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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大事不妙 半夜的街道冷冷清清,汽車在……

    半夜的街道冷冷清清, 汽車在夜風中暢通無阻,一路飛馳。封閉的車廂內,冷氣呼呼地吹, 司機和聞人律都沉默著, 只有陸庭風在不停地絮絮叨叨:

    “……當年你一頭熱地要跟洛城簽約,我是怎么跟你說的?這個人是很有天賦沒錯,但他這個散漫的性格、這個缺乏責任心的個性,注定了他會是個定時炸彈, 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要暴雷的!……但你不以為意, 說黑紅也是紅。結果現在呢?網上的新聞已經登出來了,托他的福,奧康納沒掙到什么版面——所有媒體都在對他賽后的落荒而逃大書特書,給咱們登峰好好地長了一回臉!如你所愿, 這下真成黑紅了。”

    聞人律面色黑沉地坐在一旁,仿佛一尊雕像,緘默不言。想到明日要處的各種事務, 陸庭風揉揉太陽穴,又道:“也許洛城說得對, 他去騰云也可以發展……你也別不舍得。咱們終究是資歷淺, 缺乏經驗,你又下不了狠心整治他,倒不如趁著他還不算老,把他當個人情轉手過去,正好也化解一下你跟褚云爭的恩怨。他們現在雖然很針對洛城, 但也正是因為明白他的價值所在嘛……等人簽到了旗下,騰云的態度肯定會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的。”

    “小林,把車靠邊停下。”聞人律忽然這樣說。

    陸庭風一怔, 面露茫然:“干嘛,你想散心啊?”

    車子很快在路邊緩緩停住,聞人律傾過身替陸庭風打開了車門,面無表情地一挑下巴,道:“下車。”

    不明所以,陸庭風試探著跨出一條腿,又不確定地回頭望他:“咱們散步到哪兒啊?都兩點多了,先回家休息吧……”

    卻不料,這人忽然面色發狠,提腳一踹,把自己狠狠蹬出了車子!車門隨即“呯”一聲關上,絕塵而去,陸庭風瞠目結舌地跌坐在地,幾秒鐘之后才終于反應過來,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在深夜無人的馬路邊上破口大罵:

    “好你個聞人律!良藥苦口、忠言逆耳知不知道啊?!枉費老子苦口婆心勸了那么久,你、你……你好心當作驢肝肺!你有眼無珠你!你信不信我不跟你混啦!老子明天就給你遞辭呈,這些什么亂七八糟的的破事兒,你自己頭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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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城想不到自己還有墊“衛生巾”的一天。

    沖過溫水澡后,下身仍在淅淅瀝瀝地沁血,無法,他只得扯了許多紙巾疊成一小摞,墊在內褲里。頭發濕漉漉的也懶得吹干,他平躺到床上,屁股不禁挪過來又挪過去——臀間的異物感太明顯了,令人又煩躁又焦灼。干脆翻身側躺,再打開手機,微信里、信箱里一瞬間爆出許多信息,嚇了洛城一跳。

    點開來看,果不其然,都是見他在賽場不告而別后發來的慰問信息。其中問得最執著的是陸良,幾分鐘前還試圖給他打電話:“你去哪兒了呀?要不要出來喝酒,我請你吃燒烤啊。”

    喲,這次可真大方。洛城無奈地扯扯唇,給他回復過去:“贏錢了?贏了多少?”他可記得這廝在奧康納身上下了大注的。

    陸良顯然還沒睡,答得飛快:“贏了兩萬多。”

    兩萬多!想起奧康納的賠率,洛城不禁失笑:“你小子,真舍得下本!……不過也挺好,就當是我給未來侄女的滿月紅包了。”

    一見他這樣打趣兒,陸良立即放了心,笑罵道:“你想得美!到時候老老實實補一個紅包來,今天這錢是我自己賺的,你別想借花獻佛。”

    “行行行好好好,你個小氣鬼……”

    把他糊弄過去,洛城又點開下一個信息——這次是前女友聞人晴。文靜但果決的Omega向來是單刀直入的,第一句話就問:“我們分手的時機是不是不大好?”第二句則是:“……你實在不應該在那時候跟我求婚的,不然我們的關系還能維持到比賽之后。”

    分手的這一個半月內經歷了太多沖擊,洛城對她已然心如止水,此時連苦笑都欠奉,只嘆了口氣,回道:“我今天的失利與你沒有多大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

    然而這話太像欲蓋彌彰了,聞人晴顯然不相信:“我們見一面好嗎?認真聊一聊。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好好解釋,我們結束得太過草率,可能讓你產生了一些誤會。”

    什么?之前在求婚儀式上拒絕自己還不夠,現在還想要再拒絕一次?洛城忙不迭摁住她這個殘酷的想法:“不用了,我們之間沒有什么誤會。我現在剛比完賽,累得要命,你讓我安心休息幾天,好不好?”

    他都這樣表示了,聞人晴也不好再糾纏:“好,那你安心休息。”

    終于松一口氣,洛城掃一眼其他無關人士發來的信息,剛準備把手機放下,不料,這位我行我素的大小姐又發過來一句話:“我會再去找你的。”

    ……不要再來找我了啊!崩潰地把手機砸到地毯上,洛城拖過枕頭往腦袋上用力一裹,長長地、煩悶不堪地哀嚎了一聲。

    當天晚上,洛城把自己捂在枕頭里,天昏地暗地睡了十個鐘頭。

    醒來時已是中午十二點。

    明亮的陽光給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就好像之前那些令人絕望的事情從未發生,一切都只是夢境。傻呆呆地望著床單上的褶皺,洛城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把它們撫平的沖動。然而伸手抻平了,再收回手,皺痕便又浮了出來。不禁泄了氣,他緩緩支起身體,認命地爬下床——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粉飾太平也只是一瞬間,最終都是要面對的。

    走到衛生間查看昨夜塞在里的紙巾,上面印著一小片血痕,比昨夜在醫院的多一些,但已經完全干涸。擰了條熱毛巾小心翼翼地將皮膚上的血跡擦干凈,洛城尋思:今天早上沒有干嘔呢……結果牙刷剛剛伸進嘴巴,他的喉管便一陣抽搐,撕心裂肺地嘔了起來。

    良久,洛城扶著洗手臺直起腰,生無可戀地望向鏡中面色蒼白的自己,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真是說什么來什么……又低下頭,撈起衣服下擺,摸一摸自己依舊分明的腹肌:你才這么點兒大,就把我折騰得死去活來,等到生的時候,我不得被你索去半條命啊?

    越想越覺得害怕,洛城瞪著眼,忽然給了自己一巴掌:不準想!不準想!思前想后易生變,既然決定了就別再糾結!……罵罵咧咧地漱個口洗個臉,他把毛巾一摔,攥起二個拳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出了房間。

    門外,敏姨給他煮好了午餐,正端盤上桌。見他出現,頭發花白的Omega阿姨不禁露出了關切的眼神:“阿城,你起床了啊?”趕忙擦干凈手走上前,敏姨心疼地看著他顴骨和嘴角的青腫,唉聲嘆氣道:“你這些傷,怎么也不擦個藥啊?眼底血管都爆了,沒去買個消炎眼藥水嗎?……你那老板怎么這么不負責任呀?”

    “他氣我輸掉比賽呢,哪會管我死活?”洛城心底有氣,這會兒就開始栽贓誣陷:“昨晚還殺到這兒來興師問罪,說我消極比賽、不負責任,要跟我解約!哼,枉費我給他賣命這么多年……冷酷無情的資本家!”

    “就是,這么冷血!”敏姨附和著,給他盛了碗湯:“咱們不他,好好養傷!等傷好了,愛去哪兒就去哪兒,不跟他混了!”

    “嗯!”兩人一唱一和的,半晌抬眸對望,一齊笑了起來,不再作怪。這時,洛城見湯底又躺著一些藥材,他忽然想到什么,問:“敏姨,這些藥材,是不是補氣血的?”

    敏姨道:“是呀,都是補氣血的,你喝了才更好恢復。喏,這是黨參,這是黃芪,還有當歸……”她一連說了六樣藥材,都挺耳熟。洛城靜靜思忖一會兒,忽而抬起眼,短促地對她笑了笑:“謝謝敏姨,以后我一定都喝光。”

    “這么乖呀!”不禁大為欣慰,敏姨笑得眉眼彎彎:“你總算是明白我一番苦心了。年輕人還是要認真保養,別仗著身強體壯就可勁兒折騰,尤其是你這種工作的,氣血損耗更加厲害……明天我再給你燉個乳鴿,啊?受傷了要好好補一補。”

    她又遞了一碗牛肉山藥粳米粥過來,放到眼前。洛城認真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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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無事,眼瞅著也不流血了,洛城想到這一個多月以來還沒去祭拜過媽媽,于是換上背心長褲,又特意戴了鴨舌帽和口罩出門。他讓的士司機往望海路那邊繞了一圈,去買媽媽愛吃的那家鹵味和米酒,用紙袋打包好摟在懷里,一齊帶去墓園。

    不年不節的,又夏日炎炎,墓園里祭拜的人寥寥無幾。沿著墓園上坡的路緩緩爬去,昨夜比賽留下的腿上和背傷隱隱作痛,汗液沿著皮膚流淌下來,浸到顴骨的傷口上,更是疼痛難忍。洛城不禁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垂臉注視著地上不斷落下的汗跡——難怪這次備賽時老覺得累,原來啊,都是有原因的。

    二十分鐘后終于來到墓前,洛城累極,想找個地方坐下,然而大石地面被曬得滾燙,他根本無處可坐。無法,只能蹲下來,窸窸窣窣地從紙袋里掏出那幾樣鹵味一字排開,又拿出一小瓶酒。祭拜前自己先嘗一口,甜甜的口感,酒精度并不高,媽媽就愛喝這個。

    洛城笑笑,將滿瓶酒液灑在墓碑前的草地里,喃喃自語道:“今天忘記帶酒杯啦,先將就著這么喝吧。哎,別把你面前這一片草給澆死了。”

    “我這次比賽輸啦,沒打贏,輸得還挺難看,粉絲們肯定要把我罵死了。不過沒事,以后我肯定會再打回來的,今天就是跟你提一嘴,匯報匯報,免得你說我報喜不報憂。”一邊說著一邊汗流浹背,他終于忍不住扯開口罩,大口喘氣,呼吸不穩道:“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去年你不老說想抱孫女么?喏,現在有一個了,我自己生的——”

    他拍拍自己的肚子,那兒還有昨夜被擊腹留下來的青黑,一碰便疼得倒抽涼氣。不禁扭曲了臉,洛城擰著五官蜷成一團,哭笑不得地控訴:“媽,你怎么把我生成這么個奇怪的體質啊,又A又O的……我說我初中那會兒怎么時不時就發低燒呢,你也不當回事兒,硬說是我自己玩瘋了太興奮鬧的。你要是稍微上點兒心,估計我早就做手術把omega那部分切除了,也就不會導致今天的境地……”

    不過這樣的話,這個孩子也不會存在了。

    埋著臉嘆息一聲,洛城抬起頭,眼神渙散:“我還不知道孩子她爸是誰呢……”應該是個有錢人吧?好像挺年輕的,長得也高大——這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如果自己睡的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肥豬Alpha,那么……在烈日炎炎之下,洛城不禁用力打一個冷顫,惡心地咧了咧嘴。

    蹲在那兒又跟媽媽扯了些亂七八糟的,過了約莫二十分鐘,洛城實在被曬得受不了,決定先走一步:“早知如此,就買一個靠邊的位置,好歹還能有點兒樹蔭。媽,我走了啊,下次選個雨天來看你。”他撐著膝蓋站起身,一抬頭就猛地暈了一下,差點兒跌倒在地!趕忙扶住一旁的墓碑,卻忘記了石頭被太陽曬得滾燙,又猛地抽回手,洛城“嗷”一聲,好半天才緩過來,哭喪著臉仰頭哀叫:“媽,你怎么也不保佑我!”

    人倒霉起來真是事事都不順。吹著燙紅的掌心緩緩走下坡,洛城不禁臭著臉對自己的肚子指指點點:“是不是你,嗯?!你是個倒霉鬼對不對,把我的運勢都搶了,自己倒長得雄赳赳氣昂昂的,醫生都以為你有七周大了!”

    平坦的肚子沉默著,沒有回應。洛城又垂下眼簾,濃長的睫毛輕輕顫,將手掌貼上去:“別老整我知道嗎?我是你爸,我要是不舒服,你以為你有好果子吃?……哼,笨蛋小東西。”

    自言自語地走到大門口,洛城從小門出去,不經意間與守門的老大爺對視了一眼。他慣愛跟人寒暄,見人就打招呼:“大爺,喝茶啊?這琥珀色的是什么茶?”

    “普洱茶!”大爺也笑,說話間頗為驚異地上下打量他兩圈,忽然道:“你家老媽子葬在這兒啊?”

    “是啊,大爺你怎么知道?”

    “前幾天晚上有人來這里找你呢!”終于對上號了,大爺很有些激動,放下茶杯跟他繪聲繪色地描述:“幾個高大的alpha!說找不到你了,怕你來找老媽說話,就求我開門讓他們進去。那幾個好像都是搞體育的,身板那個結實,跟你差不多!就是矮點兒。哦,有一個高的,長得那個帥,一身西裝,就是太白了,白得像鬼。大晚上的往窗戶外邊兒一站,嚇我好大一跳!”

    洛城一聽便知道是誰了——身板結實的是曹教練,那個又白又帥穿西裝的,除了聞人律,其他人不做二想。

    ……他們居然找到墓園來。

    張張唇,直到這一刻,洛城才明白自己的“意外”給大家造成了多大的不便。低聲對老大爺道了聲謝,他在街邊打了輛的士,恍惚地坐進去。半晌,洛城低下頭點點肚子,苦笑著又給這個未出世的小東西身上記了一筆:“看看,看看!都怪你!”

    無聲罵完,抬頭望見前座的司機師傅,才想起昨夜那二個司機以及寧祁的錢還沒有給。他按照記錄的手機號發信息過去,很快結清了欠款。倒是寧祁那邊沒回他的微信好友申請,可能在上班,所以沒空看手機。直到半個鐘后回了家,那廝才通過申請,并發來一條信息:“今天還流血嗎?”

    “昨夜流了點兒,今早止住了。昨天的檢查多少錢?我還給你。”

    “三百四十五。”寧祁說。不一會兒,他又發來一張檢查報告單。上頭印著整整齊齊的四排黑色“毛毛蟲”,洛城看不懂,問:“這是什么鬼東西?”

    “你的染色體檢查報告。”寧祁說。“哪天你來產科建個檔吧,我跟你講一講這個結果,順便做進一步的檢查。”

    不禁擰起眉,洛城滿臉都是抗拒:“還要做什么檢查?”

    “目前可以確定,你的Omega生殖系統是可以正常運作的,但Alpha的還不好說。這關系到生產之后你的性別選擇——你也不想一直以AO雙性的狀態生活下去吧?”

    這話雖然說得不錯,但是……老子的Alpha生殖系統怎么可能沒有用!洛城又氣又慌,當即不再搭他,點開轉賬頁面打算速戰速決。然而就在他準備錄入指紋付款時,卻發現銀行卡的余額顯示不足。想起最近這陣子自己的經紀人李志明因家事請假,可能沒有把另一張卡的錢按時轉過來,洛城猶豫幾秒,翻開通訊錄,撥通了他的電話。

    只聽得聽筒里傳來機械的提示音:“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請您確定號碼后再撥……”

    洛城錯愕地望著手機屏幕,心中忽然升起了不妙的預感。

    第22章 一夜變窮 被洛城氣得一晚上沒睡好覺,……

    被洛城氣得一晚上沒睡好覺, 聞人律下午來到公司,得知陸庭風也沒來,干脆把所有事務都推到了明天去, 自己則氣鼓鼓地坐在轉椅里, 自虐一般仔細翻看各大媒體關于昨晚比賽的新聞報道。

    網上這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新聞號總喜歡用一些很驚悚的詞,比如“兵敗如山倒”、“縮尾敗逃”之類,把對同胞落敗的怒氣都發泄在了報道里。網民們自然也是氣憤不已,破口大罵:“居然在家門口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第二回合就輸掉, 我真服了!……還說什么世界排名第五,現在看來,這個排名水分太大了!”

    “不對吧?我看他的那個對手塊頭好大,怎么可能是一個量級的。是不是UFC方面給那個金毛男開了后門?”

    你一言我一語吵得烏煙瘴氣, 聞人律不禁疲憊地閉上眼,心道:綜合格斗的推廣之路任重而道遠啊——這些人分明沒看懂比賽,就是來湊熱鬧的!

    再往下翻, 評論里終于出現了懂行的格斗粉絲:

    “洛城這次比賽的狀態很奇怪,他以前沒有這么瘦的。我一直在關注他的健康團隊, 有兩次他們透露了洛城的賽前體重, 分別是205斤和207斤,而且整個人比較干,肌肉分明,狀態相當炸裂!這一次跟以前相比,有點兒過于削瘦了——稱重之前有報道說他去酒吧喝酒約炮?不知道跟這個有沒有關系。”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 他都不應該這么掉以輕心!這一次Dana安排他跟奧康納打,說白了是用他給奧康納當墊腳石,但以現在奧康納的高關注度和高人氣, 這又何嘗不是給他一次展示的機會?就不說贏了,但凡他打得血性點、有骨氣點,這次都能漲粉不少,以后比賽的出場費也能大漲一波,說不定還能拿到pvp分成。結果他就打成這樣……?太令人失望了。”

    是啊,太令人失望了。放下手機,乏力地閉上眼,聞人律終于感覺到疲倦——一直以來他篤信洛城能大放異彩、在八角籠中征服世界,他也努力地把人往這方面打造,鞭策他、督促他,簡直像苦口婆心的父母約束一個青春期的兒子。但是到頭來,他依舊不以為意地我行我素,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難道自己真的錯了?

    就像陸庭風說的那樣,有些人注定是要浪費天賦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珍惜。也許,洛城就是不懂得珍惜的那一個。

    正反思著,辦公室門口一陣高跟鞋聲音由遠及近。聞人律睜開眼,見林秘書帶著一種憂慮的神情走過來,彎下腰輕聲道:“律總,好幾個運動員找你,說要跟你反映一件事……關于經紀人李志明的。”

    李志明?眉頭一擰,聞人律迅速挺直脊背,神情頃刻間變得冷肅:“讓他們進來。”

    林秘書走出去,八名運動員魚貫而入。其中有一人叫周青云的,聞人律記得很清楚,這人性格跳脫,經常黏著洛城,對他很是崇拜。然而這時,他臉上掛著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一進來便道:“律總,你能聯系得上李志明嗎?他跟我們借了好些錢,加起來差不多有六十萬,結果現在人卻失聯了,電話也成了空號!要不是何立帆急著用錢,今早給他打電話,我們都還被蒙在鼓里呢!”

    電話成了空號?聞人律心中“咯噔”一下,聯想到最近金融界爆出的一系列騙局,再聯系李志明以前的作風傳聞……他面色肅穆,當機立斷道:“報警吧。這可能是個大事,還是早點兒讓警察介入比較好。”

    他轉而撥通了洛城的電話——如果這些小年輕都被李志明借走了六十萬的話,那洛城的錢肯定被刮得更多。

    本以為昨晚兩人吵架后,他可能不會接自己的電話,聞人律已經做好了借別人手機的準備。可沒想到,等候音僅僅響了兩聲,那頭就接了起來:“喂?”語氣聽上去有些浮躁,好像是發生了什么難以招架的事情。

    “你有空來公司一趟嗎?有件事需要跟你確認一下,關于你的經紀人李志明。”

    那頭沉默了足足五六秒,隨即傳來咬牙切齒的聲音:“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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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城趕到公司的時候,警察還沒有到。

    見他黑沉著臉急沖沖地朝辦公室走來,步履如風,神情凝重,聞人律忍不住審視地瞇起眼,心道:昨晚怎么不見你有這樣的氣勢?現在被騙錢了,終于知道著急了?

    這會兒洛城也不跟他拍桌子叫板著要解約了,進來后只短促地瞥他一眼,便焦急地望向周青云等人:“你們都打不通他電話?”

    “何止打不通!”一個女性Alpha運動員滿臉怨念地說:“我還去他家找人,才知道他早把房子賣了!”

    聞言,洛城心中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頓時腳下一軟,天旋地轉地坐到沙發上,眼中都是恍惚。周青云雖然被騙了三萬多,但比起洛城來肯定連個零頭也算不上,心里不禁充滿了同情:“城哥,你被他坑了多少啊?”

    “我……”洛城說話時呼吸都是虛的,臉上的血色在極速褪去,嘴唇木木地張合:“他之前勸說我投資一個項目,我兩套全款的房子都拿去抵押了……工資卡也是他幫我管的,信用卡他也知道密碼……”

    兩套申城的全款房……!在座的運動員全都目瞪口呆,連聞人律也驚得眼簾一抬,幾乎是恨鐵不成鋼地脫口而出:“洛城你腦子里在想什么?你把工資卡讓他管就算了,全款的房子你也抵押給他?!……他現在跑了,你怎么還款?逾期超過半年,法院是要把房子查封的你知不知道?”

    “我……”洛城渾渾噩噩地抬起頭看他,眼中滿是混亂的情緒,儼然已經無法思考了。聞人律不禁又開始頭痛——怎么回事?自清明過后,公司沒有一件事是順的。他最近究竟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才會倒霉到這個地步?

    這時,兩名警察終于姍姍來遲。林秘書領著他們二人進來時,聞人律還心想:怎么沒穿警服?但稍一轉念,又默默慶幸:還好是便裝,不然讓員工們看見,肯定要人心惶惶了。

    向幾位被借錢的運動員簡單了解過情況之后,二位警察走向聞人律,面無表情道:“這位老總,方便跟我們去警局立個案嗎?順便做個筆錄。”

    “他們要去嗎?”聞人律下意識望向沙發上渾渾噩噩的洛城。

    “都要去。”警察說。

    沉默一會兒,聞人律站起身,徑直朝洛城走了過去。這個人不知從哪兒來,穿著背心,兩條長臂上都是汗膩,仿佛在太陽下待了很久。望著他微亂的卷發,聞人律眉頭緊蹙著,心里重重嘆了口氣,沉悶道:“走吧,去警局。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想解決的辦法。”

    洛城仿佛沒聽見一般,依舊自怨自艾地垂著頭,如墜云里霧里。見狀,聞人律不禁煩躁,伸手猛地一薅他背心后襟,將人拽起來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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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警察局立案之后,一共有五名經偵科的警員過來給他們做筆錄。聞人律與其他八位運動員都做得很快,十來分鐘就結束了,唯有洛城依舊待在房間里,遲遲不見人影。

    周青云眼巴巴地望著緊閉的房門,又望一望神情嚴肅、翹首以盼的大老板,終于忍不住小聲問:“律總……你說,我們的錢能不能追回來啊?”

    “嗯?”聞人律短促地瞥他一眼,心不在焉:“不確定。如果李志明已經出境的話,那大概率是追不回來了。”

    “嗚,”不禁哀鳴一聲,周青云悲催地捂住心口:“我的三萬五千塊……”

    你哭什么?聽得心煩,聞人律閉上眼,緩緩深吸一口氣:洛城那邊起碼被卷了一千二百萬的款,還不知道該怎么填這個窟窿呢。

    十五分鐘后,洛城終于出來了,臉上帶著好不容易恍過神的頹喪神色。訊問的警員幾乎是扶著他的手臂走過來,將他交到聞人律手里——被迫攬住洛城的后背,聞人律的神情有一瞬間的不自在,只維持三秒便收回了手,面色冷峻地問:“現在怎么樣,還需要配合什么?”

    “現在的話,需要這位洛先生跟我們去一趟銀行,打印一下他的銀行卡近半年的流水,以及調查抵押房屋的還款情況。至于聞人先生,您那邊讓人事部把嫌疑人的資料調出來,掃描后給我們發一份。”警員耐心地囑咐道。

    望著洛城追悔莫及到幾乎快哭出來的神情,聞人律短促地應了聲好,又問:“我這邊可以派個財務一起跟去嗎?……畢竟公司方面也要評估這件事的嚴重性。而且,以他目前的狀態,估計沒法很好地配合你們。”

    “可以的。”警員點點頭,指向大廳角落的椅子:“其他人可以先回去了,洛先生先去那里坐一坐吧,出外勤的同事馬上就回來。”

    聞言,其他人唉聲嘆氣地離去了,倒是周青云乖覺,上前攬住洛城,一邊安慰一邊引著他朝座椅走去。瞥一眼他倆同病相憐的背影,聞人律沒說什么,沉著臉走到一旁,眉頭緊鎖地拿出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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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警員和林秘書的陪同下,經過一整個下午的奔波,洛城的損失有了具體的數目:

    兩套房共抵押了一千三百六十萬,李志明將錢盡數卷走,只還了五個月的貸款,如今已逾期二個月。按說洛城那兒應該會收到短信催收提醒,但他拿出手機查看后才發現,銀行的短信和號碼不知何時被屏蔽了!想來是之前李志明拿他的手機偷偷操作的。

    銀行卡里本來有一百五十多萬存款,已被李志明在兩個月前分批轉走。信用卡也刷爆了,欠了三十多萬,如今已逾期一個月。每確認一項損失,洛城的眼神便麻木一分。到了最后,他幾乎成了木偶,只會在林秘書的牽引下木然地出示身份證、輸入密碼、刷臉,像個置身事外的工具人。

    晚上七點,事情終于告一段落。從警察局出來時,洛城終于抬起頭,望向林秘書擔憂的臉,強顏歡笑道:“謝謝你啊,林秘書,麻煩你跟我跑那么久。哪天有空,我請你吃個飯,今天太晚了,你先下班吧。”

    林秘書看著他笑得比哭還難看的臉,臉上雖不明所以,但心里跟明鏡似的:哪是因為時間太晚?是你沒錢了吧,兩張銀行卡都是空的。她道:“你等等……我剛給律總發了信息,看看他那邊有什么吩咐。”

    要是往日,洛城肯定嗤一聲,說關他什么事?可今日接二連三的打擊太多,他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林秘書叫他等,他就靠在警局門口的柱子上等著,雙眼茫然地望向某處,仿佛望著自己不知去向的未來。

    這時,林秘書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一眼走神的洛城,跑開幾步,到角落里摁下接聽鍵,輕聲道:“喂?律總,現在應該怎么辦。”

    “他的卡真的都沒錢了?”聞人律的聲音倒是冷靜,只不過略帶一絲不滿,也不知是在責備誰。林秘書點點頭,道:“他有兩張儲蓄卡,一張信用卡,都沒錢了。剛才我們去銀行查,他自用的那張卡只剩下四十多塊,還不夠吃一頓飯的。”

    “那你跟唐秘書說,先給他轉一萬塊急用吧。”說這話時,聞人律兼帶嘆了口氣,不用想就知道他又開始頭疼了。林秘書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律總,這次比賽的收支還沒完成核算呢,發不出來……”

    “用我的卡,走私賬,之后再還給我就行。”說完他就干凈利落地掛了電話,再無其他吩咐。無奈,林秘書只得回去跟洛城道:“那,城哥我先回去了。唐秘書那邊待會兒會給你打一些錢急用,你也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好。”此時洛城已經笑不出來了,嘴角扯了扯權作送別,其實一低頭五官便耷拉下去,整張臉變作哭喪。他意志消沉地快步走向街邊,仿佛逃離一個虛幻的夢境,迫切到幾近驚惶。然而警察局離家6.6公里,他現在卡里只剩下四十二塊,連的士都坐不起了。對著車流掙扎一會兒,最后只得沿著馬路走回去。

    洛城感覺自己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明知道李志明這家伙是個不安分的,只不過跟自己相識于微末之時,狐朋狗友地混了那么幾年,就一腔熱血地把人保進了“登峰”里,還指定他做自己的經紀人。李志明喜歡賭,他早就了解的,但一直沒當回事,心想只是小賭罷了,無傷大雅。而且司法那么嚴格,他再壞也不敢太過分,只是玩一玩而已……如今陷入這樣的境地,洛城苦笑,只能怪自己咎由自取。

    ……他還想著要養寶寶呢。

    忍不住撫上小腹,洛城茫然地在十字路口邊緣停了下來,立在紛亂嘈雜的汽車鳴笛聲之中。雖然他對懷孕知之甚少,但建檔、產檢肯定要花一大筆錢的,更別提生產后還要養育孩子。這段時間他都沒法比賽,那錢從何來呢?

    想得越遠、心便越慌。他在街邊惶惶然立了許久,久到來往的行人都奇怪地回頭打量他,伸著手指指點點。晚上七點半的時間,路燈都已經亮了起來,夜風依舊帶著潮熱的溫度。洛城望著街對面刺眼的燈光,忽然想起寧祁之前跟他提議的課題研究——如果自己配合的話,會不會有優惠呢?

    想到這個可能,他精神立即振奮,手忙腳亂地掏出了手機。

    第23章 絕佳的借口 寧祁剛下班不久。一出辦公……

    寧祁剛下班不久。一出辦公室就被其他同事拉去吃飯了, 在醫院附近的小餐館,點了幾個炒菜、幾瓶啤酒,一邊吃一邊閑聊。都是同個科室的, 有點兒什么消息其實很難瞞住。吃到一半時, 某個同事就問他:“之前不是聽說你碰到個罕見的產科病例,怎么樣,人家答應跟你做課題了嗎?”

    “沒呢。”寧祁也不藏著掖著,嘆氣道:“對方只答應來我這兒做產檢, 多余的檢查一概不做, 這樣根本沒法兒開展研究……”

    “嘿!”同事忽然壞笑:“用你的魅力征服他啊!你不是咱們醫院的顏值擔當嗎,多少癡男怨女為了你要死要活,還有咱們院長家的秦公子……哈哈哈,你還拿不下一個病人?”

    大家一齊笑起來, 幾雙眼睛或調侃或奚落地望向他,顯然是幸災樂禍。寧祁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只當做看不見:“過獎過獎。可惜啊, 這次的病人好像不喜歡我這一型的,我的臉再好看也沒用。”

    吃過飯取車回家, 他一邊開車一邊想著那些人陰陽怪氣的話語, 溫潤的臉色再難維持,迅速跌到了冰點。醫院這地方不缺人才,同時也不缺緋聞,這一點誰也別笑誰,都是一般黑。那幾個同事也免不了俗的, 大家心知肚明,只不過出于某種心,一致決定將自己列為靶子罷了。

    想到這兒, 寧祁心里忽然又平衡了——恐怕是他們的姘頭眼饞自己的外形吧。畢竟,身高和長相是可遇不可求的。委身于那些歪瓜裂棗,心有不甘也是情有可原。

    在離家還有二個紅綠燈時,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滄海一聲笑》。一聽見這個專屬的鈴聲,寧祁立即振奮,迅速摁下了接聽鍵:“喂,洛先生?找我什么事。”

    對面的聲音急慌慌的,似乎非常緊迫,背景音里還透著許多嘈雜的人聲:“你之前不是讓我配合你做課題研究嗎?……如果我答應了,有沒有什么好處?”

    “呃,”寧祁頓住了,思索兩秒,道:“產前的檢查肯定是免費的,生產的費用也可以幫你減免。”

    “減免?”洛城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警覺得簡直像一個難纏的吝嗇鬼:“我這么罕見的體質,又是這么特殊的行業,配合你做課題簡直是豁出了名聲和事業,你居然只說減免?”

    說這話時,他身后開過一輛小電車,“滴滴”摁著喇叭,刺耳至極。寧祁不禁猛掩住耳朵,哭笑不得道:“你在哪兒給我打電話啊,街邊嗎?”

    “你管我在哪里打電話……”

    此時紅燈亮起,車流緩緩停下來,停在十字路口。寧祁聽見那頭的喇叭聲跟窗外的聲音居然先后重合了——他倆似乎在同一地點?立刻打開車窗朝外張望,路邊一個鶴立雞群的高大身影迅速吸引了他的視線:“……你轉身,看右邊。”

    對方身形一頓,狐疑地轉過身,那張五官濃烈的蜜色臉龐,顴骨上還帶著淤青和傷口,不是洛城是誰?

    招招手把人叫過來,寧祁靠在窗邊,仰視著他寬肩長腿的高大身材逐步走近,那個壓迫感、那不經意間散發出來的迫人氣勢——誰能想到這竟是一個AO雙性者呢?不禁感慨地嘆一口氣,他道:“我家就在前面,你要不要去坐坐,咱們也好仔細聊一聊。”

    洛城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答話,徑直拉開后座車門坐了進來,一聲不吭。寧祁又嘆口氣,只不過這次是無奈:看來是把自己當司機了。正好,紅燈結束,他立刻發動車子,迫不及待地朝自家小區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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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祁家的小區跟洛城住的那套有點兒像,建筑風格、路網規劃,甚至是綠化的種類都十分相似,仿佛是同個開發商的作品。洛城不禁四下里打量一番,問:“你買的多少平的房子?”

    “一百三十平。”寧祁帶他走進某個單元的電梯廳,兩個一米八五以上的人往電梯前一站,四周頓覺逼仄。洛城又問:“全款還是分期?”

    這還用問嗎?寧祁通過鏡面望向他,面帶揶揄:“洛先生,我只是個普通的三甲醫院產科醫生,你覺得我有能力全款買下申城的房嗎?”

    ……洛城悻悻地閉上嘴,半晌不禁苦笑:我倒是全款買的房,但那又怎樣呢?現在那房都不是我的了。

    電梯到達十二樓時,寧祁領著他走出去,摁指紋開了門。一進玄關,二人便聞到了一陣飯菜香氣,餐廳里走出一個修長的身影,滿懷期待地喊:“寧祁!你怎么現在才回來?”

    高挑俊美的Omega顯然沒想到自家男友居然帶了個人高馬大的Alpha回家,當即愣住了,難以置信道:“他是誰……?今天是我倆談戀愛紀念日,你帶人回來干嘛?”

    聞言,寧祁微微一驚,但面上不顯,轉而露出笑容:“對對,一周年,我記著呢。但今天不是周二嗎?也不好慶祝,我準備周末帶你去外頭散散心的,小住一晚,就是昨天太忙了,忘了跟你說……”

    “寧祁,你當我是傻子嗎?”對方沉下臉,沒有會他找補的話,將圍裙脫下來用力一摔,轉頭抓起手機便奪門而去,順便惡狠狠地撞了他一下。望著寧祁略顯痛苦的神色,洛城眼中不由露出同情:“你男朋友還挺硬氣的……Beta?”

    “他是Omega,只不過長得硬朗點兒。”不愿多解釋,寧祁揉著胸口走向客廳,抬手招呼他坐下,直入主題:“你剛才電話里說,愿意配合我做課題……怎么,改主意了?”

    一涉及到自己,洛城便板起臉,守口如瓶了:“你管我為什么改主意,你只需要告訴我,我有什么好處就行。”

    一般科研課題都能申請到醫院的科研經費,覆蓋產檢以及生產的費用肯定是沒問題的,但寧祁直覺洛城這邊肯定出了什么大岔子,所以想借機探查一番:“洛先生你有所不知,我們院的科研經費比較緊張,每一筆錢都要算計著花。如果沒有充分的由,我不好跟醫院交待的……”

    “是嗎?”不料洛城根本不上他的當,眼睛懷疑地一瞇,不緊不慢道:“那行,我去問問別的醫院——未必只有你們需要做課題研究!”說著起身就要走,寧祁忙不迭撲過去拖住他的手臂,敗下陣來:“好好好!我給你費用全免,全免行了吧!”

    目的達到,洛城轉過身,想一想又問:“那出生以后,孩子的奶粉和尿片……?”

    寧祁哭笑不得:“這個也要我們出啊!”

    洛城立即作勢要走:“我去找別的醫院……”

    “別別別!都有得商量嘛!”寧祁那個崩潰,心里忍不住想:這個國際知名格斗選手,怎么是個無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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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回到家,洛城看見桌上敏姨做的飯已經涼了,山藥排骨湯凝起一層薄薄的油膜,青菜葉子上也結了一星星油花。整間屋子里只亮著盞小燈,像一個沉默的家人,在靜靜等待著自己。

    ……以后,怕是也沒法繼續聘用敏姨了吧。

    將飯菜蓋好保鮮膜,收進冰箱,洛城隨便沖了個澡,洗去奔波一天的汗膩,隨即自暴自棄地躺到床上,靜靜地望著天花板。下午事情剛曝出來時,他的腦子就跟一鍋粥一樣,混混沌沌、六神無主。剛才去寧祁那兒稍一拉扯,他倒逐漸清明了——目前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所有問題暫時放到一旁,先把孩子生出來再說。

    金錢、事業、名聲,這些東西,他能賺一次,就能賺第二次。但是孩子……錯過了這個,下一個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而且,即使真的再有,跟他也不會是最親的。他只有一次用自身血肉鑄就一個寶寶的機會,一個跟他密不可分的、完完全全屬于他自己的寶寶。

    想到這兒,洛城咧著嘴角,露出了這幾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

    第二天一早,他如約前往附屬醫院,空著肚子找寧祁建檔。為了掩人耳目,洛城特意穿了件帶袖子的寬松t恤、一條壓箱底的寬松長褲,頭戴一頂漁夫帽,墨鏡戴上、口罩戴上,只露出高高的鼻梁,乍看去簡直像個高挑的外國人,寧祁都差點兒沒認出來。

    “……洛城?”他試探著喚。

    對方取下墨鏡拉開口罩,露出一張沁著熱汗的俊臉,眼角眉梢都透著煩躁:“不是我是誰?!”

    得,又惹著他了。干脆閉上嘴,寧祁飛快地開了幾張單子,招來一個小護士帶他去做檢查。小姑娘叫蘇林菲,好像是個Beta,嘴角緊抿著快步走過來,似乎在努力壓抑激動的心情:“洛……嗯,跟、跟我來吧。”

    穿過醫院的走廊,洛城人高馬大又全副武裝的,等候檢查的孕產婦們和醫生們都忍不住看他幾眼,還以為這是哪個明星帶老婆來生孩子呢。蘇林菲一路上不停看洛城,眼見著他眉心愈發緊蹙,似乎是反感,又更像是緊張。趕忙走快一些,進到電梯里,四下終于安靜了,洛城的眉心也逐漸放松。傻望著他濃黑的眉毛,蘇林菲終于忍不住慨嘆出聲:“洛先生,你真的長得好帥呀!”

    ……一句話把洛城給逗樂了,眼睛微微彎起來,垂眸瞥她:“我戴著口罩你也看得出帥?”

    “我去網上搜了你的視頻啊!”他一笑,小姑娘的興奮更直白了,兩只眼睛簡直像在放光:“你有少數民族血統吧?我感覺你特別像那種藏族的大帥哥,大雙眼皮兒,高鼻梁,深色皮膚,而且你頭發也是卷的!你是藏族人吧?”

    “不是,”洛城笑著搖搖頭,“我媽媽是彝族人。”

    “原來是彝族啊!”終于得到答案,蘇林菲笑得很開心:“以后你的寶寶生出來,肯定也特別好看!大眼睛,小麥色皮膚,頭發又濃又黑,天然卷。”

    她說得極坦然,沒有小心翼翼,也沒有見獵心喜,就像在祝福一個普通的孕夫。洛城的心終于放松下來,仿佛落到了實處:“……借你吉言。”

    抽了整整七管血,蘇林菲帶他去體檢中心那邊吃過早飯,又領著他回產科填寫檔案表,一路上盡職盡責地給他講解孕期的注意事項:“一般懷孕三個月才需要建檔,但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所以很多事都提前了,檢查也比一般的產檢多得多……你現在還流血嗎?孕早期一定要小心哦,這是胚胎最脆弱的時候,不能馬虎的。要吃好、睡好,戒煙戒酒,別劇烈運動……”

    洛城聽得太陽穴一跳,不安地問:“我……我前幾天剛喝過酒,還喝得挺多,有沒有事啊?”

    聞言,蘇林菲震驚地望向他,似乎在想這人比賽之前怎么還酗酒的?她一言難盡地咽口唾沫,艱難道:“這個嘛……書上說是酒精會導致胚胎畸形,但我們科也經常碰見一些孕婦,他們粗心點兒,不知道自己懷孕,就喝了酒。不過最后寶寶生出來,基本上都沒什么問題,所以,我們可以再觀察觀察……”

    基本上?這個概率是百分之幾?洛城的心依舊提著,只不過多了一些僥幸的想法,期待自己也是“幸運”的那一個。一會兒回到產科,他們沒去診室,而是直接去了寧祁的辦公室填表。望著表格里學歷那一欄,洛城不禁擰眉,心頭隱隱不快:“怎么,現在生小孩還要看學歷?”

    蘇林菲無奈地笑笑:“因為有些低學歷的孕婦不遵醫囑,我們需要區別出來,再特別關照……”

    聞言,洛城抬眼瞥她:“我高中畢業證都沒拿到,是不是也要被特別關照?”

    “洛先生你忘啦?你配合我們做課題,那絕對是第一等級的關照,這個是毋庸置疑的。”小姑娘一張圓圓臉笑瞇瞇,像個布偶貓,洛城看得沒脾氣,也就沒再繼續為難。倒是填到“丈夫”一欄的時候,蘇林菲見他跳過了,猶豫半晌,試探著道:“寶寶的爸爸有沒有空來呢?一般爸爸也要抽三管血,查一查艾滋、乙肝、丙肝什么的,也是為了保證寶寶的健康。”

    洛城拿筆的手一頓,面色生硬,片刻后繼續密密地填寫:“他不來。以后也不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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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檢查剛走出醫院,聞人律的電話便殺過來了。冷淡聲線經過電波的加工后顯得更加沒有溫度,話語也是言簡意賅:“來公司一趟。李志明搞的爛攤子,有些細節要跟你商量。”

    站在正午的大太陽下,洛城硬生生地打了一個冷顫。

    還好昨夜唐秘書打的救急錢到賬了,不然這會兒他還要走到公司去。在的士上收起墨鏡口罩和帽子,他左看右看,好像只有褲子口袋可以放,于是一股腦塞進去,鼓囊囊的一大包。以這個不修邊幅的打扮橫穿公司時,洛城注意到許多朝他投來的視線,有好奇也有探詢,甚至還有憐憫。在這聚光燈一般的注視下,他堪比城墻的臉皮終于感覺到些許燙熱,不由悻悻地垂下頭,腳步也加快了一些。

    昨日不見蹤影的陸庭風今天居然在公司。他倒了杯咖啡正要回總裁辦公室,抬頭看見打扮怪異的洛城,頓時驚了一下,半晌才道:“來了啊。”推開門請他進去。

    聞人律正坐在沙發上翻閱一本厚厚的冊子,洛城倉促一瞥,只看到“評估報告”幾個字。聽見腳步聲,聞人律抬起頭,也被洛城的衣著震驚了兩秒。洛城清清楚楚地看見他那雙狹長的鳳眼里露出了難以置信、驚愕、嫌棄等復雜神情,皺著眉上下打量幾遍,最后撇開眼睛,無力道:“你搞什么,栽個跟頭而已,不至于連肌肉都不想秀了吧?”

    以前洛城在夏天只會穿背心和短褲,露出整個臂膀和兩條長腿,健美身材惹得所有人都難以自制地側目。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風,居然包裹得嚴嚴實實……他本人倒是無所謂,插著兜往單人沙發上一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找我來有什么事。”

    嘿,這人還拿喬上了!陸庭風忍不住輕嘖一下,控告地回頭望向聞人律,意為看你簽回來的好選手!但電光石火間,他想起自己前日被從車上踹下來的緣由……忿忿地壓下不滿,陸庭風一口氣喝了半杯咖啡,按捺著道:

    “你目前的財務情況,我已經從林秘書那邊了解了。現在你有兩筆貸款逾期,不過幸運的是,逾期時間都在三個月之內,還有很大的彌補余地。公司這邊可以代你跟銀行交涉,調整還款計劃,然后按部就班地還款。你現在沒有錢,公司這邊也可以墊付幾個月——”

    說到這兒,陸庭風又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不動如山的聞人律,眼神揶揄:“——UFC那邊我們也會積極交涉運作,爭取三個月后能進行下一場比賽,這樣就能解你的燃眉之急了。”

    比賽?洛城本來老老實實地聽著,這一刻猛抬起眼,神情堅定得像一名去意已決的戰士:“我不會再比賽了。未來的一年內,你們都不要給我安排比賽,我不會打的。”

    這句話像驚雷一般在辦公室內炸響,聞人律一瞬間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你說什么?你不……為什么不打了?”

    “不打就是不打,沒有為什么。”洛城生硬地搪塞著,板起臉龐撇向一邊,那模樣活像個鬧脾氣的青春期少年。聞人律被他氣得不輕,只感覺胃部又開始隱隱作痛:“你好歹說出個由來吧?一言不合就鬧罷賽,還一罷就是一年?……洛城,你是不是想逼我主動解約?”

    “不是。”依舊是那副欠揍的死相,依舊是那個僵硬的語調,洛城就跟個市井流氓似的,在登峰的總裁辦公室里耍起了無賴:“我只是有事要做而已,一年后還會回來的。”

    “你要做什么事?”聞人律努力遏制著怒火,咬著牙不依不饒地質問:“什么事要花一年去做?什么事可以保證一年后一定會做完?洛城,你確定這一年不會變成兩年、三年嗎?!”

    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問得心煩意亂,洛城也坐不住了,猛站起來與他氣勢洶洶地對視:“有必要問得那么仔細嗎?這是我的私事,我憑什么告訴你!……再說了,我又不是不回來。五場比賽的合約還在你手里,我如果反悔,你大可以去法院起訴我,難道我還能賴賬啊!?”

    這人真是……不可喻、強詞奪!聞人律氣得瞳孔都緊縮了一圈,一雙鳳眼帶著怒火,冰山幾乎要變成了火山:“是,你的私事可以保密,但你好歹也要為公司考慮一下吧?你這一走,我們所有的計劃都成了空,根本連轉圜的余地都沒有!……你為什么不跟公司商量一下?萬一我們可以幫忙呢,萬一還能有別的解決辦法呢?”

    “解決?你能怎么解決?你什么忙也幫不上!”被逼問得心浮氣躁,洛城漲紅了臉,隱藏的秘密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但在那瞬間,他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一個解釋——一個幾近完美的借口:“老子被人坑了!兩個月前那個盛筵,有個Omega沒吃藥,懷了我的孩子,現在找上門來要我負責,我不就只能伺候他們娘兒倆孕期嗎?!不然這事兒爆出來,我的名聲怎么辦?!”

    什么……?!

    聞人律和陸庭風同時驚呆了。那一刻,他倆下意識側過臉,面面相覷,心中的想法顯然是不約而同的。恍惚地張張唇,又用力一抿,聞人律收回視線,緩緩坐回沙發上——本以為自己是被人算計的那一個,但沒想到,那個未知的定時炸彈還不見蹤影,這邊洛城卻被炸了個正著?他久久無法回神,心中忽然對洛城生出了無邊的同情。

    “你……”都不知道該說什么,聞人律抬手扶額,無力道:“你再想要孩子,也不該這么糊里糊涂的……讓她打掉不行嗎?”

    見他似乎對這個由深信不疑,洛城頓時放松許多,開始口無遮攔地隨性胡謅:“人家不愿意打,難道我還能綁著她去醫院嗎?”

    ……未必不能啊。聞人律又跟陸庭風交換了一個相同的眼神。思忖片刻,陸庭風輕咳一聲,隱晦地道:“如果你不忍心,我可以找人……”

    聽出他的意思,洛城一怔,也不知想到什么,當即虎目圓瞪,憤怒得幾乎跳起來:“你們……你們也太沒人性了!雖然她才兩個月不到,還是個胚胎,但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抹殺啊!這,這可是一條生命!你們這是謀殺知不知道?!也不怕損了陰德!”

    被痛斥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聞人律和陸庭風仰臉望著怒不可遏的洛城,那瞬間好像被他摁在道德的低谷,烏龜似的無法翻身。談話進行到這個地步,今天已經沒有再討論的必要了,只能暫時按下,再從長計議。聞人律疲憊地低頭扶額,半晌擺擺手,聲音低啞道:“行,你先回去吧……銀行的貸款,公司再想想其他辦法,有結論了會通知你。”

    早這樣不就好了!洛城鄙夷地乜斜著他倆,還十分嫌棄地“哼”一聲,隨即一扭頭,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辦公室里頓時陷入一片沉寂,兩個人都悻悻無聲。直過了好半晌,陸庭風才一言難盡地抻抻眉毛,用力揉把臉,慨嘆道:“想不到有一天,咱們居然會被洛城鄙視……”

    聞人律不說話,顯然還沒從心累中緩過勁兒來。陸庭風扭頭望他,不禁面露同情:“……我發現,好像從那次賽前失蹤之后,這人就開始對你大呼小叫了,是不是?他以前還挺尊敬你的,整個公司就你能煞一煞他,怎么,現在好像沒用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聞人律抬起頭,隱怒地瞪他一眼,抓起茶幾上的可研報告往他腳邊用力一砸,罵道:“還在這兒啰嗦,趕緊去想辦法!”

    “……嘿你!”真是說不得!陸庭風一邊犯嘀咕一邊走出辦公室,心道:要不是小林秘書打電話求我幫忙,你以為那一踹我能就這么揭過去!操,明明是你自己決策失誤,還不讓人說,得,以后我都閉嘴了,你自己跟洛城折騰去吧!

    第24章 挖墻腳 想不到自己居然急中生智編出了……

    想不到自己居然急中生智編出了一個合情合的借口, 洛城那個沾沾自喜,坐在的士里都眉飛色舞的,心想這一年可以高枕無憂了。聞人律要是找自己有事, 他就一句話甩過去:女朋友孕期不舒服, 不去!或者,寶寶剛降生,母女都需要人照顧,不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他想要孩子, 何不順勢表現得偏執一點?

    心情一時間很好, 當他回到家,看見餐桌上擺著一盤新鮮出鍋的清蒸鱸魚時,大腦居然完全沒察覺到不對。洛城還跟廚房里的敏姨打招呼呢:“敏姨,你快做完了吧?留下來一起吃啊!”

    “快做好了, 就還剩一個炒青菜!”敏姨在爆炒的嗤喇聲中高聲應他。

    奔波一天也確實餓了,洛城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夾起幾片涼拌牛肉塞進嘴里,咸香微辣, 牛肉中帶著辣椒、香菜和芹菜的香味,好吃得他搖頭晃腦:“敏姨, 你做的涼拌牛肉完全可以開店了!”大聲夸完, 他的視線溜一圈,最后落在了那盤熱氣騰騰的清蒸鱸魚上。

    心無戒備地夾起一大塊柔嫩的魚腹吃進嘴里,洛城連夸敏姨的詞兒都想好了,卻不料一股刺鼻的魚腥味直沖喉嚨,仿佛有人塞了條腐臭的魚到鼻子里似的, 腥得他當即嘔了出來,“噦”一聲跌跌撞撞地沖向衛生間。

    敏姨端著青菜正走到廚房門口,看見這一幕, 面色不禁刷白:“怎么……難道我這魚買得不新鮮?”

    把青菜放到桌上,敏姨緊張地夾起一塊魚肉嘗一嘗——明明很鮮美呀?那攤上的魚是一等一的好,買的時候自己也仔細檢查過的,怎么會吃得想吐呢?不放心地追到衛生間門口,她見洛城在馬桶前佝僂著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脊背痙攣似的不斷高聳,嘔得聲嘶力竭。不禁自責,她問:“阿城,這魚……我做的不好吃是嗎?”

    凌亂地擺擺手,洛城艱難地止住吐意,嘶啞道:“沒有……我就是,最近不想吃魚。敏姨,以后你……”說到這兒,他似乎忽然想起什么,怔忡地沒了聲音。半晌,敏姨見他艱難地直起身,扯張濕紙巾擦擦嘴,苦笑著轉過頭,望向自己:“敏姨,以后,我可能沒法兒繼續雇傭你了。”

    略顯蒼老的五十七歲Omega阿姨面容一怔,失望的惆悵之意隨即從眼角眉梢不可抑制地流淌出來,讓她看上去平白又老了兩歲:“……阿城,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呀?”

    “敏姨,不是你做得不好。”趕忙走上前攬住她肩,洛城把人帶到客廳坐下來,鄭重道:“是我這邊出了一點兒小問題……我,我存款沒了,這間房子也有可能保不住,所以沒錢再請你做事了。”

    “存款沒了?!”敏姨被這話嚇了一跳,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變得慌亂,焦急道:“怎么會沒有了,是被人偷走了嗎,還是被騙了?你有沒有去報警?……要趕緊報警啊,警察會幫你追回來的!”

    本來還想給自己保留一分顏面,但敏姨如此緊張關切,洛城也沒法兒再遮掩:“是被騙了,就我那個經紀人李志明,他……他騙我投資一個項目,哄著我把房子抵押了,存款也轉走了。”

    敏姨見過李志明,就在洛城家里,以前他們一伙人經常來這兒吃飯。聽到這個名字,她一擰眉,痛心地嘆了口氣:“哎……其實我早就覺得這人不靠譜的,但他好像是你多年的朋友,我,我又只是個鐘點工而已,不好指手畫腳……就沒跟你說。這種人我以前見過幾個,你別看他跟人稱兄道弟、說話天花亂墜的,其實最愛算計身邊人,專騙朋友的錢!”

    ……連敏姨都看出李志明不是個好東西,自己卻跟個傻子似的,還把他當患難兄弟。洛城苦笑:“是啊,他騙的都是身邊人的錢。警察說,他卷了將近兩千萬,一個月前就出國了,我居然現在才發現不對勁。”

    見他神情萎靡,全沒了往常的風發意氣,敏姨也不再多言,轉而問:“那,那你沒了錢,沒了房子,以后怎么辦呢?你要回望海街住嗎?……回去住的話,我可以繼續照顧你,咱倆一起吃飯,撐個一年半載沒問題。”

    想不到敏姨居然考慮接濟自己!洛城那個震驚、那個感動,心里酸酸軟軟的,嘴巴都差點兒扁起來。他其實很想答應敏姨,想跟她回到望海路老家“避難”,但同時洛城又心知肚明,自己在老房子住不久的……那兒都是熟悉的長輩,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等之后月份大了,肚子鼓起來,他該如何解釋呢?

    “沒事的,敏姨。”干巴巴地扯出一個笑,洛城又開始胡謅:“我雖然錢沒了,但不至于活不下去。我在公司還有代言費呢,等到了七月,下個季度的錢就打過來了。我老板還說,會盡快給我安排比賽,這樣首付也很快賺回來了。到時候按揭個房子……敏姨,我再去請你,你可別嫌我。”

    “怎么會嫌你!”心酸地推他一下,敏姨擦擦眼睛,又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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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明五天之后就是江源C22—3地塊的開標會,現在聞人律卻要分神去處洛城的事兒,說不心煩那是假的。在辦公室加班到晚上八點,陸庭風拎著外賣進來,忙活了一整天的二人終于可以休息片刻,可談話間依舊離不了工作:

    “我思來想去……洛城那房子,未來一年內如果他沒能力繼續還款的話,公司其實可以先墊付。反正只是一年而已,等一年后他回來,比一場賽,出席幾個活動、再上個綜藝,墊付的帳就能平上了。”

    聞人律面無表情地埋頭擇著菜,把配料中的香菜、芹菜都挑出來,冷酷無情道:“我不想幫他還款。這人惰性大,你讓他過得太舒服,他就不思進取了。”

    “那要不……”陸庭風考慮兩秒,提出了另一個方案:“找個過橋公司出錢幫他把房子解押?我查過,他那二套房子買得還行,這兩年漲了一些,應該好賣。順利的話,賣房的錢肯定夠還所有的欠款了,還能余下幾十萬也說不定。”

    這個方法倒是可以。終于把配菜擇干凈,聞人律夾起兩片牛肉吃進嘴里,點點頭道:“就這樣辦吧。過橋公司也不必找了,我這里有些錢,可以先幫他墊資解押。不過你不能跟洛城說真話,即使余了錢也得說沒有,明白嗎?”

    “你想讓他有點兒危機感?”陸庭風了然。

    聞人律冷哼一聲:“再不緊一緊他的皮,等一年后回來,他真就廢了!我就是要讓他好好焦慮十二個月。錢可以給一點兒,但不能多,剛好夠用,這樣他才會知恥而后勇!”

    “哇……”陸庭風瞪大眼睛,怪模怪樣地揶揄:“你真殘忍!人家還要養老婆孩子的哎。”

    “呵,”聞人律依舊不以為然:“既然知道要養老婆孩子,那就更應該痛改前非——我這是在幫他!說不定以后他老婆孩子還要感謝我呢。”

    這么一合計,第二天陸庭風就給洛城打了電話:“既然你未來一年不準備比賽,那房子肯定是保不住了。公司便可以幫你找人墊資解押,但肯定要付一些過橋費……如果你同意,這幾天就把家里的貴重物品收拾了吧。家具什么的沒必要搬,反正你望海路的房子小,也放不下,留著還能賣些錢。”

    雖然已經做了心準備,但事情真的發展到這一步,洛城仍不免有些惆悵:“這么快就要收拾了嗎?”

    “那肯定是早做早好啊,萬一正巧有買家上門呢?把這事兒了結了,你也能踏實地照顧老婆孕期,不是么?”

    “行吧,那我去收拾東西。”

    掛了電話,聞人律在一旁目不轉睛地關注著,不禁狐疑:“他都沒問一嘴自己的房子能賣多少錢嗎?”

    陸庭風聳聳肩:“沒有,他好像根本不關心。”

    ……這家伙!聞人律恨鐵不成鋼地翻了個白眼:對錢財如此遲鈍,難怪會被李志明騙!罷,罷!這事兒就這么解決吧,接下來窮他個一年半載,他總該開竅了!

    忿忿地拿起手機走出辦公室,他準備吩咐唐秘書去郊區的松園山莊定一桌宴席,在開標之前再宴請鐘書記一次。結果一出門就見林秘書神情奇異地繃著張小臉快步跑過來,附到他耳邊小聲說:“律總,騰云的褚總在會客室等你。”

    ……褚云爭?

    腳下猛地頓住,聞人律擰眉看她一眼,神情中滿是警惕:“他一個人來的?”

    “沒有,還帶了個助。”林秘書小心翼翼道:“我見他胸有成竹的,說有要緊事跟你商量……跟洛城有關。”

    雙眼倏地瞇起,聞人律思忖兩秒,吩咐道:“你跟唐秘書說,預約今晚八點松原山莊的雅間。”說完,轉過身朝會客室大步走去。

    穿過廊子,遠遠的聞人律就透過干凈通明的玻璃隔斷看到了那個從容不迫的Beta男人,穿著件淺香檳色的絲綢襯衫坐在沙發里,兩條長腿懶洋洋翹著,一雙孟克靴鞋頭尖尖,漆皮油亮。

    聞人律目不斜視地走進去,也不寒暄,坐下來開門見山地道:“褚老板大駕光臨,有何貴干。”

    褚云爭正不緊不慢地品茶,一張出塵的面龐上透著不相稱的揶揄笑容,被熱騰騰的水霧掩蓋著,仿佛冬霧之中的雪皚墨松:“干嘛這么生疏?是不是上次我打你一巴掌,你還沒消氣?”

    聞人律冷眼睨著他,并不回答。這人向來如此的,陰晴不定、隨心所欲,上一秒還有說有笑,下一秒就能立即翻臉,活脫脫一個被慣壞了的大少爺。他試著相處過半年,最終還是無法忍受,兩人不歡而散。如今二人成了競爭對手,聞人律更不打算慣著他:“有事說事,沒事就恕我不奉陪了。”說著便準備起身離去。

    褚云爭面色一變,眼中溫度驟降,將茶杯重重地放了下來:“怎么回事,律總,今天耐性不佳啊,是不是在煩心什么棘手的問題?”

    ……看來還是被他知道了。

    聞人律面色森冷地坐回來。兩人就如同坐在一個蹺蹺板上,一方落下,另一方便占據優勢。他的神情難看了,褚云爭的心情立即大好,柳葉長眼彎彎地笑起來,像一只玩弄老鼠的貓:

    “我知道你們最近在忙什么——旗下十幾名運動員被騙了將近兩千萬,這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丑聞吧?報道出去,免不了要被網友說一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不過呢,我也不想落井下石……我怎么做,就看你的表現了。”

    望著他游刃有余的笑容,聞人律不為所動,只問:“你從哪里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就不用打探了。”褚云爭直截了當地回絕他,腦袋像貓似的輕輕一歪,眼底閃過一絲亮光:“我還聽說……洛城不滿你的運作和安排,想跟你解約,轉投騰云?既然這樣,你何不成人之美呢?解約金我這邊可以付,他被詐騙的損失我也有辦法處,至于你們登峰嘛,也能避免聲名掃地……如何?三贏的局面,錯過可就沒有了哦?”

    想不到他一開口就是跟自己討要旗下的頭牌運動員,聞人律面沉如墨地靠在沙發背上,十指交扣放在膝頭,露出一個冷笑:“褚云爭,你就這么忌憚我的公司嗎,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挖過去?”

    冷不丁聽他喚自己的全名,褚云爭笑容褪去,終于露出耿耿于懷的怒容:“忌憚?……哈,你也配?一個成立五年的小公司而已,你覺得我會害怕嗎?”

    “你不怕,那為什么對登峰圍追堵截?”

    “你覺得是為什么呢?”褚云爭的語調變得譏諷而尖利,那怨恨的視線幾乎要化出實體,一刀一刀向聞人律扎去:“你用著在我家公司學到的東西,搶我家的業務、瓜分我家的的市場,我為什么不對你圍追堵截?!”

    “你家的業務?”聞人律冷笑著反問:“我沒記錯的話,升冠是做三大球起家的,五年前才增加了網球和拳擊,跟我的綜合格斗又有何相關?雖說我這兩年我也簽了一些拳擊手,但那是我自己去低級別賽事發掘的,跟你們簽成名的選手也不沖突,又何來搶業務一說?”

    “——但你入職升冠偷師是板上釘釘的吧?你敢說你沒有?!”

    “偷師?”聞人律給了他一個不屑一顧的眼神:“我光明正大入職工作,這叫什么偷師?照你的意思,離職員工從事同一行業,這就是偷師了?難道從你們升冠離職的員工全都轉行了,還是說,你跟他們都簽了競業協議?”

    “你……!”被他反駁得說不出話,褚云爭面容鐵青,神情且羞且怒,仿佛遭受了巨大的羞辱。聞人律繼續反問:“話說回來,當年面試的第二輪你爸爸就把我認出來了,我也跟他聊得很清楚,我就是想來熟悉這個行業的。如果你們不愿意,大可在當時就把我刷掉,而不是現在舊事重提,絞盡腦汁地往我頭上扣什么帽子!”

    “你以為我愿意!”騰地站起身,褚云爭再也忍不住了,雙目通紅地瞪著他,嘴唇顫抖:“我爸對你有什么不好?你想熟悉業務,好,他什么場合都帶你去,什么人都為你引薦,結果呢?你就是這樣報答他?”

    望著他失控的面容,聞人律依舊不動如山地坐在沙發里,神情冷酷,眼眸清明:“褚云爭,我并沒有要求你爸爸像培養兒婿一樣培養我。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業,甚至我家也有大把的產業等我回去繼承——你覺得我會遂你們的愿嗎?不可能的。”

    “那你就回去繼承啊,我又沒攔著你!”所有的偽裝在他臉上分崩離析,此時褚云爭的神情中只剩下滿滿的不甘和深刻的怨恨:“你想做體育事業,跟我結婚后接手升冠就可以了,為什么非要自立門戶!……你就那么想跟我分手嗎?”

    “褚云爭,你不要顛倒黑白——當年是你跟我提的分手,不是嗎?”聞人律不留情面地提醒他。

    ……那是我賭氣的!心里這樣嘶吼著,但終究沒有說出口——已經被他羞辱得足夠了,不是么?別再自取其辱了!眼中映著他冷酷無情的臉,褚云爭緊咬下唇,一點點將磅礴而出的情緒收了回去。他眨眨眼、整整衣袖,又變回了那個清俊出塵的高傲Beta:

    “好,既然你油鹽不進,那我就沒什么好商量的了,你好好等著今晚的新聞吧!還有——我不會放棄洛城的。你不答應解約,不見得他也不答應!”

    “好啊,你大可以試試。”聞人律雖然不為所動地這樣回答,但在褚云爭二人離開會議室的那一瞬,他立即掏出手機,如臨大敵地撥通了洛城的電話。

    第25章 三角拉扯 洛城這會兒正在家里慢騰騰地……

    洛城這會兒正在家里慢騰騰地收拾著衣服首飾。敏姨離職了, 他自己,搞得亂七八糟的。

    衣柜上層放著一些收納袋,他扯了幾個大的下來, 把套了防塵罩的高檔西裝一件件塞進去, 堆得歪七扭八也不管。首飾有幾件,三塊手表,兩個戒指、一條寶石手鏈、一條項鏈,都是以前為了出席活動, 聞人律特意帶他去買的, 值個二百來萬。洛城想了想,拿了個小收納袋裝好,再塞進大袋子里——差不多就這樣吧,未來一年估計也用不著了。

    收拾到床頭柜時, 他冷不丁摸出了一條皮質鏈子,細細的,約莫四十厘米長。正疑惑著這是啥玩意兒, 但在看見玫瑰花紋的黃銅鎖扣時,洛城想了起來:這是那天晚上那個Alpha的東西!

    不禁“操”地罵一聲, 他丟也不是, 收起來也不是,左右為難之下,干脆燙手地扔在床頭柜上,跟一些雜物堆在一起,轉頭去做別的事了。

    聞人律的電話就是這時候打過來的。

    “你在家嗎?”劈頭蓋臉地被這么問一句, 洛城懵了一秒,莫名生氣:“我不在家還會去哪兒啊?!不是你們讓我收拾東西的么,還問!”

    聞人律被他吼懵了, 心說這人……!比賽沒贏,脾氣倒是見長,越來越喜歡跟自己大呼小叫了!但事態緊急,也顧不上殺他威風,只急躁道:“你哪兒也別去,我去找你。”隨即干凈利落地掛了電話。

    半個鐘后,聞人律風馳電掣殺到,心急如焚地在單元樓門口摁門禁。望著對講屏幕中他神情緊繃的俊臉,洛城的心情莫名有些好,忍不住拉長了聲音為難他:“律總,你來干嘛呀?”

    “有話跟你說!”聞人律還沒察覺到這家伙的險惡用心。

    “我收拾東西呢,家里亂糟糟的,不方便。要不就在對講機里說吧?”洛城的聲音經過電波加工后顯得愈發懶洋洋,聞人律終于反應過來,當即瞇起眼,露出一副“被我逮到你就死定了”的威逼神情,咬牙道:“——洛城,你不想休假了是不是?!”

    嘖,這么不禁逗!洛城嫌棄地放他進來,一分鐘后,門口傳來“咔嗒”一聲,聞人律居然直接打開了他家的大門!洛城愕然瞪著他:“操,你怎么知道我家的密碼?!”

    “你比完賽的那個晚上,我跟著曹教練過來,見他摁過一次。”聞人律抬起下巴,用鄙夷的視線冷冷睨著他:“3月16日……呵,你倒專情,還記著小晴的生日。只可惜,你已經跟別的人有孩子了。”

    “我就是忘記改了……”被人家堂哥逮了個正著,洛城張口結舌的,虧得很:“而且我是著了別人的道兒,你以為我自己想瞎搞啊!?”

    懶得再拉扯這件事,聞人律關上門,大步走到他面前,與他直直對視著:“待會兒騰云的老總估計要來找你。他想把你簽過去,同時會許諾幫你付違約金、替你解決銀行貸款等事情。不過我清楚他們的德行,羊毛出在羊身上,等你真的簽過去,他們肯定會想辦法從你身上十倍百倍地賺回來的。而且騰云的簽約條款更苛刻,抽成更高……”

    羊毛出在羊身上?洛城忍不住鄙夷地乜斜雙眼:“說得好像你不是這個德性似的。”

    ……你!聞人律感覺自己又開始胃疼了:“我只抽你四成,你知道騰云抽幾成嗎?他們要抽六成的!”

    “那人家手上的資源也確實更多嘛。”洛城滿臉的不以為意。

    “是啊,資源更多,但以你這個懶散的性子,你接得住嗎?”真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還!聞人律按下脾氣還想再說他兩句,餐廳墻上的對講機就響了。兩人一齊望去,只見屏幕中顯示著一張清俊出塵的面龐,笑容親切:“洛先生你好,我是騰云的褚云爭。沒跟你打聲招呼就來了,我知道是有點兒唐突,但我真的特別想跟你聊一聊,能不能賞個臉呢?”

    下意識望向聞人律,洛城見他嚴肅地板著臉,警告似的朝自己搖頭。心一股逆反的情緒頓時沖上來,他的神情慢慢變作挑釁,伸手在對講機上用力一摁,給褚云爭放了行:“你上樓吧,我在802。”

    這家伙!聞人律氣得瞪大眼,正要質問,洛城皮笑肉不笑地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扳過他肩膀把人往房里推:“你先回避一下啊!騰云的條件再苛刻,我也要親自聽過之后再下定論……”

    “你!……原來你還沒斷了解約的心思!”踉踉蹌蹌地被推進主臥里,聞人律撐住門板,一張俊臉氣得有些猙獰:“洛城,除了我,誰還會答應你休假一年這種離譜的要求?!你別白日做夢了,騰云不可能讓你休息的……”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在這兒老實待一陣子吧!”

    一個想關門,一個卻用力撐著門,兩人都較著勁兒,僵持不下。洛城忍不住“嘖”一聲,心說這廝的力氣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大了?干脆抬腳把人狠狠一踹,隨即“碰”一聲沉悶,房門終于關上。

    被職業格斗選手蹬在大腿正中,聞人律痛得踉蹌兩步,向后倒在了軟綿綿的衣服堆里。四周頓時騰起一股淡淡的氣味,氤氳的、清淺的,頗為好聞……好像是大麥茶?聞人律咬牙切齒間嗅聞到,心想不對啊?洛城的信息素他聞過的,在兩年前。

    那一次賽前洛城突發易感期,為了保存體力,就沒有叫他當時的女朋友來。結束之后,自己跟醫療團隊一起破門查看情況,那時他聞到的是一股濃重的麥青味兒,而不是這個淡淡的大麥茶味。

    ……難道是那個懷孕的Omega?

    狐疑地爬起身,扭頭四望,周圍亂七八糟的全是沒好的衣服鞋襪,床上、地上、床頭柜上都是一片凌亂,根本沒有Omega的蹤跡。聞人律不禁鄙夷,心想那Omega都不來跟洛城同居,僅憑一個孩子就把人套牢了,看來洛城的道行也沒高到哪兒去。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細小的動靜,應當是褚云爭進門了。聞人律趕忙走到門邊,將門扇打開一條縫隙,兩人交談的聲音頓時變得清晰:“……洛先生,這次比賽失利,我想你應該很不甘心吧?”

    聞人律一聽就知道他想從登峰的業務能力開刀,借此炫耀一番騰云的資源,好讓洛城心甘情愿轉投至他家門下。忿忿之時,他卻聽得洛城輕笑一聲,自嘲地道:“這次是我自己心不在焉,沒好好備賽,所以輸了也沒什么好推脫的,只能下次一雪前恥了。”

    ……這倒是讓聞人律怔了兩秒。

    客廳里,褚云爭也略顯意外地望著洛城,忍不住道:“洛先生,難道你……你不覺得這次失利有經濟公司的能力原因嗎?如果你請到的導師不是桑薩克,而是西提猜,巴柔方面請到了格雷西家族的人,結果就有可能不一樣。你也知道,登峰只是個新興的公司,資源比不上騰云,更別說升冠了。登峰能給你的,騰云肯定能給得更多——你就不心動嗎?”

    心動啊,怎么不心動?洛城想。但對于現在的他而言,最重要的并不是事業的發展,而是肚子里這個小東西。他也不繞圈子,雙眼清明地望著褚云爭,問得直截了當:“我當然很心動。之前聽說你們請了很多大師給選手做特訓,我也很羨慕。但目前的問題是……未來的一年內,我因為一些私事,沒辦法再繼續比賽。登峰愿意等我,但騰云呢?騰云也愿意等我嗎?”

    “一年?”聞言,褚云爭難以置信地擰起眉,露出了不贊同的神情:“洛先生,你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嗎?你輸了這么重要的比賽,不想著卷土重來,反而還要休息整整一年……?你不怕等你回來后,UFC已經沒有你的位置了嗎?”

    沒有我的位置?洛城聳聳肩,笑得輕閑而篤定:“休息一年,也許我的競技狀態會差一點,但絕不可能沒有一席之地。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兩年之內,至少國內沒人比得過我,國外的話……那些選手浮浮沉沉,也未必能全部爬到我前頭。”

    話音落下,不止是褚云爭,連主臥門后的聞人律也暗暗吃了一驚——原來洛城的腦子清醒得很,他并不像平日里表現的那樣粗枝大葉。以往的懶散也許只是因為缺少危機感,能花一點兒力氣就能得到的東西,又何必全力以赴呢?

    客廳里,褚云爭見他不肯松口,挖角的決心便淡了許多:“這真是太遺憾了……”他失望地總結陳詞。洛城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看來騰云對于自己的加盟很有信心,并且有了一系列的工作計劃,只可惜啊……無奈地笑笑,他一攤手:“多謝褚老板厚愛。但這個假我是必須要休的,只能說現在時機不對,咱們有緣無分。”

    “是我太唐突了。”談不攏自然是好聚好散。褚云爭禮貌地道了別,領著秘書毫不留戀地離去,聞人律隨即不緊不慢地從主臥走出來,用揶揄而克制的眼神瞥著洛城:“怎么不跟他好好推銷自己啊?剛才那一腳踹得那么迫切,我還以為你去意已決呢。”

    “那他不肯讓我休息一年,我就不跟他簽了唄。”洛城一臉的無所謂,說著忽然轉過頭,沖他露出個狡黠的笑:“哎,律總,我這房子真要賣的話,又帶裝修又帶家具的,應該能多賣個一百來萬吧?”

    “不知道。”聞人律板起臉,“看最后結果吧,盡量幫你賣貴一些。”

    “我剛才查了房價,這邊現在漲了點兒,每平漲了有小一萬……”洛城扳著手指開始精打細算:“帶裝修家具賣的話,還了銀行和信用卡的欠款之后,估計還能剩個七八十萬的。到時候給過橋公司一點兒,你們的辛苦費也給一點兒,起碼還能剩個二十萬。”

    算到這兒,他嘴角一咧,嬉皮笑臉地又湊了過來:“要不,你先把那二十萬給我吧?之后房子賣出去,就不用再給我錢啦!”

    “嘖!”得寸進尺了還!瞪著他近在咫尺的無賴笑顏,又嗅到那股淡淡的大麥茶氣息,聞人律下意識退開一步,嫌棄道:“前兩天不剛給了你一萬,你就用完了?”

    “我把鐘點工阿姨辭退了,給她結了二十天的工資,可不就沒錢了唄,現在兜里只剩下一千多。”洛城豎起一根手指,又笑,整齊的牙齒白得晃眼:“我都拒絕騰云了,多仗義啊!你就給我預支二十萬嘛,不然我怎么養小孩?”

    “……房子都沒賣出去,我怎么給你預支?把別人的獎金挪給你嗎?”冷瞪他一眼,聞人律不再多言,錯開他朝大門走去:“一千塊也夠你撐個七八天了,省著點用!”

    見他毫不留情地關上大門,洛城那個氣惱,忍不住大罵一聲:“周扒皮!”

    可惜聞人律已經聽不見了。他只得氣沖沖地折回房里,準備繼續收拾東西,冷不丁瞥見床頭柜上那個無處安置的皮質袖箍,心下煩躁,干脆把它丟到勞力士手表的盒子里,一齊塞進了收納袋。

    ———————————————————————

    騰云的挖角計劃落空,聞人律預感褚云爭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果不其然,當天晚上八點,一則新聞便登上了熱搜榜:“洛城等十五名格斗選手遭遇經濟詐騙,數額高達二千萬元!”陸庭風驚了,拿著手機從隔壁特助辦公室沖過來:“褚云爭怎么知道這事兒的?!”

    聞人律冷笑:“公司里養了鬼唄!”

    被李志明詐騙的人太多,自己第一時間也沒有給他們下封口令,這事兒在私下底恐怕已經傳播得很廣了,溯源是難上加難。可若是不把這只“鬼”揪出來,登峰就像一個四面透風的堡壘,輕而易舉就被人窺探了個干凈,處處落到下風……陸庭風打量著他黑沉的面色,不禁感嘆:“褚云爭啊,以前對你愛得有多深,現在就恨得有多狠。要不,你去跟他服個軟、道個歉?同行不一定非要當死對頭,也可以齊頭并進嘛。”

    回答他的是聞人律一記冷酷的白眼。

    詐騙的新聞一經報道,立刻激起千層浪。其中應當是有褚云爭的推手,網友們討論的風向就如他所說,十分輕易地就落在了“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上。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洛城——畢竟他一個人就被騙了一千五百四十萬。大家嘲笑他輕信一個賭鬼,又以此揣測他比賽失利的原因:“恐怕洛城就是知道自己被騙了,比賽當天才打成那個鬼樣子的。哎,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恰逢當月“反詐”宣傳活動進行得如火如荼,洛城這新聞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被眼尖的官媒拉過去當了典型,又在頭條上掛了三天。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醫生寧祁都忍不住給他打電話:“你還好吧?心情還算平穩嗎?最近輿論有點過分了,你沒事兒別看手機,要保重身體,不然又流血……”

    “我很好啊。”洛城皮笑肉不笑地靠在行李上接電話:“要不是你打電話來,我根本就不會碰手機——這種情況我見得多了,隨他們怎么罵,網頁一關愛誰誰,老子就當看不見!”他沒好氣地說。

    “好好好,你不在乎就好。”寧祁暗暗咋舌:“記得過兩天再來抽個血,我需要查一下你的睪酮數值……別吃早飯啊。”

    “抽抽抽,你怎么不把我抽成干尸算了!”這回是真生氣了,洛城把手機一摔,氣鼓鼓地站起身,攥著兩個拳頭像一只暴怒的獅子般在客廳里來回逡巡:“落井下石是吧,乘人之危是吧……好,好,等老子把娃兒生了,不把你們這些媒體的臉摁在地上抽,老子就不姓洛!”

    正暴跳如雷,門口冷不丁傳來“咔噠”一聲,有人推門而入。洛城以為又是聞人律突然造訪,氣勢洶洶地大罵著:“操,連聲招呼都不打,你信不信今晚我就把密碼改了!”沖到玄關,卻看見了聞人晴難掩尷尬的美麗臉龐。

    第26章 回老家養胎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高挑優雅的Omega雖然這樣問, 腳下卻定定站著,沒有退出大門的意思。洛城跟她相處一年多,熟知她的性子——外柔內剛, 我行我素。決定了的事情, 旁人是無法動搖她的。

    于是干澀地笑笑,洛城讓開身子,勉強地做了個“請”的手勢。聞人晴不疾不徐地走進來,環顧四周, 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篤篤”的清脆聲音, 這曾是洛城迷戀的天籟。然而此時此刻,這聲音卻仿佛催命的符咒,只讓他坐立難安:“……東西都收起來了,不然還能給你泡杯茶喝。”洛城撇著視線, 并不與她對視。

    聞人晴回身望向他,她與聞人律如出一轍的丹鳳眼中透著淡淡的憐憫:“要不是上了新聞,你被詐騙的事是不是準備瞞我一輩子?”

    要不然呢?洛城苦笑一下, 撇開臉掩飾地“害”一聲:“這么丟人的事,我當然要瞞著啊!難不成還跟你哭窮啊?”

    “為什么不能呢?”聞人晴輕輕歪頭, 從小挎包里抽了張卡出來遞給他, 眼神澄澈:“我倆雖然分了手,但情誼還是在的吧?這里有十萬塊,先給你救急,以后有錢了你再還我,不還也無所謂。”

    望著她涂了深紅色指甲油的雪白手指, 洛城沒覺得感動,反而一股苦澀涌上心頭:“這算是遲來的分手補償費嗎?”

    聞言,她的手指輕輕一顫, 半晌,將那張卡緩緩地收了回去:“不算。我們是和平分手,沒有誰補償誰一說……若實在要計較,那也是我對不起你。”

    說著,她抬起清凌凌的雙眼,略帶歉意地望向洛城:“我一直覺得你是個不錯的Alpha,跟你談戀愛挺開心的。那條分手信……其實并不是我本意,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落魄地輕笑一聲,洛城終于抬眸望向她,眼中難掩痛楚:“不要往心里去?……你讓我怎么不往心里去?我知道我跟你不是同一層次的人,你是千金大小姐,我怎么也夠不上的。其實那天你只要再拒絕一次,我就會放棄了,可你為什么偏偏……”

    話到這里已經說不下去了,洛城咬牙用力咽下那些陳舊的委屈,努力想表現得灑脫,但最終只讓面部表情變得更加扭曲而已。

    “我……”欲言又止地抿起唇,聞人晴猶豫一會兒,還是沒有說出口:“我并沒有那樣想。今天來找你,主要也是想澄清這一點。不過,事已至此,澄不澄清估計也沒有意義了——”她又拿出了那張卡,這次徑直塞進了洛城手里:“你先拿著用吧,密碼是六個零,以后賺錢了再還我。”

    聽著她匆匆離開的腳步聲,洛城低下頭,苦笑著婆娑一下手里的卡,心想:連密碼都懶得改成我的生日,你讓我怎么相信你的話呢?

    ———————————————————————

    又過了兩日,在洛城即將把那一千塊錢用光時,聞人律終于給他打電話了:“你的銀行貸款已經結清了,現在來一趟公司,我讓陸庭風帶你去房管部門辦解押,記得帶上需要的證件。”

    洛城有點兒茫然:“……都需要什么證件啊?”

    那頭沉默了一秒,隨后是克制著不耐煩的聲音:“身份證和房屋產權證!”

    “哦。”正好東西都收拾清楚了,證件什么的也好找,洛城便揣上那倆證去了公司。彼時正值午飯時間,聞人律在辦公室沒胃口,點了一杯冰美式、一個三明治隨便對付著,冷不丁一張銀行卡丟到面前,接著便是那個熟悉的欠扁聲音:“小晴給我的救濟金,我不想動,你拿去還給她。”

    一聽到堂妹的名字,聞人律的面色猝然變得森冷:“你又去糾纏小晴了?”

    “我糾纏她什么,是她自己來找我的!”見他如此態度,洛城有些生氣,瞪起一雙虎目怒視著眼前這個傲慢的Alpha:“分手之后老子沒跟她見過面,你不用這樣看我!”

    ……原來錯怪他了。聞人律面無表情地收回視線,喝一口咖啡:“既然缺錢,那為什么不收?”他瞥眼睨著那張卡,“你那一千塊也差不多用完了吧?”

    “都沒關系了還收什么?我沒那么不要臉。”小聲地嘟囔一句,洛城忽然又瞪住他,抬高音調直氣壯地道:“不是說等我用完那一千塊就給我續費的么?錢呢?”

    這個倒是記得清楚!嫌棄地斜他一眼,聞人律伸手接過林秘書遞來的銀行卡,轉手遞給他:“喏!這里是二十萬,你這一整年的花費——拿好了!丟了我不會補的。”

    洛城接過卡,低頭看一眼,又問:“密碼呢?”

    “001012。”聞人律不再看他,抬手揮一揮,意思是你可以走了。洛城若有所思地把卡攥進掌心里,轉身到特助辦公室找陸庭風,心想:真難得,這個周扒皮居然記得我的生日……

    ——————————————————————————

    解押的全部手續跑下來,又是一星期過去了。

    孕期來到第九周,洛城的孕吐已經很嚴重。他每天早上起來都會吐,吃飯前會吐,吃飽了吐,有時吃到一半也會吐個天翻地覆。辦結清手續那天,陸庭風看見他,冷不丁嚇了一跳:“你怎么瘦那么多?!”

    洛城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好像是有點兒瘦骨嶙峋的,對著車窗再照照鏡子,面色也極差。他無奈地笑笑,又開始胡謅:“女朋友孕期反應大,睡得不好,我連帶著也沒法好好休息……不過沒事,再熬幾個月就行了。”

    聞言,陸庭風突然從副駕駛座上探出腦袋,興味盎然地問他:“你是怎么被你女朋友坑上的?是你沒戴套,還是她沒吃藥?”

    這種時候說多就會錯多,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來圓,洛城干脆不說了,閉上眼直接回絕:“你干嘛要揭我的傷疤呢……給我留點兒面子嘛。”

    這話逗得陸庭風笑起來,差點兒就要脫口而出“沒事兒,律總也被坑了”。但想起聞人律那冰刀霜劍般的視線,他猛地止住笑容,后怕地坐了回去:好險、好險,差點兒就要禍從口出!

    然而只安靜了一會兒,陸庭風便坐不住了,那屁股左擰一下、右擰一下,轉過頭又問:“洛城,你真要休息一年啊?你這一停工,很多機會就被別人撿走了哦,比賽、代言,或許還有演出什么的,你真的不擔心?”

    洛城依舊閉著眼,眉心緊鎖。封閉的車內空間悶得他有些難受,腦袋暈暈的,胃和喉嚨也開始謀劃著作怪。他趕忙摸出一顆徐福記的檸檬糖塞進嘴里,幾乎是緊咬著牙關勉強說出幾個字:“隨便吧……擔心也沒用。”

    本以為他會心有不甘,沒想到居然這么破罐子破摔,陸庭風不忿地睨他一眼,干脆回過身,不再自討沒趣。半晌到了目的地,兩人用半個鐘的時間辦好了結清手續,走出銀行時,陸庭風問他:“接下來就是賣房子的事兒了。你想自己賣呢,還是全權交由公司代?”

    “交給你們吧。”被早孕反應折磨得身心俱疲,洛城抬頭看看刺眼的陽光,默默地后退兩步,躲到了屋檐的陰蔽里:“等會兒回去,我叫個貨車把行李拉走,明天你們就可以帶人看房了,密碼是6個8。”

    “行。”看一眼手表,此時是下午三點,還有時間,陸庭風便招呼他上車:“那跟我回一趟公司吧,簽個代書,這事兒你就可以撒手不管了。”

    啊,又要坐車啊?默默壓下喉頭的嘔吐感,洛城深呼吸幾口氣,視死如歸地坐進了車里。

    回到公司,聞人律已經不見蹤影,估計又跟哪個大人物吃飯喝茶去了。陸庭風讓林秘書打印兩份代書,等待的過程中,洛城坐在沙發上,眼睛瞇著、閉著……差點兒就要睡了過去。半晌,陸庭風拍拍他肩,好笑道:“怎么了,困成這樣?哦,被你女朋友鬧得沒睡好是吧。”

    “唔。”洛城迷迷糊糊地將代書拿過來,看也不看就簽上自己的大名,惹得陸庭風情不自禁地“嘖”了一聲:“你怎么也不看一遍呢,萬一我讓你簽的是賣身契怎么辦?”

    洛城視線恍惚,揶揄地瞥他一眼:“不早跟你們簽了賣身契了?”

    “那是比賽約和經紀約,跟賣身契差得遠呢。”好笑地把代書疊好,陸庭風將其中一份交給林秘書,另一份遞給洛城:“拿好了。”

    洛城“唔”一聲,把紙收進兜里,站起身正欲離去……忽然腳下一停,望向林秘書:“小林,你們這兒有零食不?我快餓扁了。”

    零食?

    林秘書一怔,立即點頭:“哦,有!你要吃什么,糕點、冰淇淋、餅干、肉脯,都有。”

    “拿一片肉脯吧。”洛城猶豫著道。林秘書點點頭,轉身朝茶水間走去,他糾結一會兒,著急忙慌地又追加了一句:“再再再要一塊蛋糕!”

    身前的陸庭風不禁疑惑地看他:“你沒吃午飯啊?”

    “吃了,”洛城嘆口氣,無意識地將手掌放到小腹上,“但是又餓了。”

    不一會兒,林秘書拿來兩包牛肉脯和一塊巧克力切件蛋糕,洛城食指大動地坐下來正要開動,忽然想到巧克力中含有咖啡因,會不會對嬰兒有影響……?但這話又不好直接問,只能想想辦法,換一個方式:“這是哪家的蛋糕?怪香的,等會兒我買一個帶回去……哎不對,孕婦能吃巧克力嗎?”

    “應該可以吧?之前唐秘書懷孕時就經常吃。”林秘書說。

    臉上露出一個放松的笑容,洛城高興得眼睛都瞇沒了:“是嗎?那敢情好。”立即叉起一大塊,迫不及待地塞進了嘴里。

    待到吃飽喝足,洛城這才愜意地作別他們二人,打道回府。在電梯里碰見其他員工,他還好心情地打個招呼:“吃下午茶了嗎?”那幾人受寵若驚地笑笑,搖搖頭:“忙著開會,沒吃呢。”

    “這么忙?律總也太壓榨你們了。”他大喇喇地在背后說聞人律壞話,估計是之前撕破臉皮吵過幾次架,對他已經全無敬畏之心:“要我當了老板,每天下午給你們放一個鐘頭的假,專門休息、吃下午茶!”

    員工們笑起來,都起哄:“那你快當呀,我們等著呢!”

    哎,那得等我生完再說嘍。電梯到達一層,洛城唉聲嘆氣地走出去,不過他表情輕松,想來也并未覺得有多遺憾。大搖大擺地從大廳橫穿而過,走出玻璃門,正要下臺階時,他見停車場那邊走來一個高大的Alpha,定睛一看,是跟自己同在UFC輕重量級征戰的選手,伍沛霖。

    看見他,伍沛霖眉心微蹙,表情明顯有些復雜。猶豫地在臺階下方停下來,他跟洛城打了個招呼:“城哥。”洛城爽朗地笑笑:“好久不見啊!”又拍一拍他結實的肩膀和胳膊:“你的狀態還是那么好,就跟第二天馬上要打比賽似的。”

    伍沛霖被他拍得微微晃動一下,表情卻依舊凝重。他深深凝視著洛城沒心沒肺的笑容,終于忍不住問:“城哥,你……你怎么還能笑得出來呢?”

    “啊?”一句話把洛城給問懵了:“我為什么笑不出來?”

    聞言,伍沛霖不禁有些激動:“你輸了那么重要的比賽,還是在那種毫無斗志的狀態下輸的。我以為你會知恥而后勇,可你居然……女朋友生孩子而已,城哥,你至于休息一整年嗎?我老婆都生兩個孩子了,如果我像你一樣每一個都陪著待產,那我根本都沒法兒出人頭地!”

    被他說得斂了笑容,洛城心底隱隱苦澀,但表面上只聳了聳肩:“每個人的選擇不同。你選擇事業,但我跟你不一樣,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必須把她排到第一位。”

    得到這樣的答案,伍沛霖激動的眼神逐漸變成不解、恍然,最后定格在失望:“……我一直很羨慕你,城哥,羨慕你的能力、你的天賦。我以為你會大殺四方,一路打上去,拿到金腰帶……你不該這么揮霍的。”

    說完,他昂起頭,堅定地踏上臺階、與洛城齊平,最后擦肩而過。他的神情中透著一往無前的決心,仿佛打破了心中虛假的偶像,決定自己來沖擊這遙不可及的冠軍。洛城被他說得心中空空,僵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半晌才回頭望去——伍沛霖已經走進電梯,扶搖直上了。

    原來他就是陸庭風說的那個撿走機會的人。

    臉上無法抑制地露出一個苦笑,洛城低下頭,走進了夏日灼熱的風里。

    ———————————————

    傍晚六點四十分,洛城終于搬離高檔的住宅區,回到了望海路鴿子籠一般的老房子里。

    老街坊們看著他扛著幾大包東西爬上爬下,老房子的樓梯陰暗而陡峭,洛城好幾次腳下踩空,差點兒摔倒。敏姨聽見動靜從屋里走出來,見了他不禁拍手大叫:“阿城,你回來啦!”

    洛城從大包裹下頭抬起臉,心有余悸地沖她露出一個笑:“敏姨,我回來啦。”

    二室一廳的房子兩個月前才打掃過,前兩天敏姨又去收拾了一下,現在干干凈凈的,十分整潔。只不過客廳實在有點兒小,三個包裹一放,就沒地方站人了,洛城只得把其中一個拖到原來媽媽的房間里。

    媽媽的房間還是以前的布置,一個老木大衣柜,一張木床、一個床頭小桌,再無其他。現在鋪蓋被子都收了起來,窗簾也卸了,窗戶緊閉,更顯得了無生氣。敏姨立在房門口欣慰地看洛城衣服,忍不住道:“要不你住到這間房吧?這個房間大一點兒,寬敞,就是床得換一張……”

    “不用,我就把衣服放這兒。”媽媽的床是兩米的,雖然寬一點,但長度稍顯不夠,自己還是睡隔壁那張定制的一米二窄床吧。正尋思著,好幾個老街坊湊了過來,也擠到門口瞅著他,七嘴八舌地問:“阿城,你怎么回來啦?”

    “騙錢的人抓沒抓到啊?錢是不是追不回來了?”

    “你的房子不會沒了吧?”

    “你們公司沒有員工宿舍呀?也太小氣了……”

    嘰嘰喳喳問得洛城頭疼,當即拿出十幾年前望海路小魔頭的氣勢,無賴地道:“是啊是啊,我錢都被騙光了,房也賣了,現在窮得叮當響!叔叔阿姨,你們是看著我長大的,現在我有難了,你們不會不管我吧?”

    此話一出,那些人立即作鳥獸散,消失得無影無蹤。敏姨被逗得發笑,不禁嗔怪地剜他一眼,道:“慣會偷奸耍滑!……你收拾著,我去做晚飯,待會兒過來一起吃啊!”

    “好,一定去。”

    耳邊總算清凈了,洛城吁一口氣,疲憊地坐到床上,揉了揉饑腸轆轆的肚子。神經終于徹底放松下來,他漫無目的地四下打量一番,熟悉的景致總讓他有一種恍然若夢的感覺,好像媽媽還在身邊,時光還停留在十幾年前……那些夏日的傍晚,他放月假回來,大汗淋漓地沖進門:“媽!我回來啦,快給我煮肉吃!”

    那時候媽媽多是在隔壁打麻將,扯起嗓子不耐煩地吼一聲:“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等我打完這一圈!……小兔崽子討命鬼!”

    無意識地露出笑容,洛城忍不住想:媽,你說,等你的孫女兒生出來了,給她起個什么名字好呢?傻笑一會兒,左鄰右舍的人聲、炒菜聲逐漸漫入耳中,熙熙攘攘的,那是在高檔小區體會不到的人情。

    可他這次回來要養胎啊,人情太密,總有一天會被看出端倪……無法,只得坐起來,摸出手機,認命地給寧祁打電話:

    “喂,寧醫生,你幫我在你們醫院附近租個房吧。我老房子這邊熟悉人太多,又都是些閑得無聊的老頭老太太,不好住了……”

    第27章 內檢 只在老家住了一天就要走,第二天……

    只在老家住了一天就要走, 第二天早上敏姨見他收拾了一個行李箱拖著出門,不禁驚異地迎上去問:“阿城,你要去哪兒?”

    洛城像做賊被發現似的, 心虛地笑笑:“啊?我……我去朋友家住, 他房子大,寬敞,也好有個照應。”

    敏姨略顯失望地垂下胳膊:“哦……這樣啊,我還以為這陣子能經常跟你見面呢。”洛城見她拎著個菜籃子, 里頭只一點點菜, 不像是去做鐘點工:“敏姨,你,你還沒找到新的雇主嗎?”

    “哦,還沒呢。”敏姨抬手一下鬢邊花白的頭發, 似乎并不擔心這件事:“本來說,你回來住了,我就隨便找兩個白班的工做一做, 晚上還能陪你聊聊天,再出去跳個舞什么的。結果你又要走……正好, 我以前在京城的老主顧現在也到申城發展了, 之前我在街上碰到他,他讓我去他家做全職保姆。那時候我還在你那兒做工,就沒答應……現在好了,你有朋友照顧,我可以安心去他那兒了。”

    “是嗎, 那也挺好。”這老房子里單身的老人太多,有幾個總對敏姨大獻殷勤,她去老主顧家做住家保姆, 倒能躲個清凈。洛城頗覺不舍地低頭望著她,道:“敏姨,過幾個月我就回來了,到時候給你一個大驚喜!你可別高興得暈過去。”

    “是嗎?”這話把敏姨的好奇心勾起了起來,她不禁睜大眼,期待地湊近些:“是什么驚喜啊,能不能透露一下?”

    “透露了那就不是驚喜了!”洛城擺出一副嚴肅臉,開始吊人胃口。兩人一齊笑起來,隨即戀戀不舍地相互叮囑幾句好好吃飯、注意身體,這才道了別,各自離去。

    回到家,敏姨把菜放到客廳的小桌上,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嘆了口氣。她在老舊的布藝沙發上坐下來,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里“小律”的電話號碼,手指卻猶豫地不敢點下去。

    距離那次見面已有兩個月,律少爺說不定已經找到新的保姆了,自己再打過去,不是叫他為難嘛……但轉念一想,律少爺不喜歡陌生人住在家里,應當還是雇的鐘點工。于是定定神,試探著撥了過去。

    等候音“嘟——嘟——”地響了約莫十秒,對面終于接起來:“喂,敏姨?”聞人律的音調聽上去略微上揚,那是他心情愉快的標志:“你找我什么事,是愿意來照顧我了嗎?”

    “哎、哎,是!”聽他這樣問,敏姨忐忑的心立即落到實處,放松地笑了起來,道:“我上一個雇主去朋友家住了,不需要我了。我就想著打電話問問你,看你還愿不愿意找我做保姆。”

    “當然愿意。”聞人律答應得飛快,“你今天能過來嗎?今天來的話,我讓鐘點工跟你做個交接,你也好熟悉一下我家里的雜事。”

    “好、好,今天可以。”沒想到剛告別一個孩子,立刻又接到了另一個孩子,敏姨欣慰地笑著,心想:我這一把老骨頭,看來還是有人需要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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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人律雇傭的鐘點工一般是下午四點到,敏姨三點四十分就在小區門口等著了,讓對方帶自己一齊進去,順便也認認門。

    這個小區都是二百平以上的大平層,聞人律買的是二百四十五平的中等戶型,四房三廳加一個大露臺,目前暫時夠用。鐘點工一邊走一邊跟敏姨交待工作:“老板家有掃地機器人,你不用怎么拖地,只需要每天檢查一遍死角,稍微擦一擦;屋里家具不多,柜子都是隱形的,也很好打,隨便一抹就干凈了;老板中午不回家,你只用做晚上那一餐,他飲食清淡,不喜重口味,對海魚、海蝦……”

    “這個我知道,”敏姨笑起來:“少爺對海魚蝦蟹過敏,不過河里的可以吃。”

    “原來是老相識……那你早說啊。”鐘點工不悅地撇了撇嘴。

    到了六棟的第八層,二人來到戶門前,敏姨見鐘點工摁了0525四字密碼,心中不禁微沉:這是少爺媽媽的生日……隨著“嘀嘟”一聲,大門打開,玄關里赫然立著一只高大的長臉狗狗,身上的毛發柔順光亮,一雙冷靜的眼直直注視著來人。敏姨下意識退了一步,顫顫地問:“這就是路易吧?”

    “對。它不咬人,不過你也別去招惹它。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有專業的遛狗師帶它出去遛,洗澡護也是專人的,你不用管。”鐘點工領著她走進去,小心地繞過路易。狗狗抬起臉在敏姨的褲邊上嗅了一嗅,隨即跟在他們后頭,一間房一間房地參觀:“這是中廚,這是西廚……隔壁是雜物房,常年關著,你可以一星期打掃一次。書房在這邊,最盡頭是主臥……”

    說到這兒,鐘點工好像想起什么,問:“老板裝修的時候沒有留保姆間,改成儲藏室了,那你住哪兒?”

    敏姨回身指一指最靠近玄關的客臥:“少爺說讓我睡那間。”

    聞言,鐘點工又撇了撇嘴。

    交接完所有事務,敏姨便正式上崗了。聞人律給她發信息說晚上七點回家吃飯,她便到附近的超市對付著買了些食材,火急火燎地開始做四菜一湯。洗菜時,路易正好遛彎回來,由一個大個子的Alpha男人拉著進門。對方看見敏姨,微微一愣:“你是新來的鐘點工?”

    敏姨笑笑,一邊擦手一邊跟他打招呼:“我是新來的住家保姆,你可以叫我敏姨。”

    “哦。”Alpha男人無甚表示,自顧自從柜子里拿出狗糧和凍干給路易滿上,又幫它擦干凈嘴和腳,隨即瀟灑離去。敏姨下意識望一望路易,見它并不著急吃飯,而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便笑一笑:“你吃,我給你主人做飯。”

    路易搖搖尾巴,走到廚房門口優雅地趴下,把長長的嘴墊到了交疊的前腿上。

    六點五十分,飯菜終于做好了,分別是蟲草花蒸雞、話梅排骨、清蒸鱖魚、三色素炒和牛肉丸豆腐湯,飯是三色藜麥飯。敏姨正端菜擺上桌,聞人律便回來了,面頰和額頭上透著微微的粉紅,只有下巴依舊是冷白的。

    “少爺!”敏姨一眼便注意到他異樣的臉色,趕緊放下菜迎上去問:“你怎么了,是外頭太熱了嗎?”

    “沒有……”聞人律用手背壓一壓額頭,熱熱的,略有些發燙:“我易感期快到了,有點兒不舒服。”

    “那你還吃得下飯嗎?”接過他的西裝外套掛到玄關衣架上,敏姨瞥見他胳膊中間捆著根細細的袖箍,那款式好像有些眼熟。但來不及細究,聞人律又把領帶遞了過來:“沒事,今晚還能吃一些……明天估計就沒胃口了。”

    “好,那趕緊吃飯吧!”

    兩人洗了手,一齊坐到餐桌前。望著這桌熟悉的菜色,聞人律垂著眸子,淡淡地笑了笑:“還是敏姨做的菜合我心意。”

    敏姨也笑:“合心意那就多吃些,到明天可就吃不下了。”說著,她殷勤地給聞人律布了好幾樣菜,這舉動是以前不曾出現過的。聞人律猶豫一瞬,想著敏姨是在動筷前給自己夾的菜,這才不緊不慢地吃起來:“敏姨,你行李搬過來了嗎?”

    “還沒。待會兒幫你打掃一下衛生,我就回去拿行李。今晚還要在那邊住一夜,明天再搬。”

    “也好,反正明天我肯定吃不下飯的,你專心搬家,不用我。”

    “那……”說到這兒,敏姨想起什么,試探著問:“少爺,易感期你是自己熬呢,還是叫男朋友來?”

    聞人律望她一眼,搖搖頭:“我現在沒有男朋友,自己熬。”

    ……還沒有男朋友呀!敏姨的好奇心蔫兒了,埋下頭老老實實道:“那好,我提前做一些三明治和電解質水放你房里,你餓了渴了就去冰箱拿。”

    許久未感受到如此體貼入微的照顧,聞人律不禁又笑了笑,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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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大附院周圍有好幾個小戶型的居民區,稍遠一些還有幾棟新建的公寓,許多護士和病人家屬都租在這一片,找個房子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寧祁當天晚上就幫洛城找到了拎包入住的一室一廳,月租四千五,在申城算是很便宜了。不過也有缺點——墻壁太薄,上下左右有點兒什么動靜都聽得一清二楚。

    搬家當天,洛城就聽見樓上有幾人吵架,你一言我一語、聲嘶力竭的,似乎是兄妹幾個在爭論長輩的病情和各自出錢的份額。到了晚上,隔壁又傳來不可言說的曖昧聲音,間或伴隨著“咚、咚”的搖晃聲,聽得洛城長嘆一口氣,抽出二張紙巾攥成團塞進耳朵里,這才慢慢地睡著了。

    早上醒來,洗臉刷牙,再對著馬桶嘔個幾分鐘,隨即用口罩和帽子全副武裝地把臉包裹起來,下樓買早餐。如今洛城被孕吐折磨得瘦了些,只有189斤,兩腮微微凹陷,看見肉就兩眼放光,可又不敢多吃。

    就像現在,看著早點鋪里琳瑯滿目的各式早餐,他糾結許久,最后只買了一杯豆漿、兩個茶葉蛋。吃下肚后步行1.3公里來到交大附院,一走進副主任醫師辦公室,他便苦哈哈地往沙發上一坐,下巴墊到桌上,對蘇林菲哭訴:“我沒吃飽……好想再來三個大肉包啊!”

    蘇林菲剛跟其他護士交完班,準備去查房,也沒空安慰他,匆匆道:“你實在餓,就去寧主任抽屜里翻一翻,他那兒一般會備著些零食。等十點鐘課題小組的人到齊,我們再給你做b超,你記得喝點兒水,把尿憋夠了。”叮囑完,拿起文件夾跑了出去。

    洛城百無聊賴地躺到沙發上,伸手揉揉肚子……想起自己吃多之后嘔吐的慘狀,他嘆口氣,到底是沒敢再吃。

    上一次來抽血,寧祁給他查了好幾樣Alpha的激素。結果顯示他的睪酮水平已經降到跟其他omega相差無幾的程度,基本上無法、也無法產生Alpha的生殖細胞了。寧祁還指一指他的胳膊和下巴:“你應當也有所察覺吧?最近是不是力量減弱,胡茬也長得很慢,基本上不用刮了?”

    聞言,洛城惆悵地摸一下自己的下巴,懨懨的沒說話。這樣的變化不知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寧祁也無法給出保證,只能安慰他道:“等你生產之后,如果激素水平無法恢復,我會試著讓你做Alpha激素療法。”

    “做了那個療法之后,我能肌肉和力量能恢復到以前打比賽的水平嗎?”洛城問。

    “……應該可以。只不過你可能要經常注射,而且這個方法不知道能不能躲過WADA的藥檢。”

    靠!洛城默默地有些后悔了。

    在沙發上小憩一會兒,十點十五分時,寧祁帶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女醫生和兩個年輕的主治醫師走了進來。看見陌生人,洛城一骨碌從沙發上站起來,滿眼都是警惕。那幾人被他人高馬大的身材和懾人的氣勢嚇到,也不由后退了半步。

    寧祁趕忙打圓場:“沒事沒事,都是自己人!這兩個是我們科室的莫醫生和方醫生,這一位呢,則是我的科室主任,楊醫生。”

    洛城聽了,沒說話,面頰依舊緊繃著。寧祁只得繼續道:“楊主任去歐洲進修過,觀摩了一例AO雙性患者的生產。她一聽說你是這樣的情況,立刻向那家醫院申請了那名患者的醫療資料,就是為了確保你未來的安全。洛城,你放輕松,我們都是為你著想的。”

    聞言,洛城這才慢慢放下戒心,猶豫地跟楊主任打了個招呼:“楊主任好。”

    “哎,你好,你好!”楊主任約莫是五十多歲,看著像是個Beta,相貌和煦,笑起來顯得特別親切。她幾近熱切地望著洛城,上下打量:“你長得真高呀,又結實,跟歐洲那個病例很不一樣。那個人個子不高,身體也不大好,寶寶生出來比較病弱,住了一個月的保溫箱……我聽寧祁說你的寶寶發育得很不錯,怎么樣,做個b超看看吧?”

    “唔。”洛城點了點頭。

    躺到床上掀起衣服下擺,露出依舊結實的腹部,楊主任親自操刀,給他涂抹耦合劑,一邊涂一邊嘖嘖稱贊:“你的身體素質真棒!孕育的寶寶肯定也非常健康。”說著,她將探頭壓到洛城肚子上,慢慢滑動,一個花生般的輪廓逐漸顯示在屏幕正中。

    小小的、圓圓的,隱約能看到小手和小腳,可可愛愛仿佛一個陶土捏的小人兒。洛城從墻上的大屏幕中看到b超的畫面,一時間不禁呆了,傻乎乎地望著、注視著……楊主任道:“你看,這是他的小腦袋,這是他的小腳丫,他的小手。他現在還很小,就比車厘子大一點兒……咦,他動了,你看見沒有?”

    看見了,洛城當然看見了。他的眼睛全程沒離開過屏幕,自然發現了小家伙輕輕晃動小手的動作。那一刻,他心里的觸動和愛憐難以言喻,就像海底的熱泉、雪峰上的陽光,熱乎乎漫過身體的所有角落,讓一切都變得幸福而值得。他甚至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眼睛用力眨一眨,甕聲甕氣地道:“她在跟我打招呼呢!”

    “對!”眾人也善意地笑起來,對他的觸動深感欣慰。寧祁微笑著問:“要我把報告打印出來,給你一份作留念嗎?”

    “要,當然要!”洛城怎么可能拒絕?自然是滿口答應。

    見他的心情徹底放松了,楊主任與寧祁默契地對視一眼,隨即拿來紙巾給他擦拭耦合劑,并試探著道:“之前查了激素,今天呢,我們想看看你生殖腔的形態……你意下如何?”

    “嗯?”洛城坐在床邊正擦肚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見狀,楊主任停頓幾秒,放慢了語速解釋道:“就是檢查一下你的生殖腔是什么樣的,這樣可以判斷未來生產時有可能發生的狀況。這個檢查呢,稍微有點兒冒犯……需要用窺陰鏡從你的伸進去,大約進入五、六厘米,就可以看見生殖腔的入口了。”

    “——什么?!”

    那瞬間,洛城虎目怒睜,難以置信地跳了起來。

    第28章 聞人律的易感期 對于生育這件事,洛城……

    對于生育這件事, 洛城一直想得很簡單:懷孕、養胎,敞開肚子大吃大喝九個月,然后麻醉、剖腹產。對于寧祁說的“配合課題研究”, 他的解也僅限于抽血檢查、b超等范疇。現在冷不丁告訴他要讓醫生把器械伸進隱秘部位做檢查, 洛城是既羞怒又懊惱,差點兒就想撕毀合同走人!

    “你可沒跟我說還要研究這個——!”控訴地怒瞪著寧祁,他面色猙獰,那模樣比在八角籠中打比賽時還要兇殘。寧祁只感覺后頸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 趕忙解釋道:“這一類檢查在產科其實很常見的。我們作為醫生, 看過的人體不計其數,患者對于我們而言只是純粹的病人……”

    “是啊,”楊主任也安撫道,“洛先生, 我們做醫生的,眼中已經沒有性別之分了,不會對患者有任何評判或者非分之想, 你大可放心。這種檢查只是為了更好地研究病例,同時也是為后世留下詳盡的研究資料, 并不是為了滿足我們的好奇心。洛先生, 你是在為國家的醫學做貢獻呀。”

    ……看過的人體不計其數?眼中沒有性別之分?洛城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們,面色稍緩,但眼神依舊警惕。見狀,寧祁心中大為振奮,腳下上前一步, 微笑著繼續解釋:“比如說產婦臨產時,我們檢查產道情況,就是直接伸手進去內檢的, 像這樣——”

    他一手環成圈,另一手做了個伸入、開指的手勢:“每個產婦在進入產房前都要經過二到三次的內檢,咱們科室每周都會接待幾十名產婦。雖然你是AO雙性患者,但對于我們而言,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病人而已。”

    聞言,洛城的眉心依舊緊蹙,但警惕的視線已經緩緩收了回去。他看上去還是有些猶豫,緊抿著唇糾結地思索著……半晌,他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一眼寧祁,隨后望向楊主任:“那,只能楊主任幫我做內檢,其他人不能旁觀!”

    “好,沒問題!”只要他肯答應,任何條件都好辦!楊主任果斷將其他人趕到一旁,再把病床邊緣的隔斷簾子拉起來,繞著床拉了大半圈:“你們在外頭看屏幕就行。”

    “主任……”寧祁好似有些不甘心,期期艾艾地問:“您一個人,操作方便嗎?”

    “沒事,我能操作。”麻利地接過器械,楊主任不緊不慢地消毒、戴手套,一邊準備一邊溫柔地吩咐洛城:“你把褲子脫了吧,側躺到床上,抱住膝蓋,放松身體。”

    雖然經常在更衣室當著其他人的面換褲子,但這種情形還是頭一次……洛城掙扎地心建設了好半晌,最終牙一咬、眼一閉,把長褲卷著內褲一齊脫下來,視死如歸地躺到了床上,側臥抱膝。

    慣來不見天日的地方接觸到微涼的空氣,洛城緊閉著眼,只感覺牙根咬得發疼,全身上下僵硬到極點。這時,楊主任走了過來,溫柔地道:“沒事,放松,別緊張……我會先用鴨嘴鉗擴張一下入口,你不能太緊繃,不然會痛的。”

    隨著她的安撫,一個冰冷的器具抵到那個地方,借著凡士林慢慢地往里擠,一點點破開他的身體。洛城努力跟從楊主任的話,深吸一口氣,肌肉一點點松懈,由肩膀到下肢……鴨嘴鉗慢慢探到了深處,楊主任適時鼓勵道:“很好,這一步你做得不錯。”

    接著,她將鴨嘴鉗緩緩張開,飽脹的撐裂感讓洛城忍不住“嘶”一聲,倒抽了一口涼氣。寧祁在外頭聽見這個動靜,耳根不禁一跳,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出了他檢查的場景——那個在八角籠中恣意搏殺的斗士,現在居然側臥在病床上,被鴨嘴鉗一點點擴開身體,露出最脆弱的部位。兩個形象南轅北轍,卻又矛盾地屬于同一個人,那瞬間,寧祁抿抿唇,心底不禁生出了一絲異樣。

    這時,楊主任終于將鴨嘴鉗擴張到位,轉身拿起內窺鏡的鏡頭,沿著窺器的空腔慢慢探進去。簾子另一側,幾名醫生看見屏幕上出現了畫面,立即圍上前,仔細觀察著畫面顯示的內容——只見肉粉色的褶皺甬道中,不遠處的腸壁上有一個明顯的蘑菇傘形凸起,中間微微凹陷,入口緊密,質地光滑、肥厚,形態飽滿,看上去健康而富有彈性。這時,楊主任在隔壁問:

    “怎么樣,看上去跟Omega懷孕時的生殖腔有區別嗎?”

    “區別不大。”寧祁說,“看上去甚至更厚、更軟。不知道是不是他激素水平非常高的原因。”

    “那你拍幾張照,待會兒我出去看。”

    “好。”

    楊主任隨即將鏡頭抽出,又把鴨嘴鉗收起,慢慢往外拉。一感覺它離開身體,洛城就立馬翻了起來,飛快地拿過褲子往腿上套。楊主任還笑呢:“沒事沒事,慢慢的就習慣了。”

    洛城郁悶地瞥她一眼,那樣子仿佛被鴨嘴鉗侵犯了,一臉的殘念:“……我才不想習慣這個!”

    ——————————————————————————

    聞人律房間的窗簾是那種密不透光的材質,拉上之后仿佛黑夜降臨,一丁點兒光線都漏不進來。他躺在這黑夜里像一只孤獨的野獸,身體明明渴求著伴侶,精神上卻無比固執,依舊在負隅頑抗。

    易感期的Alpha是敏感而亢奮的。隔著密閉性良好的房門,聞人律都能聽見敏姨在外頭走動的聲音。他很清醒,清醒得令人崩潰——為什么易感期不能干凈利落地睡過去?一覺睡三天、醒來后就恢復正常,而非要這樣亢奮地期待著某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伴侶?

    聞人律氣惱地低吼了一聲。

    不知道自我紓解了多少次,終于,在下午四點時,他感到一絲困倦,歪著頭微微打了個盹兒。然而在睡覺時,他的五感也是靈敏的,仿佛是為了補償那個夜晚的失職,耳朵和鼻子在十分盡責地站著崗。在清醒的睡夢中,聞人律不禁想,要是那天沒有吃助眠藥就好了……以自己的警惕程度,那個Omega一靠近房門,他就能立即發覺。即使對方身材高大,力氣強勁,身上散發著異樣的香氣,他也能……

    嗯?

    不由自主地回想到這兒,聞人律卻猛地怔住了:那個人的香味……怎么好像記不起來了?隱約記得那是一種特別好聞、特別美味的香氣,香得讓人忍不住咬上一口。他是這樣想的,當時也是這樣做的,沖動地把對方摁到身下狠狠啃了幾口。那種結實而柔韌的口感,仿佛是世界上最上等的肉,令人見之難忘。

    ——但那個香味究竟是怎么樣的?

    迷糊之中,聞人律絞盡腦汁地思索著、回憶著……忽然,房門輕輕地打開了。他猛睜開眼,就見一個略顯矮胖的身影躡手躡腳地走進來,手里托著什么東西,輕輕地、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冰箱的門。在照明燈亮起的一瞬間,聞人律聞到了一股微妙的香氣:芬芳的、樸實的、馥郁的,就像陽光炙烤下熱氣騰騰的麥田,散發著一股谷物的香氣。

    是了,就是這個味道。

    眼底頓時迸發出異樣的亮光,聞人律撐起上半身,沙啞而迫切地道:“敏姨,你拿著什么東西?”

    敏姨嚇了一跳,有些莫名:“就……烤面包三明治啊。”

    “我要吃。”說著,聞人律還不由自主地咽了一下喉嚨。敏姨趕忙將三明治遞過去,他像個幾天沒吃飯的惡鬼似的,抓起來便往嘴里塞。望著他急切的吃相,敏姨驚愕地呆立一會兒,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少爺,要不……我再去做一個?”

    “唔,不用……”聞人律吃得嘴里滿滿的,甕聲甕氣:“你買幾個面包回來吧。不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就全麥面包,烤得香噴噴的那種,剛出爐的……”

    這要求好像有點兒高啊?敏姨尋思幾秒,試探著問:“少爺,我會烤面包。要不你等等我,我烤幾個給你吃?保證是剛出爐的。”

    是嗎?聞人律猛抬起眼,那期盼的眼神差點兒把敏姨閃瞎了:“好,你去烤吧,我要吃。”

    “哎,好,好……”趕忙拿上錢包趕往超市,敏姨一邊挑面粉一邊想:少爺什么時候愛吃面包了?他們這種健身的人,一般不都吃粗糧的嘛?而且他小時候也沒這個愛好啊……百思不得其解。望著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各式面粉,敏姨回憶一下聞人律的形容,香噴噴的、剛出爐的全麥面包,猶豫半晌,挑了一款最貴的高筋小麥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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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感期三天,聞人律吃光了一袋五斤的小麥粉。

    他像個長期減脂的人終于飽食了渴望已久的碳水,結束之后完全沒有耗盡精力的疲憊感,反而容光煥發,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飽滿狀態。陸庭風還想嘲笑一番他的古板守舊,結果到公司一看,嘿,精神抖擻的!難不成……這家伙偷偷開小灶了?

    不禁瞇起眼,露出壞笑,陸庭風擠眉弄眼地走到聞人律身旁,猛撞一下他的肩膀,捏起嗓子道:“哎喲,滿面紅光哦~怎么,想開了,不愿獨守空房了?”

    嫌棄地瞥他一眼,聞人律閃開些,不想挨著他:“陰陽怪氣說什么呢。你以為我跟你似的,四處留情沒點兒節操?”

    “哎你別裝啦,大家都看得出來!你哪次易感期過后不是頂著兩個黑眼圈回來?一副欲求不滿的模樣……這次神采飛揚的,肯定找到伴兒了吧?”陸庭風鄙夷地說。

    伴兒?如果全麥面包是伴兒的話,那就是吧。聞人律不想與他多糾纏,自顧自走進辦公室坐下,開始詢問昨日開標的事:“昨天開標會,你們沒出岔子吧?”

    “開標會能出什么岔子!”陸庭風好笑,“雖然我們投標次數不多,但也不至于這么廢物……你就放一百個心!”

    “嗯。”淡淡應一聲,聞人律又問:“什么時候出結果?”

    “公告說是一星期后,專家評標需要幾天時間。”

    “白家的標,報價比我們高還是低?”最后環節只有五家公司入圍,白氏集團就在其中。陸庭風記下了唱標時主持人公布的工程報價:“我記得他們報了334780萬,比我們的高不少。”

    高了將近三分之一……聞人律沉吟一會兒,隨即點點頭,不再言語。倒是陸庭風還等著他的下文,不放心地問:“要不……我們再請鐘書記吃個飯,喝個茶?”

    “不必了。這個時間點,我們每一次邀約都是變相的催促,只會惹他厭煩。我在資源局里認識幾個人,等評標結果出來,會有人提前告訴我的。”聞人律鎮定得很,還給林秘書發OA信息讓她來總裁辦公室,匯報這三日的工作。陸庭風悻悻地瞥著他,總感覺沒滋沒味兒的,一轉身蕩了出去。

    ——————————————————

    兩日之后,投標那邊還沒音訊,經紀人李雪那兒倒是傳來了好消息:伍沛霖跟杰克遜的比賽終于談下來了,定在一個半月后的第291期數字賽,要飛往英國倫敦比賽。

    聞人律終于有些高興,特意跟李雪打電話,叮囑了好幾件事情:“隨行翻譯一定要配個好的,如果沒有好人選,我這邊可以給陸庭風放幾天假,讓他跟你們一起過去;伍沛霖人比較低調,口才一般,發布會上的發言稿你們最好給他寫好,多演練幾次,再學兩句英文;還有他出場的服裝,這次我可以撥一筆置裝費給他,你們幫選兩套合適的,一套西裝,一套休閑裝……”

    叮囑完了,李雪在那頭發出一聲詫異的笑:“律總,你第一次對伍沛霖的比賽這么上心。”

    ……一句話堵得聞人律無話可說。

    陸庭風在旁邊聽見,又開始陰陽怪氣:“哎呀,誰讓某人的白月光請長假了呢~沒辦法,一腔愛意無處安放,只能便宜其他人嘍~”

    聞人律咬牙切齒地踹了他一腳。

    陸庭風嘎嘎怪笑著跑出去,留下他心煩意亂地坐在椅子里,剛才的高興勁兒已然煙消云散。說起來,洛城這廝也是真的絕情,請個長假,說消失就消失了,一點兒影子都不見。房子解押后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他也不來個電話問一下房子賣得如何,好像跟他無關似的,授權書一簽,就什么都不管了!房主當得這么輕松……嘖,自己是不是幫他代勞得太多了?

    聞人律忍不住磨牙:混賬,你房子的過橋資金還是我出的呢!你現在欠著我一千多萬,知不知道?!

    又過了幾日,投標結果即將發布。那天早上,聞人律正如常工作,一條信息悄悄地發進了他的信箱,發出“嗡嗡”的細微顫動。他渾身一震,立即從口袋里拿出手機,點開查看,信息中只有四個字:白氏中標。

    五指一顫,手機跌落地面,聞人律緊抿著唇,感覺自己的后槽牙幾乎要咬碎了。

    第29章 父子相見,分外眼紅 下午五點,申城某……

    下午五點, 申城某棟低調莊重的辦公大樓里,鐘書記剛開完一個冗長的會,佝僂著腰回到辦公室, 拿起桌上溫熱的紅茶緩緩喝了一大口。張秘書跟在他身后走進來, 手里拿著會議記錄,忽然,鐘書記仿佛想起什么,轉身望向他:“京城聞人家的那個小孩兒有沒有給你打電話?”

    “沒有。”張秘書如實匯報, “早上九點出的公告, 但他那邊一直沒有音訊。”

    “哼。”鐘書記滿意地笑笑,長舒一口氣靠進椅子里,雙腿交疊:“現在的年輕人,就是要經歷一點兒挫折, 性子才會平順。這次殺一殺他的銳氣,下次他來見我,就知道什么話該說, 什么話不該說了。”

    “說得對。”張秘書適時地附和,“說不定這會兒, 他正沮喪萬分呢。”

    ……這一點, 傲慢自得的二人卻是預料錯了。在經過短暫的憤怒和不滿后,聞人律的心情奇異地平定了下來,大腦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冷靜和清醒。真正沮喪的是陸庭風,他歪在辦公室的沙發上一邊咒罵一邊咬牙切齒:“太過分了……太瞧不起人了!不想讓我們中標可以呀,干嘛還要吊著人呢?兩頭吃好處, 厚此薄彼,卸磨殺驢……”

    他語無倫次地痛斥著鐘書記,半晌罵累了, 身體一倒,躺到沙發上,欲哭無淚。聞人律沒搭他,兀自在資源局網頁上不停地翻閱著,尋找下一個合適的地塊。良久,陸庭風終于爬起來,死魚眼狀望向他:“你不準備把鐘書記約出來,探一下他的口風嘛?收了我們那么多好處,不可能連個說法都不給吧?”

    聞人律看都不看他一眼,雙眼只快速地瀏覽著地塊信息:“急什么?他現在肯定得意著呢,等我們病急亂投醫,再從中拿點好處。這時候我們一定要沉住氣,按兵不動,等他自己疑神疑鬼了,我們再拿著新的條件跟他談補償——”

    “……什么新條件?”陸庭風不解地湊過來,望向他的電腦屏幕:“你在找新的地塊啊?”

    “嗯。”瀏覽一遍沒有合適的,聞人律揉揉眉心,目沉如水:“不著急,再等等。咱們花了那么多錢,可不能讓它白白打水漂了。”

    “話是這樣說,但申城最近有出售意向的商業地塊就這么幾個,你要是等上個一年半年,鐘為鳴還認不認這個債都是問題……咱們沒法兒等太久啊。”陸庭風頭疼地道。

    他說得確實不錯。好的地塊太貴,買不起;性價比高的地塊人人搶,鐘為鳴明顯偏袒本地企業,也不一定會幫忙;剩下的都是住宅地塊,變性難,也不劃算……不禁左右為難,聞人律點了支煙深吸一口,長腿煩躁地換了個姿勢,鞋尖無意識地一下下敲擊著地面,發出“嗒嗒嗒”的聲音。

    陸庭風被那鐘擺似的節奏催促著,大腦飛快地思索、篩選……忽然,他眼睛一亮,道:“咱們不如看一些工業改造的地塊!選一個合適的,然后申請土地變性,讓鐘為鳴在其間出點兒力,他肯定不好拒絕!”

    合掌一拍,聞人律贊同地看他一眼:“你總算機靈了一次!”立即熄了煙、坐直身體,馬不停蹄地開始物色工業改造地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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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精神亢奮地篩選了兩個多鐘頭,連晚飯都忘了吃,終于找到三個位置比較合適的舊廠房。陸庭風比較屬意其中一家機械廠房,高大寬闊,方便改造;聞人律則屬意另外的紅磚廠房和紡織倉庫,樣式復古,別有風味。兩人各執一詞,爭論不下,最后決定找個時間實地勘察一番,再作定奪。

    “行了,先去吃飯吧,餓扁我了。”揉揉肚子,陸庭風拖著疲憊的身體準備回辦公室拿外套,一出門就見聞人晴娉娉婷婷地迎面走過來,身姿搖曳,黑色裙擺輕輕飄蕩。他不禁怔住,問:“小晴?你來找你哥啊。”

    “嗯,在對面見你們這兒還亮著燈,就過來找他一起吃個飯。”說著,聞人晴走到辦公室門口,輕輕喚了聞人律一聲:“律哥,你還不下班嗎?”

    聞人律也一怔,略微詫異:“你怎么來了?”

    “來跟你吃飯。”聞人晴的神態淡淡的,絲毫不覺得這邀約太過突兀。她如此所應當,搞得聞人律也不懂怎么拒絕,只好說:“行,正好我跟陸庭風也餓了,一起吧。”

    “陸哥就別了吧。”聞人晴卻這樣道:“我們兄妹倆還要說點兒家里的私事呢,下次再請陸哥吃飯。”

    說著,她短促地笑笑,朝陸庭風遞去一個“不好意思”的眼神,人家自然不好再堅持:“沒事,你們吃,我去找林秘書。”拍拍屁股一溜煙跑了。

    ……看來是三叔找自己有事,聞人律心想。于是不再言語,收拾東西跟她一起下了樓,坐進專車里。聞人晴陪他坐在后排,出發前對司機說:“李叔,你往正陽街那邊轉一圈,我媽在那邊做保養,這會兒應該結束了。”

    聞人律不禁瞥她一眼:“三嬸從歐洲回來了?”

    “嗯。她待得無聊,就回了。”說著,聞人晴撥通媽媽的電話,平淡聲線忽的變得甜膩,小女孩兒似的跟媽媽撒嬌:“媽~我接到堂哥啦,你出來吧,馬上過去接你。嗯,好,你再等五分鐘。”

    不一會兒,車子在一家美容院門前停下,打扮得高貴優雅的Omega中年女性在外頭沖聞人律擺擺手,隨即拉開門坐進來,用喜氣洋洋的語調道:“哎呀小律,好久不見,你還是這么帥啊!”

    聞人律笑笑:“好久不見,三嬸,你倒是越來越年輕了。”

    “哎喲~這話我愛聽,哈哈哈!”現年五十二歲的葛玉容女士笑聲爽朗,動作夸張,一看就是熱情奔放的人。她向來看不慣聞人家遺傳的冷性子,常常對著女兒和侄子說教:“你們這幾個小的,天天板著一張臉,看上去比我還老氣,不像話!尤其小律,冷臉不說,還是個工作狂,你這樣怎么討得到老婆啊!”

    聞人晴聽得無奈,幫堂哥解圍道:“媽,律哥哪里是發愁討老婆的人?只要他想,大把人等他挑呢,你操心什么。”

    “你別插嘴!你現在這個男朋友也不像話,跟我見面就叫一聲阿姨,多幾句話都說不出來,連之前那個拳擊手都不如!人家雖然背景差了點兒,但他都能跟我談天說地呢,還逗我開心,你說你干嘛跟他分手?”

    聽三嬸說起洛城,聞人律神情微妙,忍不住打岔道:“對了,小晴,之前你給洛城的那張卡,他托我還給你。我這幾天太忙,忘記了,明天你記得提醒我。”

    聞人晴一怔,面色有些不自在:“他干嘛給你啊。”

    “那天他來公司辦手續,順便就給我了。”

    聞言,葛玉蓉轉身望過來,問:“你們說的洛城,就是那個拳擊手吧?我好像看見新聞了,他這次比賽打得不好,還被經紀人詐騙了一千多萬。小晴,你怎么也不幫幫人家?”

    “我幫了……”聞人晴欲言又止地看一眼堂哥:“可是他不要嘛。”

    “他不要你就再給啊!”葛玉蓉痛心地道,“你倆好歹談了一年多,人家對你掏心掏肺的,你也要誠懇一點!而且他現在名利雙失,正是最脆弱的時候,說不定一來二去,你倆愛火重燃,又復合了呢?”

    “三嬸——”聽她說得越來越離譜,聞人律在一旁涼涼地開口道:“小晴跟洛城不可能了。”

    “為什么?”不止葛玉蓉,這回連聞人晴也用疑問的眼神望了過來。沉默幾秒,他淡淡地哂笑一聲,決定不再替洛城遮掩:“跟你分手的那天,他去某個宴會買醉,睡了一個omega。現在對方懷孕了找上門,他想要那個孩子,就跟我請了一年的長假,去給人家照顧孕期、當模范老公去了。”

    聞言,葛玉蓉和聞人晴面面相覷,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失望神情。她倆若有所思地沉默著,半晌,葛玉蓉嘆口氣,道:“……哎,家世差果然不行,眼皮子太淺了。”她似乎并不在意洛城與別人有染的事實,反而為他的事業遺憾:“一個孩子而已,以后也未必沒有,何必要大張旗鼓地請一年長假呢?真是本末倒置。”

    聞人晴微垂著臉,沒說話,看上去也是同樣想法。聞人律淡淡地睨她們一眼,心情終于舒暢,扭頭對著窗外飛掠的景致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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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分鐘后,汽車穿過樹影濃密的道路,緩緩停在一幢歐式別墅前。聞人律預料到今日應當是三叔有話要跟自己說,但走進大門后,他卻在客廳的沙發上看到了自己最不想見的人——他的生身父親,聞人謙信。

    面容不禁一僵,他下意識抿緊嘴角、擰起眉頭,一言不發地望著那個年近六十的威嚴Alpha。三叔聞人謙義看見他,抬高了音調招呼道:“小律,你來了啊,看看這是誰?”

    “……哼,他早把我忘了。”冷哼一聲,聞人謙信斜眼瞥著兒子,硬板板的臉看上去就像聞人律蒼老30歲的樣子。父子二人是如此相像,感情卻又如此的淡薄而生硬,搞得為這次見面牽線的人都開始不自在了:“哎呀,哪里的話!大哥,小律怎么會忘了你的六十大壽呢,他只是嘴巴嚴一些,想著給你一個驚喜罷了!”葛玉蓉打圓場道。

    “沒有,”聞人律冷著臉,卻不準備給他們面子,“我確實是忘了。最近忙得很,壓根兒沒想起這事。”

    此話一出,葛玉蓉等三人立即尷尬得無言以對,聞人謙信也一瞬間鐵青了臉,薄唇顫顫地緊繃著,末了譏諷地大笑一聲:“忙?你忙什么,忙著給鐘為鳴送錢,然后被他狠狠地涮一把嗎?!……一塊地而已,你都拿不下來,脫離了我,你能做成什么事!”

    父子倆說話都是一模一樣的戳人心窩子,聞人謙義聽得于心不忍,趕忙埋怨地制止:“大哥,小律做得夠好了,你別這樣說他。”

    “隨便他怎么說,反正我習慣了。”留下一個森冷的眼神,聞人律沒有絲毫留戀,轉身大步朝門外走去。聞人晴站在他身后,視線接觸之間,她露出歉意的表情,好像在為自己的欺瞞道歉。但很快,聞人律就走遠了,高挑的身影消失在花園之中。聞人謙信面色鐵青地坐在沙發里,忍不住怒聲罵道:“……這個孽障!”

    ————————————————————

    聞人家修羅場的同時,洛城正在一個小飯館里跟寧祁吃晚飯。

    孕期進入第十一周,他的孕吐微微減輕了些,只在早上和午后會有些干嘔,夜晚能吃一頓好飯了。這天下午,他在屋里天昏地暗睡了一下午的覺,晚上七點多才醒來,餓得前胸貼后背。

    恰逢寧祁下班,對方發來一條信息,問:你在休息嗎?洛城答:我還沒吃飯呢。寧祁立即道,我也沒吃,一起啊。

    于是二人成行。

    洛城見他風塵仆仆地趕過來,臉上還帶著社畜的疲憊,忍不住道:“你下了班就近吃飯不就行了,干嘛非要到這邊來請我吃,不會是圖謀不軌吧?”

    他一語中的,寧祁不得不佩服他野獸一般的直覺——下班前,楊主任確實找到自己,叮囑他與洛城多親近親近:“有了交情,才好開展工作,不然他總防著我們,問什么都不肯說。”

    寧祁深以為然,于是特意選了家稍遠的小飯館,避開同事,點了四個炒菜招待他:“我就是見你hcg水平開始下降了,猜想你孕吐應該好了些,就請你吃個飯……你最近瘦得厲害,多吃點兒,不然你的粉絲都要認不出你了。”

    “認不出最好。”洛城在狼吞虎咽的間隙中甕甕地這樣表示,“我現在瘦成這樣,他們要是認出來了,說不定會以為我是比賽失利后大受打擊,磕藥消愁。”

    “哈哈哈哈哈哈哈!”圍觀過他“類固醇傳言”的寧祁表示很有可能,有些網友思維相當發散,看熱鬧不嫌事大,上下嘴皮子一碰,謠言就此產生。不過……他忍不住抬眼望向洛城:“我也是你的粉絲,現在你最大的秘密都被我知道了,不怕我脫粉嗎?”

    忍不住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洛城狠聲道:“你快脫粉吧,我求你了!不然一個粉絲老關心我肚子里的問題,我害怕!”

    寧祁又被他逗得前仰后合。

    “說實話,一開始我確實挺震驚的……畢竟你那么孔武有力,稱你為中國最強的Alpha也不為過,誰能想得到你體內還藏著一套發育成熟的Omega生殖系統呢?”寧祁低聲感嘆。“那一天,你答應留下這個孩子,我心里是既高興、又擔憂。畢竟,如果你因為生育導致職業生涯中止,我想,所有人都會覺得遺憾的。”

    “唔……”洛城含糊地應一聲,思忖著道:“之前你們做b超,能看清我體內的構造嗎?Omega的那部分,應該可以安全切除吧?”

    “B超看得不夠清楚……其實最好做個CT,但你現在懷著孕,也不方便做。估計要等剖腹產的時候,打開肚子再仔細看。合適的話,也許能把切除手術一起做了,這樣不用二次開腹。”

    “那萬一,里頭的構造比較復雜,不好一起做呢?”

    “那就只能先把肚子縫好,再從長計議了。”

    哎……長嘆一口氣,洛城沒滋沒味兒地放下筷子,頓時沒了胃口。

    此時是晚上八點,餐館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坐了一半位置。洛城落筷之后立即把口罩戴上了,以防有人認出自己。然而他身材高挑,坐下來也是長手長腳的,加上眉眼深邃,食客都忍不住多看一眼。

    這不,有一個清俊的Beta男性打著電話走進來,冷不丁瞥見他,那視線就忍不住粘在他身上了。

    對于這種直勾勾的注視,洛城現在已經無法坦然地接受——他忍不住生硬地偏開臉躲了一下,同時催促寧祁:“你怎么還沒吃飽?”

    寧祁茫然地抬起頭:“嗯?”見他神情躲閃,便順著方向望過去……下一秒,他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一個倉促的笑:“秦醫生!你來這里買湯啊?”

    對方這時才看見他,怔愣一瞬,直勾勾的眼神立即降了溫:“嗯。這是你朋友?”

    “呃,對,我朋友。”寧祁頗為殷切地望著他,還想再說什么,對方卻不再言語,兀自打包了一份例湯,匆匆離去:“我回去值班了,你們慢吃。”

    “好。”神情變得悻悻,寧祁斂了笑容坐下來,默默地收回視線,卻不小心對上了洛城似笑非笑的揶揄眼神:“那是你同事啊?”

    “唔……我們院長的兒子。”寧祁淡淡地答。洛城立即了然:“原來如此~唉,我勸你還是放棄吧,沒希望的。”

    寧祁筷子一頓,還想遮掩:“什么沒希望。”

    洛城奚落地瞥著他,心說還裝呢,當別人是瞎的?干脆戳破道:“那些上等人都眼高于頂,你沒點兒家世,他們是看不上你的。帥又怎樣,聰明又怎樣,比不上一個良好的出身,我勸你啊,還是別費心機了,這是我經驗之談。”

    聽他這樣說,寧祁不禁想起賽前他的失戀傳言,忽然感覺有機可乘——挖掘一個秘密很艱難,但交換一個秘密卻很簡單。思忖著,他沉吟一會兒,突兀地笑了笑,語調是前所未有的低緩:“我知道……家世這種東西,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裝也裝不出來的。”

    說著,他瞥洛城一眼,面容露出些許苦澀:“我家境很普通,爸媽是縣城的中學教師,比不上有些同事們,家里不是做生意的,就是當官的。為了升副主任醫師,這幾年我是使出了渾身解數,加了無數個班……結果回頭一看,人家輕輕松松就升上來了,你說我找誰說去?”

    “切,你家還算可以了——”洛城嗤笑一聲,不以為然:“我媽還是個無業游民呢!每天就打點兒臨時工,后來我長大了,她發現喂不飽我了,才去商場找了個銷售的工作。至于我爸,哈,我都不知道他是誰!當年他搞大我媽的肚子就拍拍屁股走了,讓我媽一個人面對家里的壓力,最后被掃地出門。你說,我這開局的難度是不是比你的大多了?”

    “那我倆走的也不是一個路子嘛。”話匣子終于打開,兩個人都有自己的牢騷,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傾吐:

    “我爸媽從小就教我,好好學習、長大出人頭地。他倆說得倒是輕松,可實際做起來哪有那么容易?

    “誰還沒點兒難處啊?我小時候學拳壓腿,被教練逼著練功,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半夜還要抽筋疼醒——可練體育的不都這樣嗎,有什么好說的!”

    “我知道……但我不如你優秀嘛,你是萬里挑一,我只是百里挑一。”寧祁很有自知之明:“這年頭,單靠自己努力已經很難跨越階級了,想出人頭地,就只能找別的路子——”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也不再遮掩:“我確實追求過秦醫生。要是能跟他結婚,我以后的升遷之路就有了保障,子女也不用再苦兮兮地死讀書……只可惜,人家看不上我,我追也是白追。”

    “嚯,你想得挺遠啊,連子女的未來都考慮到了!”洛城不禁感嘆。反觀自己,雖然早早的就開始談戀愛,但好像從來沒思考過這一茬……

    寧祁意味深長地注視著他,忽然問:“你沒想過嗎?比如,現在你肚子里的這個寶寶,如果他的爸爸身世顯赫,想必未來的路會更輕松吧?”

    提起寶寶的身世,洛城的面色立即露出一絲僵硬——這個話題向來是禁忌。寧祁以為今夜的推心置腹會讓情形有所改變,卻沒想到洛城依舊守口如瓶,只輕哼一聲,斬釘截鐵道:“沒有如果——我是寶寶唯一的爸爸。我足夠有名,也能賺不少錢,我的孩子,未來必定會一帆風順,不需要懷疑!”

    聽他這樣說,寧祁心中一顫,不由抬眼望去——此時的洛城雖然神情冷酷,但干凈的下巴和逐漸柔和的面部輪廓卻讓他的氣質有了一絲不同。這一刻,寧祁忽然意識到,洛城不僅僅是個Alpha……他還是一個Omega,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第30章 專橫獨斷 原本完全撲在工作上的心忽然……

    原本完全撲在工作上的心忽然被分走了一部分, 聞人律就像一臺被占用了內存的電腦,時不時就要走神一會兒。陸庭風正跟他梳往后幾日的行程,看看哪天能騰得出空去老廠房實地考察一番, 這人卻心不在焉地垂著眼簾, 回應敷衍:“應該可以……差不多。再說吧。”

    陸庭風于是嘆口氣,擺擺手讓林秘書先離開,心累地自己倒了杯咖啡喝:“算了,你沒精神就先休息, 省得我們陪你一起耗時間。”

    聞人律身形一頓, 疲憊地看了他一眼。

    這人跟親爹的糟糕關系,陸庭風稍有耳聞。傳說當年聞人律出生不到半年,他爹就跟他媽離婚了。母親遠走美國,火速再婚, 父親輾轉四年,也娶了個新老婆,又生了個新兒子。于是在那個家里, 聞人律成了徹底的局外人。

    俗話說得好,有了后娘, 就有了后爹。雖然親娘也不怎么管他吧, 但人家隔著太平洋呢,相比之下,還是親爹的疏遠更有殺傷力一些——聞人律六歲時就被他丟開了,跟一群幫傭生活在城郊的別墅里,十天半個月才能見父親一次。

    不過傳聞中他爹很專制, 所以陸庭風分不清究竟是聞人律可憐一些,還是他那個天天被老爹管束在眼皮子底下的弟弟更可憐一些。但是很快,他們兄弟倆就沒有差別了, 因為聞人律的學習太過出色,高中時,他爹終于父愛蘇醒,將他接了回去。

    陸庭風就是在那時候認識聞人律的。

    貼心地端來一個果盤,陸庭風見他神情終于松懈,眼中露出疲態,立即端正坐好,準備當一個盡職的聆聽者。卻不料,聞人律斜眼一瞥,盯著果盤挑剔道:“怎么是哈密瓜?”

    “……嘖,你真難伺候!”罵罵咧咧地給他換了盤西瓜,聞人律終于屈尊降貴地伸出手,拿起叉子扎了一塊慢慢吃。陸庭風忍不住了,問:“你爸突然從北京跑過來,到底為了什么事啊?別跟我說他是為了辦壽宴——你們聞人家的大本營在京城呢!”

    “你消息這么靈通,居然不知道?”聞人律冷笑一聲,斜眼刺他,“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好弟弟,在他歡歡喜喜準備六十歲大壽時,半夜酒駕把別人撞截癱了!對方家里也有點兒背景,他花了好大力氣才擺平,中途還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給摔瘸了。氣得上火,這不,就想起我來了。”

    “哇哦——”陸庭風陰陽怪氣地感嘆一聲,“你弟跟你,真是兩個極端。”

    一個冷漠低調,一個任性張揚,容貌上也全無相似之處。聞人家霸道的基因在他弟弟聞人杰身上頭一次失了效,一丁點兒痕跡都沒留下。為此,他爹曾滿腹疑竇地去做了親子鑒定——結果令人失望,這居然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恰好他呼吸道的老毛病又犯了,醫生建議他到南方休養一陣子,所以就過來了唄。”說這話時,聞人律露出嫌惡的神色,臉上寫滿了“不要來打擾我”。可這老頭子昨天的所做所為,明顯就是沖著他來的,陸庭風不禁深感同情:“從今往后,你怕是沒有安生日子過嘍~”

    聞人律用力剜了他一眼:“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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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四點半,二人終于擠出一個半鐘頭的時間,火速趕往其中一個舊廠房。路上聞人律仔細看資料,發現這個紡織廠以前曾是國營大廠,由四座廠房和兩棟四層辦公樓組成。如今被居民區和小商圈環繞,附近還有兩所中學,申城體育學院也在不遠處。

    快要到達目的地時,聞人律的視線被街邊飛掠而過的一片青蔥樹林吸引了,看那模樣似乎是個公園。上網仔細一查,原來是舊區改造將幾棟老舊的筒子樓推倒了,改建成一個小公園,再過幾個月就能對外開放。見狀,聞人律把平板往陸庭風那兒一丟,當即立斷:“另外兩個廠不用看了,就這個吧。”

    “你不要這么早下決定嘛,萬一那兩個廠的周邊配套更完善呢?”說著,陸庭風放大地圖認真翻查,嘿,你別說,還真就比不上這個。不多時,二人到達目的地。當走進廠區看見那四棟高闊的紅磚廠房時,陸庭風忍不住“哇——”一聲,感嘆道:“這幾棟廠房要是改造好了,那該多漂亮啊!”

    邊上的聞人律已經開始給每一棟廠房分配功能了:“四棟,一棟訓練館,一棟康復館,一棟健身館,最后一棟用于普通辦公。部門辦公室就放在另外兩棟四層小樓里,找個上下貫通的小房間加固一下,裝個電梯,應該能用。”

    “那室外跑道呢?”陸庭風問。

    此時二人正好走到廠房和小樓的中間,望著眼前偌大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聞人律難得露出了一個笑容:“——這不就是了?”

    見狀,陸庭風也喜不自勝地大笑三聲:“哈!哈!哈!所以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之前那塊商業用地貴得很,就是占了新區發展和地鐵口的優勢而已,一堆人搶破頭!咱們要建的場館呢,說實話,商業成分不算高,買那塊地是有些多余了。相比之下,這塊就合適得多,也便宜不少!而且現在老舊廠房的改造有鼓勵政策,它正好坐落在居民區和學校附近,變性成體育用地也是順成章,鐘為鳴再不幫忙,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越說越滿意,聞人律馬上打電話給手下,讓他們開始著手這塊地的競標和改造設計。正琢磨著什么時候約鐘書記去松園山莊聊一聊,手機突然震動一下,是監控app發來了警報信息。聞人律下意識擰起眉,點擊查看,只見監控畫面中,一個精神矍鑠的Alpha男性大搖大擺地站在自家玄關里,板著臉跟敏姨說話——正是他的父親聞人謙信。

    “……操!”罕見地爆了句粗口,聞人律立即打電話讓司機開車過來,他自己也快步朝園區門口趕去。陸庭風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頭,茫然地問:“怎么了?啊,發生什么事了?”

    “我爸擅自跑到我家里,又在為難敏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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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夏管家的陪同下走進聞人律居住的小區時,聞人謙信挑剔地環顧一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哼,家里的別墅他不去住,偏要買到這種寒酸的地方,連一點兒園林造景都沒有!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爺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夏管家圓滑地敷衍過去,并旁敲側擊地提醒:“他現在不在家,咱們不如出去轉一圈,晚上再來?這樣貿貿然地上門去,他的幫傭見了也不認識呀,到時候引起誤會可就不好了。”

    “誤會?什么誤會?”聞人謙信倨傲地瞪他一眼,“人家一看我這張臉,就什么都知道了!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誤會誰也不會誤會了我!”

    說著,他掙開夏管家的攙扶,自己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門禁面前。無奈,夏管家只得走過去,認命地按下門牌號,不多時,一個聲音響起:“你好,你們找……天啊,是老爺!”驚呼過后,對方立即放行。聞人謙信滿意地笑笑,又斜夏管家一眼:“我說了吧,沒人認不出我。”

    到了八樓,二人走到房門前,還沒按門鈴,大門便打開了,里頭立著一個眼熟的Omega女性,約莫55歲上下,身材矮小,打扮樸素。聞人謙信狐疑地看著她,不禁道:“你……你不是?”

    夏管家也吃了一驚,但他反應很快,在敏姨開口之前便搶先道:“她是之前照顧少爺起居的幫傭,就在原來京城紫藤苑的那棟別墅里。”

    “哦,我說呢,那么眼熟。”不以為意地走進房子里,聞人謙信不疑有他,自顧自地開始四處審視。敏姨感激地對夏管家笑笑,兩人默契十足地沒有出聲,只交換了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然而轉了半圈,聞人謙信終究是想了起來,警覺地擰起眉瞪向她:“不對,你是那個膽大包天的保姆,哄小律喊你作媽媽的那個!”

    敏姨心頭一跳,嚇得連連擺手:“不,不是……老爺,我真的沒有哄他!是少爺自己叫我媽媽的!而且他十歲之后,我再去照顧,他也沒有叫過了……我真的沒有哄騙少爺!”

    “你還說沒有哄騙!”聞人謙信怒不可遏地拿起拐杖,用尖端咄咄逼人地指著敏姨,夏管家攔都攔不住:“如果你沒有哄他,他現在怎么會又把你請回來?!一而再、再而三的,你倒是陰魂不散,把你趕走兩次你都有辦法纏上來,我真是小看了你!……夏群,夏群?!給我把她趕出去!留她在這里,哪天把我兒子都搶走了!”

    “老爺!”夏管家為難地攔著他,勸說道:“少爺是您的親生兒子,誰都搶不走!李敏不過是個保姆罷了,少爺用得順心,您又何必阻攔呢?您別忘了,這次來申城是要修復你倆的父子感情,不是來干涉他生活的呀!”

    “我干涉又怎么了?!真可笑,我從小養著他,供他吃穿供他上學,還養出仇來了是不是?別說一個保姆,我讓他娶誰做老婆,他都得聽我的!”聞人謙信怒聲吼著,拐杖一揮,只聽“呯”一聲,客廳里的茶幾被他砸出了一個不淺的凹痕。

    無法,夏管家只得給敏姨使個眼色,讓她裝一裝。敏姨會意,順從地道:“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收拾行李。”

    “收拾快點兒,別磨磨蹭蹭!”還嫌不解氣,聞人謙信又揮了一棍,這次砸在地板上。敏姨忙不迭點頭:“好、好。”她解開圍裙放到餐椅背上,心慌意亂地走到次臥前,打開門,卻忘了自己剛才特意將狗狗路易關到了里面!

    只見一道金影自腳邊飛掠而過,隨即是“汪”一聲炸雷般的狗叫,路易輕松躍過沙發,兇猛地朝聞人謙信撲去!客廳里瞬間亂成一團,聞人謙信摔倒在地,雙手攥著拐杖勉力抵擋路易的利齒,一張臉失了血色,慌張地大吼:“怎么回事,哪來的狗啊?!”他今日出門沒帶保鏢,此刻只有身邊人能幫他。夏管家抓住路易的尾巴用力拖拽,敏姨看見這個動作,剛想制止,可惜為時已晚——路易吃痛地轉過頭,在他小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嗷!”這下,哀嚎的人變成兩個了

    趕緊撲上去摟住路易的脖子,敏姨招架不住成年阿富汗獵犬的掙扎,著急地直喊:“你們快出去!我拉不住它!”

    顧不上疼痛,夏管家趕忙扶起聞人謙信想往外走,卻見路易一扭身,兇神惡煞地直撲他們而來。二人驚叫一聲,只得轉向,慌不擇路地沖進書房里,飛快地關上門。路易剎車不及,“砰”地撞在門上,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哀嚎:“汪嗚!”

    這一下撞得結結實實,路易清醒了,也委屈了,嚶嚶哭著跑回敏姨身邊,鉆進她懷里要安慰。敏姨哭笑不得地摟著他,心慌地直嘆:“路易,路易!你闖了大禍知不知道!這次,恐怕少爺也救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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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分鐘后,聞人律終于趕到家里。一進門他就看見敏姨用力摟著路易,企圖把它從書房門口拉開。他還以為父親離開了,擔憂地問:“敏姨,你沒事吧?”

    敏姨看見他就像看見救星一樣,哭喪著臉道:“少爺!快,你快把路易鎖到別的房間里,它一直堵在書房門口,不讓老爺和夏管家出來!”

    ……原來那倆還沒走。

    望著固執的路易,聞人律忽然很解氣,摸摸它的頭夸贊了一句:“干得好。”敏姨又想哭了:“你別夸它了……它把老爺撲倒了,差點兒咬了一口。夏管家去拽他尾巴,被結結實實咬在手臂上!少爺,快幫忙把它關起來吧。”

    二人齊心協力,一個抱狗頭,一個抱狗腿,這才將路易塞到敏姨房里,鎖上房門。隨即敏姨著急地給他使眼神,意思說你爸和夏管家被堵在里頭好久了,你趕緊開門慰問一下。聞人律卻不急,他把敏姨推到了自己臥室里,說:“敏姨,你回避一下,別出來,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其他的我來處。”

    “哎,不是……”話音未落,門已關上。聞人律不緊不慢地走到書房,打開門,只見自家父親氣鼓鼓地坐在書桌前,夏管家扶著手立在他身旁,兩人臉上都帶著疲色,想必方才同路易對峙了許久。

    見他進來,聞人謙信雙眼一瞪,大掌在桌上重重一拍,立即開始發難:“——你好大的膽子!我早說過,那個人心懷不軌,離間我們父子關系,你現在又把她請回來,是故意氣我嗎?!還有那只狗,你明知道我討厭狗,為什么偷偷養一只在家里!那個李敏,還故意放狗出來咬我們,真是豈有此……你趕緊把她們兩個都處了!”

    “偷偷?”聞人律冷笑,“首先,我是光明正大養的,其次,我養不養狗,跟你有什么關系?這是我的房子,我愛怎么養就怎么養。再者,敏姨現在是我的幫傭,她盡職盡責,工作認真,我為什么要解雇她?”

    “……你!”氣得手指顫抖,聞人謙信咬著牙,臉上的溝壑無法避免地顯出了老態:“你長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跟我叫板了,你、你……”

    怒到極點,他腳下一晃,差點兒倒下去。夏管家趕忙扶住他,從兜里摸出降壓藥塞進他嘴里:“少爺,你少說兩句吧!老爺身體大不如前了,前段時間還有血栓的跡象,幸好發現得及時……這次造訪,他只是想看看你住得好不好,沒有別的意思。”

    “是嗎?那他為什么還要千方百計破壞我的‘好’?”冷笑著遞過一杯水,聞人律并無上前慰問的意思,反而雙手插兜,冷眼旁觀。

    半晌,聞人謙信終于緩過勁兒來,抬起蒼老疲憊的眼,氣若游絲道:“你長大了,我管不住你了……我也不想管你!你比你弟弟聰明,比他出息,我知道,家里的事業沒法兒交給他,只能由你來擔。你那公司……辦得還算可以,現在賣出去能過億。這陣子你就著手賣了吧!然后跟我回京城,我所有的事業都是你的。”

    ……說著不想管,但話不到三句,還是要管!聞人律冷笑一聲,譏諷道:“所有的事業都給我?你有沒有問過阿姨,她愿不愿意?”

    “她生養出那么個好兒子,有什么資格說不愿意!”聞人謙信怒道。

    “是嗎?”不以為然地撇開臉,聞人律走到門前,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只可惜,你們愿意,但我不愿。我是不會跟你回京城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眼看著又要生氣,夏管家趕緊扶住他,低聲道:“老爺,來日方長,咱們不能心急!”聞人謙信呼吸不穩地看看他,又看看眼前這個與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兒子,他正如日中天般強盛,自己卻逐漸日暮西山,有心無力了。

    無奈,聞人謙信只得冷哼一聲,撐起拐杖,腰背挺直地走了出去,夏管家緊隨其后。在穿過門框時,聞人律低頭看向夏管家被路易咬破的手臂,朝他遞去一個歉意的眼神。夏管家不語,只苦笑著擺擺手,扶著聞人謙信慢慢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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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去上班,他一走進辦公室,陸庭風就跟了過來,探頭探腦地問:“怎么樣啊,跟你爸吵起來沒?”

    他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引得聞人律眼睛一瞇,把手機往桌上一放,回身道:“怎么,你好像很希望我跟他打起來?”

    陸庭風立即高舉雙手作投降狀:“我只是關心你,你有氣別往我身上發,我是無辜的。”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凈。

    被他說得沒了脾氣,聞人律冷瞪他一眼,坐下來,說所有話之前先狠狠嘆一口氣,心浮氣躁:“他嫌我那個弟弟不成器,現在想讓我賣了公司回北京,接手他的事業。”

    “什么?!”一聽到“賣公司”三字,陸庭風立即跳了起來:“你爸怎么這樣啊!咱們辛辛苦苦創辦的公司,他說賣就賣,憑什么啊?!……哎喲喂,我可算知道你為什么煩他了,換我我也煩!”

    他義憤填膺地叫叫嚷嚷,聞人律聽得耳朵疼,趕忙伸手制止:“行了你別嚷嚷,我拒絕了!不過看他的樣子,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以后有得我心煩了。”

    陸庭風一聽,立刻跑出三丈遠,一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架勢:“那你自己對付他昂!我只是個實習生,過不了兩年就要回去接管家族企業,你別讓我沖鋒陷陣……”

    聞人律簡直要被他氣笑了:“我什么時候讓你沖鋒陷陣了!倒是昨天下午那個廠房,投標工作開展沒有?鐘書記你幫我約了沒有?!”

    “都吩咐下去啦,鐘書記我也幫你約啦,明天晚上八點松原山莊——”陸庭風拉長了聲音答他。

    “還有,洛城那房子賣出去了嗎?欠我的錢什么時候能補上,我利息都損失十來萬了!”

    “嘿——當時是你自己說不找過橋公司的,現在又來斤斤計較!”陸庭風好笑地瞪他一眼,又答:“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呢。前兩天他那倆房子都賣出去了,過戶也弄好了,唐秘書正在著手轉款。你看看,什么時候通知洛城來拿證件?他身份證什么的都在我這兒。”

    “還什么時候——就現在吧!反正他沒什么正事,讓他馬上過來。”聞人律冷酷道。

    一個鐘后,許久不見的洛城終于出現在辦公室。當抬起頭看見他清瘦的面頰時,聞人律結結實實地怔了好一會兒,隨即難以置信地擰起眉:“洛城……?!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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