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纏綿得像一場無休無止的夢魘。……
蘇卻住院后的第二天, 江津玨照常來醫院拜訪。剛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便是在病床上湊在一起的兩個腦袋。
“你們在干什么呢?”
六目相對的瞬間,其中一個身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彈起來。
“江, 江教授……”丁溯薇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手忙腳亂地往后退。
蘇卻一臉困惑地看著她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你們, 認識?”
“何止認識, ”江津玨笑瞇瞇地走近, 將帶來的保溫湯盒放在桌案上,“小丁可是我的學生, 上過我的外國文學鑒賞。”
蘇卻這才想起,確實聽說江老師有在高校任教, 但沒想到就是京大。
不過如果只是上過課,丁溯薇怎么會怕成這樣?
“只是丁同學在某次交作業的時候,她把一篇寫得非常……咳咳……別具一格的文章發了過來。”江津玨調侃道,“那篇文章,怎么說呢, 算是篇……同人文學?內容倒是非常勁爆。”
“啊啊啊啊!不要說了!”丁溯薇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鉆進去,社死的尷尬感快把她淹沒了。
“好好好,不逗你們了。”江津玨的視線轉到蘇卻身上,“我還以為你乖乖在病床上養病,結果一進來就看見你們在竊竊私語, 聊什么呢?”
“薇薇說要給我看看命盤。”
“命盤?”江津玨一愣,看向丁溯薇。
剛接觸到視線, 丁溯薇就嚇得下意識否認擺手, “不……唔……就是我看蘇卻最近經常進醫院……想說是不是流年不利,幫她看看……”
“你對這個還有研究?”
倒是看不出來現在年輕人對玄學這么熱衷。
江津玨覺得有趣,追問道, “那看出什么門道了嗎?”
蘇卻眨了眨眼睛,“薇薇說我身強火命,未來會克死老公。”
“啊啊,我哪有這么說!”丁溯薇捂住她的嘴。
“嗚嗚唔唔唔嗚(你就是這么說)!”
“我說的明明是你的命盤火氣太旺,命格硬得嚇人。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即使桃花再多也沒有結果。”丁溯薇推了推眼鏡,“除非你未來對象的命格比你還硬,不過這種人通常都有些辛酸的經歷,不好接近……”
蘇卻聳了聳肩,不以為然。
她就沒見過有誰是追不到的。
腦袋里一閃而過一個人的影子。
“卻卻,你在看什么?”
江津玨順著她的視線看向自己身后,空無一人。
“江津嶼沒來嗎?”
江津玨顯然有點意外,“他?沒有啊。他平時忙得鬼影都見不到。”
這話落在蘇卻的耳里像敲了個悶鼓,胸口泛起一陣莫名的煩悶。
她都傷成這樣了,竟然不來看自己?
蘇卻有點生氣,但這種情緒她絕不愿意承認,只能裝作隨意地撩了撩耳邊的發絲,嘴里嘀咕著,“算了,他來不來也無所謂。”
話雖如此,眼底的失落去藏不住,江津玨忍不住偷偷一笑。
丁溯薇:“不過卻卻,你受傷有告訴家里人嗎?”
蘇卻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心虛地搖了搖頭。
幸虧姐姐這些天在外地出差,不然被她發現自己又住了院,非得擔心死。
不過也奇怪,姐姐這些天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工作這么忙嗎?-
夜色漸沉,某間陌生房間里,只有一盞微弱的壁燈亮著。窗外風聲蕭瑟,襯得房間內格外安靜。
蘇庭被蒙著眼,黑暗讓她的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
鼻尖先是捕捉到一絲熟悉的冷香,夾雜著房間里絲絨的味道。身下是柔軟的床墊,似乎是高檔酒店的配置。她的手腕微微動了動,被束縛的地方帶著些許摩擦的刺痛感,而繩結的觸感是滑膩的絲帶。
一個溫熱的身體貼了上來,靠在她的背上,手臂繞過她的腰,毫無顧忌地將她緊緊圈住。那人靠近她的頸窩,呼吸間帶著濕熱的氣息。
輕輕的低語隨著貼近的動作,落在她耳畔,纏綿得像一場無休無止的夢魘。
“庭庭……”
江圖南的聲音像是一只蛇,滑進她的耳朵里。
那聲音溫柔到讓人錯覺,這是某種深情,可越是這樣,蘇庭越覺得一陣寒意從脊椎直竄到頭頂。
那并不是愛,而是一種病態的占有欲。
蘇庭已經不知道現在是第幾天了,自她醒來以后就被江圖南關在房間里。她的手腳都被禁錮,吃飯喝水都是由江圖南照顧著,她只能靠進食的頻率來估算時間。
白天的時候,不知是不是江圖南給她喂了藥,她一直處于一種半夢半醒之間,只有偶爾的顛簸,讓她感受到他們似乎在趕路。
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里,但潛意識里,蘇庭感覺江圖南是在逃亡。
蘇庭和江圖南認識了十年,那時候的他溫文爾雅,對她總是有著化不開的柔情。他是所有人眼中完美的世家小少爺,而她,也曾以為他們可以走到最后。
可她錯了。
江圖南的爺爺,江秉達用極其直接的方式告訴她答案。
“要么,就當一只永遠沒有名字的金絲雀,江家養得起。但圖南身邊,永遠不可能有你的位置。”
那是蘇庭第一次親眼目睹什么是階級的冷酷與差異。那個滿頭銀發的老人坐在奢華的紅木椅中,聲音里沒有半分憤怒或者威脅,反而像是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實。
那一刻,蘇庭覺得自己被從頭到腳看了個通透,連帶著她的自尊都被一并碾碎。
她也曾試圖勸說江圖南一起離開。
“我們離開江家,靠自己的雙手,憑我們的能力,不是活不下去。”當年她在一個安靜的夜晚對他說,語氣里滿是堅定和懇求。
江圖南那時沉默了許久,眼神復雜。最終,他沒有回答。
那一刻,蘇庭的心徹底涼了。
分手那天,她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斬斷了這段看似溫情卻無法真正平等的關系。
她永遠不可能當一只別人的掌中玩物。
只是沒想到,當她已經放下一切,決定往前走的時候,江圖南卻再次出現了。
“庭庭,這次我們可以一起走了,我有錢。”
他的話在耳邊回蕩,若是放在從前,她或許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甚至為他此刻的主動而心軟。然而現在,她只覺得這些話有異。
他從來都是依賴江家而活,江家的資源和庇護是他一生的命脈。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輕易掙脫家族的枷鎖,又怎么會突然有了足夠的錢,帶她離開?
還是說,他現在躲躲藏藏地逃跑,就是為了躲江家?
“庭庭,該睡覺了,喝點水吧。”
江圖南坐在床邊,端著一杯溫水,一只手輕輕地解下蘇庭嘴里的口/枷。
充斥著異物的嘴,終于得以喘息。
蘇庭知道,這水里一定又摻了什么讓她昏昏欲睡的東西,就像之前每一次一樣。每次喝了這水,她都會變得渾渾噩噩,直到醒來時,又被帶到一個新的地方。
可這一次,她的手指暗暗攥緊了被單,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在江圖南俯身靠近時,主動貼上了他的唇。
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讓江圖南一怔,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蘇庭的嘴唇顫抖,與其說是吻,倒不如更像是研磨。唇舌相碰,口中的溫水順著嘴角蔓延到脖頸,將兩人的身子都打濕。
旖旎一片。
江圖南回過神來,眼底瞬間涌上一種掩不住的狂喜。他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回應著她的靠近,手掌覆上她的后腦勺,動作帶著小心翼翼,卻又藏不住那份熾烈的占有欲。
“庭庭……”他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唇齒間吐露出的每個字都透著深情和喜悅,像是等待了無數個日夜,終于等來了這一刻,“你終于原諒我了,對不對?”
蘇庭的睫毛微微一顫,那一抹忍耐消失在眼底。
她點了點頭。
那夜很長,那夜也很短。
天還未亮,蘇庭就感覺到江圖南將她抱到了車上。她閉著眼睛,呼吸均勻,像是已經睡熟。江圖南替她蓋了件外套,聲音溫柔地對司機道,“慢點開,別吵到她。”
隱約的電話鈴聲響起,江圖南接起電話,聲音壓得很低。
“是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會準時到……是,我信得過你。飛機場的保密工作一定要做好。”
隨后,他轉向司機,用更低的聲音補充道,“還有人跟著嗎?”
“應該甩開了,這幾天的路線都很隱蔽,沒人發現我們。”
蘇庭的心弦繃得越來越緊。飛機場?保密?她的腦海里閃過那些字眼,隱隱猜到了什么。
他這是打算……帶她離開這個國家?
她藏在外套下的手緩緩移動,握住了藏在口袋里的手機,悄悄地發送著位置。
車開了很久,蘇庭隱約聽見了飛機起飛的聲音,然后便是停車。
江圖南將她抱下了車。
私人機場的燈光冷冷清清,夜色籠罩下顯得更加隱秘。
江圖抱著懷里“熟睡”的蘇庭到了過關處,遞上早已準備好的護照和文件。
“她喝了藥睡著了,剛做完手術,還需要靜養。”
海關人員審視了一會兒,看似隨意地點了點頭,讓他們通過。
登機前的最后一步,江圖南終于松了口氣。他側頭看著蘇庭的睡顏,臉上流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
“庭庭,快了,我們馬上就能離開這里了。”
就在他抱著她往登機口走時,懷里的人突然動了一下,模模糊糊地開口,“圖南……我想上廁所……”
江圖南一怔,有些意外她竟然醒了,但很快自我安慰,或許是昨日的水喝多了,代謝掉了藥效。
他皺了皺眉,“忍一下,等上了飛機再去。”
“不行……”蘇庭咬著牙,聲音帶著幾分撒嬌的軟糯,“我快憋不住了。”
江圖南看著她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終究還是妥協了。
他抱著她到了廁所門口,將她放下,“五分鐘,快點。”
“好。”蘇庭點頭,推開門進了廁所。
門一關上,她立刻清醒過來,開始四處尋找出路。廁所的空間狹小,只有一個小窗戶能通向外面。她踩上馬桶蓋,試圖將窗戶推開,心里祈禱外面不要有障礙物。
就在她正準備翻出去時,突然對上一雙冰冷的眼睛。
那是一個穿著黑色皮衣制服的女人,頭發利落地扎在腦后,臉龐冷峻得像一塊雕刻的冰石。
“你和江圖南是一伙的?”
蘇庭緊張得幾乎忘了呼吸,下一瞬她劇烈地搖頭否認。
“不,我是被他綁架的,求求你幫幫我……”
女人沉默了一瞬,像在飛速思考,又像是在鑒別她話里的真實性。
一分鐘的沉默似是一年那么長。
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可以。”
“砰砰砰!”
廁所門外傳來江圖南焦急的拍門聲。
蘇庭緊張地看向女人,女人卻不慌不忙地拉開窗戶,用力將她一把拽了出去。
江圖南感覺到了異樣,手已經放在門把手上,猛地開始用力撞門。
“庭庭,快出來!別讓我生氣!”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司機滿頭大汗地沖到他身旁,拽住他的手臂就往外拉。
“他們來了,快走!”
“怎么會這么快?!”
司機拉著他趕緊上飛機,他還是下意識地掙扎,“不行,庭庭還在里面!”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是誰泄露了行蹤?來抓他的又是誰?
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陰鷙狠戾的臉,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是他……他知道了……”
他最害怕的小叔。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舍得離開。司機見他遲疑,咬牙一跺腳,用盡全力將他拖走。
江圖南被迫邁開腳步,但那雙眼睛始終死死盯著廁所的方向,仿佛要將門后的人最后刻進骨髓。
飛機引擎的轟鳴聲漸漸響起,夜空中劃過一道流光。
蘇庭目送著飛機在天空中縮小成一個影子,到最終消失不見,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她靠在副駕駛座位上,雙手捂著臉,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逃脫的恐懼、絕處逢生的慶幸、對江圖南的失望交織成一片洶涌的浪潮,將她徹底淹沒。
開車的女人一言不發,仿佛完全不為所動,只是等她哭得幾乎抽泣時,才冷冷地開口。
“哭夠了嗎?”
蘇庭看著她,淚眼朦朧地說不出話。
女人看了她一眼,又將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路。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電話,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
“江少,您來晚了,人已經跑了。”
頓了頓,她側頭看了蘇庭一眼,眼神深不見底,“不過,我撿了個女人。”
22 “你真以為,能攔得住我?”……
蘇卻直到出院的那天, 也沒有等到江津嶼。
他就像一滴水沒入大海里,消失無蹤。
出院那天,江津玨特意安排了江家的車送她回公寓。蘇卻坐在后座, 手肘撐著車窗,指尖漫不經心地滑動著手機屏幕。視線卻忍不住一次次停留在那個微信頭像上——一個備注名為“壞人”的對話框。
上一次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去秦家前, 寥寥幾句, 全是自己發的。而這距離現在, 已經過去了一周。
無論是信息還是電話,他都沒再聯系過她。
就像在刻意避開她一樣。
蘇卻盯著那個頭像, 眼神復雜。她很煩他這么冷淡,但更煩自己會因此生氣。心底的小驕傲讓她始終拉不下臉去主動聯系, 哪怕心里早已亂成一團麻。
煩躁間,正打算退出界面,結果手一滑,竟然誤點了。
屏幕上彈出一條突兀的提示——
【我拍了拍“嶼”】
Holy Sh*t!
蘇卻頓時尷尬地腳趾蜷縮,連耳根子都染上了熱意。亡羊補牢地發了一句:【手機誤觸了!】
發完又覺得不對勁——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如果沒有點開對話框, 怎么可能誤觸!
于是她又手忙腳亂地撤回了這條信息。
這一來一回,對話框那頭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他的頭像依舊安靜地躺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塊悶石頭。
蘇卻聳拉著肩膀,苦笑了一聲。
自己簡直像個演獨角戲的小丑。
她將手機丟回包里,沒有再多想。
回到家時, 蘇卻剛推開門,就和蘇庭撞了個正著。
意料之外的人站在眼前, 蘇卻驚得單腳站立了都不自知, “姐?你怎么回來了?不是說要出差一周嗎?”
不會發現她這幾天壓根沒回過家吧?
可蘇庭的反應倒是更奇怪。
她幾乎是遮掩似地低下頭,眼神不自覺地避開,“啊, 事情進行的比較順利,就提前回來了。”
蘇卻愣了愣,總覺得姐姐今天哪里不對勁,但她一心想著趕緊轉移話題,立刻打趣道,“這么順利啊!和方量哥說了嗎?不然他又要偷偷接你,給你個驚喜。”
“方量”兩個字像是一根無形的針,刺中了蘇庭的神經。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攥緊袖口,含糊地應了一聲。
“……嗯,說了。”
蘇卻沒多想,還一臉感慨,“姐,你這什么頂級牛馬打工人啊,也太拼了吧。出差剛結束,馬上要備婚,婚期就在下周了吧?新娘子也得好好休息一下啊!要漂漂亮亮的才行。”
蘇庭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好。”她說。
關上門,蘇庭一直忍在眼眶里的淚終于落下,砸在袖口,暈開一片深色的水痕。她拉起睡衣的袖子,手腕上的紅色印痕,是無法言說的傷口,橫在那里,清晰地提醒著她,這幾日發生了什么。
手機一震,屏幕上跳出方量的消息。
“庭庭,你說想見我一面,我開車來接你?”
蘇庭抹了抹臉頰上殘留的淚珠,回了個“嗯”。
有些錯誤的事,就該早日畫下句號-
那一晚的燕北,因為西伯利亞寒流的到來,氣溫驟降。路上行人匆匆,急于趕回家汲取一點溫暖。
蘇庭下了樓,視線盡頭停著一輛熟悉的寶馬SUV,車燈在寒夜中閃了閃,像是一聲無聲的招呼。
她怔了一下,想起方量以前收藏的那排跑車,有人曾打趣他換口味了,他卻笑著解釋:“SUV方便,未來帶孩子出門,載老婆購物,能放更多東西。”
車門打開,方量下了車。
“你怎么穿這么少。”
還沒等蘇庭回應,他就脫下自己的羽絨服,動作利落地替她披上。那件衣服帶著車內的暖意,將寒風隔絕在外。
蘇庭低頭看著他忙活,沒說話。
直到他將衣服拉鏈細心拉上,方量下意識地伸手想牽她的手,卻在即將觸碰的瞬間,手指微微一僵,猶豫了。
這遲疑落在蘇庭眼里,刺得她心口發悶。
她垂下眼睛,將手往回縮,仿佛想要減輕他那猶豫的難堪。
卻沒想到,方量忽然抬起手,穩穩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溫暖,厚實,將她冰涼的指尖完全包裹。
“手這么冷,別生病了。”他的聲音帶著點無奈的寵溺,牽著她走向車門。
“我的新娘子必須健健康康的。”
蘇庭的睫毛微顫,眼角瞬間紅了。
可她終究只是閉上眼睛,將那即將潰堤的情緒壓了下去。
有些時候,并不能心軟-
車子一路往前開,停在了一家名叫Tigers Cafe的咖啡店前。
這里是他們倆第一次相親見面的地方,很有紀念意義。兩人點了一份意面和一份日式燒鳥飯。暖氣呼呼地吹著,咖啡店里晚上的人不多,空氣里彌漫著舒緩的Bassa Nova。
一切都太溫暖了,不適合別離。
“哇,真的好久沒來了,”方量看著面前的蓋飯,食指大動,“你知道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在對面坐著,我那時候緊張得連飯都沒吃完,下午餓得直發昏,還不好意思告訴你。”
方量滔滔不絕地回憶著過去。
他的臉生得喜感,說話的腔調也總是染著笑意。有他在,總能活躍氣氛。
蘇庭認真地聽著,看著他各式夸張的表情,和努力逗她笑的心思。
真的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蘇庭放下刀叉,開口喊他的名字。
“方量。”
話音剛落,方量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神里的光亮也隨之暗淡。
“不要,我不要聽。”
蘇庭看著他的瞳孔瞬間一縮。
“庭庭,你如果還放不下那個人沒關系,我可以等。”方量直直地看著她,第一次沒有了玩笑的語氣,眼里是滿滿的認真,“但你不要放棄。”
蘇庭喉嚨一哽,心底的酸澀翻涌,她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保持平靜。
“方量,我們不合適。就好像我們點的這兩道菜——一個用筷子,一個用刀叉。我們天生就不是一類人。”
方量搖了搖頭,“沒有天生是一模一樣的。庭庭,如果你喜歡用刀叉,我也可以陪你用刀叉。我們一起嘗試不一樣的東西,不好嗎?”
蘇庭沉默,目光落在自己忍不住顫抖的手上。
“方量,我不值得。”她終于開口,聲音里透著一絲疲憊,“你不知道,我已經……”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未完全愈合的紅色傷痕。
方量的瞳孔猛然收縮,臉色也變得慘白。
“我沒有出差。”蘇庭慘笑,“前幾天,我和江圖南在一起。”
空氣凝固了,仿佛所有的聲音都被剝奪,只剩下沉重的呼吸聲。
蘇庭以為他會爆發,或者憤怒地轉身離開,但他只是沉默著,眼神像被刺痛了般,悲涼得讓人無法直視。
終于到了盡頭。
蘇庭在心里嘆了口氣,準備起身離開。
就在這時,方量突然開口了。
“你總說自己沒我想象得那么好……”他的聲音沙啞而沉穩,像是在竭力壓抑著情緒,“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好。”
蘇庭愣住了,回頭看向他。
“我是個懦弱的人,從小就會看人眼色,討好別人。扮丑角,出洋相,逗大家開心……因為只有那樣,我才覺得有人愿意留在我身邊。我就像一只披著虎皮的狐貍,我特別怕,怕哪天我不夠好笑,別人就會離開我。”
“可只有你,你從來沒有笑我,認真看見了我。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變成了老虎,可以不去迎合別人,甚至保護人。”
他的聲音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緊攥成拳,像是在給自己鼓勁,“庭庭,我不在意過去的那些事。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保護你,讓我一直當一只驕傲的老虎,好不好?”
“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蘇庭的淚水無聲地滑落,壓抑已久的情緒瞬間崩塌,她捂住嘴,發出輕輕的嗚咽。
“方量……”她哽咽著,一字一頓,“對不起……我……”
話沒說完,她哽咽著將臉埋進了他的肩膀。
窗外的寒風漸甚,但咖啡店的暖光映在玻璃上,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模糊-
江津嶼坐在沙發上,指尖夾著一根煙,煙灰落在一旁的紙上,將“江圖南”三個字的邊緣熏成焦黃。
他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
雖說他確實有意在疏遠蘇卻,但最近有件棘手的事也確實令他困于其中。
他的侄子江圖南竟然偷了公章,卷走了一筆巨款。
當大伯江秉達和小姑江秉珊登門找他求援時,他第一次對這群素來酒囊飯袋的親戚,另眼相看。
江秉達那平庸的一脈,居然能出個有種的。
“江津嶼,你不能袖手旁觀!”
江秉達用力拍著茶幾,滿臉漲得通紅。
“江圖南是你侄子,他現在惹了這么大的事,家里都在外面被人看笑話了!你要不幫忙把他追回來,外人會怎么看咱們江家?”
江津嶼抬眼,淡淡瞥了他一眼。
“大伯,這些年你借著老鼠倉填了多少自己的腰包,現在反過來指望我給你擦屁/股?”
“你!”江秉達被嗆得說不出話,手指著江津嶼,半晌沒接上話頭。
還沒等他喘勻氣,旁邊的江秉珊已經慢悠悠地開口了,語調滿是高高掛起的冷淡。
“大哥,圖南是你孫子,他從咱們幾個共同賬戶里偷了錢,這損失得由你補上吧?不能讓我也跟著受牽連吧?”
江秉達頓時炸了,直接吼了回去,“江秉珊,你什么意思?當初分錢的時候,你搶得可比誰都快,現在出了事兒就甩干凈了?”
江秉珊從小是被寵大的,哪里能忍受別人對她大吼大叫。她猛地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嗆了回去,“你在說什么!要不是我幫你在爹面前遮掩,真以為你這些年手腳干凈?早被爹打斷腿了!”
兩人越吵越烈,連帶著將往日家族里的舊賬也一并翻了出來。
真是狗咬狗。
江津嶼聽得頭疼,終于忍無可忍,猛地出聲。
“夠了!”
低沉有力的聲音像是一把刀,狠狠切斷了兩人的爭吵。
大伯和小姑被他壓得噤聲,不甘心地互瞪了一眼,各自坐回沙發。
江津嶼捏了捏眉心,懶得再多費口舌,起身往書房走。
書房里,付立已經等在那了。
“江少,尚棠回來了。”
江津嶼抬了抬眼皮,揮手示意讓她進來。
沒多久,一個修長干練的身影推門而入。
尚棠穿著一身黑色皮衣,長發束起,整個人散發著一種利落的冷酷感。她一進門,目光就落在江津嶼身上,聲音毫無感情,像極了程序設定好的AI。
“目標已經搭乘私人飛機離開,根據航線申報信息,去了迪拜。”
江津嶼眉目一挑,他這位侄兒的反偵察能力不錯。
迪拜沒有引渡條款,中東又是連接東西方的樞紐,從那里出發,幾小時內可以逃往全球大部分地區。
確實是個好挪窩的中轉站。
“所以,”他閑閑倚在桌邊,語調散漫,“你任務失敗了?”
尚棠搖了搖頭,“不,他跑不掉的。”
“哦?那你打算怎么抓?”
“從他的女人下手,我把他的女人帶回來了。”
“人呢?”
“送回家了。”尚棠歪了歪頭,“你的任務沒說要把她帶回來。”
江津嶼揉了揉眉心,無奈地嘆了口氣。
尚棠的能力毋庸置疑,但問題也同樣明顯:她的腦子就像一條被寫死的代碼,指令里沒寫的,絕對不會執行半分。
“把她的地址給我,我自己去找。”
尚棠沒動。
江津嶼的耐心有限,語氣透出一絲威脅的涼意,“你如果不想讓我把你的行蹤告訴程燕回,就快點。”
聽到這個名字,尚棠原本冷漠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人色,眼神一變,隱隱帶了點刺。
“江津嶼,你敢!”
“你要不要試試?”
尚棠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顯然是氣極了,最后還是妥協地掏出手機,將地址發了過去。
“今天是人家婚禮,你能不能別去搗亂?”
江津嶼聽了,輕嗤一聲,“喲,機器人什么時候開始替人著想了?”
尚棠沒理他,目光移向一旁。
他低頭翻看尚棠發來的信息,指尖不經意地滑到手機屏幕上方。
置頂的聊天窗口——小麻雀。
指尖一頓,目光落在那個備注上,停留了片刻,轉開了視線。
他本想劃開屏幕返回,卻像中了蠱一般,指尖一偏,點開了對話框。
屏幕上明晃晃的文字直戳眼底。
江津嶼先是一愣,但隨即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一抹笑意。
“江少?”付立的聲音適時響起。
江津嶼抬眼,那絲柔軟迅速隱藏起來。他從衣架上扯下一件西裝,動作干脆利落,轉身將車鑰匙隨手一拋,甩向付立。
付立手忙腳亂地接住,低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阿斯頓馬丁,女武神。
誰又惹他生氣了啊……-
啞光黑的阿斯頓·馬丁女武神沿著蜿蜒的林蔭道疾馳而來,猛然一個甩尾,在歐式酒店草坪入口處急剎停下,低沉的引擎聲猶如野獸般余音繞梁。
車門推開,江津嶼單手撐著門框,另一只手夾著一根煙,步伐凌人地走下車。
“先生,請您登記一下——”
江津嶼連眼皮都懶得抬,指間夾著的煙微微一抖,火星落下,他隨手將一個紅包丟到登記處的桌上。
“我找人。”
語氣冷得令人心底發寒。
登記處的人小心翼翼地打開紅包,隨即臉上的血色褪盡。
里面滿滿一疊美金,重得令人心驚。
“先生……這……”他哆哆嗦嗦想開口,卻只看到那人早已邁步走遠,壓根不給他搭話的機會。
江津嶼穿過草坪,拱門下的白色鮮花在陽光下搖曳,笑聲與音樂交織成一片,所有美好的布景在他經過時都變得莫名壓抑。
沒人敢攔他。
他一身冷氣,周圍人像被無形的屏障隔開,無聲退讓。
直到一個人影擋在面前。
香煙快燃到盡頭,江津嶼抬手,漫不經心地彈了彈煙灰,火星滑落的瞬間,他的心猛地一緊,仿佛被灼了一下。
他怔了一瞬,以為是煙灰燙到了手,卻發現那種灼燒感源自胸腔。
煙霧繚繞間,他的目光穿過一切,鎖在那熟悉的臉上。
“蘇卻,你真以為,能攔得住我?”
23 “你就這么隨便親人?”
蘇卻曾經參與過一個心理調節練習。
那是一個周末, Tracy從某個心理學論壇上看到一個方法,聲稱可以訓練人的自制力,防止沖動行事。具體操作是準備一個響鈴, 在感到極度沖動的時候按響它,提醒自己停下來, 等一小時后再做決定。
她倆跑去市區的雜貨店挑鈴鐺。
蘇卻捏著一個金屬鈴, 漫不經心地搖了搖, 清脆的鈴聲回蕩在貨架間。
蘇卻:“你知道嗎,一般人用這種按鈴, 都是用來訓狗的。”
Tracy:“……閉嘴。”
雖然嘴上嫌棄,最后她們還是各買了一個。小姑娘們一向做事三分鐘熱度, 練了一個多月后,鈴鐺就被隨手扔進儲藏間,蒙上了一層灰。
“叮——”
一陣清脆的鈴響在大廳回蕩。
蘇卻回過頭,站在酒店大堂里,視線穿過鑲嵌著金色花紋的拱形廊柱, 落在登記臺前那幾位剛到的賓客身上。
這家百年歐式酒店以其維多利亞風格聞名,穹頂的彩色玻璃窗在陽光下灑下斑斕的光影,似夢似幻。大堂的水晶吊燈流光溢彩,映襯著身穿禮服的來賓們,讓人仿佛穿越回舊時的名流社交場。
蘇庭的婚禮場地設在酒店后花園, 典雅的白色長廊連通著草坪區域,精致的歐式雕塑點綴其中。淡粉色的玫瑰和滿天星簇擁在白色紗幔間, 陽光灑在鏡面地板上, 反射出柔和的光暈,為整個場景平添了一抹浪漫。
蘇卻作為伴娘,今日忙得腳不沾地, 穿梭在會場和化妝間之間,確認流程。
剛一抬頭,就看見丁溯薇和丁旭堯從酒店大門走進來。
“你們怎么來了!”蘇卻驚喜地走過去。
丁溯薇站在哥哥旁邊,靦腆地笑了笑,“你姐姐結婚這么大的事,我當然得來。”
丁溯薇一如既往地穿著簡潔低調,而丁旭堯則騷氣十足,一襲天鵝絨西裝,嘴里叼著根牙簽,目光在大廳四處游走。看到蘇卻,他熱情地揮了揮手,“喲,小麻雀,忙得夠嗆啊?”
“喲,孔雀你好,”蘇卻白了他一眼,“穿這么騷,你要坐在哪邊?新郎還是新娘?”
丁旭堯被懟得一噎,還沒來得及反駁,蘇卻一手拽過丁溯薇,“走吧,我帶你們轉轉,別迷路了。”
丁溯薇乖巧地點頭,“嗯嗯,正好帶我去找新娘給祝福,江教授讓我帶句話,說抱歉沒法到場,祝福新婚幸福。”
說著遞過來一個紅包,厚度相當可觀。
蘇卻笑著應下,“回頭我就給玨姐發個微信感謝。”
“江家的身份,不方便出席拋頭露面的場合,你別往心里去。”丁旭堯自覺好心補了一句,結果迎來一個白眼。
“你又知道了?”
“小丁爺我老燕北人了,”丁旭堯得意地雙手一攤,“這里誰不認識我,也沒誰我不認識。”
蘇卻睨了他一眼,“行吧,別吹了。”
她懶得再理他,轉頭拉著丁溯薇走向點心臺。
丁溯薇才剛咬了一口馬卡龍,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立刻放下點心去接電話。
“學生會的?”蘇卻問了一句。
“還能是什么,芝麻大點事兒,有啥可忙的破活兒。”丁旭堯嫌棄地嘖了一聲,“在家里使喚我,在外面被人使喚,真不知道這丫頭在想啥。”
估計妹妹這個電話一時半會兒講不完,丁旭堯拍拍手上殘留的糖分,沖蘇卻一揚頭,“走,到處轉轉聊聊天。”
“憑什么?”蘇卻揚眉,“我還忙著呢。”
“就憑小丁爺我給了這么多禮金。”
沉甸甸的紅包彰顯著心意。
“這還差不多。”蘇卻臉不紅心不亂地收入囊中。
她一個收錢的,反倒像個主子。她驕縱得理直氣壯,偏偏讓人討厭不起來,反而讓丁旭堯這個大少爺心甘情愿地事事順著她。
草坪在主樓的背后,種滿了修剪整齊的灌木和盛放的薔薇。晚秋的風帶著一絲涼意,但并不刺骨,陽光慵懶地灑在草坪上,空氣里彌漫著一絲草木的清香。
兩人并肩走在草坪的小道上,顯得隨意又愜意。
“你剛剛說燕北什么人你都認識,”蘇卻挽了挽頭發,裝作不經意地問道,“那江津嶼呢,他最近在干什么?”
聽到這個名字,丁旭堯的得意勁兒瞬間泄了一半,隨手揮了揮,“嗐,江家那位,能隨便聊嗎?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誰敢過問他的行蹤?”
蘇卻“哦”了一聲,沒再多說,低頭踢了踢腳邊的落葉。
兩人沉默地沿著草坪走了一段。
丁旭堯側頭瞄了她一眼,明顯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心想這不如趁這個機會給情敵倒倒油。
他轉了轉手中的墨鏡,裝作漫不經心地開頭,“你別看江津嶼現在一本正經的,早些年啊,那可比我還紈绔。”
蘇卻腳步一頓,抬眼看他,“是嗎?”
丁旭堯嘿笑了一聲,話匣子一下打開了,“小時候他可是大院里的小霸王,整天拉著一幫人橫沖直撞,都是他大哥給他擦屁股。后來捅了個大窟窿,江家實在收不了場,就把他扔去了美國。”
蘇卻難以想象眼前的江津嶼還有這樣的一面。平日里他總是冷靜自持,出現時仿佛能讓周圍溫度都降下幾度。誰能想到,他也曾有過如此縱情恣意的時候。
她覺著有趣,追問道,“那后來怎么又回來了?”
“還不是因為他哥出了意外,江家沒辦法,只能把他接回來。”丁旭堯嘆了口氣,神色復雜,“回來以后,整個人就跟變了似的。心狠手辣……倒談不上,但絕對不是好惹的主兒。”
蘇卻聽得若有所思,心里莫名地生出幾分陌生感。
這是她從未認識過的江津嶼。
“那感情上呢?”
“這個啊……”丁旭堯眼珠一轉,“這倒是沒見過他身邊有誰,就是圈子里有傳,說他應該養了個小情人。”
“為什么這么說?”
“喂,拜托,都這個年紀了,怎么可能沒點動靜?要么是gay,要么就是早就有了,只是藏得好。”丁旭堯瞥了她一眼,“唉,你怎么不走了?”
蘇卻站在草坪中央,腦子里發懵。
她好像一直沒有想過這問題——
江津嶼,他單身嗎?-
化妝間的門被推開,蘇庭坐在梳妝臺前,低頭擺弄著胸前的鉆石項鏈。聽到聲音,她抬頭,看見蘇卻聳拉著腦袋走了進來。
“怎么了?誰欺負你了?”
“沒什么。”
蘇卻抬起臉,勉強扯出一個笑,繞到蘇庭身后,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哇,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蘇庭愣了愣,繼而笑了,“少來,平時嘴巴怎么損,現在這么甜,哄我呢?”
“沒有哄,”蘇卻認真地看著鏡子里的姐姐,“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新娘。”
蘇庭也通過鏡子看著她。
她們姐妹分別太久了。當年母親只帶走了自己,把年幼的蘇卻留在了奶奶家。她知道妹妹心里一定有怨,有恨。可蘇卻還是選擇在她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回國,選擇站在她這一邊。
她低下頭,手指摩挲著膝上的薄紗,眼角有些濕潤,“謝謝你,阿卻。”
蘇卻彎下腰,從后面抱住她,“這可是你值得的幸福。以后一定要過得比誰都好。”
兩人正沉浸在這難得的姐妹情深中,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新娘,新娘,不好了,有人闖進來了!”
蘇庭的臉色瞬間刷白。
“他來了……”她聲音顫抖,連手都開始發抖。
蘇卻立刻看出姐姐的不對勁,蹲下身抓住她的手,“姐,誰來了?是……那個前男友?”
蘇庭閉了閉眼,沒有回答,但她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什么垃圾男,前女友結婚還要搞破壞嗎?
“交給我吧,姐,你別擔心。”
蘇卻氣得牙癢癢,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根本沒聽見蘇庭在身后說了什么。
蘇卻腳步匆匆,一路從樓梯快步往下跑,裙擺在腳踝處飛揚,心里已經將那個渣男罵了個狗血淋頭。
真是夠了,相戀十年始終不肯給個名分,現在還要跑到前女友的婚禮上來攪局,真當沒人治得了他了?
她沖到草坪邊,擋住那道靠近的身影,呼吸微喘,剛準備開口怒斥。
抬頭的那一瞬間,她所有的怒火全都哽在了喉嚨里。
那張臉太過熟悉,熟悉得她甚至不用看清五官,就能認出屬于他的獨特矜貴氣息。連腳步聲都那么好聽,清脆卻沉穩,像碎玉輕叩。
眉宇間的霜雪似乎是常年不化的,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時,一瞬間化成了綿延春雨。
眼前的人,是她這幾天拼命想要忘記、卻怎么也忘不了的——
是江津嶼。
她的腳步頓住,整個人怔在原地。腦海里仿佛同時涌出丁旭堯之前的話——“他要不是gay,就是已經有了對象,還藏得很好”——以及姐姐多年來相戀十年卻從未曝光,沒有結果的隱秘戀情。
這兩條毫不相干的信息,在她腦子里突然重合,像兩股冰冷的氣流撞在了一起。
她被釘在原地,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念頭。
江津嶼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她,腳步頓了一瞬,隨即恢復冷靜。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幾分審視和疏離。
“讓開。”
冷漠的兩個字,像是一桶冰水潑了下來,將她從混亂的思緒中猛然拉回現實。
“不讓。”
蘇卻倔強地抬著臉,像之前無數次一樣,帶著那股驕縱的不依不饒。
江津嶼的眉心輕輕蹙了蹙。
他緩緩點了一根煙,薄煙掩映間,目光冷淡如寒夜里高懸上空的月。
“蘇卻,是不是因為我之前太好說話,讓你搞錯了自己的位置?”
冷漠,疏離,甚至還有一點讓人心口發涼的輕蔑。
江津嶼把煙夾在指間,低頭彈了彈煙灰,動作從容又漫不經心。
“別把自己看太重,免得日后難堪。”他淡淡地補了一句,眉眼間沒有一絲波瀾。
他這副模樣,凌厲得讓人喘不過氣。
蘇卻站在原地,明明不是第一次見他,卻又感覺到無比陌生。
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從來沒有靠近過。
就好像視線的錯位,以為很近,實則相隔天塹。
“你真以為,攔得住我?”
陽光落在他身上,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淡淡的,卻帶著一絲不可置疑的傲然。
像是高臺之上的人,俯視著試圖接近的蕓蕓眾生。
可蘇卻腦海里卻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還是笑起來比較好看。
這想法來得突兀,像一根引線,點燃了什么。
腦中的鈴聲開始大作,震耳欲聾——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心理練習:不要沖動,不要任性行事,退后一步,給自己時間——
可無論警鈴多么刺耳,腳步還是邁了出去。
江津嶼偏過臉,吐出一口煙霧,神色淡漠而疏離。煙圈散開,模糊了他的視線,也隔斷了那道熾熱的目光。
她的眼神太亮,像是星辰在夜幕中搖曳不定。
他總覺得,只要再多看一秒,心里某些東西就會破土而出,無法收拾。
忽然,一陣溫暖而輕柔的觸感落在他的臉頰上。
江津嶼的身體微微一僵,瞳孔收縮——
那是一雙手。
溫熱的指尖緩緩撫上他的臉,將他偏開的視線擺正。
他不得不看向她。
落滿星辰的眼里,有一種他看不懂的倔強和執拗。
她的指節抓著他的西裝領口,僵硬得發白,仿佛用盡了全部的力量。
I know its a bit impromptu, but there is no anytime better than now.
(我知道這很突然,但還有比這更好的時候嗎?)
她抬起手,摘下他唇間的煙,隨意一拋,煙頭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墜入草坪的微涼空氣里。
然后,毫無預兆地,吻了上去。
那是一種極輕的觸碰。
嘴唇與嘴唇,恍若羽毛拂過湖面,帶起一圈細微的漣漪。
江津嶼的瞳孔瞬間放大,神色間震驚與不可思議交織。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卻又清晰地感受到某種前所未有的暖意,從心底涌起,化成洶涌的季風,環繞全身。
耳邊,振翅的聲音回蕩,像是靜謐的夜空突然被破曉的第一縷光刺穿。
她的唇很甜,很難想象平時牙尖嘴利,絲毫不服輸的嘴吃起來是這種滋味。
軟糯的,令人上癮的。
蘇卻本能地想要更進一步。她踮起腳尖,指節攥得更緊,把他往下拽,仿佛要把他拉進自己所處的漩渦中。
她靠得更近,試圖加深這個吻。
江津嶼沉浸在這種陌生又炙熱的感覺中,可猛然間,他又像被灼燒一般回過神來。
他猛地伸手,推開了她。
蘇卻被推得一個踉蹌,但并未表現出絲毫的羞赧。她抬頭看他,抿了抿嘴,仿佛是在回味,“怎么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他的聲音冷硬,帶著抑制不住的震驚與不解。
蘇卻用手背隨意擦了擦嘴,抬眸看他,語氣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談論天氣。
“接吻啊。”
“你就這么隨便親人?”
“氛圍到了嘛。”
“氛圍到了?”江津嶼眼神驟然冷下,幾乎咬牙切齒,“你不會告訴我,你之前這樣親過不少人吧?”
這句話似乎真的引起了她的思考。蘇卻眉頭一蹙,似乎真在仔細回憶。
江津嶼看著她這樣子,胸口的怒火一下竄到了極點。
“蘇卻!”
她抬起頭,帶著幾分無辜地眨了眨眼,“怎么了?”
江津嶼深吸了一口氣,卻在下一秒,被她的一句話釘在原地。
“她已經不愛你了,不要糾結過去,往前看。”
江津嶼一愣,冷靜如他,竟在這一刻腦子一片空白。
隨即,他反應過來——蘇卻誤會了。他之前從尚棠那里知道蘇庭和江圖南的關系,顯然她以為自己是蘇庭的前男友。
但他沒有澄清。
如果這樣,就能讓她遠離自己,一點誤會不算什么。
畢竟,未來他們不會再相遇。
他已經說服了自己,正準備后退一步。可下一秒,蘇卻倒向前邁了一步。
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她抬起頭,眼里帶著點不知天高地厚的驕矜。
“而且,我比她好。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24 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
蘇卻的思維邏輯一向簡單明了。
在她看來, 這次的行動,不外乎兩種結果:
進,可將江津嶼的視線從姐姐轉移到自己身上;
退, 他若處理不了她的告白,便會自動放棄在婚禮上搗亂。
一進一退, 結果都如她所愿。
更何況——萬一他真被她撩動了心, 順便賺個男朋友, 那豈不是意外之喜?
這買賣,穩賺不賠。
婚禮草坪上, 蘇卻坐在嘉賓席,雙手拍得很是賣力, 看著方量掀起姐姐的頭紗,兩人在神父面前宣讀誓詞,交換戒指,然后相擁而吻。
陽光灑在草坪上,配樂溫柔繾綣, 一切都美得像童話。
蘇卻燦爛一笑,為自己的“戰果”感到得意——姐姐的婚禮順利進行,沒有任何意外。
只可惜,江津嶼對她那句“要不要和我試試”的告白,僅僅是拋下一句“胡鬧”, 隨即轉身離開。
他走得決絕,步伐沉穩, 背影修長, 像冬日里一棵孤傲的冷杉,筆直地扎根在嚴寒之中,不容靠近。
只是那個轉身瞬間, 有只被風吹得泛紅的耳朵,像冷杉頂端覆著那點雪霜,悄悄融化。
真奇怪。
她出神地盯著手里的香檳杯,直到一聲歡呼打斷了她的思緒。
“捧花來啦——”
蘇卻猛然抬起頭,看見姐姐正站在草坪盡頭的歐式樓梯上,笑盈盈地背對著大家,將手中的捧花高高舉起。
蘇卻的目光瞬間鎖定目標。
她向來眼尖手快,在眾人剛起步時,她已經搶占了最佳位置。一個精準的伸手,穩穩接住了那束捧花。
掌聲和歡呼如潮水般涌來,她卻低頭盯著懷里的捧花出神。
就像有什么在心底輕輕響了一下。
她向來不是個酸澀暗戀的主兒。
曾經小姑評論她是“超絕行動派”,路過的Tracy不以為然地糾正:“別捧她,她那叫‘身子在前面跑,腦子在后面追’。”
但蘇卻并不在意,她的人生哲學一向如此——
一旦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就必須主動出擊。
與其內耗自己,不如外耗他人。
上午7點,江津嶼剛醒,手機屏幕就彈出了一則消息。
小麻雀:【江先生,早上好呀!今天也要帶著想我的心情開始工作哦!】
他皺著眉頭看完,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剛準備鎖屏,又一條消息冒了出來。
小麻雀:【不回我消息說明在想我,回了更說明在想我。】
他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嶼:【幼稚。】
他冷冷地回了兩個字。
對方的回復比他想象中還快。
小麻雀:【江先生,你走路要小心點!】
嶼:【?】
小麻雀:【因為你已經撞到我心上好多次了。】
江津嶼不禁無語扶額,這女人是看了什么土味情話大全嗎?
中午,江津嶼剛開完會,便看見幾條孤零零的未讀信息掛在置頂欄上。
小麻雀:【江先生,你們公司是不是很忙?要不要考慮招我?我可以幫你管理。】
小麻雀:【——管理你的終身大事哦!】
嶼:【……再這樣我要拉黑了。】
“江少,”付立正送文件進來,看見江津嶼盯著手機,忍不住打趣,“蘇小姐最近還真是執著。”
“煩死人了。”江津嶼眉頭一挑,冷冷地放下手機。
手指卻不自覺地又劃開一條新消息。
“要不……”付立小心翼翼地建議,“把她拉黑?”
“不用,她鬧夠就消停了。”
話是這么說,但下一秒手機又亮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去拿。
小麻雀:【江先生,您笑起來這么好看,能不能讓我多欣賞欣賞?】
他唇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卻很快收斂,放下手機,“文件放下,出去。”
付立干笑兩聲,退到門口時暗自腹誹:說得這么冷酷,您這都第幾遍看同一條消息了?
送走付立后,江津嶼便沉浸在工作中。江圖南留下的爛攤子比想象中牽連更廣,桌案上的文件不斷增加,一份份報告需要他親自過目。不知不覺,夜已深了。
付立送來了新的資料,眉頭皺得快打成結,“江圖南這次真是膽大包天,這些賬戶里牽連的資金流動……我們的人還需要點時間完全梳理清楚。”
江津嶼低頭應了一聲,便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合上最后一份報告,他摘下眼鏡按了按發酸的眉心。目光不經意掃過桌案上孤零零的手機,屏幕灰暗一片。
也不知道這小姑娘又發了些什么亂七八糟的。
他心里竟有些隱隱期待。
可解鎖屏幕,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空蕩蕩的微信界面。
“蘇卻”那只小麻雀的頭像靜靜躺在置頂的位置,意外地安靜了很久。
江津嶼眸色一沉,下意識地點進去翻看聊天記錄。
距離最后一條信息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這倒是反常,按小姑娘一貫的風格,不可能這么安靜。
“不過是三分鐘熱度。”他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該覺得清凈的,可心里那點煩躁卻越發濃烈。
難道是自己之前的態度太兇,太冷淡了?
他猶豫片刻,鬼使神差地點開了聊天窗口,隨手敲了一句。
嶼:【這么快就不繼續了?】
消息發出去幾秒后,界面震動起來——
【小麻雀】:你都不理我,我只好出來借酒消愁了……
跟著發來一張照片,一只修長的手握著一只酒杯,背景是酒吧曖昧的燈光。
看見這條信息的一瞬間,江津嶼的臉色徹底黑了下來。
【嶼】:你現在在哪?
過了一分鐘,沒有回復。
【嶼】:蘇卻?
等了半天,對面卻只發來一個醉醺醺的表情包。
這大晚上的,她一個小女生在外面到底喝了多少?身邊有沒有人?
江津嶼眉頭越皺越緊,腦海中閃過無數種可能。他按下心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轉頭喊道,“付立。”
付立探頭進來,還沒問出“怎么了”,就被江津嶼甩過來的一張圖片砸中。
“找出來,這是哪。”
付立看了看,表情有些復雜。
爺,別難為我了,這只是個酒杯而已。
雖說心里抱怨,但在江家,沒有什么命令能讓他說不,只能硬著頭皮應下。
另一邊,蘇卻坐在吧臺前,看著酒杯里搖晃的冰塊,心里哼哼唧唧地想著。
哼,男人,非得晾著才會緊張!
她喝了一口酒,cava的氣泡在舌尖炸開,得意和暢快一起在身體里咕嚕嚕地冒泡。她的心情絕佳,正準備再點一杯,卻見酒保搖了搖頭。
“抱歉小姐,我們不能再賣酒給你了。”
“什么意思?”蘇卻一臉困惑,“你們酒吧開門不做生意?”
“有人剛給的指令。”
“誰給的?”
酒保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嘴巴緊閉,不肯多說。
蘇卻氣得瞪了他一眼,站起身,佯裝怒氣沖沖,“行啊!不讓我喝了是吧?那我換家店去喝!”
她伸手去討要賬單,酒保卻搖了搖頭,“已經有人買單了。”
那下指令的是誰,答案已經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剛出了酒吧門口,一輛熟悉的黑色邁巴赫已經等在門口。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付立那張帶著笑意的臉。
“蘇小姐,江少讓我送您回家。”
蘇卻探頭往車里看了一圈,卻沒見到期待中的那張臉,頓時滿臉不爽,“他人呢?”
“江少還有別的事。”付立說得含糊其辭,語氣里帶著一點小心翼翼。
“不用,”蘇卻揚起下巴,擺擺手,“我要續攤。”
“恐怕整個燕北,”付立摸了摸鼻梁,笑意里帶著些許無奈,“現在沒有哪家酒吧敢接待您。”
蘇卻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他是我監護人嘛,管得這么寬!我成年了還不能出來喝酒了?”
嘴里雖然抱怨著,最終還是乖乖鉆進了車里。
付立發動車子,從后視鏡里看著后座噘著嘴的人,忍不住笑出聲。
“笑什么?”
“沒什么,”付立正色道,“就是覺得江少這么多年,除了年年小姐外,第一次這么……”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操心。”
“就是控制欲太強。”蘇卻靠在座椅上,嘴角卻悄悄翹起。
一切小細節都落入付立的眼中。
這兩個人真是別扭。
“蘇小姐,”他試探著開口,“如果您真想見江少,我倒是知道一個信息……”
蘇卻眼睛瞬間亮了,整個人立刻向前湊,“快說!”
付立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慢吞吞地換了個方向盤的角度,似乎在故意吊她的胃口,“您明早早起試試看,也許會有意外的收獲。”-
第二天清晨,天色還是灰蒙蒙的,遠處的晨光正從灰藍的天際線緩緩探出頭。
燕北最核心的幾條干道上,厚重的紅墻勾勒出端莊的輪廓,古色古香的石獅子和拱門靜默地佇立著。廣場旁,冬日的梧桐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透著這座城市獨有的肅穆。
青石小巷的盡頭,某扇沉重的朱漆大門悄然關上。一個身姿挺拔、穿著運動服的男人從巷口走出,腳步穩健,迎著晨風開始慢跑。
他低頭看了一眼腕上的運動手表,顯示心率和步速一切正常。江津嶼吐了口氣,腳步漸漸加快,目光淡漠地掃過街旁逐漸熱鬧起來的小販攤點和晨練的行人。
“江先生,早呀!”
清脆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江津嶼下意識停住腳步,順著聲音望去。
那是一張明艷的小臉,眉眼彎彎,笑容里透著幾分狡黠,正用力地朝他揮手。
江津嶼的眉心一動,眼底掠過一絲錯愕,“你怎么在這?”
“真巧呀。”蘇卻笑得甜甜的,仿佛真的只是路過。
江津嶼顯然不信,目光落在她的衣著上——一身貼身速干衣,跑鞋反射著晨光,嶄新得像剛從專柜拎出來的一樣。她的手臂因為寒風起了些雞皮疙瘩,看上去不像是經常晨跑的樣子。
他挑了挑眉,語氣冷淡,“巧成這樣?”
蘇卻一點也不慌,眉眼彎彎地抬起腳,輕輕踢了一下地面,“不巧,怎么能跟你一起晨跑呢?”
江津嶼沒有接話,目光卻掃過她腳腕上松垮的襪口,分明是臨時準備的樣子。他冷哼一聲,轉身繼續跑,背影沉穩而疏離。
“喂!等等我呀!”
蘇卻追了上去。
江津嶼本以為她沒跑幾圈就會氣喘吁吁地認輸,結果小姑娘一圈圈緊跟其后。
她的喘息聲不穩,卻始終沒有掉隊。
直到五圈跑完,江津嶼停下腳步,大汗淋漓。側頭看她時,才發現蘇卻額頭也滿是汗珠,但嘴角掛著得意的笑容。
“沒想到吧?”蘇卻笑盈盈地說,“我高中可是網球隊的,基本訓練還是有做的,就是最近在燕北懈怠了點。”
江津嶼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那驕傲的小尾巴都要翹上天了。
蘇卻這時忽然向前一步,兩人貼得極近。
她眨了眨眼,笑容里透著點平時沒有的嬌/媚,“我們以后還可以繼續一起……”
江津嶼眉心輕蹙,還沒來得及開口,蘇卻又微微踮起腳,故意靠得更近,連呼吸都能感覺到,“嗯?江先生?”
話還沒說完,她的視線突然一黑。
江津嶼竟然把毛巾直接蓋在她的臉上,還順手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
“啊!江津嶼,你擦過的毛巾,臟死了!”
熟悉的牙尖嘴利又回來了,江津嶼的嘴角不免揚起。
“你笑什么?”蘇卻叉著腰,一副要算賬的架勢。
江津嶼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轉身繼續跑開,聲音輕快,“笑你小小年紀還學勾/引人,結果表現得這么笨。”
蘇卻愣了一秒,隨后一跺腳,“江津嶼!你給我站住!”
晨跑結束,微涼的風吹來,帶來幾許涼意。
蘇卻站在路邊,汗濕的速干衣貼在身上,勾勒出她纖細的肩胛骨,薄薄的布料映出年輕肌膚的輪廓,帶著一股蓬勃的生命氣息。
她朝他揮手,眼尾帶笑,“那我回家了啊。”
江津嶼沒有應聲,只是目送著她轉身離去。
她的腳步輕快,背脊筆直,頸后的幾縷碎發被汗打濕,貼在皓頸間,顯出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風起時,那單薄的衣料被吹動,汗跡隱隱透出,在涼意中看得他眉頭微蹙。
不知怎的,手比腦子先動了。
蘇卻正要邁出下一步,Hoodie的帽子被輕輕一拽。
“嗯?”蘇卻疑惑地回過頭,看見江津嶼立在晨光中,短發被汗水打濕,凌亂地貼在額頭,眉眼間少了幾分平日的冷漠,多了點少年般的疏懶和不羈。
他指了指她的后背,“擦擦汗,小心著涼。”
蘇卻愣了一下,低頭看著自己濕透的速干衣,無所謂地擺擺手,“沒事,我——”
她的話還沒說完,江津嶼目光沉了沉,眉宇間像是壓著一股暗流涌動的情緒。
下一秒,他淡聲開口,語氣帶著不容拒絕,“跟我回去。”
25 她竟然有了反應!
蘇卻站在江津嶼家門口, 心里頭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是:原來廣場附近,真有人住。
她早就聽人說過江家在燕北的地位,但從沒想過他們的居所會奢華到這個程度——門口的兩棵古槐樹枝干粗壯, 盤虬臥龍般橫亙在兩側,守護這龍脈地界百年。朱漆大門上的歲月痕跡更添幾分厚重, 她不禁懷疑, 這地方說是文物, 也有人信吧?
門口的保安穿著深藍制服,腰背挺直, 目光不帶溫度地掃了她一眼。她縮了縮脖子,硬著頭皮跟在江津嶼身后。
穿過大門, 眼前豁然開朗。
天井中央的青石地面被磨得光可鑒人,在晨光下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兩旁的回廊用雕花木柱支撐,梁上的彩繪歷經風霜卻依然鮮艷,處處透著老燕北的氣派。
蘇卻看得入了迷,視線在雕梁畫棟間流連。正低頭觀察影壁上的花紋, 額頭突然撞上了什么——江津嶼的后背。
江津嶼早察覺到她那慢半拍的動作,腳步特意放緩,此刻見她的注意力終于回籠,側身問道,“看夠了嗎?”
蘇卻揉了揉額頭, “你停下來也不說一聲,誰知道你會突然站住。”
江津嶼沒理會她的話, 指了指不遠處一處院門, “那是江津玨的地方。”
“玨姐?所以呢?”
“你害怕的話,可以找她。”
蘇卻一臉懵,“怕?我怕什么?”
江津嶼垂眸看她, 眉梢微挑,“萬一呢。”
蘇卻怔住,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的速干衣被汗浸透,緊貼著身體,肩背的線條輪廓清晰可見。想到自己即將走進這個男人的家里,還要洗澡換衣服,她原本坦然的心態忽然起了波瀾,耳尖也泛起紅色。
“誰會害怕啊。”她嘴硬道,卻連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
江津嶼眼底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沒拆穿。轉過身繼續往前走,只是步伐特意放得很慢,顯然在等她。
蘇卻跟了上去。
江津嶼的院子與外面那種滿溢著歷史厚重感的老宅有所不同。三層高的小樓隱匿在古槐和竹林之間,外墻依然保留著老燕北的古典風格,但窗戶卻是大片的落地玻璃。在陽光下,現代與古樸結合,沒有半點違和感。
剛一踏進院內,便看見門口站著一位老婦人。
老婦人手里抱著一疊整齊的衣物和浴巾,笑著點頭,“少爺說你需要換洗的衣物,我已經準備好了,跟我來吧。”
“那你呢?”蘇卻轉頭看向往反方向走的江津嶼。
“給你騰地方,”他側過身,帶著些許玩笑般的揶揄,“不然你誤會我是禽獸怎么辦?”
這話讓蘇卻臉頰一熱,像被戳中了心事,連耳根都燙了起來。她垂下眼睛,嘴里低低地嘟囔了一句,“我才沒有這么想。”
“行吧,你沒有。”江津嶼笑意難掩,眉眼間難得露出幾分少年氣。他轉身離去,只在拐角留下一句,“快去洗澡吧,別感冒了。”
聲音尾調帶著一絲撩撥,等蘇卻回神,人已經消失在拐角。
她跟著老婦人進了屋內。
屋內裝潢寬敞大氣,灰白為主調的墻面上掛著幾幅古樸的山水畫。木質的地板光潔得能映出人影,家具擺設簡單卻極其考究,每一處細節都透著江津嶼一貫的低調精致。
“這里真的有人住嗎?”蘇卻忍不住小聲嘀咕。
老婦人笑而不答,推開了一扇門,帶她進入一間浴室。
浴室比想象中更大。四周是溫潤的青石墻面,中央的大浴缸里已經放好了熱水,幾片玫瑰花瓣漂浮其上。蘇卻心想:這男人,連洗澡都弄得像高級酒店。
“水已經備好了,溫度剛好,有什么需要您隨時喊我。”老婦人溫聲說道,將衣物和浴巾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輕輕關上門離去。
蘇卻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紅透的耳尖發愣。
她談過不少戀愛,卻都沒有進行到最后一步。這是她第一次——在一個男人的私人空間里,一件件褪去衣物。以前即便去男友家,客廳里也總是熱熱鬧鬧地坐著其他人。而此刻,整個空間里只有她一個人,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溫熱的水汽氤氳上升,模糊了鏡面。她緩緩解開衣扣,動作不自覺地放輕放慢,仿佛連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響都會讓她臉紅。脫下跑步時汗濕的衣物,肌膚接觸到微涼的空氣,激起一陣細小的顫栗。
浸入溫熱的水中,她忍不住輕哼出聲,卻又自己那奇怪的聲音嚇了一跳。伸手拿過沐浴乳,一股熟悉的檀香味突然縈繞鼻尖。
這是江津嶼身上的味道。
低沉的、安靜的,但又帶著某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
她將泡沫涂抹在肩膀上,每一次呼吸間,那香氣都像一雙無形的手,撫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蘇卻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他的樣子——他修長的手指拂過自己的肌膚,他在耳邊低語時令人耳朵酸軟的呼吸聲,唇瓣擦過自己脖頸。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覺在體內流竄,蘇卻只覺得小腿一軟,差點從浴缸里站不起來。
她用水拍打自己的臉,試圖將腦海里那些可怕的畫面祛除,那股檀香卻更加肆無忌憚地縈繞在鼻端,像一張無形的網,讓她逃無可逃。
這感覺太過陌生,又太過危險。這是第一次對一個男人產生了這樣的想法,這樣本能的、帶著原始沖動的渴望。
她竟然對江津嶼起了反應!
蘇卻幾乎是落荒而逃地擦干身子,看到架子上的衣物時愣了一下。
Brunello Cucinelli的羊絨衫,還有La Perla的內衣,全都是新的。她換上衣物,一切大小都正合適,唯獨胸罩她覺得尺寸有點小,將她壓得有些許不舒服。
不過想著很快就會離開,便也不在意了。
推開浴室門,她探出腦袋,四處張望,卻發現外面空無一人。蘇卻試探地叫了幾聲,聲音在寬敞的空間里回蕩,沒有任何回應。
偌大的房子里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推開一扇虛掩的門,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
這是個完全不同的空間。落地窗外是碧藍的泳池,陽光透進來照得室內通透。墻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雪板和網球拍,像是一間私人博物館。另一面墻上掛滿了獎牌和照片,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蘇卻不由自主地走近那面照片墻。
那些照片,幾乎涵蓋了江津嶼不同年紀的模樣。照片里的他青澀明朗,笑容洋溢,與如今霜雪掩映的冷峻模樣判若兩人。
最早的照片里,大概十二三歲的江津嶼站在網球場上,舉著一座金燦燦的獎杯,臉上的笑容明媚得像個小太陽。“全國青少年網球錦標賽冠軍”,照片下方的銘牌這樣寫著。
旁邊是他在高山之巔的照片,雪板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雪花飛濺中仿佛能聽見他肆意的笑聲。“阿爾卑斯山自由式滑雪挑戰賽”,時間是十年前。
還有一張是在某個公園街頭,江津嶼騎著自行車從半圓形的坡道騰空而起,整個人在空中轉了個圈,姿態張揚又瀟灑。
在這些照片里,總有一個年長他幾歲的男人陪在身邊。那人的眉眼間與他頗為相似,卻多了一分柔和與親近。他站在江津嶼旁邊,笑得開懷,眼神里滿是自豪和寵溺。
“這是……”蘇卻嘀咕著,“他哥哥?”
就在她猜測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砰——”
落地窗外,一道人影從三樓跳下,直直砸進泳池中,巨大的水花拍打在玻璃上,把蘇卻嚇了一跳。她的眼睛瞪大,緊張地盯著那片水花翻涌的地方。
沒過幾秒鐘,窗臺的推門被推開。
江津嶼赤著上身走了進來,水珠順著他結實的肌肉滑落。他手里隨意地拎著一條毛巾,頭發凌亂,剛剛游過水的氣息中透著幾分隨意的疏懶。
蘇卻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竟然發現自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你在這兒干什么?”他一邊擦頭發一邊問。
“我……我……”蘇卻還沒緩過神來,指了指窗外,“你剛才……跳下來了?”
江津嶼嗤笑了一聲,“怎么,你想試試?”
蘇卻反應過來后,鼓著臉小聲吐槽,“神經病才從三樓跳下來。”
江津嶼聳了聳肩,繼續擦著頭發。他注意到蘇卻的目光,“在看什么?”
“這些呀,”蘇卻抬手指了指墻上的雪板和網球拍,“看著像展覽一樣。”
江津嶼笑了一聲,隨口答道,“以前學生時候玩玩的。”
“玩玩?”蘇卻一臉不信地指著那些金燦燦的獎牌,“你玩都玩得這么專業啊?”
江津嶼隨意地將毛巾搭在脖子上,靠在一旁的柜子上,語氣隨意,“大概是玩得多了,就順便拿了點獎。”
這是什么頂級凡爾賽!
蘇卻朝天翻了個白眼。
江津嶼的視線也落在那些照片上,眼神微微亮了一瞬,像是透著些許藏不住的得意,“高中的時候,私教非讓我去參加一個比賽。我本來以為就是普通的學校聯賽,結果拿了個冠軍才發現,是青少年準職業級的比賽。”
蘇卻愣了一下,“準職業級?就是那種專門培養未來大滿貫選手的?”
他微微點頭,語氣輕描淡寫,但談起某些細節時,眼里卻閃過一絲火花,“還有一次我去滑野雪,路上遇到一個特別大蘑菇,我沒掌握好落點,摔進雪堆里半天爬不起來,差點被悶死在里面。”
蘇卻一邊聽著,目光始終沒從他臉上移開。
此時的江津嶼和平日完全不同,少了那種鋒利的疏離感,仿佛照片上那個陽光明媚的少年突然活了過來。他的眉宇舒展,語氣帶著一絲不經意的自豪,還有些難得的輕松。
她看得出神,像是一只被火光吸引的飛蛾。
“你在看什么呢?”江津嶼突然抬眼,語氣里多了點探究的意味。
蘇卻被問得一愣,連忙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和他的胸口貼得極近。更糟的是,她的視線下移,發現自己正直直盯著他的胸肌。 再往下。
腹肌。
人魚線。
還有……
蘇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江津嶼目光微挑,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蘇卻的臉頓時燒了起來,磕磕絆絆地抬頭,努力裝作若無其事,“誰看你了?我……我是說,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啊!不冷嗎?”
“冷?”他低笑了一聲,向前一步,雙手撐在桌案兩側,將她牢牢籠在自己的氣息之下,“房間里暖氣開到最大,我還覺得熱。”
濕潤的發梢垂在他的額前,水珠順著脖頸滴落,砸在她的鎖骨上,滾動著沒入衣領。
“你不覺得嗎?”
聲音就在耳邊,像是在故意試探她的反應。
蘇卻仿佛被燙了一下,身體微微一顫。那幾滴水像是透著火,連同空氣里的檀香味一起鉆進鼻尖,將她方才在浴室里的旖旎念頭全都撩撥了出來。
她只覺得口干舌燥。
蘇卻偏過頭,不敢直視那雙幽深的眼眸,“不覺得……唉,別挨著我了,我要起來。”
抬手想推開他,就在掙扎間,她的手撐在他緊實的胸肌上,而唇瓣竟不小心擦過了他的喉結。
一瞬間,那顆喉結滾動了一下。
江津嶼眼中的光影暗了幾分,低頭看著她,眼神里多了一絲她看不懂的意味。
是危險的信號。
他的額發垂落下來,水珠濡濕了她的鬢角。眼神像是一張無形的網,將她困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
那聲音啞得仿佛要滲進她骨髓里。
蘇卻的腦子嗡了一聲,瞬間被拉回現實。
“我……我先告辭了!”
她趁著江津嶼沒反應過來,迅速側身,從他臂間的空隙鉆了出去,像一只受驚的小動物,飛快地跑向門口。
江津嶼轉身看著她背影匆匆消失在走廊深處,忍不住低笑了一聲。
看樣子,從今以后小姑娘應該不敢再繼續騷擾了。
可轉念一想,他笑意漸漸淡了下來。
果然,她嘴里的“喜歡”,不過是過家家,真要稍微認真點,人就被嚇跑了。
她那三分鐘的熱度,還真是一如既往地……讓人失望。
思緒到這兒,他抬手下意識地摸了摸喉結的地方,指尖觸碰到她剛剛不小心擦過的痕跡。
那里似乎還殘留著她溫熱的氣息。
26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心理學上說, 身體的反應往往快于理性,甚至會在大腦意識到之前,將情緒通過心跳、體溫和肌肉緊繃表現出來。尤其是對于一些突如其來的刺激, 這是身體本能地做出應對。
所以,心跳加快, 呼吸急促, 體溫升高, 甚至……產生一些難以啟齒的幻想,絕對只是正常的應激反應。
蘇卻在心里默念著這個詞, 試圖給昨天自己的反應找個合理解釋。
任何一個女生,突然被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困在墻角, 都會有這種反應。更何況那人還是江津嶼,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侵略性的信號。
至于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幻想,那更好解釋了——hormones作祟。青春期生理課本里不是說過嗎?人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大腦會分泌多巴胺,會產生一些……不受控制的想法。
所以她當時會渾身發軟, 會覺得口干舌燥,完全是生理本能,絕對不是因為對江津嶼……
“啪——”
一記清響,肩膀突然被人敲了一下。
蘇卻頓時挺直了背脊,睜開眼, 正對上了江津玨似笑非笑的臉。
晨光透過鴻雁寺的琉璃瓦灑進禪房,給江津玨烏黑的長發染上一層溫暖的光暈。她穿著一身素色明制式長衫, 手中捻著一串紫衫佛珠, 站在自己身后。雖然已近不惑之年,但歲月似乎格外眷顧這位江家長女,只在她眼角留下幾道淡淡的笑紋, 反而增添了幾分溫柔。
“心亂了。”江津玨放下手中的戒尺,眉眼間帶著些許調侃,“想什么呢,臉這么紅?”
蘇卻裝作若無其事地捋了捋鬢邊的發絲,隨口道,“哪里紅了,被太陽曬得吧。”
江津玨掃了她一眼,嘴角揚起更深的弧度,像是早已看穿了一切。
“嘴硬。”她總結。
蘇卻一時語塞,假裝正經地閉上眼,試圖穩住心神,繼續打坐。
“算了,別裝了。”江津玨在她身邊盤腿坐下,語氣直戳人心,“心亂就心亂,沒什么好掩飾的。鴻雁寺的鐘聲是用來讓人靜心的,可你心思都不在這,自然靜不下來。況且打坐也不是這么個坐法。”
窗外青瓦朱墻掩映在一片翠竹之間,鐘聲悠揚,如一圈圈漣漪蕩開。
見瞞不下去,蘇卻索性破罐破摔,“您怎么知道我心亂?”
“肩膀發緊,呼吸紊亂,眉頭皺得快夾死蒼蠅了,誰看不出來?”江津玨站起身來,點了點她的肩,“心思不在這,就陪我出去走走吧。”
蘇卻被她戳中心事,低頭抿了抿嘴,跟著她一前一后走出了禪修室。
一路上,青石小徑旁種滿了修剪整齊的冬青,寺廟深處的齋堂被陽光籠罩著,檐角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泛著幽幽的光澤。
她這次來找江津玨,是為了小姑的工作——小姑打算將Petrichor之前在各大雜志上發過的一些短篇故事做個合集,想請她再寫三個新故事,作為實體書的特別賣點。
但這件事也算是個借口。最近她總是心神不寧,每晚都會做些令人面紅耳赤的夢。聽說江津玨在鴻雁寺禪修,她便想著來這里能平靜些。
可惜事實證明,寺廟也救不了她這個無神論者。
“你最近是不是生活太無趣了?”江津玨隨口問道,“要不干脆讓津嶼帶你出去玩玩。”
聽到這個名字,蘇卻的心中一跳,面上雖不顯,但還是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搖了搖頭。
她們倆一路到了齋堂。
窗外日影西斜,照在院內的池塘上,泛起點點光斑。蘇卻攪動著碗里的粥,像是隨口問起,“江津嶼是不是以前和他哥哥關系很好?”
江津玨手中的筷子一頓,轉頭看她,眼里閃過一絲驚訝,“津恒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畢竟,江津恒已經去世五年了。
“昨天在江津嶼的房間里看到照片,他們兄弟兩個看起來關系很好。”蘇卻回憶著,“我從來沒見過江津嶼有過那樣的表情。”
江津玨沉默了片刻,像是回憶起什么,神色復雜地笑了笑,“的確很好。”
“津恒是個完美的弟弟。斯文儒雅,待人和善。家里人都喜歡他,外人也挑不出半點毛病。”她的聲音帶了些縹緲的溫度,“尤其是對津嶼,幾乎是無條件的寵溺。”
“寵到什么程度?”
“那些冒險的運動,滑雪也好,攀巖也好,按理說江家的孩子是不能碰的。但只要是津嶼想試的,津恒都會支持。家里長輩反對,他就想辦法替津嶼打掩護。”江津玨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目光掠過眼前的翠竹,“有一次津嶼偷偷跑去參加自由式滑雪,還在訓練時摔斷了腿。是津恒一個人開車去接他,幫他瞞了整整一個月,對外就說是在國外游學。”
蘇卻默默地消化這些信息,眼前不由浮現出那些照片里的畫面:網球場上揮汗如雨的少年,高山滑雪時笑容張揚的臉,還有公園自行車翻飛中被捕捉的瞬間——每一幀都像一場耀眼的冒險,而江津嶼的身邊,總會有一個男人站在不遠處,眉眼間帶著縱容和欣賞。
“他真的很喜歡江津嶼吧。”蘇卻不禁感慨。
“喜歡得不得了。”江津玨的聲音里帶著懷念,“津嶼想做什么,津恒都會想辦法讓他做到。就算是再荒唐的點子,他都愿意陪著試一試。”
風拂過冬青,帶來一陣清新的寒意,江津玨低頭整理了一下披肩,淡淡道,“只可惜,津恒去得早。”
她的語氣雖然平靜,卻讓蘇卻聽出幾分無法掩飾的遺憾。
“津嶼和津恒的關系……”蘇卻想問,卻又不知如何措辭,“他有走出來嗎?”
江津玨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轉頭看著遠處的鐘樓,聲音幽幽地飄來,“津嶼現在的樣子,不就已經是答案了嗎?”
蘇卻想起江津嶼眉宇間的冷漠和深沉,心里仿佛被輕輕壓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抓不住。
鐘聲再次悠揚響起,像是在為過去的人低聲嘆息。
“唉,說多了過去的事了,”江津玨伸了個懶腰,語氣一轉變得輕快,似是要沖淡方才的低沉氛圍,“真不打算讓津嶼帶你出去玩玩,怎么感覺你好像在躲著他?”
玨姐也太敏銳了吧……
“我怎么會躲著他,倒不如說他神龍見首不見尾……”
“那倒是,”江津玨掏出手機,作勢要發短信,“我倒是要問問他去哪了,勒他回來帶你和年年玩。”
“真不用,”蘇卻擺了擺手,“因為,我后天就要回美國了。”-
【你在哪?】
收到江津玨發來的短信時,江津嶼正站在浴室的鏡前剃須。他從衛生間的落地窗望出去,迪拜的陽光灑在波斯灣湛藍的海面上,泛著金色的粼光。
他隨手拍了張照片發過去——帆船酒店標志性的月牙形輪廓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遠處是綿延的朱美拉海灘,游艇在海面上點綴成一串珍珠。
這是從皇家套房的觀景窗拍出去的角度,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海景。
手機迅速震動了一下,江津玨幾乎是秒回。
【迪拜?你什么時候飛到那去了。】
【還不是因為我們那位好侄兒。】
江津嶼扣上手機,走出浴室,推開陽臺門。迪拜的熱浪撲面而來,空氣中夾雜著海水的咸濕和遠處街市的香料味道。視線所及是天際線下的豪華都市,棕櫚島與帆船酒店的輪廓交織著現代感和奢華氣息。
這座城市,這幾年已不僅僅是中東富豪的聚集地。無引渡政策、快速崛起的自由經濟、極具吸引力的稅收體系,不僅吸引了全球各種高凈值人群,同時也吸引了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帶的人。
奢華與混亂并存,黃金鋪路的表面下,暗流洶涌。
尚棠那邊終于有了線索,她黑進江圖南的電腦后,找到了他在迪拜的接頭人信息。更有意思的是,在江圖南卷走資金的那家公司交易記錄里,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就是秦麗婉資料里提到的,零件門事件中那個檢測機構。
兩件看起來毫不相干的事交匯,江家的內鬼隱隱浮出水面。
這也是為什么江津嶼會親自飛一趟迪拜。
“江少,尚棠那邊傳來消息了。”付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今晚會在Al-Layali。”
Al-Layali的意思是“夜晚”,但圈子里更習慣叫它“黑月”,因為那里魚龍混雜,既有上層的荒唐派對,也有地下交易的糜亂。傳說店主是某個石油王子,專門為了討好他的俄羅斯情人開的。很多灰產人喜歡在那碰頭,里面魚龍混雜,保不齊就被販賣到不知名的園區。
畢竟迪拜周圍全是沙漠,處理尸體別提多方便了。
“讓她盯住目標就行,別擅自行動。”
付立卻頓了頓,神色復雜地補了一句:“恐怕已經晚了……她已經行動了。”
江津嶼手中整理袖口的動作一頓,眉宇間一抹陰霾瞬間壓下,“誰準的?”
“她說怕等來不及……”付立的聲音低了下去。
江津嶼深吸一口氣,抬手扣上西裝最后一顆紐扣,“車備好了嗎?”
“已經在樓下等著。”
江津嶼不再多話,快步走向門口。電梯里,他的手機又震動了一下,但此刻已經顧不上查看。
上面是一條未讀信息,來自江津玨。
【小卻后天要回美國了,你聽說了嗎?】
27 不碰她,是克制。但看不見她,是……
阿拉伯的夜晚, 熱風吹拂著沙漠的邊緣,Al-Layali的霓虹招牌在夜空下閃爍著蠱惑的光芒。金色的鑲邊裝飾纏繞著門框,像一條蜿蜒的蛇, 勾引著每一個經過的人邁入深淵。
在入口的地方,保安收走了Carlos的柯爾特, 這讓他有些煩躁。不過看著對方腰間鼓起的槍廓, 他很快釋然——在Al-Layali, 這點防備都算輕的。
推開鑲金色的大門,沒藥和玫瑰的氣息撲面而來。水晶吊燈將光影灑落, 像是開啟了一千零一夜的大門。
越是華麗的表象,越是讓人感覺到一種隱約的危險。
Al-Layali的奢華只是表面的假象, 真正的靈魂藏在看不見的深處。
這里有兩條通路。
向左通往“天堂”。那里是上層社交的場所,富豪和名媛們的游戲場,香檳與珠光交織,觥籌交錯間輕聲低語,談論著令人目眩的數字與交易。那里的奢華令人目眩, 卻是一種有毒的輝煌,隱藏著看不見的鋒刃。
向右通往“地獄”。這里是罪惡的溫床。低沉的音樂摻雜著笑聲與咒罵聲。地下包廂中,毒品、加密貨幣、軍火交易在低語中進行著,污濁而糜爛。
Carlos輕車熟路地轉向右邊。
暗紅色的燈光下,包廂里彌漫著催情的甜膩氣息。一個金發女郎立刻貼了上來, 叼著玻璃管往他耳邊吐著粉色的煙霧。他揮手示意她退下,把手提箱推到對面的男人面前。
過程很快。
驗貨, 確認。
一個黑色信封遞到他手里。Carlos松了口氣, 這單生意總算結了。
他走到走廊盡頭,推開了一個包廂。昏暗的燈光將四周染成一種陰冷的橙色,沙發上躺滿了醉醺醺的人, 桌上堆滿酒瓶和鈔票,當然還有衣不蔽體的女人們。
“交易順利嗎?”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遞過一杯酒。
“當然,”Carlos笑著接過,“我什么時候失手過。”
他說的是從江圖南手中接到的加密貨幣。雖然過程復雜,但他順利將這些虛擬數字兌換成了美元,發往江圖南指定的賬戶。
這幾天藏頭露尾的生活終于結束,他的神經松弛下來。在幾輪威士忌和龍舌蘭的暢飲下,酒意上頭,揮手召來了服務生。
“今晚有什么新貨色?”
服務生心領神會,指引他去了“金魚缸”。
所謂的“金魚缸”是間圓形的屋子,巨大的弧形玻璃后坐著數十個女人。她們美麗而脆弱,如同被囚禁的金魚。玻璃是單向可視的。外面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們的模樣,肆意打量挑選。
一個身影讓Carlos停住了腳步。
那是個亞洲面孔的女子,銀色短發精致得像個洋娃娃。她安靜地坐在角落,纖細的脖頸如同易折的花莖,讓人想要一把攥住。然而她的眼神卻帶著一種冷淡,像是與這個糜爛的世界格格不入。
“我要她。”他舔了舔嘴唇,朝服務生點頭。
服務生朝耳麥里說了句什么,只見那個銀色短發的女人起身走了出來,順從地跟著Carlos走近包廂。
她的眼神純凈,仿佛不諳世事。當她靠近時,一縷若有若無的香氣鉆入他的鼻端。
幾乎是剛推開門,Carlos就一把扯過女人,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女人身上穿著魚骨胸衣,下半身只有幾寸布料堪堪遮著,可供他隨意褻玩。厚繭的手毫不留情地揉上去,在雪白無暇的皮膚上留下道道紅痕。
Carlos目光灼灼地盯著她精致的側臉。這張臉不施粉黛,偏生有種天然的嬌艷。他伸手想撫上她的臉,卻被她不著痕跡地避開。這種欲拒還迎的姿態讓他更加興奮。
“喝。”他端起酒杯,眼神里的侵略性毫不掩飾。
尚棠低頭看了一眼酒杯,透明的液體里,冰塊緩緩旋轉,像一片危險的深海。
她幾乎不用猜就知道,這杯酒里肯定加了點“調味料”。她并不驚慌,面無表情地接過酒杯。計劃只是完成任務的途徑,達到目的才是重點,而適當調整是每一個合格執行者的基本素質。
她緩緩伸手,纖細的手指將要觸碰到酒杯——
一只手突然攔住了她。
“抱歉,”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帶著幾分冷冽,“她不能喝。”
尚棠抬頭,入目是一張冷峻的面孔。他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力道不重,卻讓人無法掙脫。
被打斷的Carlos顯然極為不滿,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陰沉地看向江津嶼,“你是誰?”
江津嶼神情平靜,目光落在酒杯上,“這酒看著不太干凈,我替她謝了。”
Carlos的眼神逐漸陰鷙,右手緩緩伸向腰間。然而,觸摸到空空如也的地方時,他才想起,進包廂之前,他的槍早已被收走。
但這并不妨礙危險的氣息蔓延。
他朝包廂里的人使了個眼色,數把黑洞洞的槍口瞬間對準了江津嶼。
“先生,”Carlos冷笑著靠回沙發,“你最好解釋清楚,否則這里可能會很熱鬧。”
江津嶼卻只是看著他。
像是看著一只死期將近的螻蟻。
他開口用流利的阿拉伯語說了一段話。
那些端著槍的同伙在聽到這話后愣了一瞬,隨即面露驚慌,竟然轉身跑了出去。
包廂里混亂一片。
Carlos立刻意識到不對,起身想跑,但剛邁出一步,尚棠一個快速的旋身,膝蓋猛然擊中了他的后腦勺。他眼前一黑,重重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尚棠毫不留情往Carlos臉上再踢了幾腳,確認他真的徹底暈過去后,隨手拉過桌布擦了擦手。
“你怎么就這樣冒然進來了?萬一打草驚蛇讓他通知江圖南跑了怎么辦?”
“失敗可以補救,但你這種上趕著去賭命的方式,不是該有的選擇。”
“我可不是程燕回,”江津嶼冷冷地掃過尚棠的臉,“我請你是看中你的黑客技術和追蹤能力,不是因為你是女人,需要你用這種低級手段。”
聽到那個名字,尚棠的臉上有些許波瀾,但終究壓了下去。
“你如果不提那個名字,我可能還會感激你一點。”
江津嶼看她一眼,眼中似有譏諷。
他可太清楚她和程燕回這兩個怨侶了,在意彼此在意得要死,可偏偏就是一個不肯低頭,一個不肯給出承諾。
“嘴硬。”他毫不留情面。
尚棠冷哼一聲,別過頭去,“那你怎么不把我供出去?”
“供出去了,我上哪兒再找這么好用的人?”
尚棠愣了一瞬,看著他,不知為何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她原本以為,江津嶼用她,只是為了利用和牽制程燕回。
但他錯估了自己在程燕回心中的分量。
她不過是程燕回從孤兒院撿回的一把刀,替他完成一些見不得光的交易。
哪里有半分的真心。
弈者有那么多棋子可用,丟了一個又怎會在意?
她本以為自己不過是到了另一個執棋人的手里。
但在這一刻,她竟生出一種錯覺——江津嶼選擇她,似乎真的與程燕回無關。
他是真的在尊重她。
尚棠收回目光,不知怎的,竟然有了一絲笑意。
“你真是個難伺候的委托人。”
“彼此彼此。”
從Al-Layali出來的時候,付立的車已經等在門口。他將昏迷的Carlos塞進后背箱,車門關上的瞬間,那股糜亂的酒氣和血腥味一并被隔絕在外。
進了車廂后,尚棠就迫不及待地打開筆記本,開始破解他的手機和U盤。
“有了,”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江圖南的賬戶地址,還有他的手機信號。下一次接頭的信息也找到了——八天后,墨西哥城。”
尚棠伸了個懶腰,活動著因久坐而僵硬的脖子,“這次不會讓他再跑了。”
“準備航線,直飛墨西哥城。”
付立點頭,剛抬腳走出兩步,卻聽到身后一句低沉的“等等”。
他的腳步硬生生頓住,回頭看向江津嶼。
他正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的信息光芒微弱,但足夠看清他頓時冷下來的臉。
車內瞬間寂靜。
許久后,江津嶼抬起頭看向尚棠。
那雙常年淡漠的眼睛,此刻卻像蘊著一股難以壓抑的暗涌。
掙扎著,決絕的。
“尚棠,我能相信你嗎?”
尚棠一愣,隨即意識到他眼神的含義。
她再熟悉不過江津嶼的行事風格——零件門的每一條線索,無論多細微,江津嶼絕不會允許自己親自錯過。江圖南是他們追蹤許久的目標,如今正是最關鍵的時刻,江津嶼卻突然選擇轉向?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動搖了。
因為什么?
尚棠還想問,卻什么都沒說出口。
“當然。”她點了點頭,“這幾天我會扮成Carlos穩住江圖南,順便鎖定他在墨西哥城的位置。”
江津嶼看著她,像是在判斷她是否值得信任。
最后,他點了點頭。
“好。別讓我失望。”
隨即他又轉向付立,“幫我買一張飛波士頓的頭等艙。”
“最快的。”-
機艙內的氣流聲低低回蕩,將近15個小時的航程,江津嶼閉著眼,整個人像陷入了一場看不見盡頭的深淵。
他原以為,嚇嚇那個小姑娘,讓她離自己遠一點就好。
可她竟然真跑到了半個地球外。
那種逃離掌控之外的感覺,仿佛整個世界的軌跡都在偏離原點。
舷窗外,黑暗沉靜,偶爾被城市的燈光劃開。
手指不自覺觸上喉結,那里曾被她的唇擦過。
極輕的觸碰,卻像在皮膚下留下了烙印。那個痕跡下,有什么東西生了根,變得愈加鮮活——張牙舞爪,帶著卑劣的執念。
不碰她,是克制。
但看不見她,是另一種凌遲。
她只能在他的世界里存在。
這一點,從未如此清晰。
28 我們的心,是一顆牡蠣
Tracy在廚房里忙活,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砰”,香檳酒瓶被打開。
“所以,你在浴室里, 只因為聞到他的味道就……濕了?”
Tracy笑得前仰后合,“蘇卻啊蘇卻, 你也有今天!”
“Shut up!”蘇卻騰地紅了臉, 抓起抱枕就扔, “我就不該告訴你!”
Tracy敏捷地閃過攻擊,大笑著端著香檳走回客廳, “別惱嘛!你以前最愛聽我講這種勁爆細節,怎么輪到自己就慫了?My girl, welcome to the grown-up life!”
“Tracy!”
兩人在沙發上打鬧成一團。
最后還是Tracy先舉手投降,“Fine fine,我錯了!別扔了,抱枕都快被你打扁了。”
蘇卻氣鼓鼓地坐回沙發,端起酒杯灌了一口, 覺得沒什么氣勢,又放下杯子狠狠瞪了她一眼。
Tracy笑嘻嘻地湊近,單手托腮:“不過說真的,你這次回來,和以前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蘇卻瞟她。
“以前的你, 不會被一個男人搞得這樣心神不寧。”
蘇卻一時沒防住,嗆得眼淚差點飆出來。
Tracy趕緊繞過茶幾幫她順氣, 還不忘繼續開玩笑:“哎喲, 這是動真心了?”
蘇卻瞪了她一眼,沒打算回應。
這一周在波士頓過得還不錯,在Baker Library里寫論文, 和導師進行了畢業中期答辯,約老朋友吃甜點,晚上和同學們去Harvard Square的酒吧玩。
一切都和從前一樣,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樣。
“明天就是荊棘鳥基金會的晚宴了,”
Tracy理好亂七八糟的沙發,“你今年也能拿Medallion獎學金吧?”
荊棘鳥基金會是馬薩諸塞州最有名的慈善基金會之一,總部設在波士頓。不僅資助了許多社會公益項目,還在哈佛設立了跨學院的人才獎學金。
每年,只有寥寥幾名學生能從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
“結果還沒公布,不過……”蘇卻頓了頓,語氣一如既往的自信,“應該沒問題。”
“也是,你都拿了三年了,今年肯定沒跑。”
Tracy突然話鋒一轉,“不過這次Frank會來嗎?”
Frank是基金會掌門人的兒子,比蘇卻大一屆。
當年兩人短暫交往,Tracy還戲稱她差點就進了豪門。
“誰知道呢,”蘇卻聳肩,“他現在在賣方機構忙得要命,這種場合一向是他爸出面。”
雖然和Frank分手多年,但蘇卻依然和基金會保持著聯系。不僅是因為獎學金的緣故,更是因為她真心認可基金會的理念。
因此,這次特意從燕北飛回來,也是為了表達感激。
“對了,你晚宴穿哪條裙子?別又翻出那條黑色的,你都穿兩年了。”
“新買的Carolina Herrera,”蘇卻眸光一亮,“前幾天剛到貨。”
“什么?!”Tracy尖叫,“那得小兩萬美金吧!你哪來這么多錢?”
蘇卻不慌不忙掏出手機,調出Chase賬戶余額給Tracy看,“這還只是一部分。”
“這么多?!”Tracy快要驚掉下巴,“你……搶銀行了?”
“上次在秦家打牌贏的。”
蘇卻漫不經心地提到那天和丁旭堯斗牌的事,講得繪聲繪色,還加了不少“藝術加工”。
“OMG,”Tracy雙手捧心,一臉羨慕,“這么好的男人我怎么就沒遇到過?”
蘇卻原本還在得意,聽到這話一怔,隨即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哪好了?”
“他沒有自己上場逞英雄,而是站在你身后給你兜底,讓你隨心所欲發揮自己的能力。”Tracy一臉星星眼說,“這種人,既尊重你,又懂得進退分寸。你知道這種男人有多難得嗎?”
蘇卻被堵得一噎,一時間說不出話,只能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
她從沒往這個方向想過。
離開Tracy的公寓后,蘇卻慢悠悠地走在波士頓的夜色里。
城市燈火倒映在查爾斯河面上,朦朧的波光讓她恍惚。
就像她現在的心情——微醺,飄忽,卻帶著絲甜蜜的疑惑。
那天在秦家打牌,江津嶼看似不動聲色,卻隱隱給她撐腰。
分寸拿捏得極好,既不會讓別人覺得她靠男人贏牌,也能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就像Tracy所說,他一直站在她身后,一旦她有所需,便會伸手穩穩托住。
她是真的對這些視而不見嗎?
還是因為害怕再深入一點,會打破自己一直以來的“安全距離”。
她沒有答案-
荊棘鳥基金會的感恩節晚宴,于市中心最豪華的海港酒店開場。
華燈初上,水晶吊燈在半空折射光芒,一片流光溢彩。
蘇卻踩著銀色的細跟,新買的禮服閃著細膩的珠光。
她已經是荊棘鳥基金會的常客了——獎學金的“三連霸”得主,熟稔地在人群中游走,應對各色寒暄。
今晚的主要流程與往年并無二致。
先是基金會創始人做感恩節致辭,然后依次表彰過去一年里做出突出貢獻的個人與組織。
最后,會有一個簡短的致謝環節,邀請過去幾屆的獎學金獲得者上臺。
在最后的環節之前,她都是自由的。
在一陣繁忙的社交后,蘇卻只覺得饑腸轆轆,徑直走到宴會角落的自助餐臺。
她拿起一塊水果蛋撻,還沒來得及把它送入口中,就聽到有人在她身后叫了聲:“嗨。”
蘇卻轉頭,果然是Frank。
一瞬間,她差點要把手里的蛋撻扔掉。
她佯裝淡定地扯了扯嘴角,“你也來找吃的?”
“會場太悶,吃點東西散散心。”
Frank抬眸望她一眼,似乎有點緊張,又帶著些許懷舊的溫柔。
“好久沒見了。”蘇卻故作隨意,視線移向餐臺上琳瑯滿目的甜點。
“對啊,上次見面好像還是……兩年前?”
蘇卻“嗯”了一聲。
氣氛有些尷尬,好在她掩飾得還算從容。
Frank忽然笑了,“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基金會實地調研會上,你抱著大堆資料,冒冒失失地撞到我身上。”
“你在我面前突然停住,不撞你撞誰?”
蘇卻抿了口桌上的檸檬水,像是要掩蓋那段回憶里的羞赧。
當初的她,還是個大一新生,第一次參與慈善項目,興奮中帶著莽撞。
而Frank則是基金會理事長的兒子,穿著簡單的襯衫,卻顯得格外干凈。
“你摔倒的時候,我手忙腳亂地想扶你起來,”Frank提到這,眉眼彎起,“你卻大喊‘別碰我!我自己能站起來!’”
蘇卻被逗笑,“那時我剛覺得自己牛得很,偏不想接受任何幫助。”
她想起那一幕,臉上仍浮現青澀的倔強。
后來,依舊在這個基金會的一次活動里,他們在波士頓近郊的一處社區做訪談。
她忘了帶雨傘,而正好Frank在身邊。
他撐起傘,與她并肩同行,雨水打濕兩人腳邊的泥土。
“我想,大概就是那晚你生病了,我送你去醫療站,后來一路照顧你……”
Frank聲音放得很輕,帶著溫暖的回憶,“你抓著我的手,不肯松開。”
蘇卻臉頰微熱,輕哼:“那只是我當時燒糊涂了。”
可她知道,那時她已經對他生出了朦朧好感。
他話不多,卻總是站在身后,為她撐一把傘,為她遞一杯熱水。
他們開始牽手、共進晚餐,會在查爾斯河邊漫步,討論學業與未來。
她性格驕縱,他卻能包容她的小脾氣。
那份青澀的甜,讓她覺得,這個男孩有點特別。
那時候他們幻想過很多可能,卻沒想到決裂的那天來得那么快。
“后來呢?”Frank似乎在等她先開口。
蘇卻別過臉,似在回憶那場終結一切的爭吵。
“我們吵得很兇。”她淡淡道,“你要去非洲拍紀錄片,我覺得那毫無意義。你覺得我不理解你的追求,我覺得你總是在浪費時間。”
記憶中的那個夜晚,她摔門而出。
第二天,她跟他說“我倦了”,然后便切斷了一切聯絡。
Frank的聲音有些低,“為什么當時不繼續溝通?吵架而已,很多情侶都會磨合。”
蘇卻輕咬唇,沉默片刻才說,“老實說我不信人會改。會因為這件事吵,下一次一定也會。我們就是兩塊明明不貼合的拼圖,硬要擠在一塊。”
“與其勉強拼接,不如各走各的路。”
Frank神色復雜,“可有時候,感情不一定要你改變什么,而是愿不愿意一起面對差異。”
“如果當時你能再給我多點信任,或許我們會找到更好的平衡。”
蘇卻靜靜地聽著,胸口微酸。
那時的她,確實沒有想過“磨合”這件事。
她習慣了干脆利落,只要感覺不對,就立刻抽身。
話題沉重之際,服務生端來新的冷盤。
Frank拿起一只新鮮牡蠣,遞到她面前。
“來,吃個牡蠣吧。對你我來說,這也算是一道特殊的見證。”
他話音一頓,認真地看著她,“你知道牡蠣是怎么形成珍珠的嗎?”
蘇卻皺眉,“拜托,你又想給我上生物課?”
然而,她還是接過那只牡蠣,放在掌心。
Frank淺淺笑著,目光溫柔,“當異物或沙粒進入牡蠣體內時,牡蠣會分泌珍珠質包裹傷口,一層又一層。最終形成珍珠。人也一樣,受傷是難免的,但如果能敞開心,讓痛苦沉淀,也能孕育出寶貴的東西。”
他看著她:“你說你是一片奇怪形狀的拼圖,可有時候,或許并不是沒有匹配的另一半,而是你不愿讓對方進來,不愿一起面對承擔痛苦。”
蘇卻倏地沉默。
她知道Frank說得在理,卻又不想當場承認自己曾經的任性。
指尖輕輕摩挲那只牡蠣的殼,表面粗糙,但內部卻如云般柔軟細膩。
“可是就算變成珍珠,過程還是很痛啊?”
這句話幾乎是從心底溜出來的,說完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痛過之后,才更知道愛的珍貴。”
他的眼里沒有責怪,而是回到了初遇的那個雨夜,那把特意向她傾斜的傘下,那雙溫暖柔和的眼睛。
“但如果因為害怕疼痛就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讓別人靠近,那就永遠得不到真正的珍珠。”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有些黯然,“而且,愛你的人會受傷。”
蘇卻的胸中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灑脫是種善意,是不想耽誤對方。可現在才明白,那不過是種逃避,是害怕承擔真正的親密關系。
過往種種都坦陳于這一方小小桌面。
蘇卻輕輕吁了口氣,“對不起,我沒想到自己的故作灑脫,也會讓你受傷。”
她很少在人前露出這般柔軟。
可這一次,她選擇了坦白,也算為那段青澀的puppy love畫上一個更溫柔的句號。
Frank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桌面:“那,現在我們算是和好了?”
他看她的眼神里,已沒有當初的執念,更多的是釋然。
蘇卻聳肩,語氣依舊略帶傲氣,“我從沒說跟你鬧翻啊。”
可嘴角也不自覺帶上笑意,“只是不想像從前那樣,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大廳里,音樂恰好轉換成一支輕快的舞曲。
Frank伸出手,“既然如此,能不能賞臉跳支舞?”
蘇卻抬眼掃了他一下,微微撇嘴,“怎么還這么老派。”
可最終,她還是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就一支哦。”她故作警告,有點小作地頤指氣使,“別得寸進尺。”
Frank大笑,牽著她的手,一同走向不遠處的舞池。
燈光交錯中,兩人并肩而立,在音樂中緩緩旋轉。
仿佛又回到最初那段青澀純粹的日子,只是此刻,兩人都更成熟,也更坦然。
“蘇卻,你現在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在音樂流轉間,Frank突然在她耳邊問了這么一句,她腳步一頓,險些踩到他的皮鞋。
“為什么這么問?”
“剛才我們聊天的時候,你偶爾會看向我身后。”Frank輕輕轉動她的腰,聲音已帶著幾分了然,“像是在想什么人。”
蘇卻抿了抿唇,沒有否認。
“希望這次……”Frank的聲音微微發澀,像是在努力維持著語氣的平靜,“你的牡蠣殼能為那個人打開。”說這話時,他低下頭,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微笑。
曾經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孩,終究還是要為別人綻放了。
蘇卻看著這個曾給過她一段溫暖回憶的男孩,心中涌起一股感激。
“謝謝你,”她最終輕聲說道,“你總是這樣,能看穿我,也能真心祝福我。”
Frank輕輕將她往前帶,交換舞步的方向,“別再因為害怕受傷就逃跑了。愛可以有點冒險,也值得再試一次。”
蘇卻沒再說話,心底像被什么暖流浸潤。
她想,也許自己還不清楚對那個人的感覺有多深,但她確實動了心。
一曲畢,音樂聲緩緩降下尾音。
蘇卻和Frank牽著手從舞池中走出來,彼此都帶著一點笑意與釋然。
“出去吹吹風?”Frank提議。
“好。”
兩人正要朝側門走,臺上的主持人又拿起話筒:“各位來賓,接下來我們要隆重介紹兩位特別嘉賓——”
人群停下腳步,紛紛望向舞臺。
“讓我們歡迎本校成功校友,現任上里集團CEO——史北鯤先生,以及新晉高爾夫球女星——高凌鷗小姐!”
熱烈的掌聲響起,伴著耀眼的燈光投向舞臺。
蘇卻原本只是隨意往那邊瞥了一眼,誰知當她聽見“史北鯤”和“高凌鷗”這兩個名字,腳步瞬間僵住。
她幾乎下意識地攥住Frank的手腕,心里莫名一跳。
如果他們在這里的話,是不是那個人也……
蘇卻下意識地回過頭,目光在滿場梭巡。
直到在夜色深處,她看見了他。
江津嶼靠在宴會廳外的石柱旁,低垂的目光里藏著無聲的風暴。指間的煙燃著,橘紅色的火星一明一滅,映在他冷峻的臉側。
她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更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她和Frank剛才的那一曲。
他突然動了,將煙頭隨手一丟,發出細碎的一聲響。然后邁開步子,徑直朝她走來。
蘇卻的心臟一滯,只覺得骨頭縫里都透著寒。
被他注視的感覺很奇怪。
像是被困在籠子里的小鳥,翅膀雖然未折,但飛不遠。
她知道自己應該逃開,他太過深沉復雜,不是她這種隨心所欲的人能應付的。
可偏偏,她心底的某個地方卻像被點燃了一樣。
既想逃開,又有種說不清的期待。
他的腳步停在蘇卻的跟前,她低著頭不敢看他,卻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黏在自己的皮膚上。
“怎么又穿這么點?”
戲謔的聲音,尾調卻帶著涼意,是冷血的爬行動物滑過的痕跡。
江津嶼脫下外套,隨手披在她的肩頭。
大衣帶著熟悉的檀香味,連同他的氣息一同籠罩過來。
像是一個擁抱。
帶著絕對占有欲的擁抱。
Frank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江津嶼卻連余光都未曾施舍給他,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眼前的這個小姑娘。
他略微俯身,聲音懸在頭頂,是把隨時都會掉落的鍘刀。
“蘇卻,這次跑得夠遠啊,嗯?”
29 小姑娘還挺記仇
如果有人告訴蘇卻, 八個小時后她會坐在一架飛往墨西哥城的私人飛機上,還是被“半綁架”上來的……她一定嗤之以鼻。
可現實就是這么荒謬。
此刻,她正窩在真皮沙發里, 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
飛機平穩航行,舷窗外的云海連綿翻涌。
對面沙發上的江津嶼正翻著一疊文件, 一只手隨意搭在扶手上。
他的西裝外套搭在一旁, 襯衫領口被扯開, 還是昨晚那身行頭。
她恨透了他這副“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說了算”的樣子。
“混蛋……”
仿佛聽到她細不可聞的咒罵, 江津嶼抬起頭。
兩人視線在空中撞上,蘇卻立刻“哼”了一聲, 驕縱地把頭轉向另一邊。
可他居然連個哄人的動作都沒有!就這么坐在那兒,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明明昨晚那般霸道無理,還把她威逼利誘地拐到墨西哥。
難道連個解釋都不給嗎?!
想到這兒,她更生氣了,昨晚的畫面不受控制地涌進腦海里——
“好久不見, 江先生。”
Frank率先打破沉默,主動打招呼。
江津嶼沒立即理會,只是將外套攏在她肩頭,并不著痕跡地將她拉到身后。
“Frank,”他勾起一抹笑, 聲線卻帶著冷意的壓迫,“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
他們竟然認識?
蘇卻有些恍惚。
江津嶼的目光淡淡掃過Frank, 仿佛在審視一件精致卻不實用的藝術品。
“聽說你最近在籌備辭職創業?”他挑了挑眉, “不想在家里那個溫室里待著了?”
“不過還好,你家底厚,可以隨意折騰。”他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不然你這種小綿羊, 很容易被人吃干抹凈。”
字字誅心,卻又找不出半點錯處。
Frank的臉倏然變色,想再說什么,蘇卻正準備緩和氣氛。
江津嶼不動聲色地探手,將她的手腕穩穩扣住。
“不過今天可能沒機會聽你細說了。”
他微微俯首,眼神從蘇卻手腕滑到Frank的臉,“Frank,你不介意我先借走她吧?”
言辭客氣,手上力道卻不容拒絕。
蘇卻被他拉著往前走,只來得及回頭對Frank抱歉地笑了笑。
才走幾步,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江津嶼回過頭:“對了,她最近有個壞習慣。”
他看著Frank,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特別愛逃跑,但沒關系……我最擅長的,就是抓人。”
話音落下,仿佛一把無形的鉗子,將空氣緊緊攥住。
Frank原本打算追上去,卻最終止步,只是看著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宴會廳的側門。
他一路拽著她,穿過幽暗的走廊,直到露臺上再也聽不見別人的聲音。
“你弄痛我了!”蘇卻猛地掙開他的手,下意識地揉了揉手腕。
江津嶼站在原地,看著她護著手腕的樣子,眼神一點點暗了下來。
她這是在擔心什么?怕被Frank看到他們這樣親密的樣子嗎?
其實他和Frank并不陌生。
當年他在MIT讀書時,便與荊棘鳥基金會有過合作和捐贈,Frank的父親與他也一直保持往來。
Frank是個品性端正,善良又聰明的好人——若哪天江年年挽著Frank的手說要嫁給他,江津嶼都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可是,當看到蘇卻跟Frank共舞時,那近乎相貼的身體,和那種鼻尖相抵、眼神交織的親密,如同兩只不諳世事的小狗,正分享著彼此的溫度……
那一瞬間,他心里似被煙頭燙了一下。
刺痛,憤怒,還有一股猝不及防的嫉妒。
“怎么,”他往前一步,幾乎是貼著她的耳朵說話,“怕被他看到?”
蘇卻一愣,尚未反應過來他這話暗含什么,就被他逼得節節后退,直到后背抵上欄桿。
夜風吹起她的裙擺,也帶來他身上淡淡的煙草氣息。
“江津嶼,你……”
心跳驟然加速,她伸手擋住他逼近的身體,竭力維持著安全距離。
他忽然抬手拂開她凌亂的發。
“怎么,又想逃跑了?”
“我沒有跑。”
她昂著頭,努力讓聲音聽起來不顫抖。
“是么?”江津嶼一臉不信的模樣,“那為什么一聲不吭就來了美國?”
蘇卻努了努嘴,不情不愿地解釋:“這是我早就訂好的機票,我有中期答辯,還有荊棘鳥基金會的事……我年初就答應了……”
江津嶼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從而確認每一個字的真假。
她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心止不住地跳。
有種被家長審問的感覺。
“那你還要在波士頓待多久?”
“感恩節過后。”
“嗯?”
“下周……大概下周吧。”
話音剛落,她明顯感覺到江津嶼繃緊的肩膀突然放松了一些,眼底那點危險的光芒也隨之淡去。
像是一只被安撫的野獸。
蘇卻這才后知后覺地想,如果剛才自己說一句“不回去了”,恐怕他會……
她不敢繼續想下去。
“那你到下周都沒安排了?”
“嗯……”蘇卻下意識應了,才反應過來不對,“嗯?”
但是,已經晚了。
“好,那你跟我來一趟。”
“啊?”
然后——她就被綁上了這架飛機!!
“江津嶼!”
蘇卻一把扯開他的文件,語氣難掩憤怒,“你無緣無故要把我帶去墨西哥城,到底想干嘛?”
江津嶼抬眸,耐心地看著她發完脾氣。
隨后,淡定地將文件從她手里拿回來,擱到一旁。
“想知道?等降落再說。”
說完,他漫不經心地往后靠,閉目養神。
完全不想繼續對話。
蘇卻一口怒氣憋在胸口,正準備發作,機艙的隔門卻被推開——
史北鯤抱著一瓶紅酒探出頭來,笑嘻嘻地朝他們招手。
“哎喲,氣氛這么緊張?是不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高凌鷗跟在他身后,手里還捧著醒酒器和幾個酒杯。
他那朗聲打趣,一下子把艙內原本逼仄的空氣沖淡了不少。
蘇卻見他們進來,若再繼續跟江津嶼吵下去,也不太合適。
她板著臉,勉強把脾氣壓住,朝史北鯤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高凌鷗卻沒他那么輕松。她一進來就察覺到江津嶼看著蘇卻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那種不顯山不露水的縱容,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
“老史,”她打斷史北鯤的話,目光卻始終沒離開蘇卻,“她是誰?”
視線毫不掩飾地帶著幾分不爽。
史北鯤拍了拍腦門,趕緊介紹,“差點忘了,蘇卻,我們京大的學妹。”
他朝高凌鷗擠了擠眼,“沒想到,她還是我在哈佛的學妹。世界真小,對吧?”
高凌鷗盯著蘇卻,依舊面帶審視。
“哦?那可真是了不起。”
一句話里,似乎并沒有多少溫度。
“對,而且你還得感謝她呢,”史北鯤嘿嘿一笑,“要不是她撿到你送給老江的那個限量高爾夫球……”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卡住。
糟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當初,高凌鷗送江津嶼的那枚簽名高爾夫球被他隨手扔了,蘇卻撿到后,轉頭就掛上二手網站拍賣——從此讓她成為整個燕北城的笑柄。
人人都笑她倒追不成,還被對方當垃圾一樣處理禮物。
果不其然,高凌鷗的臉色瞬間就黑了。
她看向蘇卻的目光更添幾分敵意,“哦……原來是你啊。”
蘇卻當然也沒忘那段“黑歷史”,當時她也沒想到一個玩笑般的操作會在燕北城引發那么大動靜。她正琢磨該怎么解釋,便聽見史北鯤干咳了幾聲,打起圓場。
“來來來,別提這些了。咱們現在都在一架飛機上,馬上就要去墨西哥城好好度假一周,別鬧不愉快!”
說著,他利落地打開那瓶瑪歌莊園,給每人都倒了一杯。
“來,喝一個?”
機艙里頓時陷入詭異的靜默。除了史北鯤,沒人舉杯。
他訕訕地自己喝了一口酒,偷偷瞥了眼江津嶼——對方正專注地盯著窗外,仿佛對這一切都漠不關心。可史北鯤分明看到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顯然也沒他表現得那么平靜。
尷尬的氣氛并沒有維持太久。
蘇卻和史北鯤都是話匣子,兩人一來一回,很快就談得熱絡起來。
史北鯤時不時甩出幾個幽默段子,逗得蘇卻“噗嗤”笑出聲。
她心里那股火氣,被他這番東拉西扯地調侃,消散了許多。
江津嶼看著她眉眼彎彎的樣子,眉頭微蹙。
她還是這樣,和誰都能聊得來,三兩句就能打成一片。
這個念頭讓他心里泛起一絲煩躁。
“津嶼。”
高凌鷗不知什么時候挪到了他身邊,舉著酒杯湊過來,“前段時間在迪拜的比賽,你看了嗎?”
“嗯。”
他淡淡應了一聲,目光還停留在蘇卻那邊。
高凌鷗不死心,又往他那邊靠了靠,“那個關鍵的推桿,我用的就是你以前教我的發力方式。”
江津嶼終于分給她一個眼神,但回應依然不咸不淡:“嗯,打得不錯。”
“那……我敬你一杯?”高凌鷗眼睛一亮,舉起酒杯。
江津嶼瞥了眼不遠處和史北鯤聊得正歡的蘇卻,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他端起酒杯,和高凌鷗輕輕一碰,仰頭一飲而盡。
見他這么干脆,高凌鷗眼底閃過一絲得意,正打算再倒一杯——
“咔——”
腳步聲響起。蘇卻站了起來,指間捏著酒杯,緩緩朝這邊走來。
史北鯤看著她的背影,突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蘇卻在江津嶼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水晶杯里的紅酒在機艙燈光下泛著危險的光澤。
“喝一杯?”她說。
江津嶼沒有理她,依舊靠在沙發上,仿佛沒聽見似的,繼續和高凌鷗說話。
下一秒,蘇卻倏地俯身,將酒杯直接推到他面前。
她微微瞇起眼,唇角勾著一抹挑釁的弧度。
“怎么,她的酒你喝得,我的就喝不得?”
史北鯤:我艸?!
高凌鷗:我去?!
江津嶼:……
小姑娘,還挺記仇。
30 墨西哥城(1)
他們那一代的大院子弟, 誰都知道江津嶼是個從不低頭的主兒。
小時候,他就顯露出這股不容小覷的狠勁。
有一次,大院里幾個惹事的男孩堵住放學的江津嶼, 逼他喝一瓶摻了墨水的飲料。當時還在小學的江津嶼就站在那里,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明天放學后, 我在倉庫等你們, 陪你們玩點更有意思的。”
那群孩子第二天就再沒來上過學。
后來大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群男孩仗著人多, 一直把廢棄倉庫當據點,在那里欺負人。江津嶼早就盯上了這一點。他花了一個星期, 從市場上買了一堆花斑蛇,偷偷放進倉庫里。
等那群人來找他赴約時, 江津嶼特意把他們引進倉庫深處。在漆黑的倉庫里,他打開手電筒,光束掃過地上游動的蛇群,還有角落里幾具死老鼠。
“這些都是從緬甸運來的劇毒蛇。”他輕聲說。
“想試試喝蛇血嗎?”
那群平日里囂張跋扈的男孩,當場就嚇得尿了褲子。
其實那些不過是些無毒的花斑蛇, 連咬人的膽子都沒有。死老鼠也是江津嶼特意放的,就是為了讓場面更嚇人。但那群孩子從此見了他就像老鼠見了貓,繞著走。而每次和他們擦肩而過時,江津嶼都會突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嘶”聲。
對那些男孩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這個性子直到現在也沒變。
去年在燕北會所, 一個靠房地產起家的富豪喝多了,強行把酒杯懟到江津嶼面前, 說要給這個“靠家族吃老本的公子哥”一點教訓。
當時的江津嶼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 連一滴酒都沒碰,轉身就走。
一個月后,那家公司的幾十個樓盤全部被重新介入調查, 項目停擺,資金鏈斷裂。富豪不僅欠下天價債務,連老婆都帶著情人跑了。聽說如今他白天在工地上搬磚,晚上還要去夜市擺攤才能活下去。
江津嶼就是那種笑面虎。
不顯山不露水,卻能琢磨出一百種報復方式。
等你最得意的時候,他再讓你的人生攪得天翻地覆。
所以,誰敢惹他?
沒人。
可現在,史北鯤親眼看到,有人正當著他的面挑釁,還把酒杯都快懟到他鼻尖了。
更離譜的是,江津嶼竟然……笑了?
他抬眸瞧著那杯幾乎抵到衣襟的酒,忽然勾起唇角,發出一聲極輕的笑。
“好。”
他接過蘇卻手里的酒,一仰頭,全喝了個干凈。
史北鯤盯著他那近乎“寵溺”的順從,驚得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江津嶼將空杯隨意擱在小桌上,似笑非笑地問:“滿意了?”
“一般般吧。”
蘇卻揚起下巴,轉身往自己的位置走,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怎么都壓不住。
看到她走回來,史北鯤不由拍手佩服。
“英雄啊!頭一次見有人能讓江津嶼服軟。”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機艙里倒沒再鬧什么波折。
飛機平穩降落在托魯卡機場。
從空中俯瞰,墨西哥城像一片被群山環抱的巨大棋盤。這座超級都市雖然總面積只有燕北的十分之一不到,卻擁有著與燕北相當的兩千多萬人口。
墨西哥城,Ciudad de Mexico,人們更習慣叫它CDMX。
這座坐落在海拔兩千多米高原上的城市,現代摩天大樓與殖民時代的老建筑并立。這里有著上千家博物館,街頭巷尾,繽紛色彩與拉美風情的Salsa舞曲交織,宛若一個熠熠生輝的萬花筒。
飛機落地后,付立的車已經等在出口。
他看到蘇卻時愣了一下,又很快瞥了眼自家老板的神色,隨即露出個了然的笑。
“付先生,你怎么在這?”蘇卻驚喜地打招呼。
“蘇小姐好久不見,”付立笑著回應,又朝她身后望了望,“你是怎么遇上我們家……”
蘇卻正想說話,就聽見身后有人不耐煩地咳嗽了一聲。
“行了,別聊了,先上車。”
一回頭就對上一雙冷淡的眼,蘇卻撇撇嘴,卻也沒當場頂撞。
一個小時后后,車子駛入了一條幽靜的林蔭道。透過車窗,蘇卻看到路邊整齊地種著石榴樹,花朵在暮色中透出朦朧的紅色。
當車停下時,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眼前是一棟極具現代主義風格的建筑,粉色和藍色的外墻在夕陽下顯得格外驚艷。庭院里有一個長方形的泳池,泛著靛藍色的水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道連接內外的走廊,金黃色的陽光穿過玻璃天窗,在地面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影。
“這是……你在墨西哥城的房子?”
江津嶼走到她身旁,淡淡瞥了她一眼,“有問題?”
“呃……”蘇卻回過神,忍不住脫口,“沒想到你在這里也有產業。”
這別墅的風格極具拉美現代主義色彩,隱隱讓她想起大名鼎鼎的“Casa Gilardi”。
江津嶼卻不做解釋,只徑自走到門口,伸手示意她跟上:“進去再說。”
別墅一共有三層。一樓主要是客廳廚房等公共設施,二樓則是三間客房,三樓更像是江津嶼自己的獨立空間。
付立接了個電話后,一臉難色地報告,“江少,因為這次我們出行過于臨時,房間還沒來得及全部收拾……只有兩間客房能正常住人,另外一間浴室的熱水器還壞著。您看……”
史北鯤湊過來打量,“也就是說,我們四個人只剩兩間能用的客房?”
“嗯。”付立輕輕點頭。
高凌鷗率先皺眉,態度堅決,“那我跟誰都不想擠,我從小到大就沒住過雙人間。而且我睡覺特別淺,一點動靜都會被吵醒。”
她說話時還特意看了蘇卻一眼,仿佛蘇卻就是那個“打擾源”。
蘇卻不以為然地聳肩,“那你可以搬出去住嘛,高小姐。你高爾夫球獎金不少吧?CDMX的五星級酒店隨便挑。”
高凌鷗臉色瞬間黑了。她心里正想反擊,看到江津嶼就站在那邊,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她怎么舍得離開?
她才不想錯過能和江津嶼多待一起的機會呢。
忽然她靈機一動,轉向蘇卻,故作體貼道,“要不……我出錢,請你去酒店住?畢竟你算是客人。”
一句話就切割了親疏遠近。
史北鯤看著兩個女孩劍拔弩張的樣子,哪里插得進嘴。
就在氣氛僵住的時候,江津嶼打斷了她們,“別廢話了。墨西哥城不算安全。不管你們誰,住外面都不方便。”
說著,他目光在高凌鷗和蘇卻之間轉了轉,口氣不耐,“要是不滿意客房,我把我的房間讓給你住?”
“什、什么?”高凌鷗被這句話嚇到,連忙想解釋些什么,但江津嶼已經轉身上樓,顯然興致缺缺。
“呃……津嶼,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卻看著高凌鷗一臉尷尬的樣子,幽幽地來了一句,“嘖,看人下菜。”
拎起自己的行李就往樓上走。
剛到了客房,蘇卻幾乎是沾枕頭就睡著了。這一天被江津嶼從波士頓“劫持”到墨西哥城,她累得連衣服都懶得換。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蘇卻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見高凌鷗坐在對面的床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蘇卻心里的起床氣騰地冒上來,“你干嘛?”
“我覺得有些話,還是要提醒你。”高凌鷗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敵意,“我和津嶼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幾十年的感情,不是你認識他幾個月就能比的,別指望能離間我們之間的感情。”
她這話說得極不客氣,擺明了要給蘇卻下馬威。
蘇卻咂了咂嘴,懶洋洋地半撐起身體,“然后呢?”
高凌鷗沒料到她態度這么敷衍,神色更為惱火,“我是為了你好。津嶼這個人,一向長情。他現在對你,頂多是好奇。玩玩而已,別當真,不然到時候傷心丟人的是你自己。”
“哦……”
蘇卻漫不經心地拖長音,抬眸打量高凌鷗,“那你和他認識這么久,也沒見他玩你啊,青梅妹妹。”
“你!”
高凌鷗臉色驟變,伸手指著她,“不知好歹!”
“我確實不知,也不想知道。”
“不過,”蘇卻翻了個身,把被子拉過頭頂,“你再打擾我睡覺,我就去跟江津嶼告狀。”
高凌鷗氣得咬牙切齒,可又沒法發作,只好狠狠摔門離開。
蘇卻聽著那腳步聲遠去,困意又重新籠罩上來。
她當然知道江津嶼是個長情的人,畢竟他曾和姐姐戀愛長跑十年。
十年的感情,會讓他輕易喜歡上另一個人嗎?
這個認知令她心里泛起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蘇卻下意識地把被子裹得更緊了些,試圖把這些煩人的想法都關在外面-
結果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蘇卻簡單的梳洗后就下樓,正巧遇上已經在吃早餐的三人。
“早!”史北鯤率先打了招呼,“早餐已經好了,就等你了。”
“早。”
她打著哈欠,隨意拉開椅子坐下。經過高凌鷗的時候,只聽她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理她。
蘇卻也懶得理她,隨意地在桌旁坐下,手指還在下意識地揉著太陽穴。
江津嶼坐在她對面,正翻看著報紙。
他今天穿得很隨意,T恤配牛仔褲,明顯和往日西裝革履的樣子不同。
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帶著點少年氣息,讓人忍不住多瞧兩眼。
她發現,原來他也可以這么“隨意”。
莫名覺得,比燕北城時那種西裝筆挺的樣子,更有種放松的吸引力。
“要咖啡嗎?”
江津嶼忽然開口,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回頭看了她一眼。
蘇卻小小地愣了下,隨即點頭:“謝謝。”
語氣帶著睡意,還不由自主地放軟。
他起身去倒咖啡,心情不知為何格外放松。
這么悠閑溫馨的早晨,他似乎有很多年都沒體會過了。
蘇卻看著他的背影,恍惚覺得他們就像一對默契的戀人,正在共度一個愜意的清晨。
還沒來得及多想,就聽見高凌鷗在旁邊“哼”了一聲。
“哪有這么多客套,喝不喝咖啡,要不要別人倒?”
蘇卻翻了個白眼,懶得懟回去。
倒是史北鯤出來打圓場,笑嘻嘻地湊過來,“今天天氣不錯,咱們正好可以去打槍放松一下。付立那邊都安排好了。”
江津嶼正好端著咖啡壺回來,看向蘇卻,“你去嗎?”
她聳肩,“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高凌鷗不甘示弱地舉手,“我也要去。”
史北鯤嘿嘿一笑,“行,那就這么定了。”
接近中午時分,陽光從院落外灑進來,映得地面光影斑駁。
史北鯤將車鑰匙拿給江津嶼,“還是你來開吧,我對墨西哥城的路不熟。免得到時候走錯,耽誤時間。”
江津嶼沒有異議,坐進駕駛座。
高凌鷗忽然快步繞到副駕,擰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史北鯤一愣:“誒,你倆小姑娘不一起坐后面?”
高凌鷗冷冷瞥了蘇卻一眼,轉頭對江津嶼撒嬌道,“我暈車,坐后面會難受。津嶼哥,你不介意吧?”
特意拉長了尾音,語氣里滿是親昵。
江津嶼目不斜視,淡淡“嗯”了聲。他顯然對誰坐在哪兒并無所謂。
可高凌鷗卻趁機回頭,用眼神向蘇卻示威:你也只能坐后排。
蘇卻心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這女人擺出副駕女主人架勢給誰看呢。
不過她也不想多爭,索性扯開后座車門,大步坐進去。
車子一路開到市郊的室內//射擊場。
場內,燈光偏冷,金屬和彈殼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工作人員例行公事地完成安全講解,將靶紙和耳罩遞給史北鯤:“祝你們玩得愉快。”
高凌鷗立刻挽住江津嶼的手臂,撒嬌道,“我不會耶,津嶼哥,你教教我嘛?”
江津嶼不自覺地看向蘇卻。
可蘇卻卻偏過臉,轉向史北鯤,“學長,你會嗎?我剛才走神,沒聽清。”
那種刻意的疏遠,比任何直接的對視都更加明顯。
見她完全無視自己,江津嶼的唇線頓時抿緊。
他沒再多說,點點頭對高凌鷗道,“行,我教你。”
高凌鷗一臉興奮地戴上耳罩,雙手有點發抖,“我有點緊張,津嶼哥,你先幫我擺好姿勢?”
江津嶼站到她身后,從后面握住她的手,穩住槍口方向,聲音沉穩:“深呼吸,對準靶心,慢慢扣扳機。”
“砰!”
一聲脆響,高凌鷗竟然打中了十環。
她激動得回頭看他,聲音里是滿滿的崇拜:“哇,你太厲害了!”
江津嶼將槍口下壓,淡淡道:“瞄準好了,誰都能打到。”
高凌鷗崇拜地看著他,整個人似乎恨不得黏在他懷里。
“喂,學妹,你有在聽嗎?”
蘇卻猛地回神,把注意力勉強轉到史北鯤身上,“那個……耳罩,對吧?”
史北鯤苦笑:“耳罩和護目鏡都要戴。還要記得把槍口對準下方,別隨便指來指去……”
蘇卻敷衍地“嗯嗯”兩聲,可余光又不自覺瞟向江津嶼和高凌鷗那邊。
此時,高凌鷗已經獨自舉槍,扳機“砰”地一響,打得還不錯。
江津嶼半側臉,唇角含著一抹淡笑,似乎對她表現挺滿意。
“那學妹,你要不要試打一下?”
史北鯤話音未落,蘇卻已經干凈利落地解開安全閥。
“砰砰砰——”
她的手指毫不停頓,連發數彈。
直到彈夾全部耗盡,“哐啷”一聲,蘇卻面無表情地把槍往桌上一擱,連靶紙都懶得看,轉身就走。
一整套動作行云流水,把史北鯤都嚇愣在現場。
他定了定神,走過去查看靶紙——
只見那張紙上滿是彈孔,9環、10環的區域幾乎被打得破破爛爛,紙邊都在抖。
那個范圍內沒一發脫靶。
女人……果然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