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還是說,你是……處?”……
清晨, 微弱的陽光透過紗簾灑在地毯上,光影凌亂而溫柔。
蘇卻醒來的第一反應,是腦袋暈得像灌了鉛, 四肢卻輕飄飄的,像被抽去了力氣。她閉了閉眼, 稍稍清醒過來后, 視線觸及的景象讓她一怔。
頂級埃及棉的被褥, 觸手可及的高定家具,還有窗外那開闊到令人暈眩的城市景觀。
五星級酒店?
她目光一轉, 看到對面沙發旁的江津嶼。
他正靠在窗邊,背影挺拔, 手指間夾著一根煙,煙霧繚繞間,他的神色若隱若現。
“醒了?”
聽到動靜,他將煙隨意掐滅,丟進煙灰缸, 抬腳向她走來。
蘇卻努力撐起身,揉了揉太陽穴,“唔……我怎么會在這?”
“你昨晚被下了藥,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懷古】吧!
蘇卻仰頭打量了江津嶼一眼。他顯然一夜未眠,襯衫袖口挽起, 眉宇間難得帶著疲憊。
“所以……你守了我一夜?”
中了迷幻劑的人可能會做出失控舉動,從開窗跳樓到狂奔逃竄都有可能。他可不想明天在民生新聞上看到這丫頭。
江津嶼神色淡然, “看不出來?”
她本是隨口一問, 卻被他的語氣堵得說不出話來。心里暗暗嘀咕,原本以為這個男人清冷寡淡,沒想到還挺有耐心。
“你平時看起來可不像這么……耐心的好人。”
“……”
江津嶼嘴角抽了抽, 目光涼涼掃過來:果然救了個白眼狼。
“看來你精神不錯,都會數落人了。那我就先走了!
江津嶼明顯生氣了。蘇卻盯著他的喉結出神,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差點她的臉騰地紅了。
不對,等等,他居然避開了?
鬼使神差地,她冷不丁冒出一句,“江先生,你該不會……喜歡男人吧?”
房間里安靜得出奇。
握在門把手上的手一頓,江津嶼緩緩轉過頭,眉毛因為過度震驚而不知該如何安放。
“……你說什么?”
“呃,你長得好,又有錢,像我這么漂亮的女孩子主動投懷送抱,你居然避開了……這,這不合理吧?”
話音剛落,她又輕聲嘀咕了一句。
“還是說,你是……處?”
人無語到極致的時候,真的會笑。
江津嶼左手按著右手,克制住自己做出某些事的沖動。
比如敲開她的腦袋瓜,看看里面什么構造的舉動。
“蘇卻!彼蛔忠痪洌袷且е缽暮黹g擠出來,“你這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趕緊往被子里縮了縮。一定是迷幻劑的后遺癥讓她想到什么說什么?唇驇Z的表情,她怕是戳到什么傷心事了。
“聽起來,你對‘投懷送抱’這件事很有經驗?”他慢條斯理開口,眼神發冷。
“我哪有!”她條件反射坐直,嘴硬道,“也就……五六七八次吧。”
這話一出口,房間里的氣氛更加安靜了。
江津嶼冷哼了一聲,目光從她臉上挪開,像是壓抑著什么怒氣不想再說。他轉身剛邁了一步,聽到身后的聲音帶著一絲試探,“喂……要不,我報答你一下?”
腳步微微一頓,“報答?”
蘇卻被他那一眼看得有點心虛,但還是強撐著理直氣壯,“你都守了我一夜,忙前忙后,還送我到酒店……怎么著,我也該意思意思吧!”
“哦?”江津嶼側目瞥了她一眼,語氣中多了一絲揶揄,“要怎么個意思?”
蘇卻被他逼得稍稍往后縮了一下,干巴巴地補充,“呃,就是……隨便你提個要求?”
江津嶼轉身要走,隨口道,“不用……”
話說到一半,他像是想到什么,又折回床邊。
“你說真的?”他俯身看她,“什么都愿意做?”
“不能是刑法以內的事!”蘇卻立刻警惕。
江津嶼白她一眼,“就你?刑法以內的事還不需要拜托你去做!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
江津嶼盯著她看了看,仿佛在評估她的可信度,隨后像是做了什么決定,才開口道,“周末有個聚會,我需要一個女伴,你……”
話還沒說完,蘇卻已經雙眼發亮地舉起手:“我去!”
江津嶼顯然沒料到她會這么干脆,語氣帶了幾分警覺,“你知道是什么聚會?”
“不知道!碧K卻一臉無所謂,“但這不重要。∥易罱蔁o聊死了,終于有個機會讓我活動一下筋骨!
江津嶼抬手揉了揉額角,像是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蘇卻暗自雀躍,這段時間在國內可把她憋壞了。在美國的時候她可是妥妥的party queen,終于有機會在國內體驗一下了。
“所以是什么主題的party?”她雙眼放光,“我要好好準備一下衣服和道具!”
衣服?道具?
她對于宴會的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津嶼揉了揉額頭,伸手按下她冒著星星眼的臉,“衣服不用你操心,我來準備。你只要記得那天空出時間給我就行。”-
江津嶼回到江宅時,已經是午后,陽光正從院墻上斜落下來,將一切鍍上一層金邊。
他徑直走到江津玨的院子里。
江年年正趴在石桌上吃柿餅,小嘴邊掛著點白霜,邊吃邊搖晃著小腳。
“舅舅!”江年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抬頭看見江津嶼,眼睛一亮。
江津玨坐在一旁,手里剝著柿餅的皮,動作嫻熟,閑適自在。她瞥了江津嶼一眼,笑著地打趣,“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才下午你居然就回家了?”
江津嶼沒理會她的揶揄,他轉頭看著江年年,語氣柔和卻帶著認真,“年年,先回屋吧!
“為什么要回屋?你們要說什么我不能聽嗎?”
江津嶼看過去。
江年年咽下嘴里的柿餅,訕訕起身。舅舅這表情,準沒好事。
“每次一有‘大事’就把我趕走,哼!”
雖然不情不愿,但她還是識趣地跳下椅子,抱起裝柿餅的小籃子,慢吞吞地進了屋。
江津嶼這才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眉心。
“還真是寵得無法無天!苯颢k笑著搖了搖頭,把剝好的柿餅推到他面前,“說吧,什么事?”
江津嶼沒有接柿餅,只是抬眼看她,“我要用你在大使館的關系。”
“怎么回事?這話從你嘴里說出來,稀奇了!
江津玨一臉意外,他這個弟弟,極少求助于人,尤其是用到江家的資源。
江津嶼沒有多解釋,將昨晚蘇卻在【懷古】的遭遇挑重點講了出來。聽到那小子竟然趁蘇卻不在,給她的酒杯里下了藥時,江津玨臉上的笑意瞬間收斂。
“這人是瘋了還是蠢了?敢在燕北做這種事!”她聲音冷了幾分,帶著隱隱的怒意。
“一個美國交換生,叫Reyhan。”江津嶼的目光幽深,“用假預定進的酒吧,我懷疑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干了。”
外籍人員在國內但凡遇到了刑事相關的案件,不論是受害人還是犯事的,都需要通報大使館,手續極其復雜。因此,如果沒有造成惡劣的結果,往往會不了了之。
“你該早點告訴我!苯颢k放下手中的柿餅,果斷道,“這種人,不用你操心,我立馬讓他從國內消失。”
“我還沒說完!苯驇Z繼續道,“我不希望這件事鬧大,更不想讓蘇卻知道。處理得干凈點,以后別在這里出現就行!
江津玨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替她考慮周全!
江津嶼沒接話,低頭看了一眼盤里的柿餅,伸手拿起一個,慢慢吃了起來。然后他狀若無意地來了一句,“對了,還有件事找你幫忙!
江津玨還沉浸于剛才的憤怒中,這才轉過頭來,“什么事?”
“幫我挑件裙子,出席宴會用!
“裙子?”江津玨一愣,隨即眼神變得玩味起來,“誰的?沒尺碼我怎么準備?”
江津嶼略一停頓,昨夜的觸感仿佛還留在指尖。他的手指在桌上比劃了一下,語氣隨意卻精準地報出一串數字,“大概……93,59,95!
江津玨的手僵在了半空,臉上瞬間寫滿了“這小子不會真的出手了吧”的復雜表情。
“你不要告訴我,這是小卻的三圍!
江津嶼:“……”
低頭喝茶。
江津玨頓時炸了,“我警告你,江津嶼,你別給我亂來。⌒s是我摯交好友的侄女,誒我跟你說,你要是敢玩弄她,別管你是我弟,我照樣削你!”
江津嶼看著暴躁起來的親姐,神色淡然地順毛,“你想多了。”
過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她不過一個小女孩。”
江津玨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轉身去書房翻找什么。一會兒拿著個冊子回來,啪地摔在他面前,“看看,這是這季最新的禮服,你挑!
“就你平常那天天葬禮的打扮,”她湊過來指著其中一頁,“我建議這件!-
坐落在香山腳下的秦家別墅,是整個觀山小區最顯眼的一棟。八十年代下海潮時,秦老爺子在這片還未開發的山腳下買下了一大片地。
如今這里早已是京城最昂貴的別墅區之一。
秦家是燕北城中數得上的名門望族之一。老爺子秦博騫,曾是抗美援朝戰場上的戰功赫赫的將領,手握三枚軍功章,被稱為“北地戰鷹”。戰后,他功成身退,未曾在仕途上久留,轉而投入商海,以當時的軍工資源為根基,建立了秦氏集團,產業涵蓋從重工機械到高端電子產品等多個領域。
只是,如今秦家的當家,卻姓霍。
而他正是江津嶼這次來秦家的原因。
米白色的三層洋樓在暮色中格外醒目。歐式風格的鐵藝大門敞開著,門廊的水晶吊燈將暖黃光暈灑向車道。二層的弧形露臺上,深淺不一的波斯菊隨風搖曳,大理石臺階兩側擺著幾盆正當季的紅楓,火紅的葉子襯著白墻,既有品位又富貴。
這處八十年代建成的公館,經過數次翻修,愈發彰顯出主人獨特的眼光——既要把錢花在刀刃上,又絕不能輸了排場。
江津嶼站在秦宅門口,隨意地抬腕看了眼表。
時間剛好。
遠處,一輛銀色的勞斯勞斯緩緩停在路邊。車燈熄滅后,車門打開,先下來的付立走到另一側,替人拉開了車門。
江津嶼微微抬頭。
隨后,他的目光定住了。
蘇卻從車內探出身來,踩著一雙銀色高跟鞋,慢慢走下車。那是一襲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禮服,宛如為她量身定制。冰藍色的亮片在燈光下折射出層層漣漪,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又如同美人魚躍出水面時灑下的碎鉆。
深V設計直抵胸口,飽滿的胸型讓人移不開眼,又因腰線收緊而愈顯玲瓏有致,欲說還休。
她的妝容精致,發髻隨意地挽起幾縷發絲,露出一截白皙纖細的脖頸,整個人看上去耀眼得過分。
江津嶼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蘇卻顯然對自己的裝扮十分滿意,迤迤然地走到他的跟前,美滋滋地轉了個圈。魚尾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配合那雙修長筆直的腿,仿佛一步就能走進畫里。
“怎么樣?有沒有覺得很驚艷?”
江津嶼微微瞇了瞇眼,目光掠過她的眉眼、鎖骨,最后落在胸口。
他的神色未變,似乎是在評估,又似乎是在隱忍。
江津玨這挑得是什么衣服?!
蘇卻眉眼彎彎,等著聽夸獎。然而眼前人卻抿著唇走近,毫無預兆地抬起手,將自己脖子上的淺灰色圍巾圍到了她的脖子上。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蘇卻愣住了。
“你干嘛?”她低頭看著自己被圍巾裹住的胸口,深V的優雅瞬間被擋了個嚴實,像是一件畫作突然被蒙上了布。
還不等她回過神來,一件深色的長款大衣又籠了上來,將她的香肩和腰線一并遮住。
“江津嶼!”她踮著腳尖去夠他的手,“你干什么呀!”
“這么穿會著涼!彼槐菊浀靥嫠岛每圩,甚至還往上提了提,仿佛真在擔心她的身體健康。
蘇卻被他這副“男媽媽”的樣子氣笑了,“我弄妝造弄了一個小時就為了讓你給我裹成粽子?”
“聽話。”他淡定地替她攏了攏圍巾,指尖不經意蹭過她的臉頰,“乖一點!
付立站在車邊,默默給自家老板豎了個大拇指——這借口找得不錯,就是不知道待會進了宴會廳,老板還找什么理由把人藏起來。
16 “輸光了,我再給你買!薄
秦公館的前庭猶如一幅層次豐富的油畫, 金黃的燈光透過樹影灑在整齊的石板路上,宛若為夜色鍍上一層柔和的金箔。兩側雪松筆直挺立,襯托出盡頭那扇歐式大門更加恢弘。
江津嶼邁步而入, 整個人沉靜如同夜晚的高山湖泊,平靜無波, 不動聲色, 卻自帶一種讓人屏息的氣場。他身旁, 蘇卻被大衣裹得嚴嚴實實,僅露出一張精致的小臉。她被這過于保守的裝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卻又毫無辦法,只得抬頭瞥了瞥身側的江津嶼。
四周的目光紛紛聚焦在他們身上。
“那是誰?怎么以前沒見過?”幾個年輕的商戶子弟們低聲議論。
“沒見過, 也沒聽說過。但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物!
“確實,這氣場……不簡單!
而那些老燕北子弟則是倒吸了口涼氣。
“艸,江津嶼?!”
“江家那位?秦家竟然請得動他?!”
“我去,難道之前傳的和秦家聯姻是真的?不過旁邊跟著個姑娘是怎么回事?”
“哦豁,有好戲看了!
各種猜測在空氣中彌漫, 卻沒有人敢上前求證。江津嶼的身份太過特殊,他的出現本身就已經足夠讓人心生敬畏。
蘇卻隱隱聽見了些議論聲,忍不住戳了戳江津嶼的手臂。
“他們都在看我們呢,是不是你太過招搖了?”
“是你太惹眼了!
江津嶼把她的圍巾正了正,原本露出的半張臉現在只剩下一雙眼睛。
“嗯哼, 我就知道。我那么漂亮~”
“……”
真是夸不得。
江津嶼牽著蘇卻穿過前庭,眾人的目光如影隨形。直到前廳入口, 今晚的主人才現身。
秦麗婉穿著象牙白絲絨長裙, 纖細高挑的身形愈發優雅。珍珠吊墜在頸間閃爍著內斂的光澤,眼底卻帶著世家小姐特有的從容與傲氣。
她是秦家長女,自幼便跟著秦家老爺子, 年紀輕輕就已經在秦氏里歷練。盡管秦家還有一位未曾露面的次女,但在人們的認知中,秦麗婉就是秦家的代表,是將家業從上一輩手中接過來的最佳人選。
而她自己也從不掩飾自己的野心。男人可以做到的事,她都能做到,甚至能完成的更好。
誰都不可能從她手里搶走秦家的家業。
看到江津嶼時,她眼底閃過一絲亮色。
“江少,你來了。”秦麗婉微微一笑,帶著世家小姐慣有的從容與親近,向前迎了上去。
江津嶼微微頷首,“秦小姐。”
蘇卻正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聽到聲音才轉過頭。雖然被裹得像個小粽子,露出的那張臉卻明艷動人。一雙眼睛帶著漫不經心的好奇,在這樣的場合絲毫不怯場。
秦麗婉的笑容頓了頓。目光從蘇卻臉上掃過,又落回江津嶼身上,像在解讀這兩人并肩而來的含義。
“這位是?”
“朋友!
秦麗婉沒有追問,但心里早已快速盤算起來——江津嶼帶著這個女孩來秦家,來見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蘇卻的模樣與氣質,與燕北圈中那些世家女完全不同。
她像一簇跳動的火焰,太過鮮活。
只是這種鮮活,在他們這個圈子里,不夠分量。
蘇卻本不關心他們之間的寒暄,百無聊賴地打量著四周。目光掠過院子深處的老槐樹時,她猛地一怔——樹下立著一抹白影。
那影子有著長長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蒼白得像一張薄紙。她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只見那雙沒有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人群,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哇哦!”
蘇卻幾乎是本能地攀上了江津嶼的手臂。
“江津嶼,這里是不是……不太干凈?”
江津嶼:?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只見槐樹下空空蕩蕩,哪有什么影子。
江津嶼只當她是覺得無聊,想要吸引點注意力,并沒有繼續理會。
秦麗婉的態度反倒有些奇怪。
雖然她看起來依舊笑得一絲不茍,但顫動的眼神卻泄露了波動的情緒。
她側頭對下人低語了幾句。
“江少,突然有點事要處理。你帶著朋友先進去?”她那一雙含情的丹鳳眼望過來,“一會兒能來二樓書房一趟嗎?有些事想和你聊聊!
江津嶼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秦麗婉消失在了視線了。
秦麗婉離開后,蘇卻撇了撇嘴。本以為自己是今晚的主角,結果這男人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她悻悻地松開挽著的手,獨自走在前面。
秦家內場別有洞天,燈影搖曳間,盡顯世家的底蘊與奢華。
與蘇卻預想的大相徑庭。她原本以為是類似美國派對那種熱鬧場景:泳池旁的歡呼人群,音樂震耳欲聾,或者以某個主題為中心的狂歡氛圍。
可眼前這一切卻像是時光倒流般的老式社交場。
大廳一側是柔軟沙發,男女圍坐,低聲交談。另一邊擺著一張臺球桌,有人在專注擊球,偶爾傳來撞擊聲。更遠處,有人在打橋牌,還有幾位闊太擺了幾桌麻將。各色人物散落其間,雖彼此各行其事,卻又井然有序。
“這是什么老年人活動啊……”
她回頭,江津嶼正遞過來一杯香檳,清澈的液體在燈光下泛著微微的金色。他不容拒絕地將酒杯塞到她手里,隨即又往她掌心里放了個金色籌碼。
“這是什么?”她拿起來看。
“門票。”江津嶼指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人,“你可以去換一池籌碼,隨便玩玩,乖!
“那你呢?”
“我有事!苯驇Z抬腳就走,往二樓方向去了。
她一下就明白他是去找秦麗婉。
“哼!”蘇卻賭氣地哼了一聲,偏過頭不再看他。
幾秒后,她忍不住回頭,想看看江津嶼是不是故意“釣魚”。只可惜江津嶼的背影已經徹底消失在樓梯轉角,連影子都沒留下。
她更生氣了!
“臭男人!”
蘇卻攥緊籌碼,指節泛白。不能讓臭男人影響心情,她轉頭在一樓游戲區閑逛,香檳也只喝了兩口。
直到在德撲桌前停下腳步。
這一桌聚集了全場最多的人,氣氛喧嘩熱烈,仿佛空氣都因賭桌上的輸贏而變得躁動。蘇卻停下腳步,遠遠地看了一眼,只見桌面上籌碼堆成了小山,金色的光芒在燈光下晃得人眼暈。
主位上的男人隨意倚著椅背,一只腳懶懶地搭在椅子邊緣,修長的手指轉動著一枚籌碼,動作輕巧卻充滿挑釁。他穿著一件略顯輕佻的暗紅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笑容帶著幾分痞氣。
他的面前,籌碼堆得像小山一樣,顯然是這一局的最大贏家。
就在這時,坐在對面的一個年輕男人一臉憤恨地將手上的籌碼推給荷官,恨恨道:“不玩了!”語氣里滿是不甘。
圍觀的人群中傳來一陣笑聲,而那個贏家斜眼瞟了一眼下桌的人,涼涼地丟下一句,“賭技不行,氣性倒不小!
“丁少真毒舌,這都第幾個被他諷刺下桌的了?”
“還能第幾個?就沒見誰能在丁少手里撐過三局。”
丁旭堯像是沒聽見這些話,只管低頭點了點桌上的籌碼,嘴里哼哼唧唧,“小氣吧啦的,就帶這么點籌碼上桌,真是浪費時間!
語氣中的張揚和不屑毫不掩飾,惹得圍觀者中有人偷偷發笑。
蘇卻目光微轉,看向這個丁旭堯。他眉眼明朗張揚,眼神里帶著一股不服輸的狠勁兒。整個人就像一團肆意燃燒的火,熱烈卻有些灼人。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突然抬頭,目光精準地落在蘇卻身上。
“這位小姐,”丁旭堯將手中轉動的籌碼彈到桌面,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隨即露出一個囂張的笑容,“要不要來玩一玩?”
語氣里的不正經,甚至有些冒犯的味道。
周圍的人立刻哄笑起來。
“丁少,人家姑娘可是新面孔,您就這么急著下戰書?”
“新手上桌,說不定有光環呢。丁少不會看人家漂亮,故意放水吧?”
“我看是別把人家欺負哭了!
“你們別瞎說,”丁旭堯哈哈一笑,故意夸張道,“我可是個紳士,最喜歡帶新人,尤其是漂亮小妹妹!
他說完還朝蘇卻挑了挑眉,眼神帶著點輕浮的挑釁。
蘇卻看著他那張囂張的笑臉,輕輕揚了揚手中的籌碼,明艷一笑,“行啊,既然丁少這么熱情,那我就陪你玩兩把!
人群中一片嘩然,顯然沒人想到她真會這么爽快答應。
丁旭堯眼神微亮,拍了拍桌面,目光灼灼,“痛快!來吧,小姐,請坐!
蘇卻在眾人注視下落座,手指撥弄著籌碼,目光毫不避讓地迎上丁旭堯。
“希望丁少待會兒別太后悔!
她聲音嬌俏,卻帶著點針尖對麥芒的意味。
“放心,我從不后悔。”丁旭堯笑得更加張狂,“但你可別輸了哭鼻子!
蘇卻剛開始的時候,表現得確實像個新手,甚至讓人覺得她是不是連規則都沒搞懂。
幾輪下來,她動作不大,偶爾跟注,偶爾棄牌。但凡入池,必然手里有點東西;I碼小幅度上漲,始終不敢貿然行動。
牌風保守得甚至有些過分。
丁旭堯倒是玩得大開大合,幾次高額加注將其他人逼退,贏得得心應手。籌碼堆得越高,他笑容越燦爛,但目光卻始終有意無意地掠過蘇卻。
“小姑娘!彼麊问种ьU,笑得痞氣,“這么謹慎,多沒意思!
“我有自己的節奏。”
蘇卻頭也不抬,聲音軟糯,笑容燦爛,雖是嗆人的話,說出來卻讓人氣不起來。
丁旭堯眼里的興味更濃了。
幾局過后,桌上的牌風漸漸明朗。正當大家以為摸清了這位“新手”的路數時,蘇卻的打法突然開始變化。原本畏手畏腳的小動作變得干脆利落,保守的風格逐漸被大膽取代。
她的籌碼堆雖不如丁旭堯,但也逐漸堆成了一座小塔。
丁旭堯靠在椅背上,目光帶著幾分戲謔,掃過桌上散亂的籌碼,又落到蘇卻身上。她的眼睛在燈光下明亮得像一汪清泉,但藏著些深不可測的漣漪。他不禁挑了挑眉。
這個小姑娘,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心思深沉。牌桌上那些個“老狐貍”,一個個被她吊著胃口,卻全然沒意識到自己在被她慢慢吞噬。
“小姑娘,玩得不錯啊!彼χ_口,語氣里卻帶著些不易察覺的挑釁。
蘇卻抬眼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轉動一枚籌碼,淺淺一笑,“丁少過獎了!
這一局開始前,丁旭堯就反常地加了大注。光是入場費就要5000籌碼。
“丁少,要不要讓人玩啊。”
“只是看個牌都這么難了嗎?”
吐槽聲此起彼伏,大多人都識趣地棄牌了。
只剩下最后兩人。
底池籌碼已經高達數萬,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氣氛幾乎要凝固。丁旭堯盯著對面那張冷靜的臉,開始認真審視起這個對手。
蘇卻臉上八方不動,依舊笑意盈盈的模樣。
她的手牌是9和J,不同花。
這個并不算一個很強的手牌,既沒配成對子,也不是像A、K這樣的高牌。
但她決定賭一把。
公共牌區先發了三張:草花A、黑桃8、紅桃9。
中對。
蘇卻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快速計算著局勢。
這手牌不算太強,但也足夠試探。
丁旭堯一如既往地隨性,嘴角掛著一抹笑。
他推了推籌碼,“加注。”
蘇卻內心思索著他可能的牌組。開頭第一局他就敢大范圍加注,手里應該是有著頂級高牌或是自帶對子。如果是A,她這對9就不太夠看。
咬了咬嘴唇,她還是跟了。
第四張轉牌翻開,是個黑桃J。
蘇卻中了兩對。
局勢一下變得微妙起來。
德撲的規則是每人手里兩張暗牌,桌上五張明牌。從七張里選五張組成最大牌型,F在桌面上已經出現三張黑桃,如果再來一張,會組成“同花”。而8、9、10、J的連續排列,也在暗示著可能的“順子”。
聽順,聽同花。
這兩個組合,任意一個都比兩對大。
蘇卻心底微微一松,卻依舊假裝猶豫,慢悠悠地將籌碼推了出去。她的動作有些遲緩,仿佛還在權衡。
丁旭堯的表情也變得凝重起來,但他還是保持著一貫的態度。
跟了。
最后一張,河牌,黑桃5。
局面瞬間微妙起來。
順子沒等到,但也有三張黑桃作為同花這個更強大的組合。
蘇卻的手指攥緊了一瞬,又迅速放松下來。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目光平靜地落在丁旭堯的臉上。
丁旭堯突然滿池加注,眼神卻帶著某種戲謔。
“真要這樣?”蘇卻終于開口,聲音帶著點調侃,但神色卻認真。
丁旭堯不為所動,甚至還挑釁般地笑了笑,“不敢跟?”
眾人屏息。
蘇卻的手指在下頜處來回摩挲,猶豫片刻,最終將籌碼全數推出。
“show hand。”
全場安靜得只能聽見籌碼落下的聲音。
丁旭堯的笑意加深,慢條斯理地翻開自己的底牌——
對Q。
“目前的頂對,”有人低聲說,“夠強了!
但好在不論是順子還是同花,都比他大。
丁旭堯盯著面前這個小姑娘,直覺她不可能是順或是同花,畢竟她剛剛加注時那么猶豫。
除非,他被騙了。
圍觀的人都認為勝負已定,畢竟頂對在這樣的牌面已經很強。
蘇卻卻輕輕一笑,將自己的底牌一推——9和J。
“兩對!
短短兩個字,卻如驚雷般落在賭桌上。
圍觀的人嘩然,而桌對面的丁旭堯笑意僵在臉上,像是被什么狠狠捶了一下。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對Q,確實輸得徹徹底底。
蘇卻懶懶地靠在椅背上,翹著腿,單手撐著臉,嘴角染上幾分得意。她用指尖挑起一枚贏來的籌碼,輕輕一彈,看著它滾落回籌碼堆里,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原來堂堂丁少也會輸得這么慘啊!彼穆曇魩е鴳蛑o,眼角彎彎。
丁旭堯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他嘴角抽動了幾下,沉默片刻,隨后猛地笑出聲。
“有意思,有意思!彼贿呎f,一邊朝侍者打了個響指,“再買滿!
侍者將滿池的籌碼推了過來,他隨意地揮了揮手,眼神重新落在蘇卻身上,帶著點狩獵般的興味。
“蘇小姐,剛才只是熱身,現在才剛開始!-
樓下賭局正酣時,二樓書房的門被推開。秦麗婉換了身暗紅色拖地禮服,在幽暗的書房里顯出一種詭譎的艷麗。
她端著一杯紅酒迤迤然地走近,還未開口寒暄,江津嶼就直接開門見山。
“霍彥廷在哪里?”
空氣瞬間凝滯。
秦麗婉抬起眼,眉間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掩去,換上從容的笑意,“江少,父親剛離開燕北,下個月才回。”
江津嶼聞言,眉尾輕揚,轉身就走。
“江少!”秦麗婉急忙追上,裙擺掠過地面發出窸窣聲,“家父不在,我也能幫得上忙。”
江津嶼的步伐一頓,側頭掃了她一眼。
“你?”
“秦家上上下下的事務,都是我在打理!鼻佧愅裢χ奔贡,語氣里多了幾分篤定,“父親能做到的,我能做!
江津嶼打量著她不服輸的表情和過分挺直的脖頸,眼里帶了絲玩味。
“秦小姐倒是對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秦麗婉不由吸了一口氣,總算穩住這個大佛了。
“既然江少這么說,不如把事情講清楚,看看我能不能幫上忙!
“零件門。”
江津嶼不再繞圈子。
秦麗婉的手指在杯沿一頓,眼底閃過驚訝,很快又恢復鎮定,“江少,您突然提這個,是想追查什么?”
“你不用知道原因,只要告訴我,你對于這件事,知道多少。”
秦麗婉抬眸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開口,“我知道父親的一些絕密檔案存放的位置。零件門相關的文件,我估計也在那里。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取出來。”
這位秦小姐的果敢倒是令江津嶼很是意外。
但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尤其是聰明人手下的飯,更是難吃。
“條件呢?”
“我要和你結婚!
書房內頓時安靜得可怕。
秦麗婉看著江津嶼,眉目間帶著自信與堅持,“江少,你需要秦家資源,我需要一個能穩固秦家地位的婚姻。各取所需而已!
“婚后即使某些關系你想要繼續,我也無所謂。只要不要做得太過分,讓我下不來臺就行……你,想繼續和那個姑娘交往我也……”
江津嶼看了她片刻,忽然低低笑了出聲,笑意卻未達眼底。
“秦小姐,”他直起身,目光帶著幾分冷意,“你憑什么覺得你可以和我談條件?”
秦麗婉的臉色微微一僵,卻依舊挺直脖子,“我可以讓秦家的資源為你所用!
“秦家的資源,有什么值得拿的?”
這話輕蔑不屑,但秦麗婉無從反駁。
她們家和江家,根本就不是能同日而語。
“和我結婚?秦小姐,我從來不拿婚姻做交易!
江津嶼走到門口,回頭掃她一眼,聲音冷得滲人。
“還有,不要以為每個人都會為了權勢妥協!
望著著他的背影,秦麗婉指尖在杯沿輕叩,目光閃過一絲陰沉的光芒,最終什么也沒說-
接下來的幾局,丁旭堯一改之前隨性的打法,變得咄咄逼人。他抬高看牌門檻,瘋狂加注,將氣氛推到極限。蘇卻本想退出,但奈何丁旭堯的目光像狼一樣盯著她,讓她不得不咬牙應戰。
“再加五千!
“再加一萬。”
“再加兩萬。”
籌碼推上桌的聲響,一次比一次刺耳。
蘇卻額角滲出細汗。她面前的籌碼山在丁旭堯的瘋狂進攻下,從小塔變成了平緩的丘陵。而對面那座“高峰”卻巋然不動——每次減少,很快又會被重新堆滿。他高額的入場費更是讓那些保守派望而卻步,反倒成了他收割小籌碼的工具。
幾輪下來,丁旭堯再度坐穩了籌碼王的位置。
“蘇小姐,不行就別逞強啊!倍⌒駡蛘Z氣里滿是得意,挑釁地看著她。
“你想多了!碧K卻眼神倔強地盯著牌面,指尖卻在桌下微微發顫。
但她心里也清楚,自己已經接近極限了。
德撲規則里的大小盲注制度,更是讓她避無可避。每到這個位置就必須下注——大盲全碼,小盲半碼。這讓她在被迫入池的幾局里損失慘重。
丁旭堯看她吃癟,更是得意。一把將籌碼推向桌面,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神色張揚得勝券在握。
“蘇小姐,要不我們加點彩頭?”
他眉梢輕挑,目光里帶著些挑釁的笑意。
“你想怎么樣?”
“你不是很喜歡贏嗎?這次,贏了我就陪你喝一杯。輸了……”他故意頓了頓,笑得像只惡作劇的狐貍,“你就給我叫聲‘丁爺’!
“你真夠無聊的!
蘇卻翻了個白眼,她最討厭這種讓人喊爺的爹味男。
她手里拿起最后一枚籌碼,抬手一推。
“來吧,看誰最后收場!
然而幸運之神沒有再次眷顧。
丁旭堯手里竟然是個葫蘆(三條加一對),穩穩勝過蘇卻手里的兩對。
“蘇小姐,還玩嗎?”丁旭堯將一枚籌碼在指間轉了轉,滿是譏諷地笑著,“沒籌碼的話,叫我一聲‘爺’,我可以大方賒賬哦!
蘇卻死死盯著他桌前堆成小山的籌碼,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空無一物的桌面,耳根氣得通紅。
“你這是欺負人!
“欺負?”丁旭堯挑眉,嘴角扯出一抹嘲弄,“蘇小姐,這牌桌上可沒有人情債,愿賭服輸,你該不會連這個都不懂吧?”
周圍人低聲笑了起來,空氣里滿是看熱鬧的意味。
蘇卻氣得胸口起伏,手緊緊攥著椅背,正想硬氣地說點什么,卻被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
“哦?想叫誰‘爺’呢?”
聲音不疾不徐,卻讓所有人都瞬間安靜了下來。
蘇卻一愣,猛地回頭,正對上一雙深沉如夜的眼眸。
江津嶼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后,修長的身影微微前傾,單手隨意地撐在椅背上,投下來的影子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氣場之下。
丁旭堯張揚的神色一僵,下意識坐直了些,“江少,您——”
江津嶼隨意地掃了一眼桌上的局面,視線從丁旭堯堆成小山的籌碼上掠過,最后停在蘇卻面前空無一物的桌面上。
什么情況,他一看便明白了。
“我不是故意的……”蘇卻小聲辯解,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之前明明都贏了,可他針對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后幾乎聽不見。語氣里的委屈和不甘卻分毫不差地傳到了江津嶼耳中。
一向囂張驕傲的小丫頭,什么時候在他面前這樣過?
江津嶼重新抬頭看向丁旭堯,臉上的寒意盡顯。
“丁少,買滿籌碼欺負人,贏得也不光彩吧?”
“江少,這話就不對了,”丁旭堯僵了僵,隨即扯起嘴角笑道,“愿賭服輸,怎么叫欺負?蘇小姐自己不行,您總不能怪我吧?”
江津嶼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揚起一抹淺笑,“是嗎?那我們也來買滿。”
他打了個響指,荷官立刻重新拿出一疊籌碼,厚重的金屬質感在燈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澤。
“拿著這些,好好玩,不用怕輸!
江津嶼貼著她的耳邊低語,距離極近,近到她感受到他的呼吸,癢得令她心亂。
他的聲音近乎寵溺,一點點撩撥心弦。
“輸光了,我再給你買!
17 “這錢也太多了吧……”
桌面上的籌碼早已被堆成兩座山, 氣氛緊張得連旁觀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丁旭堯之前一向隨性的坐姿不知不覺間變得筆挺,原本反復把玩底牌的手也不再動了。
玩世不恭的丁少竟然也認真起來,眾人小聲嘀咕著, 不禁打量起這個突然出現,給小姑娘撐腰的男人。
江津嶼站在蘇卻的身邊, 一只手搭在椅背上, 像一道墨色暈染的屏風。
第一輪加注, 甫一開局丁旭堯就依舊用瘋狂加高看牌籌碼,逼退了桌上大部分人。
蘇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牌。
“怕了嗎?”
蘇卻一愣, 抬頭對上江津嶼深邃的目光,輕哼一聲, “怕?不可能!
說完,將手中的籌碼推了大半進去。
加注半池。
“好!苯驇Z低笑了一聲,隨即目光移向對面的丁旭堯,“丁少,輪到你了!
丁旭堯手指一緊, 掩飾般地喝了口桌邊的威士忌。他知道江津嶼是在場所有人中最不能輕易招惹的人物,即使只是在場外旁觀,他也能感受到那無形的壓力。
“江少,你這陪著蘇小姐,可有點不公平!倍⌒駡虼蛉さ亻_口, 試圖緩解自己的緊張。
“不公平?”江津嶼似乎覺得他的話可笑,“你之前用高籌碼壓她的時候, 怎么沒說不公平?”
丁旭堯被堵得啞口無言, 又低頭多喝了幾口。
公共牌依次翻出:黑桃3,草花J,方塊9。
蘇卻還在心底盤算著可能性的時候, 丁旭堯忽然大笑一聲,直接推光了面前的所有籌碼。
“Show hand。”
這聲音像是一枚重磅炸彈投下,炸得圍觀者一片嘩然。
“丁少這是有多大把握,居然直接全押?”
“這是想逼退小姑娘呢!”
蘇卻一愣,抬眼看向對面的丁旭堯。
他囂張地靠在椅背上,雙手環胸,目光帶著挑釁,“蘇小姐,怎么樣?跟不跟?”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底牌——黑桃K和黑桃Q。很強的手牌,但畢竟只是高牌,雖然有成順的潛力。
可保不齊丁旭堯手里有三條或兩對,但凡后面的牌沒有成順,她就極其被動了。
她正思忖著,頭頂傳來一聲安撫。
“別怕,輸了有我!
蘇卻的心底浮起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好像,不管牌局輸贏如何,他都會在她身后托起自己。
她眼神一斂,自信抬起下巴,將面前籌碼全部推出。
“跟。”
荷官確認兩邊的籌碼后,轉頭詢問丁旭堯。
“跑幾輪?”
當牌局進入show hand(兩人全押)的時候,還有個特殊的“跑馬”(race)環節。這時雙方要先亮出底牌,再由荷官發出剩余的公共牌。如果約定“跑一輪”,荷官就發一次剩余的牌;如果約定“跑三輪”,荷官就要洗牌重發三次,每次都重新發剩余的公共牌,最后按贏的次數來分配籌碼。
“一輪就夠了!倍⌒駡驌P了揚手,語氣里滿是篤定。
雙方底牌一亮。
蘇卻:黑桃Q,黑桃K (高牌,待成順)
丁旭堯:黑桃9,紅桃9 (已成三條)
除非后面的公共牌出現一個10,且沒有任何一個對子,不然蘇卻這局必敗無疑。
圍觀的人屏住呼吸,氣氛驟然緊張。荷官快速發出后兩張牌——紅桃7,方塊10。
是順子!
對面的丁旭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蘇卻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將全部籌碼一把攬到自己面前,輕笑著開口,“丁少,愿賭服輸,剛剛說的,還記得吧?”
丁旭堯咬了咬牙,沉聲道:“蘇小姐,您厲害!
蘇卻靠在椅背上,笑得眉眼彎彎,“不對,丁少,剛才你讓我叫你‘爺’,但現在你輸了是不是該喊我一聲‘姑奶奶’來聽聽?”
圍觀人群一片哄笑,丁旭堯臉上的表情僵住了。
他丁少哪里受過這種屈辱,但一抬頭就對上江津嶼似笑非笑的視線。
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姑奶奶。”
“哎呀,大侄子真乖!碧K卻笑得越發燦爛。
這一場勝利贏得滿堂彩。她眉梢飛揚,意氣風發地環顧四周,周圍人紛紛向她伸出手,她毫不吝嗇地與眾人逐個擊掌。
一直到了江津嶼這里。
蘇卻抬起手,眨巴著眼睛期待地看著他,雙眼亮得像是藏了一片銀河。
江津嶼原本撐在牌桌旁,目光靜靜地落在她那雙明媚的眼睛里。
深如一潭古井的眸子,似乎漾起了淺淺的波紋。
就在她快要收回手時,他卻緩緩抬起手,與她輕輕擊掌。
他的掌心帶著薄繭,卻意外溫暖。
“你做的很好。”
掌心的觸感像是一場靜默的雷擊,耳邊一片轟鳴,鼻尖縈繞著他那檀香木般的冷香。
胸腔里有千萬只蝴蝶拍動翅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繭而出,掀起一場無法平息的風暴。
事后,江津嶼帶她去了兌換籌碼的窗口。
雖然江津嶼說她可以把贏到的籌碼全都收入囊中,但蘇卻堅持一定要他拿回原本給的成本。
“剩下賺來的,我們五五分成,公平吧?”
江津嶼啞然失笑,對他來說這點小錢實在不足為題,但這小姑娘一臉堅持,他只好無奈地聳了聳肩。
“聽你的!
兌換窗口的工作人員核對后,將一張便簽紙推了出來,“金額較大,只能通過銀行轉帳的方式進行兌付!
蘇卻面如難色,“但我沒有國內賬號!
“沒事,我們支持國際打款。”
秦家這宴會搞得還挺國際化。
蘇卻從包里掏出手機,報上了自己在美國Chase的銀行賬號。工作人員仔細記錄后,向兩人微微欠身,“請稍等,款項會在兩個工作日內到賬。”
幾天后的某個午后,蘇卻懶洋洋地窩在家里,隨手打開 Chase App,準備看看自己賬戶余額。結果屏幕亮起的一瞬間,她差點沒把手機甩出去。
數字后面的零多得讓她眼暈。
這群人玩得也太大了吧!
原來那天在牌桌上,每次都是真金白銀地幾萬美金在打?
她忍不住給江津嶼發了微信。
“這錢也太多了吧……”
她發完這句,翻來覆去地想是不是語氣不夠自然。又或者,她應該再加個表情?會不會顯得更輕松點?還是該加個“謝謝”才顯得她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
蘇卻越想越糾結,連腳趾都蜷了起來。
“啊啊啊!”她懊惱著把頭埋進了枕頭里。
她在腦海里回憶起自己以前“海王”時期追人的套路:主動、大方、不扭捏,甚至還能玩梗?擅鎸驇Z,她的那些招數竟然全都不見了,甚至連發條微信都覺得是登天難題。
是不是中邪了?
突然,手機亮了一下。
她以為是江津嶼回了消息,猛地坐起來,結果卻是一個好友申請。
她愣了一下,點進去看。
申請人備注只有三個字:秦麗婉。
蘇卻頓時瞪圓了眼睛,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想點拒絕,但手指停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了“通過”。
她如果率先拒絕,反倒輸了氣焰。
沒過多久,對方就發來消息。
“蘇小姐,最近怎么樣?上次見面匆匆,還沒機會聊。”
蘇卻下意識蹙眉,直截了當回復道:“秦小姐怎么會有我的微信?”
對方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問,回得云淡風輕:“我們有共同好友的。”
她們倆的共同好友還能有誰?
答案幾乎昭然欲揭。
短短幾個字,卻讓蘇卻如墜冰窖。她怔怔地看著屏幕,眉頭漸漸擰緊。
江津嶼怎么會把她的聯系方式告訴秦麗婉?
他們是什么關系?
難道——
她飛快地晃了晃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猜測甩開。心底那點不快,卻像是沙子掉進鞋里,磨得她無論如何都不舒服。
秦麗婉顯然沒有注意到她的沉默,或者說故意無視。她接著發來消息:
“周末有空嗎?我知道一家很好的餐廳,想請你吃頓飯!
蘇卻第一反應就是拒絕,正在輸入著拒絕的話術時,秦麗婉發來了一個地點定位。
她認得這家餐廳,米其林三星,燕北排名第一的fine dining,隨便一個套餐價格就將近六位數。
蘇卻當即把之前拒接的話術全部刪掉,只打了一個字回了過去。
“好!”
管她是不是情敵,先吃爽了再說!
為了周末的這頓飯,蘇卻當即便決定要去買個“戰袍”。
輸人不輸陣。
更何況她現在銀行卡余額充足,是個小富婆,絕對不能讓人看不起。
她抱起手機,點開丁溯薇的頭像:“薇薇,今天有空嗎?陪我去逛街!”
商場門口,蘇卻正低頭刷著手機,一邊無聊地等著丁溯薇。
正想著要不要發消息催一下,就聽到一陣低沉的引擎聲,像是一道艷麗的紅色閃電劃破街頭。
騷紅色的阿斯頓·馬丁。
她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車穩穩停在了她面前。車門打開,一雙穿著手工定制小皮鞋的腳先落了地。
竟然是丁溯薇。
蘇卻愣了愣。丁溯薇身上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打扮,一件黑色針織衫搭配寬松長褲,整個人的氣質都顯得安靜內斂,但那材質和剪裁,怎么看都不是普通貨色。
她幾步走到蘇卻面前,推了推眼鏡,“不好意思,等久了吧?”
蘇卻剛要說話,突然聽到車里傳來一聲熟悉的騷包聲音。
“哎喲,這就是你說的那個朋友?”
駕駛座探出一張欠揍的臉,墨鏡被推到額頭,掛著招牌式的痞笑。
“丁旭堯?”蘇卻差點懷疑自己眼花了,“你怎么在這兒?”
丁旭堯顯然很滿意自己搶先一步露面的效果,靠在車門上擺了個姿勢,笑容得意,“怎么,驚喜吧?”
“你倆……認識?”蘇卻轉頭看向丁溯薇,滿臉問號。
丁溯薇幾乎是羞愧般的無語,不情不愿地承認道,“呃,他是我哥……”
“哥?”蘇卻一臉震驚。她環顧眼前這一輛騷包的豪車,又看看丁溯薇那身低調得不能再低調的衣服,感覺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了。
“親的!倍∷蒉睙o奈補充。
燕北城這么小的嗎?這都能遇上。
“哎,蘇小姐!倍⌒駡虺脵C湊過來,“上次的事,什么時候再來切磋一局?要不今天晚上?”
“你腦袋里就沒點別的東西嗎?”
丁溯薇一邊拉住蘇卻的手腕,催促著往商場走,一邊對丁旭堯丟下一句:“哥,你回家吧,別丟人了!
沒想到被親妹妹嫌棄得這么徹底,還在蘇卻面前掉面子,丁旭堯的臉上一時間掛不住。
其實那天在賭場里,他就對蘇卻心動了。明艷張揚的小姑娘贏自己贏得這么漂亮,要不是江津嶼在場,他早就主動上去要聯系方式了。
沒想到她竟然認識丁溯薇?!
親妹是閨蜜,這不是近水樓臺,手到擒來。
丁旭堯感覺自己手下有個挖掘機,撬墻角的心躍躍欲試。
“你說要見秦麗婉?這女人可不簡單,吃人不吐骨頭!倍⌒駡蛞贿吀齻儌z,一邊插話,“這種場合沒個像樣的衣服可不行。來,丁少給你撐面子!
蘇卻本來沒當回事,只覺得他不過是嘴上逞能,誰知到了商場,丁旭堯竟真的給她安排了最頂級的待遇。
她剛一進門,導購小姐便領著他們搭乘專屬電梯,直達頂樓的VIP房。
四周的墻面被柔軟的酒紅色絲絨覆蓋,天花板上懸掛著一盞繁復的水晶吊燈,燈光灑下來,如星辰碎落。腳下的地毯厚實柔軟,蘇卻試著踩了踩,像是踩在蓬松的云朵上,腳步被安撫得前所未有的輕盈。
靠墻一側的衣架上掛滿了精致的禮服,每一件都是從某場時裝周的秀場直接運來的。而另一側,是一張寬大的絲絨沙發,旁邊還擺放著冷藏的香檳酒桶與精致點心,連服務人員的站姿都透露著不可一世的專業與從容。
“丁少,這些都是按您的吩咐準備的!盨A微微躬身,恭敬道。
“嗯,”丁旭堯隨意地揮了揮手,“蘇小姐,你盡管試,丁少今天供到底!
還抖機靈地加了句,“贏我的錢買東西,是不是特別爽?”
蘇卻笑瞇瞇地看著他,嘴上卻不留情面,“確實挺爽的,尤其是你還這么主動,生怕我花得不夠快!
她夸我!
丁旭堯如果有根狗尾巴,當下已經豎起來了。
丁溯薇扶著額,只希望能有個地縫能讓自己鉆進去。
她哥,真的太丟人了-
【梵尚】的頂級包廂里,燭光跳躍,映在雪白的桌布與高腳杯上,交織出夢幻的光影。包廂四周的墻面由定制的深墨綠色絲絨覆蓋,配上金色的壁燈,透著一股內斂的奢華。
秦麗婉坐在主位,手指漫不經心地輕觸著高腳杯的邊緣,眼神若有所思。
門被推開,一道筆挺的身影走了進來。
江津嶼一如既往地著裝低調精致,一身裁剪得體的深灰色西裝,襯得他周身的氣場越發凜冽。
“你著急約我,改主意了?”
秦麗婉連忙起身相迎,臉上的微笑恰到好處,“江少,這么快就來了?先坐吧,【梵尚】的餐品難得,既然來了,不如用餐之后再談正事!
江津嶼眉頭微挑,卻并未坐下,而是徑直開口,“秦小姐,你知道的,我向來不喜歡兜圈子。”
秦麗婉在心里咬了咬牙,卻依舊溫婉淺笑,“江少,我只是覺得難得見一面,想請您留下來品嘗這家餐廳的招牌菜。我保證,這飯吃完之后,我的回答會讓你滿意!
江津嶼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目光深沉。
正僵持間,包廂門被叩響。
“進!鼻佧愅褶D過頭,臉上的笑意依舊溫和。
門開了,服務員引著一位女子走進來。
一抹象牙白的身影隨侍者步入。蘇卻身著金銀絲線刺繡長裙,花鳥紋樣仿若從畫中躍出。裙擺曳地,行走間輕盈似風。領口雖守著分寸,卻巧妙露出一線鎖骨,腰身收束恰到好處。露在裙擺下的一雙緞面高跟鞋,每一步都優雅從容。
長發挽起幾縷,余下的披散在肩上,發梢微卷,配以一枚鑲嵌著珍珠的小發飾,整個人透出一種仙氣飄然的韻味。燈光落在她的裙擺上,金銀絲線折射出的光澤如同清晨枝頭的露珠,閃爍著低調的光芒,令人移不開目光。
蘇卻的目光隨意地掃過包廂,直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
江津嶼也在此刻抬眸。
四目相對。
“你怎么在這?”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18 “庭庭,好久不見!薄
包廂里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蘇卻收回了驚訝的目光, 低頭整理了一下衣袖,心底的不快卻像野草般瘋長。江津嶼沒解釋一句,甚至在這之后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她。
怎么, 怪她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了?
江津嶼的心底同樣生出一絲煩躁。
他瞥了眼秦麗婉,心里清楚她的小把戲, 卻不打算多說。
他和秦家的事沒必要讓蘇卻摻和, 越越解釋只會越顯得他在意。
兩人各懷心思, 氣氛僵硬得如同冬日的湖面。
秦麗婉的目光細細打量著兩人,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 卻依舊面上笑得得體,“蘇小姐, 今天穿得真漂亮。來,快請坐,這家餐廳的味道很不錯,希望你會喜歡!
蘇卻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秦小姐真是好客。”
“應該的, 您是津嶼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
這話聽著親切,但字里行間卻帶著一種宣示主權的意味。
江津嶼站了起來,目光沒有在她們倆身上停留,聲音滿是不耐, “秦小姐如果還有約,那我就先告辭了!
“這么快就走嗎?蘇小姐都來了, 不一起吃頓飯嗎?”
秦麗婉的語氣里帶著點委屈的柔弱, 卻巧妙地將他架在當場。
他最討厭這種脅迫。
江津嶼的眼風掃過來,寒意逼人。秦麗婉卻像是察覺不到似的,依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包廂門傳來輕叩聲, 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
“我聽說有兩位大人物光臨【梵尚】,這我不得親自出來見見。”
程燕回隨意地靠在門框上,眼角眉梢都是看好戲的笑意。
江津嶼微微蹙眉,秦麗婉顯然也有些意外,“程二少,你怎么在這?”
“【梵尚】是我開的,沒想到今天巡店巡到了貴客!背萄嗷匦χ哌M來,眼神卻始終沒離開蘇卻,“不過,除了您兩位貴客外,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位——”
蘇卻抬眼看他,“你認識我?”
“當然。”程燕回笑得像只狐貍,“我還有一個身份,是【懷古】的老板。”
蘇卻的眉心微挑,她剛欲開口,江津嶼的目光已經冷冷掃了過去,“寒暄夠了吧。程二少特地來湊熱鬧?”
程燕回笑意不減,“怎么,江少不歡迎?”他看向秦麗婉,“秦小姐不介意吧?”
秦麗婉做了個請的手勢,“程二少難得有興致,請坐吧!
程燕回毫不客氣地拉開椅子入座。
“對了,蘇小姐,沒想到你和丁少的關系那么好!
這句話立刻引來兩道銳利的目光。
他輕笑一聲,娓娓道來,“我剛看到樓下停著他那輛紅色的阿斯頓馬丁。”
“哦,他非要送我來!碧K卻漫不經心地答道。
“你怎么會和他碰在一起?”
江津嶼的聲音冷不丁地插了進來,低沉地像是銅鐘的鈍響。
他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沉沉地壓了過來。
蘇卻被他這聲質問弄得莫名其妙,下意識地皺眉,“他陪我逛街買衣服,造型都是他安排的。弄完后就順道送我過來了唄,有什么奇怪的!
江津嶼的眼底一瞬間暗了下去,視線投向窗外。
他的椅子靠在窗邊,正好能看見餐廳外那顯眼的騷紅色跑車。丁旭堯果然還站在那里,顯然是刻意精心打扮過,正靠著車門,悠閑地玩著手機。
他的眼神在那一刻寒得像覆了霜。
程燕回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故作無意地笑道,“要不,我去把丁少也叫上來?他可是最會活躍氣氛的人了!
“多一張嘴,已經夠吵了!
江津嶼眼都沒抬,語氣盡是不善。
“還是說程二少打算把這個位置讓給他?”
程燕回笑著舉手投降討饒,但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了幾分。
“好啦好啦,別鬧了,今天蘇小姐是貴客,我們先點餐吧!鼻佧愅褫p拍雙手,做出一副打圓場的姿態,喚來了服務生。
服務生躬身遞上一本厚重的暗紅色皮革菜單,金色暗紋在燈光下隱約閃爍。這家餐廳的菜單設計極具藝術感,菜名全是法文,燙金花體字在紙張上像水流般潺潺而過。
這家餐廳主打5 course法餐,由hors doeuvre(前餐),appetizer(開胃菜),salad(沙拉),main course(主餐),和dessert(甜點)構成,每個環節都有十多種精致選擇,復雜得令人眼花繚亂。
秦麗婉將菜單推到蘇卻面前,唇邊掛著溫柔的笑意,“蘇小姐,您是貴客。這些我們平常都吃習慣了,不知道你平時喜歡什么口味,還是請你來點吧!
語氣聽著大方,眼底卻藏著一絲審視。
【梵尚】的菜單向來以復雜著稱,法文的專業術語和菜品搭配的精細程度足以讓不少人犯怵。若是個外行,恐怕連理解都費勁,更別提從容點菜了。
像蘇卻這總普通背景的姑娘,能看得懂才怪。
什么人,該是什么身份,在這個圈層里劃分清晰到甚至殘忍。
程燕回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著手上的金屬戒指。
秦麗婉的那些小心思,他心里門兒清,卻沒打算插手,饒有興致地當個悠閑看客。
江津嶼看了秦麗婉一眼,眼中甚是不悅。但他沒有點破,只是輕敲了下桌面,沉聲道,“程二少這個老板坐這呢,難道不是他最清楚,最適合點餐嗎?”
程燕回立刻擺手,“江少您就別為難我了,我這個店主不管事,連菜單上的菜都沒吃全過。還是蘇小姐來吧!
蘇卻低頭看了一眼菜單,上面的全是法文,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要將人淹沒。
她完全看不懂。
秦麗婉眼角的笑意加深幾分,仿佛已經看到蘇卻露怯的那一刻。
包廂內一時間有些安靜,所有人都在等著蘇卻下一步的反應。
蘇卻抬手合上菜單,抬頭叫來了服務員。
“你們菜單太長了,我沒那個耐心!彼崃送犷^,語氣里帶著點嬌氣,卻又不惹人嫌,“直接告訴我,什么最推薦?”
服務員愣了一下,迅速調整好狀態,禮貌地回答,“今天的推薦是海鱸魚搭配香草黃油汁、松露意面以及………”
“好,就按你推薦的來吧!
蘇卻正準備繼續,便聽見秦麗婉幽幽地開口,“香草黃油汁聽起來就很膩呢……蘇小姐還是別都聽別人推薦,要有點自己的判斷。”
這話乍一聽像是善意提醒,但語氣里的輕蔑幾乎呼之欲出。
蘇卻眉梢微抬。
意見這么多,怎么自己不點呢?
她嬌笑著,朝服務員眨了眨眼睛,“哎,你看,秦小姐說了,你推薦得不行。看來今天這頓飯不好吃就是你的責任咯!
服務員連忙搖頭,生怕被誤解,“絕對不會,黃油我們用的是無鹽低脂的,搭配新鮮香草會很清新,一直都備受客人的喜愛!
蘇卻笑著看向秦麗婉,“怎么辦呢秦大小姐,好像你的口味比較小眾呢。萬一另外兩位男士不喜歡怎么辦?”
轉眼就把鍋丟到她的身上,秦麗婉頓時黑了臉。
蘇卻更是火上澆油,將菜單推到她面前,“要不,我們吃這個,您自己單點個別的?”
“畢竟您的品味‘特殊’!
秦麗婉臉色訕訕,擺擺手道,“沒事,聽您的。”
“那就這么定了!”蘇卻拍了拍手,愉快地繼續和服務生討論起其他菜品。她一會兒問某道菜的香料搭配,一會兒吐槽法語太難念,逗得服務生忍俊不禁,回答也越發熱情。
秦麗婉的手指無聲地攥緊了桌布,笑容再難維持自然。
“你確定這個真的好吃?”
“真的!
“鵝肝烤芝士?你自己聽聽,這個油上加油,真的不膩?”
“……”
程燕回在一旁偷笑,忍不住打趣道,“江少,蘇小姐是哪兒撿回來的?真有意思啊。”
江津嶼微微挑眉,語氣懶散,“哪里可愛?明明呱噪得很!
話雖這么說,可那語調里帶著幾分寵溺,落在別人耳中就像在替她驕傲。
蘇卻完全沒聽到他們倆的對話,還沉浸在菜品搭配里。
“這個魚子醬杯看起來不錯唉,海膽慕斯也不錯,啊,這個ceviche也好……”
“那就三個都點!
江津嶼直接打斷她的糾結。
“不好吧?萬一沒吃完不就浪費了,秦小姐請客,咱們不能太過分!
“這點錢,秦小姐不會在意的,”江津嶼意味深長地看向秦麗婉,“對吧?”
秦麗婉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嘴角抽了抽,“當然,你們喜歡就好!
等餐時,蘇卻和程燕回聊得投機,兩人都是會享受的人,話題總能聊到一起。江津嶼看似專注地盯著手機,實則不時抬眼瞥她一眼,目光里的溫柔連他自己都沒察覺。
當菜上齊后,蘇卻很快被其中一道配菜圈粉,可惜法餐分量少,她吃完自己的那份,還意猶未盡地盯著空盤子。
“這菜做的真一般!
“才不是!”蘇卻立刻反駁,“明明超好吃,你這個沒品的家伙!”
“……”
江津嶼活這么大,還沒被人這樣評價過。
“那你把這份也吃了吧!彼槃輰⒆约旱哪欠萃频搅怂媲。
蘇卻一愣,隨即笑得眉眼彎彎,毫不客氣地接過,“那我就不客氣啦!
這一頓飯吃下來,秦麗婉吃得胸悶,錢包也痛。
程燕回倒是賺了個盆滿缽滿,順帶看了場好戲,不虧。
“時間還早,今天難得相聚,不如去我家坐坐?”秦麗婉站起身,整理了下裙擺,目光若有似無地瞥向江津嶼,“江少,你之前的要求,我可以答應!
江津嶼目光淡淡,似乎在斟酌什么,最終點了點頭,“走吧!
眾人走出餐廳,秦麗婉突然腳下一個踉蹌。江津嶼反應極快,一把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影。
“謝謝……”秦麗婉低聲道謝,目光中帶著幾分羞怯和感激。
江津嶼松開手,目光若有所思地掃向街角那株法國梧桐。
樹影婆娑間,停著一輛黑色的商務車。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眸色冷了幾分-
蘇庭的手機輕震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蘇卻的消息。
“姐,我今晚去朋友家,可能會遲些回來!
她指尖頓了頓,回了一個“嗯”。
過了一會,又覺得不夠,叮囑道,“我今晚就去外地出差了,你回來時候小心點,需要的話,讓方量去接你。”
不遠處,方量正將她的行李箱取下,溫聲道,“怎么了?”
“蘇卻今晚可能會很遲回來,我有點擔心她。如果她有找你,幫我去接她!
“好的,沒問題!
這段時間蘇庭一直在忙并購案終于進入了收尾階段,明明婚禮在即,她卻根本沒有時間好好準備,還難為方量時不時地幫忙照看自家的情況。
好在兩地奔波的日子總算趕在婚禮前進入倒計時。
方量開車送她到了火車站,兩人又將面臨至少一周見不到面。
“送到這里吧。”她接過行李箱,低聲道。
方量猶豫了一下,最終抬起手,輕輕伸向她肩膀,“庭庭……”
蘇庭下意識后退一步,避開了他的動作,連自己都不明白這份抗拒是從何而來。
“對不起!彼斚戮鸵庾R到這個行為傷害到了方量,聲音急促卻透著一絲怯意,“我只是有點……不習慣!
方量一怔,隨即搖了搖頭,把手放了下來:“沒關系,是我唐突了!
兩人之間突然多了一層無形的疏離感,連再見都顯得生硬而尷尬。
“早點回去休息。”他說完這句,便轉身向車子走去。
看著方量的車消失在夜色中,蘇庭靠在冰冷的立柱上,心里泛起一陣愧疚。
她清楚地知道方量有多好,可每次他想要更親密的接觸,她就忍不住想要逃開。
這樣下去,她真的能給他幸福嗎?
她的心里明明早就放下那個人了?墒墙蛹{一個新人的過程,比她預想的更久。
身后突然傳來腳步聲,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以為是方量折返回來了,蘇庭的腳步一頓,正準備開口道歉。
“方量,其實我——”
話音未落,轉身間,卻看到一張完全不屬于方量的臉。
“庭庭,好久不見!
來人站在路燈的陰影中,身形修長,眉目間透著幾分溫文爾雅的氣質。他嘴角的笑容很淺,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冷得令人不寒而栗。
江圖南。
一瞬間,蘇庭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腳步微微一滯,“……你怎么會在這?”
19 秦家的密辛
蘇庭強壓下心底涌起的不安, 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試圖拉開和他的距離。
“抱歉,我現在要趕去外地出差, 就先不聊了。”
“庭庭,這么久沒見, 一見面就要走?”
江圖南低低嘆了口氣, 聲音里透著一絲莫名的委屈。
“就像你當年拋棄我一樣!
他站在原地, 嘴角掛著一抹微笑,那笑意看似溫和, 卻是一股不寒而栗的陰冷。
蘇庭后背發冷,但維持著表面的鎮定, “江圖南,我們之間的事早就過去了,F在我有自己的生活,請你不要再打擾了……”
她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你也該放下, 有自己的生活……”
“打擾?”江圖南重復著她的話,忽然咧嘴一笑,“庭庭,你不要騙自己了。我都看到了,你剛剛拒絕了那個男人的擁抱。”
一步一步, 他緩緩走近,逐漸擴張的影子像是一個巨大的鐵罩子, 將她鎖住。
“你心底還是愛我的, 對不對?”
“不要再胡說八道了!”蘇庭聲音提高了一些,眼神中掠過一絲慌亂,“那是我的未婚夫, 我愛的是他!”
江圖南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空洞的執拗,“你愛他?可剛才連他碰你都不愿意。他會知道你喜歡什么姿勢嗎?他會知道你被舔耳垂的時候會特別多/ /水嗎?你高/ /朝的時候叫的是誰的名字?!”
“江圖南!”
啪——
清脆的聲響在走廊里回蕩,江圖南的臉被打偏到一側,嘴角滲出血跡。
蘇庭愣住了。
她心里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慌張、愧疚和警惕交織,她本能地向前一步,想要查看他的傷勢。
江觀南慢慢抬起頭,嘴角還掛著那抹詭異的笑意。
“庭庭,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突然趁機上前,單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緊緊錮著她的腰肢。
貼合得不留一絲空隙。
“我們一起走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這次我真的可以,我帶了很多錢……”
“你再不放開,我要喊人了!”蘇庭的聲音顫抖,氣惱中夾雜的更多是害怕。
“庭庭……”江圖南念著她的名字,貼著耳廓,仿佛情人耳語,可眼底卻藏著冰冷的偏執。
話音未落,蘇庭感到一團冰冷的布料覆上了她的鼻口,緊接著是一股刺鼻的氣味。
“江……圖……”
她的話沒能說完,意識漸漸模糊,身體無力地軟倒在他的懷里。
江圖南將她抱起,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庭庭,這次不要再對我失望了。我帶你走!-
“阿嚏!”
一個響亮的噴嚏打破了夜色的寧靜,蘇卻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后背莫名竄上一股寒意。
江津嶼的目光落在她泛紅的鼻尖上,聲音里帶著幾分無奈,“冷了?”
“不知道,突然就感到一陣惡寒!碧K卻歪著頭,下意識地揉了揉裸露的肩,“希望別是什么不好的事。”
“瞎說什么!苯驇Z眉頭輕蹙,一邊數落,一邊將大衣取下來,蓋在了蘇卻的肩上。
“謝啦。”蘇卻笑瞇瞇地裹緊外套,仿佛早就等著這一刻。
秦麗婉的聲音這時候插了進來,“是不是對狗毛過敏?”
話音剛落,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直黑白相間的牧羊犬從旁邊躥了出來,直撲進秦麗婉的懷里。
“阿福,想姐姐了?”秦麗婉伸手揉了揉這只大犬的頭,隨手掏出一個零食喂到它嘴里。
阿福立刻興奮地搖著尾巴,圍著她轉圈圈。
“一向聽說秦家愛狗,果然百聞不如親見。”程燕回環顧四周,遠處的庭院里還有幾只毛色各異的狗在追逐玩耍。
蘇卻忍不住好奇道,“為什么?”
“這是老爺子傳下來的規矩!鼻佧愅裉ь^,目光投向遠處,神色間多了一絲追憶,“當年我外公還小的時候,家里很窮,是一只流浪狗每天跑去屠宰場偷豬耳朵,才讓他有了口肉吃。”
“那后來呢?”
“后來啊,”秦麗婉低頭撫摸著阿福的毛發,輕輕嘆了口氣,“后來外公稍微發跡的時候,想把狗接回家,卻發現狗被抓住偷東西,給人打得……”她沒說完,但那份遺憾顯而易見,“從那以后,秦家人就都必須善待狗!
“秦老爺確實重情重義。”江津嶼淡淡評價。
“是吧?”
秦麗婉笑著看向他,似乎想從他眼中捕捉到更多興趣,可惜江津嶼只是端起酒杯,站在露臺邊俯瞰秦家的庭院,神色冷淡如常。
夜風輕輕吹拂,露臺上擺放著幾杯紅酒,空氣中彌漫著葡萄酒的濃郁香氣。
他們幾人一邊品著酒,一邊聊些蘇卻聽不懂的話題。
她覺得無趣,便倚在欄桿旁,看著秦家的花園,目光掃過修剪整齊的灌木叢和點綴其中的噴泉,處處透著精心打理的痕跡。
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仿佛有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這個方向。
想起上次來秦家的經歷,她不禁打了個冷顫。
“怎么了?”
江津嶼不知何時到了身后。
“沒什么……”她搖了搖頭,卻忍不住回頭朝某個方向多看了一眼。
秦麗婉端著酒杯走過來,優雅地靠在欄桿上,笑著道,“是不是覺得不好玩?我可以讓阿福過來陪陪你。”
“算了吧,”蘇卻擺了擺手,“它再可愛,我可不想再打噴嚏!
江津嶼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他掃了一眼,神情陡然冷峻起來。
“秦小姐,單獨聊聊?”
秦麗婉一愣,隨即展顏,“好,里面請!
兩人離開露臺,留下蘇卻和程燕回。
程燕回慵懶地倚在欄桿上,點燃了一根雪茄,裊裊煙霧在夜色中升騰。他偏頭看向蘇卻,唇角噙著笑。
“江少把你扔在這,不怕你無聊?”
“誰稀罕他陪?”蘇卻翻了個白眼,“他在也一樣無聊!
程燕回輕笑了一聲,“要不要我陪你轉轉?”
“不用了,我自己轉轉!彼龜[擺手,朝庭院走去。
庭院的空氣中彌漫著玫瑰的香氣,蘇卻隨意地走著,縱使草坪上的露珠弄濕了她的鞋襪也毫不在意,悠閑自得。
突然,一陣尖銳的狗吠聲劃破夜空的寧靜。
蘇卻停下腳步,不禁皺眉。
秦家這種大戶人家,又以愛狗聞名,狗應該從小就訓練有素,絕不會無緣無故發瘋。
現在這是什么情況?
她心生好奇,循著聲音悄悄靠近。
越靠近,狗吠聲越清晰,還隱隱聽到了一些夾雜其間的叫罵聲。
拐過一片灌木,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紅了眼——
一只體格健碩的金毛犬正死死護著身后蜷縮的白色人影,它的毛發凌亂不堪,身上縱橫著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顯然是被皮鞭抽打過的痕跡。那人蜷縮著身子,散亂的長發遮住了臉,顫抖的手緊緊抓著金毛的毛發,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對面站著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年,穿著一身昂貴的運動服,手里握著一根皮鞭,倒刺在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你這瘋狗,竟然護著這個傻子對我亂叫!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少年惡狠狠地揮下鞭子,金毛的背上頓時又多了一道深紅的血痕,疼得它嗚咽著低鳴了一聲,但身體卻始終沒有退縮半分,死死護著身后的人影。
“秦家未來可是我的!”少年語氣狂妄,臉上掛著惡劣的笑,“到時候,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們這些長毛臟東西全都處理掉!還有你……”他用鞭子指了指金毛護著的人影,“這種沒用的廢物,留著也是浪費糧食!”
他的話徹底點燃了蘇卻的怒火。
“你夠了!”
少年的鞭子還沒來得及揮下去,就被一只有力的手緊緊拽住了。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向突然出現的蘇卻。
“你是誰?敢管老子的事?”他揚了揚下巴,一副目中無人的模樣。
“我是誰不重要。”蘇卻眼里冒著火,“重要的是,你剛才說的話,連畜生都不如。”
少年愣了一瞬,隨即勃然大怒,“你罵我?”
“罵你怎么了?”蘇卻絲毫不退讓,目光像是刀子一樣剜向他手里的皮鞭,“打人還打狗,你連畜生都不如!”
“她?”少年諷刺地冷笑了一聲,抬手指著白色人影,“她配算個人嗎?不過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廢物罷了!”
“誰才是廢物?”蘇卻眉毛微揚,“廢物才會欺負狗,欺負人!
少年臉色瞬間漲紅,他用力一拽皮鞭,卻沒能從蘇卻手里抽回去,惱羞成怒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敢這樣跟我說話!”
蘇卻毫不示弱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再是誰,也改變不了你是個欺軟怕硬的懦夫。”
少年被她的話氣得臉色鐵青,揚起手想要推開她,但蘇卻年紀畢竟比他大,力氣自然不是這養尊處優的少爺能比的,直接扣住他的手腕,輕松制住了他。
“放開我!”少年一邊掙扎一邊放狠話,“我可是霍子昂,秦家的主人,這里是我的地盤!你敢碰我,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秦家的主人?蘇卻心里一震。
她沒想到這個脾氣暴戾的小霸王竟然是秦家的人——看著年齡,他應該是秦麗婉的弟弟,可為什么他姓霍,而不姓秦?
她沒來得及細想,只是冷聲質問道,“秦家人就是這樣教你的嗎?這么沒教養?”
霍子昂氣得發抖,“你——”
蘇卻懶得再理會這個囂張跋扈的小鬼,轉身小心翼翼地去扶那個白色人影。借著月光,她這才認出她就是之前在秦家把自己嚇到的鬼影。
“原來你不是鬼啊……”她輕聲嘀咕,抬眼仔細打量對方。
那人怯生生地看著蘇卻,臉上盡是驚恐與茫然。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卻什么聲音也沒發出來。
“你……”
蘇卻皺了皺眉,目光落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上。上面有幾道紅腫的傷痕,看起來像是被樹枝刮過或者……被鞭子打的。
金毛虛弱地蹭到蘇卻腳邊,發出一聲低低的嗚咽,渾身的傷痕讓它連站都站不穩。
“別怕,”蘇卻的聲音柔軟下來,輕輕扶住兩個受傷的生命,“我帶你們去找人幫忙!
她全然沒注意到身后那道陰毒的目光。
霍子昂死死攥著皮鞭,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盯著蘇卻的背影,眼里燃燒著不甘與怒火。
“你以為你是誰?敢對我指手畫腳!”他氣得發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猛地抬起鞭子,狠狠甩了出去。
皮鞭在空中劃出一道冷光,狠狠抽向蘇卻。
“啪!”
鞭子重重地抽在蘇卻的肩膀上,劇痛讓她慘叫出聲,踉蹌著差點摔倒,回頭怒氣沖沖地瞪向霍子昂,“你瘋了?!”
霍子昂不以為然,反而笑得更加惡劣,“瘋的是你!在我秦家的地盤上撒野,還敢對我教訓?”
他再次揚起鞭子,尖銳的破空聲刺破夜色。
蘇卻咬牙想躲,但鞭子太長,只聽"啪"的一聲抽在身旁的樹干上。樹枝劇烈晃動,幾片葉子飄落下來,月光下隱約能看見枝頭懸掛著一個黑黝黝的龐然大物。
蘇卻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隨著鞭子的重擊,樹冠中一個巨大的馬蜂窩轟然墜地!
“嗡——”
成群的馬蜂瞬間暴動,密密麻麻的黑影在月光下四散飛舞。憤怒的嗡鳴充斥整個庭院,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危險氣息。
蘇卻愣了一瞬,隨即瞪大了眼睛,“快跑。
20 或許,他們的命運本就不該有交集……
關于秦家的事, 付立曾經做過詳細的匯報。
秦老爺子除了赫赫戰功和敏銳的商業眼光,還有一件事為人津津樂道,便是他對妻子矢志不渝的深情。
秦博騫一生只娶過一位妻子。兩人相識于微末, 攜手熬過困境,感情深厚?上Ъt顏薄命, 秦夫人在生下獨女秦珺后因產后感染離世。自此, 秦博騫未再續弦, 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女兒身上。
秦珺是秦家唯一的血脈,被老爺子視若珍寶, 從小就寵得不像話。別人為秦家沒有兒子斷了香火而惋惜,而秦老爺子直接大手一揮——
替他女兒招了個贅婿。
這個贅婿名叫霍彥廷, 出身清白,極擅讀書。早年他是魯地高考文科狀元,仕途順遂,攀上秦家后更是一路晉升,甚至進入中//央有關部門任職。他的入贅引發了不少議論, 有人說是秦博騫為了給女兒找個“聽話又能壓得住場的人”,也有人猜測霍彥廷手中握著不可告人的資源,為秦家后續發展保駕護航。
不論坊間流言如何,當年的霍彥廷名聲清白,頗有才干, 入贅后也確實為秦家不少產業助力良多。他后來作為中//央特派員,主導過“零件門”事件的善后工作, 手腕強硬, 行事果決,將那場鬧得沸沸揚揚的工業危機收尾收的漂亮。
秦珺婚后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秦麗婉深得秦老爺子的喜愛,幾乎是他的翻版, 繼承了他的膽識和手腕。二女兒秦麗鶯卻天生體弱,據說還患有抑郁癥,幾乎不在公眾場合露面。
不幸的是,秦麗鶯出生沒多久,秦老爺子因病去世,秦珺也因積郁成疾離世。
秦家的掌舵人換成了贅婿霍彥廷。
起初,霍彥廷還算安分,守著妻子的遺產兢兢業業。可幾年后,他不僅帶了個女人回家,還牽回來一個已經六歲大的兒子。
兒子姓霍,和霍彥廷幾乎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這一舉動徹底擊碎了霍彥廷“深情贅婿”的形象。更有傳聞稱,他打算讓這個兒子霍子昂繼承秦家的產業。
種種行徑,付立在最后總結道。
“就是個吃絕戶的!
至此,秦麗婉千方百計都想要和他聯姻,目的再明顯不過。
她需要江家鎮住霍彥廷,讓他不敢再將手伸向秦氏。
秦家的遭遇確實值得唏噓,但她秦麗婉動腦筋動到他頭上,那就另說了。
秦麗婉剛推開書房的門,臉上的笑容還未消失,一個手機就砸了過來。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
照片里,是她腳崴時江津嶼扶住她的畫面。從角度看,光影恰到好處,仿佛兩人情投意合,含情脈脈,像極了一對即將相擁的戀人。
“秦小姐,好手段。”
江津嶼的身影逆著光,看不清神色,卻依舊令人感到不容置喙的威壓。
“派人拍了照片,還想放出風聲逼婚?”
秦麗婉緊緊攥住手機,人卻忍不住顫抖。她抬頭想要解釋,對上江津嶼那雙黑沉的眸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解釋?解釋什么?說這是和自己無關嗎?他肯定不會信。
否認?可照片是實打實的證據。
心念轉過千百個彎,她終于抬起頭,眼底的掙扎化作一片清明。
“是又怎么樣?”
她直視著江津嶼,聲音里帶著認命般的坦然。
“外人只需要知道我秦麗婉背后站著你江家這座靠山就夠了。他霍彥廷就不敢隨意把我踢出局!
陰影里,江津嶼的眼神陡然凌厲。
他一步步逼近,投下的陰影一寸寸覆上秦麗婉的腳尖,襯得她愈發渺小。
“但是,我最討厭別人利用我!
“呵!鼻佧愅癫辉傺陲,她聳聳肩,反倒笑出聲。既然已經撕破臉,那就索性把話說開,“照片都發出去了,你覺得還撇得清嗎?”
她抬起下巴,目光里是赤/裸/裸的挑釁,“權貴圈最愛這種捕風捉影的曖昧情事,我又沒要求你最后真的娶我。你要的事我幫你辦,借你的名聲用用,不過分吧?”
江津嶼看著她那仿佛已經勝券在握的神色,眉眼間盡是嘲弄。
“秦小姐,你真以為先下手為強了?”
他忽然露出一個危險的笑容,像是獵人看著即將落網的獵物。
“要不要看看,你有哪張照片發出去了?”
秦麗婉的笑容僵在臉上,不信地打開手機。她手忙腳亂地翻開社交媒體,一遍又一遍地刷新。
沒有,一張都沒有。
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對上江津嶼那雙寫滿嘲諷的眼睛。
“怎么可能……”
所有的勝券在握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秦小姐,這種小伎倆,留著玩弄霍彥廷吧。我不喜歡別人把主意動到我身上,尤其是你這種不夠聰明的方式!
他的語氣淡淡,卻每個字都像刀子,戳在秦麗婉的自尊上。
她的目光倔強地看著江津嶼,始終不肯低頭。
“你很得意是不是?”她的眼眶泛紅,卻咬緊牙關不讓情緒泄露半分。
“當然了,你是江津嶼,江家的太子爺,什么都有,所以才能睥睨一切。但我呢?我是個女人,我沒有選擇。你知道作為女人要在這個社會對抗的是什么嗎?”
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有力。
“又有哪個女人會愿意用自己的婚姻作為籌碼?”
她迎上江津嶼的目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最深處碾磨而出。
“我只能出此下策。我絕不能讓霍彥廷那個老東西得逞,帶著他那狗/雜/種搶走外公的東西,把我和妹妹趕出秦家。秦氏,是我外公一手打下的家業,也是我妹妹唯一的庇護。我必須守!”
她的手指無聲地掐進桌沿,指節泛著青白,仿佛要將所有的不甘和憤怒都揉進木質的紋理里。可她的眼神,卻像是暴雨中挺立的青竹,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堅韌。
江津嶼看著她。
第一次沒有冷笑,沒有諷刺。目光深深落在她臉上,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
一陣混亂的腳步聲和喊叫從門外傳來。
秦麗婉拉開房門,拉住一個正在奔跑的下人,冷言道,“發生什么事了?”
“大小姐,庭院出事了!馬蜂……二小姐和小少爺都被咬了,還有那位跟著江公子來的小姐,也傷得不輕!
江津嶼的臉色瞬間變了。
秦麗婉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大步沖了出去。
兩人一路疾行到庭院深處,眼前的場景登時令秦麗婉失了血色。
庭院里一片混亂。霍子昂躺在地上哀嚎,像一頭被宰的豬,身上密密麻麻都是馬蜂蟄過的紅腫。而在不遠處,蘇卻緊緊護著金毛和秦家二小姐,用自己的背硬生生扛下了蜂群的攻擊。
她雖然聰明地用濕衣服驅趕蜂群,讓傷勢不至于太重,但背上的斑痕還是觸目驚心。
江津嶼平日里的從容冷靜蕩然無存。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蘇卻身邊,將她扶了起來。
“怎么樣?”
他的聲音低啞,夾雜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
蘇卻第一反應卻不是自己,而是轉頭看向金毛和白色人影,“狗狗和小妹妹沒事吧?”
“沒有,你都護住了。”
“那就好,不枉我白遭這個罪。”
她的語氣帶著點強撐的輕快,剛一說完,身子便輕輕一顫。
江津嶼扶著她的手不覺收緊了幾分,“別亂動!
蘇卻強撐著點了點頭,卻突然一頓,視線飄向江津嶼的臉。
她盯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像是想從他那里汲取一點安慰,卻在這一瞬間突然繃不住了。
她嘴巴一扁,眼圈瞬間紅了,委屈得像小女孩在撒嬌。
“江津嶼,我……我真的好痛啊!
那是卸掉了所有偽裝,毫無防備的真實。
江津嶼的瞳孔一縮,心臟像是被人用力攥了一下。
他低下頭,聲音放得很輕,像是怕驚到她,“別怕,痛就哭出來,我在這兒!
蘇卻眨了眨眼睛,眼眶中盛滿的淚珠終究還是滾落下來,砸在他的手上。
那么燙。
江津嶼不知為何,心底涌起一陣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
可還未待他有所動作,蘇卻眼神突然渙散開來,頭一歪,徹底暈了過去。
“蘇卻!”他迅速伸手穩住她,發現她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呼吸也淺得幾乎聽不見。
江津嶼的冷靜瞬間被擊碎。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難掩慌亂,“別睡,蘇卻!撐!”
她沒有回應,只是無力地靠在他懷里。
江津嶼二話不說,一把將她打橫抱起。轉身時,他的目光掠過蘇卻背后觸目驚心的傷痕,又掃到霍子昂手邊的皮鞭,眼神陡然變得陰鷙可怕。
他看向還在地上打滾的霍子昂,聲音冷得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
“你最好祈禱她沒事,否則你們父子,都別想再在燕北立足!-
手術室的燈光熄滅,醫生解下口罩走了出來。
“她的應對很得當。我們已經把殘留的蜂針全部拔除并做了冷敷,還注射了抗過敏藥物和皮質類固醇。一會兒她醒了后,可能會有些乏力,但應該沒有大礙!
江津嶼繃著的神經稍稍松弛,但目光依然不離病房的方向。
“她……”秦麗婉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她情況怎么樣?”
“你來做什么?”江津嶼的語氣冷淡。
“她救了鶯鶯。”秦麗婉走到病房門前,透過玻璃看著里面昏睡的人,“如果不是她,我妹妹……”她的聲音哽了一下。
江津嶼沒有答話。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站著,直到護士進去換了一次藥。秦麗婉看著蘇卻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眼神有了些許動容。她攥了攥手中的牛皮紙袋,似乎在做什么重大決定。
“江少,能不能聊聊?”
江津嶼冷眼掃過她,沒什么表情地走到長廊上安靜的一角。
“這個給你。”
她遞過一個牛皮紙袋。
“這是什么?”
“零件門的全部資料!
江津嶼挑眉,語氣里的諷刺意味盡顯,“這么快就把底牌亮出來了?不打算繼續利用我了?”
“我不是不打算利用你,而是這次我欠了她。”
“我秦麗婉這輩子做過不少錯事,但有一點沒變過——有恩必報!
江津嶼沉默了片刻,將資料隨手放到一旁,顯然興趣寥寥。
秦麗婉看著他這個模樣,眼神復雜,思慮許久還是開口,“江少,我也查過這份資料,有些事你得知道……”
“什么事?”江津嶼語氣冷淡,目光卻始終沒有轉開。
秦麗婉抿了抿唇,語氣多了幾分慎重,“我仔細看過這些資料,發現了些問題。當年有幾個零件被送去一家機構做檢驗報告,暫時離開過查封倉庫。這里面,很可能存在掉包!
江津嶼的目光終于有了些許波動。
“最奇怪的是這家機構,”秦麗婉繼續道,“注冊資本極少,幾乎沒什么名氣。更重要的是,零件門事件結束后不久,這家機構就注銷了!
“還有一點你想過嗎?”
她頓了頓,刻意地壓低聲音。
“為什么當年江津恒出事時的車檢沒發現問題,這么多年后你再查,反而找到了這個零件?”-
江津玨收到消息趕到時,蘇卻已經被送到了vip病房。
房間里剩下監護儀平穩的滴答聲。蘇卻的臉色蒼白,睡得并不安穩,眉頭時不時蹙起,像是還在忍受著疼痛。
江津玨心疼壞了,忍不住埋怨道,“你照顧人就照顧成這樣?”
江津嶼沒有反駁,低垂著眼,默認了姐姐的指責。
江津玨見他沉默不語,忽然意識到自己話重了些,語氣緩了下來,“津嶼,我不是怪你。只是她這個樣子,真讓人心疼……”
“是我沒看住她。”
他的目光落在蘇卻身上,陷入沉思。
腦海里閃過之前的每一個場景:機場時腿上的紅痕;小巷里,她因歹徒行兇而受傷的身子;現在,更是因為替別人擋傷而躺在病床上。
他想起她之前半開玩笑的話——“遇到你準沒好事”。
她說得對。
他似乎真的克所有人。父親當年那么說,江津嶼不以為然。可此時此刻,他帶給她的,除了傷害似乎什么都沒有。
江津嶼看著她那安靜的睡顏,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隨即又被決絕取代。
或許,他們的命運本就不該有交集。
江津玨擦了擦蘇卻額頭上的汗,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算了,等她醒了記得好好安慰她!
江津嶼未應聲,只是轉頭看向窗外,目光深邃,藏著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