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晏越飛快思考該如何解決赫瑞斯蘇醒并提前進入成熟期的問題時,面前的巨大身軀陡然坍塌下來,重重砸在一邊。
似乎是睡了過去。
“學長?學長?”
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談寺捏緊了聯絡器,手心全是汗。
半晌,在聽到聯絡器中傳來晏越沙啞的聲音后終于松了口氣。
“沒事”,晏越說。
晏越檢查了一番自己的手臂,沒有針孔。
他確信自己注射藥劑時失敗了。
機械表里顯示他的生命體征在十分鐘前迅速衰退,然后持續在某點波動,最終歸于平緩。
凍得發白的手指有些停頓,晏越神色不定,踉蹌著起身過去捏著人魚的下巴。
人魚的肌膚滑膩,帶著殘存的溫度從他的指尖傳來。
它緊閉雙眸,魚尾微勾著,金色的鱗片因鍍了層白霜而發亮,砂金色的發散在那張驚為天人的臉旁,因為低溫,發絲已經結了霜,連淺色的睫毛上也凝上了冰。
晏越甚至感覺自己捏破了一層冰霜。
他迅速取走人魚的唾液,抽了它三管血又拽下幾個鱗片,反復打量并確信暫時沒有其他東西可供帶走后才作罷。
在拉開門前,晏越握住門把手深吸了一口氣。
冰冷刺骨的空氣擠進胸腔,強勢的驅散席卷而來的倦意,他確保自己此時不會被任何人看出問題后,這才走了出去。
格雷西看到他出來連忙把東西接過來:
“上帝保佑,教授你終于出來了,剛才你失聯了足足十分鐘零三十八秒!談寺都在準備黑系統了!”
十分半?
晏越的注意力并沒有在自己昏迷這件事上,反而意識到一個問題。
麻醉劑的量可以撐一個小時,但赫瑞斯只用了十分半就蘇醒了。
它進化的速度超過了他的預期。
格雷西看晏越在聽到后便陷入沉思以為是出了什么問題,連忙探頭看向觀察室。
那扇門被關的嚴實,他能看到的只有漆黑的門。
“教授?”
在格雷西的呼喚聲中,晏越回過神來,“沒事,當時下水嫌麻煩沒戴聯絡器。”
一旁的談寺從他出來后就保持著沉默的狀態,掃了一眼腕上安靜的機械表,抬頭便跟那雙平靜的眸子對上了視線。
“學長。”他叫了一聲。
“嗯,準備實驗品吧。”晏越說。
晏越沒多說,談寺也保持默契不再多問,仿佛就是他說的那樣,下水嫌麻煩沒戴聯絡器所以失聯了。
...
拿到了樣本,接下來的幾天內晏越基本只睡兩個小時,甚至干脆睡在了研究室里的折疊床上。
格雷西看到晏越如此高強度的工作效率,不由得感嘆:
“我以為我睡五個小時已經很努力了,沒想到教授更是離譜,要是教授哪天帶領人類進化了,第一個進化掉的就是睡眠。”
在他第三天打著哈欠看到實驗室的人影后,驚恐地看向談寺:“今天也不休息?”
談寺搖搖頭,繼續檢查裝有實驗品的箱子,確認無誤后送進了實驗室。
晏越在幾天之內迅速消瘦下來,連白大褂都穿出了大衣的感覺。
他帶著手套打開保溫箱,隨手抓了一只出來。
所謂的實驗品是各類纏打在一起的章魚,乍一看沒什么區別,只有一只煙灰蛸比較特別。
因為它并沒有跟別的章魚互毆,反而是縮在角落用幾根短小的腕足拼盡全力的抱住自己圓滾滾的腦袋。
談寺把一旁的數不清第幾箱的失敗品推出去,惡臭即便是口罩也無法阻擋。
晏越機械且麻木地給每只章魚注射試劑,手腕被腕足勒的通紅。
在這幾天內,每一只接受試劑的海底生物無一例外,都是爆體而亡,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多撐幾分鐘。
這遠遠達不到目標。
他撈起那只乳白色的煙灰蛸,煙灰蛸并沒有勒他的手指,反而戰戰巍巍的抱住了。
當試劑被注入后,煙灰蛸抖了抖從他的手中滑了下去。
各種顏色花紋的章魚進化出黑色的紋路,它們融化又融合在一起,復又融化,柔軟的觸手像菌絲般迅速剝落分裂又長出來。
最后只用了十分鐘,就變成了一灘黑色不明物體,和方才推出去的東西一模一樣。
又失敗了。
晏越晃動酸痛的脖頸,把手套摘下來進行記錄調整,并將那灘黑色不明物體倒入處理箱里等談寺進來收走。
就在這時,那灘黑水抖了一下,像是擔心他看不到似得又抖了一下證明。
青年毫不猶豫丟下筆,精準找到里面那個“動”的東西撈了出來。
是那只煙灰蛸。
煙灰蛸并沒有跟它們融為一體,仍是完整的,此時正用短短的腕足將自己團起來。
乳白色的外表爬上了細細的黑色紋路,像水洗過的石頭帶著獨特的花紋。
饒是晏越也微怔當場,經歷這么多次試驗撐到最后的是只有巴掌大煙灰蛸。
當他把它從腥臭的保溫箱里撈出來時它的生命跡象已經不太明顯了。
他一掃之前的麻木與疲憊,猛地看向計時器。
計時器的數字跳到了12,煙灰蛸開始在他的手中融化,粉色的小耳朵也垂在一邊。
他拿出唯一的特制抗體注射進煙灰蛸體內,手穩穩的端著。
這管抗體只做了一份,非常難復刻,可他還是沒有絲毫猶豫地將抗體打給了煙灰蛸。
癱軟的煙灰蛸在接受抗體后重新凝固起來,黑色的紋路逐漸淡化,最終在乳白色的表面形成了一些淡灰色的斑痕。
晏越捧著微微呼吸的煙灰蛸,緩了好久向外面叫:“談寺!格雷西!”
屋外的人聽到聲音馬上沖了進來,格雷西因為著急摔了一跤,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趕過去時把實驗室的門重重撞到了墻壁上。
“怎么了?”
“什么東西,出什么事了?”
瘦削俊朗的青年雙手捧著一只從污水中撈出來的煙灰蛸看著他們,白大褂沾上了黑色的污水,似乎連鏡框上都沾著點灰。
但他這般潔癖的人卻漏出了這幾天唯一一個笑容,聲音也不由自主放輕了些。
“看,這只煙灰蛸活下來了。”
格雷西有點無法接受,搓了搓眼睛確保自己沒有看錯,指著那只圓滾滾且抱住晏越手指的煙灰蛸。
“...啊?煙灰蛸?”
說實話這幾天不知道晏越和談寺怎么想的,他是有點絕望了。
連鯨鯊都無法成功,他實在想象不出還有什么生物可以成功跟新型抗體融合了。
但現在成功了,是一個沒有任何攻擊性的煙灰蛸。
而且他現在盯著那個抱著晏越手指的煙灰蛸有種詭異的感覺。
怎么能從一只煙灰蛸的動作里看出來眷戀的感覺?
就在格雷西想要上前確認時,煙灰蛸突然張牙舞爪起來,揮舞著短小的腕足,似乎是在驅逐他。
格雷西感覺自己可能是熬夜熬出幻覺了,“我今天絕對要睡夠八個小時。”
一旁的談寺從進來便陷入了沉默,他長久的看著煙灰蛸,但好像也在看晏越。
半晌突然輕輕哼一下笑出來,然后越笑越大聲。
格雷西起初以為談寺是累瘋了,可意識到他們突破了什么后從那種虛幻感回到現實,也開始大笑。
兩個人的笑聲越來越大,格雷西笑著笑著聲音哽咽了起來,仰頭望著天花板不說話。
晏越站在那里捧著煙灰蛸,勾起嘴角看著他們。
談寺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晏越是在學校的醫務室里。
他一眼就認出來閉目養神正掛吊瓶的晏越,就是那個名聲很大的“天才”。
幾個月前,那人還在大會上作為學生代表發言。
他本來就白,肌膚在陽光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層朦朧又溫柔的金色。
醫師一直在旁邊嘀咕他,說他年紀輕輕身體這么差,要注意保養身體。
他斂著眸,敷衍地嗯嗯了幾句,完全沒聽進去,俊朗的眉宇間是藏不住的意氣風發。
談寺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恐怕完了,他選擇了一個永遠無法觸碰到的背影。
可誰年少時不會被驚艷的人吸引呢。
后來身邊數不清的人說晏越是天才又是關系戶,抬抬手張張嘴就是他們達不到的高度。
彼時年輕氣盛,他沒少跟這些人打架,甚至有一次舞到了晏越面前。
晏越聽后從實驗器材里抬起頭對他說:“謝謝你啊同學,但下次別為了這種事費心了,我不在乎。”
他破了皮的額角被盡數藏在發下,那一刻就覺得全都值得了。
他是神賜的瑰寶,無情又多情。
這樣的人只需要遠遠看著就夠了。
煙灰蛸被晏越放進干凈的大水缸中,短短的腕足撓了撓玻璃后便歡快地打著轉游走了。
他讓談寺和格雷西兩個人都去休息一天,回去洗了個清爽的澡,將新式抗體的數據和成分全部傳送給了遠在帝國的老師奧凱西。
中指敲下回車鍵后,他抽出了一旁裝有黑匣子的抽屜,在自己的胳膊上打了一針藥劑。
...
“教授,來郵件了。”助手巴塞輕手輕腳叫醒午睡的奧凱西。
奧凱西午睡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沉,巴塞叫了他許多聲。
緩緩醒過來的奧凱西在巴塞的幫助下打開電腦快速看了一下,接過遞來的藥平靜地說:“他降低了抗體的門檻。”
巴塞略略瞪大眼睛激動的說:“上帝,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應該快點跟研究院那邊上報!”
做出數據后就傳送給奧凱西作為留底,這是晏越一直堅持的習慣。
“唉,那孩子總是這樣,做出東西后第一時間不是上報,而是給您留存,或許是吃了他父母驟然離世導致‘復生’計劃資料全部流失的苦吧。”
巴塞嘆了口氣。
這何嘗不是一種托付,只可惜他年紀輕輕卻早就做好了準備。
奧凱西默不作聲地將那份郵件徹底刪除,緩慢合上了電腦。
巴塞不太懂奧凱西這是什么意思,“教授?”
頭發花白的奧凱西推著輪椅離開了辦公桌前囑托:“今天的事不要說出去,就當沒看到過這份郵件。”
巴塞愣住了,問“為什么呢”,但話說出來后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不再追問。
奧凱西嘆了口氣,沒說話。
太過耀眼的星星天然會吸引黑暗里的東西,它們骯臟又惡心,像潮水般涌來吞沒一切。
時機未到,他只能用這種方式暫時委屈晏越,希望晏越不會怪他。
“那...就這么算了嗎?這實在是太可惜了。”巴塞遺憾的說。
“他知道后不會怪您嗎?”
奧凱西將窗簾打開重新躺回去,可惜外面高聳的機械壁下沒有太陽,有的只有人工日照光。
亮的,也是涼的。
他恍惚間看到兩個模糊卻又熟悉的身影,在迷迷瞪瞪中呢喃了一句。
巴塞沒太聽清,剛靠近奧凱西身邊卻什么都沒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