荀瀾拉著龍君往屋里走,“我這兩天跟著大哥認識了不少人,有文武官員、繡娘、裁縫、廚子……還有小貓小狗!”
“好多人聽說大哥在往生渡受困,都想辦法來救他。”
賀荀瀾輕輕拉他,問他,“有沒有你見過的?你看看,有沒有熟面孔。”
“見過龍君。”有人路過,笑著對兩人打招呼,“小少爺。”
龍君搖搖頭:“沒見過。”
“我很少來岸上。”
“啊?”賀荀瀾一驚,“很少來嗎?”
“嗯。”龍君看著他,“臨海國的事,我也很少插手。”
“除了人力難以匹敵的天災人禍,臨海國會尋我商議,平常,他們也不會輕易打擾我。”
“倒是每年都有歲供……也不會勞民傷財,是臨海侯說,讓我瞧瞧,這一年他們過得也不錯的意思。”
“哦……”賀荀瀾莫名有些心虛。
這一路他見了不少平易近人的神仙,還有許多就跟人住在一起,他還以為龍君也差不多,沒想到……
“不過偶爾也有例外。”龍君看向賀荀瀾,“偶爾會出現像你娘這樣的人。”
賀荀瀾好奇地問:“什么樣的?”
龍君:“話多的。”
賀荀瀾干笑兩聲:“接下來是不是要說我隨她了?”
“不太一樣。”龍君思忖片刻,“她話多,煩人。”
“你話多……”
他遲疑了一下,“不太煩人。”
賀荀瀾沒忍住笑起來。
龍君奇怪地看他:“笑什么?”
“哎呀。”賀荀瀾笑著拍拍他,故意撞了他一下,“我知道我很討人喜歡——”
“龍君,你就承認吧。”
“跟我們一塊上岸玩,還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龍君露出一點笑意,輕輕點了下頭:“嗯。”
賀荀瀾本來是跟他開玩笑似的賣一賣乖,沒想到他居然正兒八經地答應下來,反而讓他眼睛瞪得溜圓,不知道該怎么反應了。
兩人就這么站著大眼瞪小眼,直到被人喊了一聲。
“少爺!龍君!”十六聲音有些急促,一路小跑過來,“大少爺讓二位前去大廳,說是他在王都的線人傳消息來了!”
“啊?”賀荀瀾震驚,“大哥在王都還有線人啊?”
“嗯。”十六忍不住感嘆,“不愧是大少爺!短短時間內,居然已經跟王都的人搭上線了。”
賀荀瀾心虛地撓了撓下巴:“也是辛苦大哥了。”
跟他一比,他們幾個真的稱得上是游手好閑了……
賀荀瀾摸了摸懷里。
龍君疑惑:“怎么了?”
“我摸摸身上有沒有糖什么的,一會兒拿給大哥獻禮。”賀荀瀾從袖口摸出兩塊糖,分了一塊給龍君,拉著他去大廳。
龍君問:“怎么還給我一塊?”
賀荀瀾一怔:“你不要嗎?”
龍君握住那顆糖:“要。”
他跟在賀荀瀾身后,“可你還沒說為什么給我。”
“我、我就看見你在旁邊順手給你了。”賀荀瀾微微睜大眼睛,“十六不愛吃甜的,要是我從袖子里掏出燒雞,我肯定也給十六掰點。”
十六傻笑兩聲:“謝謝少爺!”
“還沒給呢你謝什么啊?”賀荀瀾也跟著笑起來,“龍君怎么了,最近怪怪的。”
“我不奇怪。”龍君盯著他嘆了口氣,“是你。”
賀荀瀾指了指自己:“我?”
“你笨。”龍君抬頭點了點他的額頭,搖了搖頭,“還不開竅。”
“你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給我嗎?”
賀荀瀾睜大了眼睛。
龍君嘆了口氣,先他一步進了大廳。
賀荀瀾撓了撓頭,和十六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一眼,壓低聲音說:“龍君什么意思?說我笨?可我覺得……”
他偷看一眼龍君,更加小聲地說,“我比龍君還是聰明點的吧,龍君才傻乎乎的。”
十六跟著偷看里面一眼,壓低聲音說:“沒錯!少爺,我也覺得你比較聰明!”
賀荀瀾欣慰地笑了,拍了拍十六的肩膀,跟他們一塊進了大廳。
“都來了?”賀云滄坐在輪椅上,手里捏著王都來的密信,“宮中密報,一件件說吧,第一件,家主果然就在王都。”
“只是她還在尋找進入王宮的方法。”
賀觀海笑起來:“這么久了還沒混進去?老娘不行啊!”
賀云滄瞟了他一眼:“還有貪狼將受了陛下責罰,領了軍棍。惜妃還與貪狼將起了沖突,之后更是頂撞了陛下,被關了禁閉。”
“報應!活該!”賀觀海摸著下巴,“不過娘娘沒事吧?”
“你先等我說完。”賀云滄無奈,“貪狼將受罰之后,集結王城近衛,連夜叛逃了。”
賀觀海剛老實在嘴邊比劃了一下,示意自己閉嘴,這會兒又忍不住震驚出聲:“哈?”
“真的假的?”
“看吧。”賀云滄微微點頭,“連你都會下意識說‘真的假的’,就說明這件事,確實值得懷疑。”
“近衛一夜之間撤離,陛下只能匆匆讓白虎軍頂上……”
賀觀海挑眉:“混進宮里的好機會。”
賀荀瀾摸了摸下巴:“是不是太剛好了?”
賀云滄和賀歲汐露出了同款欣慰的表情。
第74章 回夢鄉
賀云滄多看了賀觀海一眼, 無奈地搖搖頭:“你看看,要是換你就中招了。”
“我也不一定會去啊。”賀觀海理直氣壯, “太湊巧、太順利沒意思, 我就喜歡大搖大擺,正面殺進去。”
“嘴硬。”賀云滄無言收回視線,“娘遲遲未進宮, 恐怕也猜到了這有可能是個陷阱。”
“但……應當不只是給娘準備的陷阱。”
賀荀瀾一怔:“還有誰?”
賀云滄看向賀歲汐。
賀歲汐睜大眼睛, 有些慌張地思索:“還有、還有……”
她猛地抬起頭,“白虎將!”
“宮中近衛都換了白虎將的人,若是他想做點什么,這是最好的機會。”
“可是西鳴叔殺皇帝干什么?”賀觀海蹙眉,“而且, 宮中還有神龍坐鎮,沒有同等相對的神仙,出手又有什么用?”
賀云滄笑了一聲:“那當時,方元祿又是怎么從先帝手中,得到帝位的?”
“黃龍只保帝位,若有人要顛覆皇家帝位,他自然會出手, 但如果只是內斗……”
賀云滄笑了一聲,“他應當并不在意誰當皇帝。”
賀荀瀾有些驚訝:“白虎將難道有站哪位皇子的邊嗎?”
“沒有。”賀云滄果斷開口, “至少表面上沒有。”
“可問題就在這里。”
“帝王多疑,他應該是想知道,白虎將實際上是站在哪位皇子那邊吧?”
賀觀海“嘖”了一聲:“最煩這些彎彎繞繞的家伙,那反正白虎將沒有,左右這試探也就無事發生唄!”
“不。”賀云滄哼笑一聲,“白虎將不去找人, 自有人會蠢蠢欲動。”
“花皇后無子,只有一位炎天帝姬,而當今太子是陛下寵妃,寒門出身的梅妃之子……幸好那位方凌書小皇子不在王都,否則,這個圈套我擔心他也要鉆。”
“誰去找西鳴叔了?”賀荀瀾好奇地問,“帝姬,還是太子?”
“都去了。”賀云滄哼笑一聲,“帝王家啊……還真是一點親情都沒有。”
“要我看,王都還有的亂呢。”
“亂點好啊。”賀觀海哼笑一聲,“亂一點,就是我們的機會。”
“要是皇帝不做人……”
他露出個殺氣盎然的笑,“宰了他,給娘搶個皇位坐坐。”
賀云滄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少胡言亂語,我們還在往生渡別人地界,在這里說這樣的話,小心給耿漢惹麻煩。”
“自己心里想想就好了……”
他將紙折起點燃燒盡,“想殺人不能總像你那樣提著刀明晃晃過去,先要藏鋒,然后一擊致命。”
“哦。”賀觀海老實地應了一聲。
“我讓人探查過了,貪狼軍是真的離開了王都,沒有留在王都附近埋伏。”賀云滄抬起眼,“陛下沒讓白虎軍追擊,只讓他出一支小隊摸清貪狼軍動向。”
“恐怕也是為了讓白虎將確信,王都沒有貪狼近衛。”
“做戲總得做全套。”
“不過,貪狼軍去哪了,暫時還無人知曉。”
“若是那只白虎軍小隊傳回消息,我們應該不久也會知道。”
“哦……”賀荀瀾呆呆眨了眨眼,“那、那我們要改計劃嗎?”
“先不改。”賀云滄笑了笑,“咱們下午就出發,先回一趟夢鄉,告別夢魂君之后,再啟程去黃金國,領家主留下的東西。”
他表情有些無奈,“家主留下了什么,居然還不肯告訴我,神神秘秘的。”
“嘿嘿。”賀觀海擠眉弄眼,“我不讓說的,現在說了,你到時候就有防備了,怎么看你的表情?”
“哎呀,二哥!”賀歲汐恨鐵不成鋼,“你這么說,大哥到時候肯定也憋著不做表情!”
“啊……”賀觀海一驚,連忙拍了拍自己的嘴。
“呵。”賀云滄一臉無奈,“傻子。”
“想看什么表情要這么大費周章?”
賀歲汐背著手笑:“那當然是……想看大哥發自真心的笑啊。”
賀觀海蹲在他輪椅邊看他:“最好還哭一個。”
賀云滄挑眉:“到底是要哭還是要笑?”
他看向賀荀瀾。
賀荀瀾試圖給他們倆圓起來:“大概就是希望你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
“哎呀走吧!夢鄉還有人在等著我們呢,王都的事,還得給方凌書也知會一聲,別讓老徐和他等急了。”
他們的小船肯定帶不上這么多人,只能兵分兩路,一隊走水路,一隊跟著他們走沿岸,只是途中難免有不方便一塊并行的地方,還得有人帶著繞一繞。
本來賀觀海自告奮勇要去陸上,讓賀云滄在船上待著——龍君的船肯定比一般馬車要穩當。
但賀云滄生怕不看著他,他就要帶著全隊人進溝里,堅持要待在馬車里。
托了他的福,他們總算是有驚無險的回到了夢鄉。
賀荀瀾跳下馬車,夢魂君就在老地方搭了小桌等他們,只是這次有方凌書陪著。
“老師!”方凌書連忙跳起來,對著船上招呼,回頭對夢魂君說,“夢魂君快看,他們果然回來了!”
夢魂君瞟他一眼,方凌書一怔,連忙收斂表情,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穩重的模樣,“回、回來了。”
夢魂君哼笑一聲:“裝模作樣干什么?我又沒說不讓你鬧。”
“我不知道宮中怎么養孩子,但你也看到我樓里那些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了……我這沒那么多規矩。”
“好。”方凌書傻笑兩聲,“多謝夢魂君。”
說話間,船已經靠了岸,賀荀瀾從船上跳下來:“老徐,我們回來啦!”
夢魂君好笑地撐著腦袋:“知道了知道了,吵吵鬧鬧的。”
“往生渡怎么樣?鬼王的地盤好玩嗎?”
“可刺激了。”賀荀瀾拎了個盒子跑過去,見方凌書一臉好奇地看著他們,故意語氣夸張地說,“我跟你說,我們剛過去,還沒下船呢,就有色鬼膽大包天調戲……”
方凌書一驚:“沒事吧老師?”
賀荀瀾指著龍君:“調戲龍君。”
方凌書怔了一下,迅速改口:“色鬼、色鬼沒事吧?應該已經投胎了吧?”
“那沒有。”賀荀瀾隨口說,“他們那的規矩是干了壞事得刑期到了才能投胎,他還沒到呢。”
“哦哦。”方凌書呆呆點頭。
“給你們帶了特產,來,張嘴。”賀荀瀾笑呵呵地打開盒子,捏起一塊糕點塞進了小皇子嘴里,又給夢魂君遞過去。
夢魂君意味深長地看了龍君一眼,笑著問:“好乖好乖,有沒有這么喂過龍君啊?”
賀荀瀾一怔:“龍君在往生渡的時候已經吃過了,他一個人吃了八盒!”
龍君快步走過來捂住了他的嘴。
夢魂君笑得前仰后合,搖著頭拍了拍龍君的肩膀:“任重道遠,任重道遠。”
他壓低聲音湊過去說,“要是閑著,可以去找我們家神仙喝點傷心失意酒……哦不對。”
“你跟方元祿當時的情況還不同,你應當是喝恨鐵不開竅酒。”
龍君疑惑:“喝了他能開竅嗎?”
夢魂君遺憾地攤開手:“那是不能。”
“那不喝。”龍君不死心地問,“……有沒有喝了他能開竅的酒?”
夢魂君眼珠一轉:“下點春丨藥?”
龍君擰起眉頭:“你這人怎么這樣?居心不良。”
夢魂君嘆了口氣:“你這神仙怎么這樣,當初連天道都敢斷,如今連春丨藥都不敢下?”
“不一樣。”龍君斜眼看他,“截斷天道是我寧死不服有人把持仙途,下藥……”
“那是下作。”
夢魂君嘴角露出笑容:“不愧是臨海國供奉的龍君。”
龍君反應過來:“你試探我?”
“有嗎?”夢魂君訝異地用袖子遮嘴,“我只是隨口出了個餿主意啊,不好意思啊龍君,我這人有些下作還下流。”
龍君:“……”
“龍君!”賀荀瀾回頭喊他一聲,“你能不能知道走陸路的人到哪了?”
他生怕連賀云滄都控制不住賀觀海,被他一起帶溝里。
畢竟他的斷腿就是前車之鑒。
龍君順著風看了一眼:“快到了。”
“哦!”賀荀瀾松了口氣,拉著方凌書,“我跟你說一下王都的消息,你先不能著急啊!”
“好!”方凌書連忙點頭,“我現在著急也回不去,我會定住心神,好好聽的。”
“真乖。”賀荀瀾露出欣慰的神情,把賀云滄得到的消息,與方凌書有關的挑著告訴了他。
夢魂君跟著聽了一耳朵,臉上的笑意跟著淡了下來。
他輕嘆一聲:“宮內之事都知道的這么清楚,賀云滄這位線人有些本事啊。”
賀荀瀾感嘆:“是吧!我也覺得好厲害。”
“母妃……”方凌書剛剛答應了,但這會兒還是忍不住臉色慘白,差點落下淚來,“如今王都就要大亂,母妃還被關了禁閉,一個人不會有事吧?”
“她性子柔弱,跟貪狼將起沖突,一定是因為我不聽話亂跑……”
夢魂君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你母親可不柔弱,她可是當初為了爭一口氣,千里奔赴王都大鬧一場的厲害姑娘。”
“平日里忍氣吞聲只是懶得爭,別小瞧她。”
方凌書呆呆抬起了頭。
夢魂君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不會有事的。”
第75章 賭
“嘿——小弟!我們來了!沒走錯!”賀觀海坐在馬上, 笑得燦爛,“老徐!來接我們啊!”
夢魂君回過神, 很快收斂了表情, 仿佛一如既往:“居然沒走丟啊……走吧,回去吃飯。”
“那是!”賀觀海翻身下馬,“別折騰了老徐, 我們把貨給你, 稍微買點補給就去黃金國了。”
夢魂君停下腳步,微微詫異:“這么快?”
“嗯。”賀觀海挑眉,“王都那出了點事,兵貴神速,等去黃金國拿了東西, 我們就要去……”
“噓——”夢魂君示意他不要說出來,“不用告訴我了。”
“為什么?”賀觀海覺得奇怪,“我們又不打算瞞著你,你是自己人啊。”
賀云滄撩開馬車簾,頷首打了聲招呼,提醒賀觀海:“夢魂君是以防萬一。”
“夢鄉與夢境相連,而夢中, 人未必能夠自控,他應該在夢中問過別人不少事, 因此也會防備,消息以這樣的方式從他嘴里泄露出去。”
“嗯。”夢魂君微微點頭,露出欣慰笑意,“老大回來,你們身邊也總算是有了個聰明人,我了可以松口氣了。”
“好了, 再怎么急,吃個飯的功夫總有吧?還有東西記得多買些,去了黃金國,那里的東西可得用金子換。”
“放心吧!我們肯定還是打算陪你吃一頓飯的!”賀觀海哈哈笑起來,“小弟說這個叫什么……關愛空巢老徐!”
夢魂君腳步一頓,瞟了他一眼:“總覺得不是什么好話。”
他經過方凌書身邊時,壓低聲音對他說,“你的事,也得你自己提。”
“好。”方凌書連忙點頭,猶豫了一下,看向了賀荀瀾,拉住他的衣袖,“老師,我想、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賀荀瀾好奇地看過去。
他這個便宜學生雖然來得輕巧,但不得不說,一路被他叫“老師”過來,就總覺得好像真的不能丟下他不管了。
方凌書眼巴巴看著他:“我能不能也跟著你們行動?”
“我、我不想留在夢鄉了。”
“啊?”賀荀瀾小聲問,“受什么委屈啦?”
“沒有沒有!”方凌書連忙搖頭,“他們待我很好,至少……我知道了一些過去的事,我母妃并不是夢鄉的徐家女,她真正的家鄉,在臨海國。”
“所以,我若跟你們一塊走,應當也算是緣分。”
賀荀瀾撓了撓頭:“這樣……”
他一時間想起了自己聽過的八卦,總覺得隱隱約約似乎能串到一起。
不過當著人家兒子的面,他沒有多說,只是提醒他:“可我們一時半會兒應該還回不了臨海國。”
“你跟著我們,也只能東奔西走,說不定還會遇到危險。”
“我愿意!”方凌書連忙點頭,“我真的愿意!我想看看這天下。”
“太傅與父皇爭吵時,曾經說過,大多數王孫貴族不曾看過平民是如何生活的,父皇反而因年少不受寵早去封地,在外這幾年見過了人間疾苦,才有了體恤萬民之心。”
“如今在朝堂上俯瞰人間久了,怕是都忘了當初的赤子之心……”
他越說越小聲,“他還說父皇,少時明君,大而了了,老年昏聵。”
賀荀瀾瞪大了眼睛:“這么敢說啊?沒受罰?”
“罰了,但那時候還沒罰的太重。”方凌書垂下眼,“在臨海侯之事以前,父皇雖然生氣,但一直都很敬重太傅的。”
“我并不知道父皇年輕時是什么樣的,但太傅說,他年輕時很好,稱得上明君,去看看天下也很好,我、我想試試。”
賀荀瀾對上他的視線。
他雖然說得磕磕絆絆,但眼神誠摯,還帶著點執拗和堅定。
賀荀瀾反應過來,小聲問他:“你想當皇帝啊?”
“我……”方凌書咬牙說出了實話,“想爭一爭。”
“嚯,有骨氣啊。”賀觀海伸手搭著賀荀瀾的肩膀,“我看好你啊。”
“老徐要是有你這份心氣,早就追到心上人了。”
讓人引著送礦石的隊伍前往倉庫的夢魂君聞言動作一頓,慢悠悠地回過頭來:“我看你是皮癢了。”
“嘿嘿。”賀觀海嬉皮笑臉,“實話嘛。”
“有心氣和骨氣是好事。”賀云滄被人扶著從馬車上下來,“就是魯莽了些。”
“怎么當著我們這些造反的‘亂臣賊子’說這些?萬一我們也想爭王位呢?你豈不是小命不保。”
“不會的!”方凌書難得堅定,“我不知道你們想不想爭王位,但我知道,就算你們要爭,也不會對我動手的。”
賀云滄輕笑一聲:“為什么?”
“沒有那么清楚的理由,但我就是這么覺得。”方凌書微微揚起下巴,“太傅說過,識人之能,也是帝王之能。”
“我信我自己的眼光。”
賀云滄忍不住笑了一聲:“走吧。”
他讓人推著輪椅前進。
方凌書怔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問賀荀瀾:“他、他是不是同意我跟你們一塊走了?”
“應該是。”賀荀瀾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腦袋,“哎呀,這么少年老成,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老師!”方凌書連忙護住自己的腦袋,“君子之冠,不可以隨便摸的。”
“多大點啊就君子之冠了?”他這么一說,賀觀海更加要上手去摸他,跟賀荀瀾兩個人一邊發出“嘿嘿嘿”的笑聲,一邊把小皇子端正的發冠摸了個歪七扭八。
龍君落后一步,盯著賀荀瀾看。
賀歲汐悄悄問他:“龍君?怎么不去三哥身邊站著啊?”
龍君怔了一下,看向她,遲疑一下開口:“他身邊,很多人。”
“不止人,還有神仙呢。”賀歲汐感慨一聲,“一不注意,三哥就被大家圍起來了。”
“龍君!”
她一臉嚴肅地提醒,“你看,方凌書都知道想要的東西得自己去爭去搶了,你可不能大意啊!”
“你可是三哥來到這邊第一個遇見的神仙,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那可不就是起大早趕晚市了?”
龍君眨了眨眼。
賀歲汐推了他一把:“快上啊!”
龍君順水推舟,輕飄飄撞到了賀荀瀾身邊。
“龍君?”賀荀瀾果然偏頭看他。
龍君指了指賀歲汐:“她推我。”
“啊?”賀荀瀾一驚,看過去時賀歲汐已經拉著鴻雁往另一邊走了,只能問龍君,“她為什么推你啊?”
“不知道。”龍君垂眼,“可能是餓了,想吃飯了。”
賀荀瀾困惑地眨了眨眼:“什么?”
龍君推著他往前,讓他從賀觀海的勾肩搭背、方凌書的拉拉扯扯里脫身:“走吧,我也餓了。”
賀荀瀾警惕地看過去:“你也餓了?”
“要不路上我再給你買點吃的吧龍君,我怕你把老徐的桌子都吃了……”
龍君:“……也沒有那么餓。”
一行人一起吃了一頓飯,沒有多做停留,離開了夢鄉朝黃金國再次出發。
徐家人反應過來,來問小皇子下落的時候,船和車馬早就已經遠去了。
“你!”一位拄著拐杖的老頭憤怒地用力戳了戳地面,“你這……你就讓人把他帶走了?他是徐家的皇子!”
夢魂君閉上眼睛,掏了掏耳朵,打了個哈欠。
老頭咬牙轉身:“來人,給我追!”
“誰敢?”夢魂君懶洋洋地開口,四周居然當真沒有人敢動。
老頭猛地回過頭來看他:“徐兮夜!你要記得,你還姓徐!”
“多謝提醒。”夢魂君輕佻地笑了一聲,“我記性還沒有那么不好。”
“那么大火氣做什么?年輕人趁著還沒被困在一個地方,是該多多闖蕩,要是等老了,指不定就變成了跟你一樣討人厭的老頭……”
“哦不對,你年輕時就這樣,不是老了才討人厭。”
他說完,才不等人回復,轉身上了樓。
幾個侍從迎著他,有人問:“家主,送客嗎?”
“嗯,看著點,別讓他們闖進來。”夢魂君垂下眼,“今夜,我要進王都夢境。”
身邊的人一驚:“是不是太冒險了?”
“家主,是去見那位……”
“不。”夢魂君垂下眼,“是見……”
他苦笑一聲,“我現在也不知道該稱他為‘老朋友’,還是‘敵人’。”
“我去見見陛下。”
侍從更加緊張:“家主,不管怎么說,他都有神龍庇護,這樣貿然前去……”
“我知道。”夢魂君揉了揉太陽穴,“神龍庇護皇家,若是我要謀害陛下,神龍肯定會出手。”
“但是……神龍從不管皇室內部紛爭,若我以小皇子一派的身份侵入陛下夢境,神龍未必會管。”
“可……”侍從不安地問,“怎么向神龍辯白呢?”
夢魂君的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他笑著說:“賭一把。”
入夜。
繚繞霧氣里,夢境悄然降臨。
夢魂君提著一盞雕花宮燈,循著縹緲的夢中路前往王都。
夢中仙的聲音從他身邊傳來:“我以為,你當真變穩重了。”
“小心些,若是被抓住了,別把我供出去。”
夢魂君沒忍住輕笑一聲,他忽然停下腳步。
就在前方,有一座夢中都熠熠生輝的繁華王城,一雙威嚴巨目籠罩在王城上方。
夢魂君瞇起眼:“他果然看著這里。”
夢中仙安靜下來,仿佛已經不在他身邊。
他笑著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對著巨目行禮:“受小皇子之托,入王都送一封信。”
第76章 哭
——這封信確實是小皇子的親筆信, 但卻不是給王都的人的。
這個節骨眼上,往王都送信不是明智之舉。
這只是小皇子離開前, 寫給名義上的徐家祖父的, 這會兒被夢魂君拿來渾水摸魚。
他賭神龍不會看里面。
一人一龍對峙許久,神龍巨目威嚴,一眨不眨, 似乎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里。
夢魂君盯著這幅威壓, 恭敬地等了一會兒,許久之后才試探著往前邁了一步,神龍毫無反應。
夢魂君挑眉,猶豫一下,將信重新塞入懷中, 再次往前邁出一步。
神龍似乎默許了他的進入,但夢魂君沒有輕易放松警惕。
夢中仙的聲音再次響起:“進入王都,我就不能及時幫你了,小心為上。”
夢魂君笑了笑,踏著虛無縹緲的道路,走到了一處宮殿前。
他沒有推門,徑直穿了過去。
宮殿內微風沖動, 燭火搖曳,夢境的主人坐在床鋪前面, 面前堆了不少空了的酒壺。
夢魂君居然還笑了笑,露出一點懷念的神色,他俯身將宮燈中蠟燭上的防風罩取下,任由香味在宮殿內彌漫開來。
而后,他對著拎著酒壺的夢境主人笑了笑,略感懷念地開口說:“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 今日喝的是什么酒啊?還是傷心失意酒嗎?”
“誰!”皇帝瞬間抬起頭,一雙眼異常清明,但在嗅到香味的時候,剛剛提起的警惕心又驟然松懈了下去,他看著眼前的人影,露出恍惚的神情。
他哼笑一聲:“傷心失意酒……真是許久沒聽見這個說法了。”
“這是宮中秘藏的好酒。”
他對著夢魂君招招手,“許久不見,坐下喝一杯。”
“你自己抱了那么多壇,就給我喝一杯?”夢魂君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在他面前坐下,“當了皇帝還這么小氣巴拉。”
“你!”皇帝那張臉上浮現出少年時才有的惱怒神色,“誰小氣了?只是身為帝王不可縱情飲酒,需要克制!”
“我又不是帝王。”夢魂君笑了一聲,“今夜喝吧,醒來也不會醉的。”
香味影響下,皇帝迷迷糊糊地嗤笑一聲,沒有深究他的話中之意,仰頭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夢魂君接過酒壇,卻沒有喝,只是盯著他瞧,忽然問他:“你以前是長這樣的嗎?留的什么胡子,好難看。”
“嘖,這是天家氣度!”皇帝打著酒嗝,指著他說,“誰跟你似的,你怎么還長這樣?多少年紀了,還跟個小兒郎一樣!”
“你到底還打不打算娶親了?”
“還念叨起我了?”夢魂君啞然失笑,“喝你的酒吧。”
他大概是有許多問題,想要趁著酒醉問一問這位故人的,只是看著他和從前還有兩三分相像的面孔,他又不太問的出口了。
兩人安靜地對坐了片刻,皇帝又一次開口:“朕在想,是不是誰坐這個位子,最后都只會變成孤家寡人?”
“喲?”夢魂君好笑地接話,“在我這個真正的孤家寡人面前,后宮佳麗三千、兒女膝前承歡的陛下裝起孤家寡人來了?”
“嘁。”皇帝指著他笑,“你這張嘴,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人是挺多的,可到底,有沒有人是真心的呢……”
他仰面躺下,“朕舉目望去,都覺得人人野心勃勃,各懷鬼胎。”
“還有你那個妹妹。”
他指著夢魂君,“她今日咒我。”
“她說我該早死,不該活到老……一定是跟你學的,你以前就老那么罵我父皇。”
夢魂君忍不住笑起來:“我想想,我怎么罵的來著?”
“我記得。”皇帝一個翻身坐起來,“你說——老而不死是為賊,活得太長就會變成老糊涂,要是有一天你也變成這種老家伙,情愿在沒變老的時候就被一道雷劈死。”
夢魂君哈哈大笑:“對、對,我是這么說的。”
“兮夜。”他忽然露出落寞的表情,抱著酒壺靠著床鋪看他,“若我跟賀非羅遲早要鬧個你死我活,你說……會有人站在我這邊嗎?”
夢魂君沒有回答。
皇帝仰起頭:“你妹妹肯定是幫著她的好姐妹的,西鳴表面是我的白虎上將,但他只把我當上司,賀非羅才是他的摯友。”
“還有朕的太傅,我下令圍剿臨海侯府,他上了那么長的奏折罵我,說我昏聵……我問他,臨海侯謀反,他這么為反賊說話,就不怕我殺了他嗎?”
“他居然跟我說,士為知己者死……”
他吐出一口氣,擺擺手,“沒人會站我這邊,你們都會幫她。”
“嗯。”夢魂君笑了笑,“我也幫她。”
皇帝“嘖”了一聲,將酒壺砸出去:“滾!”
“就當朕從沒你們這些朋友,什么朋友!”
“哈。”夢魂君看著在他腳邊砸開的酒壺碎片,輕笑著說,“會有人幫你的,貪狼將會幫你的。”
皇帝搖晃的動作頓了一下。
他緩緩抬起眼,剛剛像是被酒氣熏得瞇起的眼睛里,鋒芒畢露。
“他叛逃是假的,幫你收攬天下仙牌,想辦法對付龍君是真的。”夢魂君垂眼看他,“我猜到了。”
“你在夢里也是清醒的,你沒醉,也沒被我的香影響。”
他露出一點懷念的笑容,“陛下,我們早就當不成朋友了,也沒法在一起,喝傷心失意酒了。”
皇帝閉上眼睛,喝了一大口酒:“所以,你是幫她來試探我的?”
“擅入王都夢境是大罪,滾回去吧,我當你未曾來過。”
“她不用我幫。”夢魂君笑了一聲,“你還不知道吧?我跟她好多年前就鬧掰了,她與我說,不跟懦夫為伍,今生不再相見。”
“這次,她也沒找我幫忙。”
皇帝盯著他看:“是嗎?可你還是幫她。”
夢魂君笑了笑:“也幫你一回吧。”
“她的那幾個孩子,剛剛吵吵鬧鬧著,從我這離開。”
皇帝坐起來:“他們去哪?”
“這個不能告訴你。”夢魂君搖搖頭,“我告訴你個別的。”
“那個貪狼將,不可信。”
皇帝收回了視線,嘆了口氣沒有應聲。
“他應當與你說,要幫你坐穩這江山,要去收天下仙牌給你。”夢魂君隨口說,“這或許是真的,但他的目的不僅如此。”
“他在布屠龍陣。”
皇帝瞬間瞇起了眼:“是要對付四海龍君。”
“呵。”夢魂君笑了笑,“你再想想。”
“真龍與天地同壽,屠龍陣需以天地龍脈造勢,而后將神兵浸泡在真龍契者的血里,才能一擊斃命。”
“賀家的那條龍,是古仙之時就成仙的,他與賀家只有一個約定,根本沒有生死契約。”
“真正與神龍定契的,是皇家跟黃龍。”
“呵。”皇帝笑著搖頭,“天真。”
“龍君這么多年輔佐臨海國,只憑一個約定?他們一定有契,只是對外宣稱沒有。”
夢魂君嘆了口氣:“那貪狼將帶走小皇子又是為了什么?”
皇帝瞇起眼。
夢魂君深深看他一眼:“他要皇家血脈。”
“他要幫你一統天下或許是真的,但他野心勃勃,想借此一舉殺死神龍取而代之,也是真的。”
“你覺得他這樣狼子野心的家伙,真的愿意一生永遠屈居神龍之下嗎?”
皇帝盯著他一言不發。
“我言盡于此。”夢魂君彎腰,將一個碧玉酒壺放在他面前,“給你帶的傷心失意酒。”
“不是什么名貴的酒,不過是年少時常喝的尋常玩意。”
他看著皇帝,帶著與舊友訣別的遺憾,“這下,你我恐怕也要死生不復相見了……”
“陛下,告辭。”
他轉身離開,沒有再在這個夢境停留。
順著漫長的通道回到夢中仙的夢境中,他對著哭得抽抽噎噎的夢中仙,好笑地說:“你哭成這樣?”
夢中仙含淚問他:“你怎么不哭?”
夢魂君垂下眼,聲音無力:“……哭不出來。”
他勉強勾了勾嘴角,“都這把年紀了,都往肚子里咽吧。”
……
兩日后,黃金國。
“哭啦?真哭啦?”賀荀瀾湊到賀云滄面前,看著他狼狽遮住眼睫,大驚失色,“哎呀,我們說著玩的,大哥別哭啊!”
“就是啊!”賀觀海跟著撓頭,“我們說想看你感動到哭出來,那都是逗你玩的,你還真哭……嘶。”
他手足無措看向錢夫人,“夫人有沒有手帕什么的?”
“喏喏。”錢夫人連忙遞了塊手帕過去,“快給擦擦。”
賀觀海把手帕遞過去,又被賀云滄伸手推開。
賀歲汐眼巴巴蹲在他身邊,小聲說:“大哥……”
“怎么了呀?”
“我……”賀云滄努力想要平復自己的情緒,最終還是只能發出帶著哭腔的氣聲,“實在丟人,夠了,我、我們出去。”
他低著頭,眼眶通紅,狼狽地推著輪椅想要逃離這座臨海侯給他留的宅邸。
“行行行,你說走就走。”賀觀海撐著他的輪椅,笑嘻嘻問他,“哎,那我要那個房間,答不答應?”
“不答應。”賀云滄梗著脖子,“你沒聽見嗎?家主說以后煩你了我就來這。”
“不僅不給你留房間,我要還貼字——賀觀海與狗不得入內。”
“哎,你這人怎么這樣!”賀觀海氣急敗壞地嚷嚷起來,“我就算了,那大黃怎么惹你了?憑什么狗不能近啊?”
“你這么大的院子,不得養條狗看家護院啊?”
賀云滄:“……閉嘴。”
他們就這么吵吵嚷嚷地走遠。
第77章 歸鄉
賀觀海回頭喊了一聲:“小弟!怎么不來啊?我們先安排人上船了啊!”
“知道了, 你們先上去,我和龍君再跟錢夫人說說話。”賀荀瀾笑著對他們揮揮手, 然后才看向錢夫人, “這一次,我們打算把船開走了。”
“二哥的刀已經帶上,小妹的錢也要帶走一部分, 大哥的宅子倒是不打算動, 房契他拿上了,但宅子還是要拜托錢夫人多照看。”
“好說。”錢夫人笑瞇瞇地揣著手,“這里好久沒這么熱鬧了,聽你們說了一路的故事,我也覺得精彩呢。”
“不過……”
她提醒般說, “王都形勢你們已經聽說了,現在帶上一位皇子,哪怕你們沒有這個意思,在他人看來,可就已經是你們要摻和進去,選好了站隊了。”
賀荀瀾點點頭:“大哥也說過。”
“不過,二哥說, 若是一輩子都要想著別人怎么看過活,未免也太窩囊了。”
“我們和方凌書聊得來, 一路同行,不打算丟下他,所以就帶上他,不管別的。”
“而且……”賀荀瀾插起腰,“我們都已經是旁人眼里的亂臣賊子了,更不用在乎這些。”
錢夫人掩唇笑起來:“好、好, 你們看得開就好。”
“哦對了。”賀荀瀾稍顯緊張地摸了摸腰間掛著的錢袋子,“您之前說的租船費用,大概要多少啊?我們也做了點生意,掙了一點,不知道夠不夠了。”
賀歲汐說了,如果不夠可以從臨海侯留給她的家產里出,可哪有哥哥理直氣壯花妹妹錢的道理?
他雖然沒什么大出息,但還是希望至少能夠自力更生。
“我來算算。”錢夫人笑吟吟地抬手,撥動虛空中的金算盤,“黃金國的船價是這個數,一般租賃都是按天算,從你們離開到回來,就不算什么船只耗損了,大概是……這個數。”
雖然早有準備,但賀荀瀾還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愧是黃金國的物價,好貴!”
“是很貴。”錢夫人笑彎了眼,一晃算盤歸零,“不過……朋友免費。”
賀荀瀾一怔,和龍君對視一眼,遲疑著問:“什么意思?要交朋友的意思嗎?”
“嗯。”錢夫人笑瞇瞇地收回了錢,“我也是想看看,你們有沒有本事一路逃亡還搞點錢。”
“要是沒有這個本事,我就要勸你們別亂跑,找個肯庇護的長輩祖地躲起來——當亂臣賊子,也得有資本的。”
賀荀瀾眨了眨眼:“那……真不要錢了?”
“不用了。”錢夫人笑起來,“這些東西的保管費,好有你們來這的引路費,你娘都結過了。”
“我做生意,可從不接受賒賬的,怎么可能讓你們先租后付?”
賀荀瀾忍不住抓了抓腦袋:“錢夫人……”
錢夫人圓圓的臉轉過來看他:“怎么了?”
“我這說是交個朋友,其實也是在龍君身上下注,到時候,你們誰輸誰贏,我都不會血本無歸。”
賀荀瀾神色復雜:“其實,您也幫了我們許多。”
“但被你這么一說,就好像都只是生意一樣。”
“呵呵。”錢夫人笑彎了眼,“你娘當年也這個跟我說,她說我做事情和利混著來,總容易讓人誤會真心。”
“最初的時候,她看不慣我天天滿打滿算都是利益,我呢,也覺得天天把情義放在嘴上的人實際上最是狡猾,互相都看不慣對方。”
“到最后卻成了朋友,真是意想不到。”
賀荀瀾無奈地笑了笑:“好吧,既然您不收租船費用……那就把這份點心送給您。”
“我們順路帶的特產,看看合不合口味。”
“好。”錢夫人笑呵呵地收下了,眼看賀荀瀾就要和龍君一塊離開,她又叫住了對方,“等等。”
“嗯?”賀荀瀾好奇地回過頭,“怎么了?”
“上次走的匆忙,你問我的事,我還沒有回答你。”錢夫人捧著點心,含笑看他,“你忘了?你問我知不知道雨師的事。”
“啊……”賀荀瀾恍然一拍腦袋,“最近事多,你不說我差點就忘了。”
“放心,我記著呢。”錢夫人笑彎了眼,“雨師是在長日鎮成仙的,那地方,離臨海國倒是不遠。”
“那地方常年無雨,雨師在那兒升仙,也算是應眾人祈愿而生。”
“雨師誕生之時,當地罕見地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眾人欣喜若狂,抬著雨師在雨中作儺戲、跳神舞,大大祭祀了一場。”
“可惜……”
錢夫人嘆了一聲,“長日鎮四周山勢陡高,平日無雨還好,這一場大雨讓山上泥石被水浸潤松動,都被沖刷下來,泥石洪流險些掩蓋了村莊,差點釀成大禍。”
龍君神色一動:“啊……你這么一說,我有了印象。”
“嗯?”賀荀瀾好奇地看過去,“龍君也知道?”
“嗯,是許久之前的事了,還是上一任皇帝在的時候的事。”龍君露出回憶的神色,“當時你娘剛剛接受家業,還有許多不服他,我記得,這件事她力排眾議拍板要做,最后卻沒好結果,讓她很是不平了一陣。”
錢夫人頷首:“正是。”
“經此一難,雨師知道,長日鎮雖然缺水,但能解燃眉之急的,卻不是一場大雨。”
“但他不死心,他還想為長日鎮解決儲水難題,他想來想去,打算更改地勢,引天橫川之水入長日鎮,將這里變成水產豐茂的富饒之地。”
“他沿著天橫川各縣,一路祈求,也請了臨海侯應允,居然真的讓他求得了各地同意,最終從天橫川引水入了長日鎮。”
錢夫人笑了笑,“人的故事里常說,仙人有移山倒海之能,可如今這個世道,有這種本事的仙也不過寥寥,以雨師的仙力肯定做不到的,可他到底是做成了。”
“長日鎮也過上了一陣好日子,慢慢的,那里變成了湖心群島,從當年久旱無雨之地,變成了水產豐茂的魚米之鄉。”
賀荀瀾瞇起眼:“龍君說最后沒有好結果……按照我的經驗,接下來就該急轉直下了。”
錢夫人苦笑一聲:“正是如此。”
“好景不過十余年,那一片地,突發大旱,四周水流截斷,湖心群島的引水源頭都一個個的干涸了。”
“長日鎮受不了大雨,但四周其他地方卻急需一場大雨,先前引水給長日鎮的鎮縣紛紛來求雨師降雨,可……”
“可雨師未允諾。”
賀荀瀾一怔:“為什么?”
“無人知曉。”錢夫人搖搖頭,“只知道,在湖心群島的河流徹底干涸之前,他都沒有下一場雨,之后,更是從湖心群島消失,再無蹤跡。”
“先帝大怒,說是雨師倒行逆施,強改山川之勢才引發天災,之后更是棄民而逃,便遣仙將出手,將他殺了。”
“仙將復命的記錄,我自然是看不到,或許他只殺了仙身,因為某種機緣巧合……不曾碎掉仙牌。”
“但遭受那場大難的災民各個恨慘了他,哪怕他如今還活著,也早已聲名狼藉,無人供奉。”
錢夫人對他笑笑,“你手中那塊仙牌,也不知道是怎么輾轉落到了夜明村那個小妖手中,居然還讓他裝了一回神仙。”
“原來是這樣……”賀荀瀾神色一動,“我記得二哥說過,后來湖心群島的災民被各個地區接收了,臨海國也收了一批。”
“那湖心群島那個地方……”
“早就沒有了。”錢夫人笑著搖搖頭,“成了最初干旱的模樣。”
“因你提起,我還特地打探了一番。那里經歷了一場大難,人人都說這地方不吉利,避之不及,鮮少有人再去,如今因無人看管,成了亂葬崗。”
賀荀瀾正要點頭,忽然神色一動:“等一下!”
他連忙把莫名又發熱的仙牌掏出來塞給龍君,“好燙好燙!他又燙起來了!”
龍君神色茫然:“給我?”
“呼!呼!”賀荀瀾吹了吹自己燙紅的指尖,“你先拿一下,你不怕燙。”
龍君:“……”
賀荀瀾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湊過去:“你要不試試能不能跟他交流,讓他安靜點別發熱了?”
“哦。”龍君垂眼,不客氣地敲了敲仙牌,“安靜。”
那塊仙牌非但沒有嚇得瑟瑟發抖,反而微微震顫起來。
“嚯,還是個硬骨頭。”賀荀瀾好奇地指著它問,“這是什么意思?氣到發抖?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不。”龍君疑惑地擰起眉頭,“它在求我給它傳點仙力。”
錢夫人好奇地揣著手靠過來,慫恿龍君試試:“給他點試試?我覺得雨師仙身多半是已經消散了,神魂如今應當都在仙牌里,且看看他有什么話要說?”
龍君和賀荀瀾對上視線,賀荀瀾遲疑著問:“消耗大嗎?費力嗎?”
“要是會損傷你,還是不用了……”
他只是有點好奇罷了,但跟好奇心比起來,還是龍君的身體重要。
龍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低下頭將仙力傳了過去。
仙牌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男人聲音:“歸……鄉……”
“送我歸鄉……求你……”
第78章 虛弱
賀荀瀾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嘶, 好像男鬼啊。”
龍君糾正他:“不是鬼,是仙。”
他補充一句, “快死的仙。”
賀荀瀾對著仙牌說:“長日鎮……呃, 也不知道是該叫長日鎮還是湖心群島,反正就是你成仙的那個地方,現在已經沒有人了, 你回去干什么啊?”
仙牌中殘存的神魂不知道能不能聽清, 只是斷斷續續地重復著“歸鄉”的話語。
賀荀瀾和龍君對視一眼。
龍君問他:“是不是很吵?我幫你讓他安靜。”
“哦。”賀荀瀾應了一聲,嘆了口氣說,“看著也不像能交流的樣子……之后再問問其他人,有沒有知道那地方情況的吧。”
錢夫人立刻開口:“若是問到了當年秘聞,記得告訴我。”
賀荀瀾干笑兩聲:“一定一定。”
“少爺!”十六朝這里跑過來, “大伙都已經上船了,芙蓉夫人想送送大家,還要在船上擺一桌宴席。”
他顯得有些興奮,“好大的船啊少爺,不過,這么大的船,如今內河小道我們恐怕是都過不去了, 只能外海一條路了。”
“嗯。”賀荀瀾微微點頭,“這個之前我們也考慮了, 大船內可以備幾艘小船,到時候要走小路,可以派幾支小船過去。”
錢夫人神色一動,笑瞇瞇地問:“要買船?要不要在我這買?”
“這就不用了!”賀荀瀾連忙回絕,“我們那個……之前的兩艘小船還能湊合用用,剩下的到時候看情況, 去其他地方買就好了。”
他連忙推著龍君和十六快步離開。
開玩笑,在黃金國買條船都能在其他地方買個宅子了!他瘋了才在這里買。
賀荀瀾跑得頭也不回,剛到船邊,就看見船上熱熱鬧鬧地擺起了宴席,芙蓉夫人臉上笑得喜慶,逢人就敬酒,尤其是拉著賀歲汐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賀荀瀾剛一上船,就看見她眼睛一亮快步走來:“好孩子!回來了!”
“這一路如何?沒吃什么苦頭吧?”
她輕輕拍了拍賀荀瀾的肩膀,笑得慈祥,“如今,一家人就差臨海侯,就能團聚了。”
“你們幾個聚在一起,我也能放心些。”
“放心吧。”賀荀瀾笑呵呵地說,“我肯定沒吃什么苦頭,有龍君在呢。”
芙蓉夫人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們啊,怎么一個會賣乖的都沒有,問你們一個個都說沒吃苦頭,想必就算是有什么委屈也在心里忍著。”
她悄悄把賀荀瀾拉到一邊問他,“身上錢夠不夠?我之前說的,臨海侯在我這的分紅,你也該是時候拿走了。”
“不行。”賀荀瀾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她的分紅,她得自己來拿。”
芙蓉夫人垂下眼,低聲問:“小少爺,你告訴我一句準話。”
“臨海侯……還能回來嗎?”
她眼神閃動,慢慢攥緊了手,“她在這里留下這些東西給你們,怎么看、怎么看都像是分遺產,她不會當真……”
“不會的!”賀荀瀾連忙說,“她或許會遇到點危險,但她都盤算好了,一定不會有事的。”
賀荀瀾低聲說,“不管怎么說,我都、我都還沒見過她一面呢。”
“瞧我。”芙蓉夫人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在孩子面前這么沒出息,你們應當才是最擔心的。”
她輕聲說,“放心,不會有事的。”
“嗯。”賀荀瀾笑著點頭,“對了,剛剛小妹跟您說什么呀?”
他好像還看見賀歲汐把什么東西交給了芙蓉夫人。
芙蓉夫人掩唇輕笑,嗔怪地推了他一把:“這種事就別問了,小女兒心事呢。”
“啊?”賀荀瀾慢了半拍反應過來,恍然大悟,壓低聲音問,“給玉蒔公子的東西?”
“嗯。”芙蓉夫人露出艷羨的表情,“哎呀,這世上能尋到一個喜歡之人,多不容易啊。”
“你們如今不方便前往永春國,正好我要回如意鎮,順路就給她送一送這封信。”
“噓——”
芙蓉夫人示意他不要聲張,“你可別與別人說,她會不好意思的。”
賀荀瀾反應過來了——那這恐怕不僅僅是少女心事,應當還是小妹想提醒花家,警惕貪狼將惦記他家的神仙。
不過……
這份心意應當就是喜歡的一部分。
賀荀瀾連忙點頭:“放心,我就當不知道。”
“哦對,大哥呢?我有話找他說。”
“啊,賀大公子似乎往那去了,我剛剛瞧見了,如今不知去哪了。”芙蓉夫人給他指了個方向,“他似乎喜靜,恐怕是找人少的地方待著了。”
“好,我去看看。”賀荀瀾也沒著急,先端了個盤子夾了不少菜,這才出發找人,在龍君的幫忙下,很快在一間房間內找到了賀云滄。
“小弟?”賀云滄見他過來,笑了笑,“怎么不去吃席?”
“正準備吃呢!”賀荀瀾端起盤子,分給他一碟,“這叫自助式吃席。”
“大哥怎么不跟大家一塊啊?”
賀云滄笑了笑,沒有答話,將一張墨還沒干的紙張遞給他:“這個,大家挑的房間,我都記錄下來了,往后你要找人,就按這個。”
“你的房間還沒挑,一會兒記得去看看,還有龍君的。”
他意有所指,“在自己的船上總是安全的,龍君也不好總跟你黏在一間房里。”
專心進食的龍君抬起頭,斷然拒絕:“不要。”
賀云滄:“……”
兩人對視,都沒有退讓。
“我覺得龍君是得有一個自己的房間。”賀荀瀾連忙站到他們中間,“但是……挑我隔壁,中間開個門怎么樣?方便龍君隨時找我。”
龍君思索片刻,退了一步:“不能關門。”
賀荀瀾:“……知道了知道了。”
就當他跟龍君住宿舍。
龍君這才沒意見,又坐到一旁繼續進食。
賀云滄嘆了口氣,有些無奈:“你也別太慣著他。”
“我嗎?沒有吧。”賀荀瀾矢口否認,“對了,大哥,我來是想跟你說這塊仙牌的事。”
他把雨師的仙牌遞過去,也將從錢夫人那聽到的故事轉述了一遍。
賀云滄露出思索的神情:“這么看來,似乎有些蹊蹺。”
“雨師不曾降雨有些蹊蹺,離奇消失也蹊蹺,仙牌出現在沿海更是蹊蹺。”
“神龍不會輕易出手,皇帝能調動的仙將,其實也就那幾位,不出意外,就是貪狼將或者白虎將。”
“若是貪狼將,他不趕盡殺絕,一定有什么特殊的謀劃。”
“若是白虎將……那他斬了雨師仙身,卻放過神魂,此事就或許有隱情。”
賀荀瀾眨眨眼:“有道理,但怎么確定?方凌書會不會知道?”
“難說。”賀云滄搖搖頭,“那么多年前的事,他年紀太小,恐怕還沒出生。”
“不過,倒是可以問問。”
他露出笑意,“你忘了,我在王都有眼線。”
說著,他直接提筆寫信。
賀荀瀾趴著看他寫字,猛地想起來:“啊,對了,大哥,我現在還不認字。”
賀云滄筆尖一頓,露出了格外嚴肅的神情:“什么?”
“呃……”賀荀瀾看著他嚴肅的表情,忽然有種大難臨頭的危機感,連忙往后退了一步,“但其實也不影響生活!”
“我們最近事情這么多,可以再往后稍稍,慢慢學!”
“對了……”他試圖轉移話題,“大哥,你在王都的眼線,究竟是誰啊?”
賀云滄遲疑片刻,笑著說:“對你,倒是沒什么好隱瞞的。”
“只是,你應當不認識這位先生,他是——當今太傅。”
“啊?”賀荀瀾一怔,“我倒是在方凌書嘴里聽過好幾遍,他……聽著像是那種會一頭在大殿柱子上撞死的忠臣啊,居然會給我們當眼線嗎?”
“是。”賀云滄笑了笑,“我沒告訴你們,臨海侯府遭難之前,除了西鳴將軍傳來消息,還有一封密信到了我的手中。”
“就是這位太傅送來的。”
他微微偏頭,“雖然不知道為何他要給我送來消息,但經過幾番試探,我覺得他應該還是可信的。”
“他認定家主不曾造反,這一遭是被皇帝冤枉,不愿忠臣蒙冤,所以幫了我們。”
“哦——”賀荀瀾恍然大悟,更加奇怪,“可他為什么不直接寫信給臨海侯呢?”
“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賀云滄垂下眼,眼神微微閃動,“他自稱,是之前參過臨海侯幾本,與他險些嫌隙,所以只能繞個彎子,還說他相信我是聰明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不過,我總覺得還有別的什么。”
“啊!”賀荀瀾看向他,“該不會他其實是……”
說到一半,他閉上嘴。
賀云滄倒是自己笑出來:“你想說,他是不是就是臨海侯那位舊友,是我的親生父親?”
“放心吧,不用那么害怕,提起這種話題我也不會神傷的。”
“呃……”賀荀瀾撓了撓頭,“他不是嗎?”
“不是。”賀云滄輕輕搖頭,“我來臨海侯府時,雖然年紀尚小,但也已經記事了。”
他垂下眼笑了笑,“我知道我父母是誰。”
“哦。”賀荀瀾扒著桌子看他的臉色,“但你也是賀家的孩子。”
賀云滄的神色柔和了不少,遲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嗯,我知道。”
“你自己都沒完全把自己當成賀家人呢,還來哄我。”
“嘿嘿。”賀荀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們情況又不一樣。”
“好了。”賀云滄笑著拍拍他,“先別問我親生父母是誰,現在……不太方便說。”
“好。”賀荀瀾乖乖點頭,“你想說的時候再說。”
“那我先走了,我跟龍君去挑房間。”
“好,然后開門叫個木匠。”賀云滄不放心地交代,“別讓龍君出手!盤子留下我幫你收,去吧。”
賀荀瀾帶著龍君一前一后出了門,龍君左看右看,確認終于到了時機,往前一步,將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閉上眼說:“有點虛弱。”
“啊?”賀荀瀾大驚失色,“這是怎么了?”
龍君悄悄睜開一只眼,見他看過來,又飛快閉上:“大概是用了點仙力。”
“那個?”賀荀瀾一驚,“你不是說沒事嗎?要不要緊啊?”
“嗯——”龍君正在思索示弱到什么程度比較合適,就感覺自己的肚子被揉了揉。
他茫然低頭看他:“你為什么摸我?”
還摸肚子。
“啊?”賀荀瀾抬起頭,“哦,我是擔心你是不是吃多了犯困。”
“就是吃多了腦袋里供血不足誤以為虛弱。”
龍君:“……”
第79章 貝殼
“嗯——不錯!”賀荀瀾抱臂看著新安上的門——說是門, 其實也就是在門上掏了個洞。
工匠聽龍君說這門不準關起來,索性省了點木料, 連門都沒安上。
賀荀瀾目光放空, 聽說有的家里養寵物的人家會特意留個貓門、狗門什么的,他這個就當時留了個龍門吧。
龍君倒是對自己的地盤挺滿意,他倒也好養活, 連床都不要, 讓人把家具統統搬了出去,然后出去一會兒,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個巨大的蚌殼,讓人把被褥鋪在里面。
賀荀瀾:“……我們那只有動畫片里的人魚公主才這么睡。”
龍君疑惑地看過來:“人魚公主是誰?”
“鮫人嗎?他們一族也有公主?”
賀荀瀾:“……類似吧。”
“你要不要?”龍君看向他,“之前在異界, 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喜歡的,但那邊的人常常來海里,我怕被別人拿走,留給你那邊的爹娘了。”
“哦——”賀荀瀾想起來了,“就是你還往里面留了一片龍鱗做記號的那個?”
他忽然有點擔心,“是不是好大一個蚌殼啊?嘖,糟了, 上次忘記跟老爸老媽說讓他們把這東西放好了,別到時候回去他們給你的床送進博物館了。”
“沒事。”龍君并不在意, “有我的龍鱗在,他們打不開的。”
“到時候若能到異界,我自然能循著龍鱗氣息找過去。”
賀荀瀾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然后你也睡進博物館里?”
龍君眨眨眼:“那里讓睡嗎?”
賀荀瀾誠實地說:“一般來說那里只有展品,不讓睡人。”
龍君糾正:“可我是龍。”
“嗯,對。”賀荀瀾表面嚴肅,嘴角微微翹起, “我覺得龍君也挺值得展覽的。”
龍君偏了偏腦袋,不太確定:“真的?”
“真的真的。”賀荀瀾笑嘻嘻地推開門,“不過,如果去異界,比起博物館,你還是住我家好了。”
“你上次在夢境見過我的房間了?勉強可以給你擠擠。”
龍君神色動了動,安靜地看著他的背影。
房間剛剛整理出來,船上一片熱火朝天,哪怕前期做了不少準備,現在也肯定會缺不少東西。
這樣好的氣氛里,芙蓉夫人依依不舍地下了船,和錢夫人一塊站在船廠邊,抹著眼淚對他揮手。
賀荀瀾扒在船沿對她們揮手,賀觀海發出一陣類猿猴的鬼叫,不知道是什么聲調,但反正動靜夠大,把哭紅了眼的芙蓉夫人都逗笑了。
等到船慢慢駛進大海,看不見人影,賀荀瀾才收回目光。
他回頭,對上了賀云滄的目光。
賀云滄對他笑了笑:“船已經離港,接下來,該聊聊下一個目的地了。”
“我本想離開黃金國就去神火爐,但我的人剛到那里,情況不明,最好得有消息了再去,免得我們猜錯了,白跑一趟。”
賀荀瀾配合地點頭:“嗯嗯有道理。”
賀云滄思索片刻,接著往下說:“關于你說起的雨師,若有時間,也可以去看一眼。”
“只是如今的湖心群島早已消失,曾經引流的天橫川也早已恢復原樣,那里現在不通水路,貿然過去,也不是很好。”
“嗯——”賀荀瀾撐著腦袋,“那倒是也不急,只是我好奇心作祟。”
平常人撞上這事可能還會因為是不是從仙牌里冒出來的聲音緊張,但他有龍君幫忙壓制仙牌,鬼叫平常都傳不出來,除了讓他偶爾惦記,也沒什么影響。
“所以……”賀云滄輕輕嘆了口氣,“消息傳回來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們去哪里比較好。”
“不知道小弟可有什么意見?”
“我嗎?”賀荀瀾一怔,反應過來露出一點笑意,“哦——”
怪不得呢,明明是商量船往哪開,大哥卻沒有叫上二哥和小妹,反而故意單獨和他說話。
賀荀瀾撐著他的輪椅,笑著說:“大哥,考我呢?”
“嗯。”賀云滄見他看穿,也沒有隱藏自己的想法,微微頷首,“是,我想看看,你是怎么打算的。”
“說到底,你從異界回來,還沒在家里待多久,就被這些麻煩推著往前走。”
“去黃金國應該是娘給十六留過話,中途遇見賀觀海,應該是他拉著你去接的小妹,之后來救我,也是跟著大家順勢而為。”
“之后要去神火爐打探貪狼將行動,是我的盤算。”
“我想知道,若是你來計劃,你會怎么做?”
“我啊……”賀荀瀾撐著他的輪椅,露出思索的神色,慢慢開口,“先說明一點,雖然我是被麻煩推著走,但無論是救人還是別的什么,都是我樂意才做的。”
“我只是被動,但不算被迫。”
賀云滄笑了一聲,輕輕頷首:“好。”
“如果,真讓我安排的話……”賀荀瀾問他,“要安排多久?”
“隨口說的,可以安排很久。”賀云滄笑著說,“你想到多久就說多久。”
“哦。”賀荀瀾這才開口,“首先,咱們剛剛上船,就算之前做了不少準備,實際行動肯定還是會發現缺了不少東西的,黃金國附近物價都高,先將船開出去,買些補給。”
“然后,請龍君幫忙,找一座合適的海島。”
賀云滄略有詫異:“海島?”
“嗯。”賀荀瀾認真地點頭,“臨海國回不去,可人本質是在陸地上生活的,一直漂泊在海上,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會出問題的。”
“我們找一個海島當落腳點,當安全屋,在那里搭起房子,哪怕只是臨時的據點,有了能回去的地方,大家都會安心很多。”
賀云滄嘴角泛起一點溫柔的笑意,沒有打斷他說話,安靜聽他往下說。
“再往下,就是生活的事了。”賀荀瀾摸著下巴,“帶著這么多人,若是沒有收入,只會坐吃山空。”
“先前耿漢賣礦石給我們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鹽鐵生意,一般來說都是朝廷把持的,但他跟我說,天下要亂,悄悄賣礦這事是鬼王同意的。”
“若是能跟他們合作,買一批礦石運到別的地方,應該也能掙。”
“嗯。”賀云滄贊許點頭,“我走的時候,確實問耿漢買了一批礦石。”
“只是我手頭本金也不寬裕,只買了少少一批。”
“不急著出手。”賀荀瀾連忙說,“咱們不是有可能要去神火爐嗎?到時候直接把礦暈過去,直接跟他們換成品的兵器,走量不走質,不用品質多高,就賣給那些亂世之中想自保的小村鎮。”
“我們之前經過幾個村子,跟我們關系不錯信得過,或許可以優先合作。”
賀荀瀾眼珠子輕轉,“無論什么年代,賣原材料肯定比不上賣制品賺錢。”
“還有,鹽鐵、鹽鐵,之前我跟十六在海上漂的時候就想過賣海鹽,但當時局勢還不夠亂,賣鹽算是重罪。”
“但如今,天下亂了,這種時候反而是我們的機會。”
“若是找到合適的海島,我們還可以留下一些人手,用海水曬鹽——這我記得以前學過鹽田法。”
“挖兩塊平整地面,一塊當蒸發池,引入海水曬至飽和,一塊當結晶池,將飽和溶液引入結晶池再曬,就會析出粗鹽。”
“沿海的居民一般不會缺鹽,但我們可以請他們賣往內陸。”
賀云滄露出思索的神情,微微點頭。
“還有……”賀荀瀾撓了撓頭,“還有,若是我們生意做得不錯,我想,再去一趟土地娘娘管轄的良鄉。”
“那里說不定還有糧食,就是運不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
“而且,當時我們跟他們的人結了一些善緣,說不定,土地娘娘愿意賣一些糧給我們。我之前聽人說,這天下九成糧都是良鄉產的,問他們買糧,肯定比其他地方便宜。”
“要是能多買一些,自己夠吃之后,遇到實在貧苦的地方,就讓時少爺像小猛城那樣,再施一次粥,也讓他打響食神的名號。”
“就這樣,在海上做生意,可以去海門買點珍珠、去永春國帶點小妹名下玉器鋪的玉雕……順便周游大陸,把臨海侯府的人再慢慢找回來。”
“曾經的臨海侯府不見了,也可以再建一個。”
賀云滄閉上眼,輕笑一聲:“真有意思,聽你這么說一遍,總覺得日子都有盼頭了。”
“是吧?”賀荀瀾探頭看他,一副得到了智囊肯定的驕傲模樣,“雖然我不夠了解這里的狀況,許多都是我憑空亂想的,但還不錯吧?”
賀云滄笑著點頭:“其實,這樣的問題,我也問過其他人了。”
賀荀瀾好奇地豎起耳朵:“他們怎么說?”
“問題答案五花八門,這就像下棋,也能看出一個人心性如何。”賀云滄含笑看他,“賀觀海想都沒想就說要殺進王都,小妹想做一筆囊括天下的生意,用錢砸進王都帶娘回家。”
“你是想得最細的。”
賀荀瀾老實地說:“要分析我啦?”
“異界應當很和平,你在下意識回避大陸的沖突。”賀云滄直指核心,“你只想著救人,過自己的日子,從沒想過鎮亂。”
賀荀瀾心虛地摸了摸鼻子,老實點頭:“嗯。”
“因為……無論時候的戰爭,贏或輸,都會死好多人。”
“是個溫柔的好孩子。”賀云滄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放心吧,我也不會逼你做什么救世的大英雄。”
“我只是想弄清你的想法,然后,無論你想做什么,大哥會幫你的。”
他露出笑容,“不過,找個海島這件事,還是請龍君幫忙更好。”
“難得不見他跟在你身后,去哪了?”
“哦,龍君下水了。”賀荀瀾笑呵呵地指了指自己的房間方向,“他在裝飾自己的房間,我夸他找的貝殼漂亮,他說給我找一些,正忙著呢。”
賀云滄一驚,輕咳一聲:“小弟,以往年歲里,龍君上岸的記載寥寥可數。”
“其實……他并不太會與人相處,性情與人相比,也過于直接,不知收斂。”
賀荀瀾眨眨眼:“哦,龍君有時候是呆呆的,不過我都習慣了,不用擔心,我跟龍君相處挺好的!”
“不是我吹……”
賀荀瀾拍了拍胸口,“我覺得龍君還挺喜歡我的。”
賀云滄:“……看得出來。”
“我想說的是,他恨誰至死方休,愛誰也不知收斂。”
“你說喜歡貝殼,若沒說要多少,還是趕緊回去看看吧。”
他誠懇地說,“我怕他把你房間都堆滿了。”
“不會吧?”賀荀瀾一驚,嘴上這么說,身體已經誠實地朝房門沖了過去,“龍君!貝殼我要一把就行了!我串個風鈴!”
他拉開門,險些被閃耀的貝殼淹沒。
第80章 山野精怪
“風鈴, 怎么串?”龍君看著從房內涌出去的貝殼,體貼地伸出尾巴, 把賀荀瀾連同門口的貝殼一起卷進了房間內部。
“有沒有細線和繩子?”賀荀瀾試圖掙開龍君的尾巴, “我讓十六去幫我找找……”
他撓了撓頭,對著一房間的貝殼犯了難,“龍君, 怎么這么多, 都是給我的?”
“嗯。”龍君認真點頭,“你說好看。”
賀荀瀾:“說是說了,但是這個……”
他沒把話說完。
總覺得這是龍君的一番心意,要是拒絕了,多少也有點于心不忍。
他猶豫了一下, 試探著問:“龍君,這房間里放不下這么多。”
龍君愣了一下:“拿出挑喜歡的。”
“剩下的,我扔回海里。”
他說干就干,直接推開了窗戶。
“哎!那怎么行!”賀荀瀾連忙拉住他,“多浪費你的心意。”
龍君疑惑:“不會,海里貝殼多。”
賀荀瀾搖搖頭:“不行不行,要不然……啊!要不然給每人房間都送一串吧!”
龍君停下動作:“哦。”
“還有……想拜托龍君, 幫我們找一處海島,要大一點的, 地勢平穩一點,能住人的那種。”賀荀瀾等著十六把繩子送來的空隙,把剛剛跟賀云滄討論的事轉述了一遍。
龍君頷首:“好,船會往那里去。”
“啊?”賀荀瀾一驚,“這你就已經找到了?”
“嗯。”龍君奇怪看他,“四海水域我都熟悉, 這很正常。”
賀荀瀾松了口氣:“多虧了有龍君。”
“少爺!”剛剛麻溜去幫忙找細繩的十六跑回來,舉著幾種細繩問他,“您要哪種繩子啊?”
“這個。”賀荀瀾比對了一下,選定了一款,“還有嗎?再給我拿些過來。”
“好!”十六連忙跑了出去。
賀荀瀾翻看著貝殼,笑著說:“盤算怎么掙錢的時候,還沒把龍君算上呢,要是龍君出手,海里這么多好東西,我們怎么也不至于坐吃山空。”
“像是這種海螺,要是有會螺鈿手藝的工匠,也能做成賣給達官貴人的高價品。”
龍君頷首:“嗯,以前臨海國,賣這些。”
“我記得養了一群工匠。”
“真的有啊?”賀荀瀾眼睛一亮,“可惜,大哥找回來的那些人里沒有會這個的……之后倒是可以一路找找看。”
他把貝殼遞給龍君,指了指地方,“龍君能不能幫我在這貝殼上打個孔?”
龍君擰起眉頭:“打孔?”
“嗯。”賀荀瀾跟他解釋,“你記得之前海緣仙用蛇牙給珍珠打孔嗎?就差不多像那樣,幫我在貝殼上打個孔。”
“哦。”龍君應聲,乖乖照做,抬手遮住嘴巴,配合地啃了一口貝殼。
脆弱的貝殼應聲而裂,變成了兩瓣。
龍君睜大眼,心虛地看了眼賀荀瀾。
“好像力氣大了點。”賀荀瀾撿起貝殼碎片,“還能再輕點嗎?”
“嗯。”龍君又撿起來一塊,這回他小心翼翼,終于在上面磕出一個大小合適的圓洞,連忙遞給賀荀瀾,“怎么樣?”
“厲害,就是這樣!”賀荀瀾把貝殼往邊上推了推,挪出一片空地,盤腿坐下來,“你幫我打孔,我來串風鈴。”
這并不是多難的工藝,賀荀瀾先做了一串,給龍君展示,“就是這樣的,喏,這個先給你。”
龍君接過,好奇地晃了晃:“給我的?”
“嗯。”賀荀瀾笑彎了眼,“得給你看看什么樣啊,我擔心你沒見過。”
龍君老實點頭:“確實沒見過。”
“第一個送給你。”賀荀瀾笑著開始串第二個,“第二個是我的,之后……我就分給其他人了,沒問題吧?”
龍君疑惑:“有什么問題?”
“這是你送給我的禮物啊。”賀荀瀾理直氣壯地說,“我轉送給其他人,那不得征求你的同意?”
龍君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指了指堆了一屋的貝殼:“這些,你的。”
“船,也是你的。”
“那這些掛在你的船里,還是你的。”
“不一樣。”和訓練連忙搖頭,“如果送給他們了,他們若是帶下船,再轉送給其他人也有可能。”
龍君思索片刻,看向他:“那這送你了,你轉送他人,也沒什么不妥。”
“嘶——”賀荀瀾捂著腦袋,“怎么被你繞進去了。”
龍君揚起一點嘴角,露出一點不明顯的得意。
“算了。”賀荀瀾搖搖頭,“你不介意就好。”
他手上串著風鈴,敞著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龍君說話。
龍君專心致志地幫他給貝殼打孔,雖然有時候聊得牛頭不對馬嘴,但也算是事事有回應。
“三哥!”賀歲汐探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聽大哥說,龍君給你找了好些漂亮的貝殼,你在做什么鈴鐺?”
“風鈴。”賀荀瀾晃了晃手中的成品,“這樣的。”
“哦——”賀歲汐恍然大悟,“是類似風鐸的東西!這個好看!”
賀荀瀾疑惑地問:“風鐸是什么?”
“就是掛在屋檐下的鈴鐺,有風自鳴,還能知道風從哪來,也叫占風鐸。”賀歲汐挑選著地上的貝殼,眼巴巴瞧著賀荀瀾,“三哥三哥,我挑貝殼,你幫我做一個好不好?”
賀荀瀾笑起來:“好,你自己挑。”
鴻雁安靜跟在賀歲汐身后,好奇地拾起串起的鈴鐺查看:“好精細的孔洞,打小勻稱,不傷一絲本體,這是怎么做到的?”
賀荀瀾帶著些許驕傲,遞了一片貝殼給龍君:“來吧龍君,展示!”
龍君配合點頭,把貝殼遞到嘴邊,用手遮著臉,“咔吧”一聲咬了一個標準的孔洞。
鴻雁和賀歲汐同步瞪大了眼睛。
“好厲害!”鴻雁由衷感嘆,捧著一塊貝殼恭敬地對龍君說,“我也能試試嗎?”
“不能。”龍君嚴肅地說,“你做不到。”
鴻雁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啊……”
賀荀瀾用手肘撞了撞龍君,壓低聲音說:“龍君!怎么這么打擊孩子的自信心啊!”
“可是本來就不行。”龍君看看他,為難地擰起眉頭,“她沒有尖牙。”
賀荀瀾幫著她說話:“人也有小虎牙嘛。”
龍君更加疑惑地擰起眉頭:“可她也不是人啊。”
賀荀瀾瞪大了眼睛:“啊?”
“嗯?”賀歲汐奇怪地抬起頭,“三哥你不記得了嗎?家里給我們找的近侍,都是崇敬龍君,打算入世修煉的山野精怪啊!”
“鴻雁原身是大雁。”
賀荀瀾眼睛瞪得更圓:“啊?都是?我家十六也是嗎?他是什么小妖精啊,石榴精?”
“是石頭。”鴻雁平靜地說,“他應當是我們之中距離成仙最近的,我聽說,小少爺當初前往異界的仙蛻,就是十六的原身。”
賀荀瀾停下動作,大腦放空了片刻,忽然站起來掏了掏自己的錢袋,從里面取出一顆特別圓潤的小石頭:“你的意思,這是石頭的……”
他嘴巴開合,試圖找出一點合理的稱呼,“身軀?”
“不,是仙蛻。”鴻雁搖搖頭,看了龍君一眼,見他默許,才接著對賀荀瀾說,“世間萬物都有機緣成仙,但成仙之道各有不同,也不是都會留下仙蛻。”
“就像,同是海蛇出身,龍君成仙是從蛇化蛟,再由蛟化龍,當初應該也曾留下兩副仙蛻。”
“但海緣仙就是直接以海蛇之身成仙,并未化龍,也不曾留下仙蛻。”
“十六,他選的仙道比較特殊,據說他曾是山中一塊巨石,修為越是精進,便會蛻變一次,留下石衣仙蛻。”
她點了點賀荀瀾手中的圓潤小石頭,“據說,等他再進一步,便是頑石點金,成仙之時。”
賀荀瀾恍然地點了點頭,忽然一拍腦袋:“啊,怪不得之前在錢夫人那,他讓你們幾個一塊進了同一道門。”
“我還想她給時少爺上仙人大師課為什么要捎上你們,原來如此……”
“哎?那花姨身邊的那個侍衛也是?”
“哦,他呀。”鴻雁想了想說,“他算是比較特殊。”
“是成仙之后,又斬斷仙緣,變回山野精怪的。就我查探得知,他原先應當是一處山神,但不知為何會到那里。”
賀荀瀾微微發呆,花了點時間消化這個消息。
賀歲汐把兩塊貝殼舉起來:“龍君,你覺得哪個好看。”
龍君的目光在兩塊貝殼上來回巡視一遍,開口說:“我挑的,都好看。”
“嗯——”賀歲汐露出為難的神情。
賀荀瀾一拍腦袋:“算了,就算你們是妖怪,但十六還是我家小十六,鴻雁也還是鴻雁。”
“來這個地方,也見了不少神仙了,習慣了。”
“不過……”他好奇地問,“哎,大虎真的是老虎嗎?”
“不是。”賀歲汐掩唇笑起來,“他呀,是只虎斑胖貓!”
賀荀瀾忍不住笑起來:“那要是現了原形,一定很圓滾滾。”
“哎,大哥的呢?子儒子儒,聽起來像牛……”
賀歲汐連忙說:“哦,子儒是人。”
賀荀瀾疑惑:“不是說,大家的近衛都是山野精怪嗎?”
“子儒是會些道法的修道之人,跟山野精怪一個等級。”賀歲汐解釋,“你看時少爺也是人身成仙的呀!”
“子儒就相當于未成仙的時少爺。”
賀荀瀾呆呆點了點頭:“哦……你們這神仙體系也怪復雜的。”
他舉起貝殼,“鴻雁喜歡什么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