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墨西哥(2) “那你還要不要?……
即使打完槍, 心中煩躁依舊沒有消去,蘇卻覺得喉嚨干得發緊。
她走向休息區,想好好喝水緩口氣。
甫一擰開休息室的門, 便看見江津嶼和高凌鷗正面對面站在飲水機附近。
高凌鷗似在和他討論什么,臉上還掛著笑。
見蘇卻進來, 江津嶼止住了話頭, 將手里一直拿著的礦泉水瓶遞了過去。
“給。”
瓶口朝向自己, 蘇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徑直繞到飲水機另一邊去接水。
一杯、兩杯……灌得猛, 像要把胸腔里的那把火澆滅。
江津嶼的手僵在半空,聽見塑料杯被她捏得咯吱作響, 輕笑了一聲,將礦泉水隨手擱到桌上。
當眾拂他面子,看起來還在置氣呢。
氣氛一下變得尷尬,誰都沒有多話。
休息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付立匆匆趕來, 在江津嶼耳邊低語了幾句。
“等會兒付立會載你們去市區吃飯。”江津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高凌鷗一愣:“那你呢?”
江津嶼淡淡看她,“我有事。”
忽然他拔高了聲音,像是故意讓某個人聽見:“我留下來也沒什么用,反正——不受歡迎。”
水瞬間溢出杯沿,打濕了蘇卻的手指。
“那……好吧。”
高凌鷗有些失望, 又小心翼翼地試探,“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沒必要。”江津嶼依舊冷漠, “你們去就行。”
說完這句, 他懶得再多解釋,轉身帶著付立一同離開休息區。
腳步聲漸行漸遠,留下一室沉悶的空氣。
蘇卻沒回頭, 默默從一旁的紙巾筒里抽出紙巾擦干手指,喉嚨間卻泛出一陣澀意。
這混蛋……忽然來這么一下,又忽然走。到底想干嘛?-
車窗外景象飛速掠過,蘇卻一路默默靠在車窗,興致不高。
高凌鷗也心不在焉地刷手機,偶爾問一句“津嶼哥那邊怎么樣”,也沒人能給出答案。
付立開著車載著他們一路前往羅馬區。
墨西哥的美食以豐富和鮮香聞名,如同這個熱烈奔放的民族一般,每一口都充滿層次,直接了當地刺激你的味蕾。這里有著數不清的米其林餐廳和World Top Bar,占了北美美食排行榜的半壁江山。
他們這次去的Rosetta就坐落在羅馬區。
羅馬區是墨西哥城知名的富人區和藝術區。殖民時期的老式建筑林立,街道兩旁的紫藤花瀑布般垂下,那種鮮艷熱烈的氛圍撲面而來。
這家雖然只是米其林一星餐廳,但因之前出現在Netflix的美食紀錄片上,人氣暴增,據說至少提前一個月預定座位。
果不其然,到了這座西班牙建筑風格的白色別墅前,門口等位的人已經排成長龍。
“這地方可火爆得很,沒預約能等一下午。”史北鯤來之前查過資料,對這有印象。
“江少早就訂好包廂。”付立笑著回應,示意他們直接往里走。
踏入餐廳,立刻感受到另一個世界的舒適靜謐。
幾乎是被綠意包圍著的餐廳,就連墻紙都是手繪鮮花紋樣。柔和的黃銅吊燈之下,服務生款款走來,帶他們進入二樓獨立的小房間。
一落座,高凌鷗便盯著菜單眼睛轉個不停。
“這個海鮮意面看起來不錯,啊,這個黃油鱈魚也”
史北鯤不等她說完,已經在紙上寫下這幾道菜名,“不用糾結,和以前一樣,我多點幾道,你隨便嘗一點就好。”
“唉,可是我的營養師說……”
“我知道,所以配了一份Cabbage Taco,纖維質和好脂肪都有了。”他頭也不抬,繼續寫著,“你最近訓練量大,該補充點能量。”
高凌鷗眨眨眼,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
這一切落在蘇卻的眼里,總覺得有那么些許眼熟。
“蘇小姐,您也可以隨便點,不用怕浪費。”
蘇卻抬起頭,看見付立帶著善意的笑容,正看著自己。
“……好。”
她隨手翻了翻,卻什么都沒有看進去。
“付先生,”蘇卻放下菜單,壓低了聲音,“江津嶼去哪兒了?”
付立神色一滯,臉上有些為難。
“呃……少爺有別的安排。”
他只得曖昧搪塞一句。
擺明了是知道卻不說。
蘇卻隨手將菜單丟到一旁,嘴里帶著冷嘲,“果然,他想怎么安排就得怎么安排,讓我來墨西哥城,我就得來。可他自己卻什么都不說。”
“真是霸道不講理。”
她越說越氣,指尖攥著水杯,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傾注在這小小的玻璃杯上。
付立察覺到她的怒火,可少爺去找江圖南的事情又不能透露,只能看著她眼底蒙上的一層陰影,欲言又止。
“抱歉。”
蘇卻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不該沖你發火。錯不在你,混賬的是他。”
手里的力道放松,她垂下肩膀,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眼里,彌漫著一片看得見的失落。
方才還倔強的小姑娘,此刻像是被雨打濕的木棉花,蓬勃的生命力被抽走,只剩下一地頹敗。
“其實……”付立輕咳了一聲,像是下了某種決心,“有些事,我也不知該不該說。但您問起,我只能告訴您一點。”
“少爺本該直接飛墨西哥城,這里有件非常重要的事,需要他親自出面。那是我們追蹤了好幾年的線索,最近才有了重大突破。”
付立頓了頓,清明的眼睛看著她。
“可他卻突然改道去了美國。”
“您知道嗎?本來他行程上沒有‘美國’這一站。”
蘇卻猛地抬頭。
腦海里閃過江津嶼在宴會門口出現時的樣子:領口被扯得松散、頭發也不如以前那般一絲不茍,眼底布著疲倦的陰云。
仿佛一路奔波趕來。
“他來美國是因為……我?”
她難以置信。
付立并沒點破,只是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少爺做事,一向條理分明,又極有掌控欲。他不會去做沒有意義的事,也沒有什么非做不可。”
“除了,他自己‘愿意’,或‘想要’。”
蘇卻咬緊嘴唇,沒再說話。
心口那股氣和莫名的酸澀,好像隨著付立這番話,更加翻涌不休。
Rosetta的午餐并沒有讓她胃口大開,反倒加了一層說不清的沉悶。
午后,付立帶他們來到了科約阿坎區的藍房子。這座被涂成靛藍色的房子,是墨西哥最偉大的女畫家Frida Kahlo的家。
藍房子里到處都能看到Frida的痕跡。
她是墨西哥藝術史上不可替代的靈魂,用最濃烈的色彩表達身體與靈魂的掙扎。
蘇卻一直很喜歡Frida的作品。
她曾在哈佛的選修課上研究過Frida的自畫像。那些畫作里,弗里達總是直視著觀眾,眉心緊蹙,目光堅定。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傷痛,反而以一種近乎殘酷的誠實,將痛苦化作藝術的養分。
這位女藝術家經歷了三十五次脊柱手術,與Diego Rivera的婚姻破裂又復合,可她始終沒有停止去愛、去燃燒。
藍房子里的每個轉角都經過特別設計,方便輪椅通行。蘇卻看著墻上的照片,那些記錄著弗里達戴著石膏支架作畫的畫面,似乎生命越痛,色彩就越鮮活。
尤其是她生命最后的那一幅《Viva La Vida (生命萬歲)》,那幾片飽滿的西瓜,熱烈得幾乎要從畫面里溢出。
即使生活對她如此折磨,但看清了這一切后,她依舊選擇深愛它。
花園里,熱帶植物在藍色的墻面前肆意生長。
露臺一側,正播放一段珍貴的老錄像。
蘇卻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擠到小投影儀前,恰好看見Frida坐在輪椅上,微微抬頭。
鏡頭另一端是Diego——那個讓她愛恨交織了一輩子的男人。
畫面是黑白的,略帶斑駁的老舊質感。
可Frida眼中的光卻讓人無法忽視。
她仿佛帶著全世界的溫柔,輕輕抬起臉,將自己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
Diego把手掌伸向她,手指微張,等待著她的回應。
Frida將臉慢慢貼到他掌心,細細地摩挲他掌紋的凹凸。
似乎想把自己的面容烙進對方的手心,讓他記住,也讓她確認彼此的連接。
鏡頭里,她的眼神那么專注,那么毫無保留。
像一朵主動垂下的花,柔軟地依托在愛人的指尖。
就連坐在輪椅上的局限,也無法阻止那份熱烈與渴望——她將最脆弱的部分交給他,宛如遞上了自己的心臟。
蘇卻突然在此刻想到那日在姐姐的婚禮,江津嶼站在庭院里抽煙的身影。
逆著光,只有他指尖的猩紅火光閃爍,眼神深不可測。
她曾覺得他是個帶著濕冷氣息的人,像在漫長夜雨中奔波了許久,身上沾滿了潮氣和疲憊。
那種柔軟的、讓人想要觸碰的感覺,像一根蛛絲,牽動著她的心。
所以那天,她吻了他。
似親手撫平那夜雨的潮濕。
此刻她突然理解了那日毫無保留的沖動-
一天奔波后,他們決定去墨西哥城最負盛名的酒吧之一——Handshake。
這家世界排名第一的酒吧,由荷蘭人創立、卻注入大量亞洲茶元素,在這些年來風頭無兩。
酒吧設計得充滿上個世紀老錢的味道,吧臺區人聲鼎沸,各式杯盞和調酒器具交織出五彩繽紛的霓虹幻影。
付立因為要開車,只能在外頭等候。
高凌鷗和史北鯤則熱絡地坐在一起,或許是因為青梅竹馬多年情誼,這兩人聊天仿佛自帶領域屏障,別人根本融不進去。
蘇卻獨自倚在吧臺邊,昏暗的燈光映得她眉眼帶著微醺。
面前突然多了一杯沒點過的飲品。
抬起頭,一個容貌帥氣、氣質爽朗的女酒保正用調酒壺打出最后的節奏。
她朝蘇卻眨了眨眼睛,神秘一笑:“我們這里,不準有傷心人。喝了它,希望你能快樂。”
蘇卻低頭,發現這杯酒上寫著“White Palace”。
伏特加做基酒,卻帶著幾分蒜香。
最醒目的是杯口置放的生蠔殼,殼里盛了幾粒鷹嘴豆。
一口下去,辛辣的感覺在口腔里碰撞,刺喉的痛感嗆得她眼眶發熱。
忍不住連灌了幾口水,等到冷靜下來后,她拿起那枚生蠔殼,對著燈光端詳。
堅硬的外殼泛著瑩潤的光。
Frank的聲音似乎從遠處飄來——“希望你有一天能打開自己的牡蠣殼,展露那顆柔軟的心。”
可她此刻只覺得腦子發暈,心里又堵又酸。
“我才不要當什么牡蠣……”
腦子越發昏沉。
她支撐著吧臺,搖了搖頭,起身問女酒保洗手間在哪。
對方指了指外面的走廊,蘇卻腳步踉蹌地走出去。
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得反光,她只覺得腳下虛軟,像是浮在云上。
突然,腳跟一歪,她預感自己要狠狠摔到地板上,卻意外地撞進一個帶著皮革清香的懷抱里。
金屬扣擦過空氣,男人沉穩的呼吸就在耳畔。
“怎么又喝成這樣。”
江津嶼伸手撐住她的腰,讓她沒摔下去,語氣里盡是無奈。
蘇卻迷糊地抬頭,對上江津嶼那雙幽深的眼睛,讓她的情緒瞬間爆發。
委屈、怨憤、嫉妒、不甘,一切都在酒精的催化下摧枯拉朽地涌出。
她用力揮開他的手,想要推開,反倒被他拉得更穩。
蘇卻干脆猛捶他的胸口,聲音里帶著哭腔與怒意:“江津嶼你混賬!我討厭你!討厭你霸道,憑什么不問我的意見就把我帶來這里?來了又把我一個人丟著!高凌鷗黏著你的時候,你也不拒絕,簡直王八蛋!”
“你就是仗著我喜歡你”她抽噎著,越說越難過,鼻尖帶著止不住的酸澀,“但我告訴你,我不要再喜歡你了!我就是個倔驢脾氣的生蠔,不再聽從Frank的話了。他說什么要打開殼,可是打開殼太痛了,我受不了了,我不要了!”
“江津嶼,我不喜歡你了,我最討厭你了!”
最后一句話帶著撕心裂肺的嘶喊。
她終于完全失去力氣,揮下的拳頭落在他胸口,無力而絕望。
“咔嚓——”
酒吧門把手從里面被擰開,女酒保探頭出來,好奇地四下張望。
“咦?明明聽到這邊有動靜,怎么沒人?”
走廊的燈光若隱若現,她四處搜索未果,搖頭又退回了酒吧。
門重新被關上,拐角的黑暗里,兩個人影正糾纏在一起。
江津嶼將她抵在墻上,手緊緊扣著她的腰,禁錮在自己和墻壁之間。他的手指插在她的發間,扣著后腦,吻得又深又急,像是要把她剛才說的每一個“討厭”都吞進肚子里。
蘇卻還在發抖,那滿腔的恨意和委屈,全被他熾熱的唇緘封。
呼吸被強勢地掠奪,舌尖撬開她的唇齒,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剝后,覆蓋上自己的味道和氣息。
火辣與苦澀激烈交織,酒精和檀香木的味道在黑暗里發酵。
有淚滴浸在兩人唇間,帶著咸澀的甜。
蘇卻的身體從僵硬到漸漸放軟,腿軟得幾乎站不穩,只能掛在他身上,后背則被牢牢地釘在墻上。
不知過了多久,江津嶼才緩緩松開她。
他輕喘,貼著她的耳朵,低聲逗她:“呼吸。”
蘇卻迷蒙地張口,一連猛吸好幾口空氣,睫毛上還有淚珠,紅著眼睛楚楚可憐。
像只被欺負慘了的小兔子。
江津嶼忍不住笑了,低頭吻走她眼角的濕意,聲音變得柔和:“還討不討厭我了?”
“討厭。”幾乎是毫不猶豫。
江津嶼聽到她的回答,嘴角彎了彎,眼底是一派縱容。
他重新俯身,唇尖輕啄她的額角,手指撫摸著她的脊骨,一節一節,挑起陣陣戰栗。
“嗯。那你還要不要?”
蘇卻抬起濕漉漉的眼睛看他,良久,她小心地伸手抓住他衣襟。
緊緊不肯放手。
“要。”
32 他江津嶼今天轉性了?
蘇卻迷迷糊糊地靠在房門上, 指尖抓著門把,腳下是一片懸空。
可她卻絲毫不感覺害怕。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別墅的三樓,那個只屬于江津嶼的空間里。
她大口地喘著氣, 酒精的熱度在血液里翻滾。夜色氤氳成模糊的一片。眼睛失去了作用,只感覺到有人靠近, 帶著煙草和皮革的味道, 如同熱浪般襲來。
江津嶼單手抱著她, 邊吻邊往室內退,過程顛簸, 直到后背撞上了床沿,床單柔軟的觸感讓她短暫回神。
然而, 江津嶼沒有給她反應的機會,俯身再次吻住她,更加瘋狂、強勢,帶著咬住獵物般的侵略感。
蘇卻突然想起自己以前那些青澀的戀情,僅僅是嘴唇相碰便臉紅心跳。可真正的吻是這樣的——帶著不容抗拒的侵略感, 讓人從骨髓里泛起酥麻。
酒精讓她的意識變得模糊,卻又讓每一寸感官異常敏銳。
她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的頸間游走,每一次觸碰都令人戰栗。檀香和酒精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像一團看不見的火,從喉嚨一路燒到心口。她本能地貼近他的體溫,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尋找綠洲。
絲綢被單在身下凌亂地堆疊,隨著兩人的動作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混著自己斷續的喘息。
每一次唇齒的糾纏都讓她喘不過氣, 但她卻貪戀這種窒息般的快樂。江津嶼的手指沒入她的發間,微微用力地將她的頭仰起,露出脆弱的頸線。
他的吻一路向下, 像是日落時分的暮色,寸寸浸染青山。
蘇卻感覺自己似乎要融化在江津嶼的掌心里。胡亂地抓著他的襯衫,幾乎要將那些扣子扯開。
像是在欲海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就這么想試試我的底線?”他的聲音低啞,帶著克制的危險。
不等她回答,他的手已經禁錮住她的腰,力道大得讓她有些害怕。這種完全脫離掌控的感覺讓她微微顫抖,卻又莫名地期待。
“現在知道乖了?”他松開一些力道,卻依然掌控著她的每一分動作。
蘇卻被他滾燙的呼吸激得一顫,卻還是不管不顧地往他懷里鉆。
她現在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在乎。
理智在酒精里溺亡。
感官在他的吻里燃燒。
他忽然咬住她的頸側,力道大得讓她輕呼出聲:“說,你喜歡我。”
蘇卻偏過頭,倔強地咬住下唇不說話。
江津嶼突然停下所有動作,手掌從她的腰際挪開。
他的眼睛幽深得像一汪墨,卻帶著幾分戲謔,“不說?那就不繼續了。”
壞心眼。
她的心里瞬間空落落的,但又不愿意輕易低頭。
江津嶼撐著身子看著她。
月光下,她被吻得凌亂,眼角泛著水光。醉意讓她眼神迷離,像一朵被露水打濕的玫瑰。
他軟下心來,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好吧,今天就算了。”
慢慢來,他還有的是時間。
更何況,他想看著她清醒的時候,肯定對自己的愛。
他從桌上拿了瓶礦泉水喂她,接觸到水的瞬間,她忍不住地猛灌了幾口,像是渴急了的小動物。
江津嶼看著她急切的模樣,想起下午在射擊場,她寧愿和飲水機較勁也不肯接自己遞的水。如今倒是乖順得很,喝得一滴都不剩。
不管過程如何,最終都如了他的愿。
等她喝完水,已經困得睜不開眼。江津嶼把她打橫抱起,朝她的房間走去。懷里的人不安分地往他胸口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
蘇卻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只覺得頭疼欲裂,上一秒的記憶還停留在女酒保給自己遞來的一杯雞尾酒,下一秒就是天旋地轉。
她猛地想起Tracy分享過的恐怖故事——墨西哥有種著名的斷片酒,由龍舌蘭制成,一杯下去就能讓人不省人事。
難道自己中招了?
她第一時間檢查了自己的周圍和身子。
是自己的房間,ok。
衣服還在,ok。
妝呢……沒卸,大寫的不ok。
她罵罵咧咧地翻身起床去卸妝,結果才剛踩到地板,腿就一軟,咣當一聲跪坐在了地上。
恰在此時,高凌鷗正貓著腰推門進來,蘇卻這突如其來的下跪,讓她直接僵在當場。
“你這是……?”
“拜個早年。”
“啊?”
“廢話,”蘇卻白了她一眼,伸手示意,“還能干嘛,腳抽筋了,快扶我起來。”
高凌鷗今天倒是出奇的溫順,不僅扶她起來,還附贈了個理療師級別的拉筋。
蘇卻邊享受著專業運動員的按摩服務,邊和她閑聊起來,“昨天你送我回來的?”
“啊?嗯嗯嗯……”
高凌鷗的語氣有點飄忽。
“你怎么一大早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蘇卻嘴快不過腦,“不會徹夜未歸吧?”
“你你你你別瞎說!”
高凌鷗頓時臉紅到像是沸騰的水壺,怪叫個不停,“我,我只是出門去跑了個步?!”
她說著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蘇卻被捏得慘叫:“哎喲哎喲疼疼疼!好嘛,不問了還不行嗎?”
兩人簡單收拾后,下樓到庭院用早餐。
高凌鷗一路上都面色復雜,時不時扭頭看身后,像做賊似的。
蘇卻本來還想多問兩句,見她如此戒備,只能先忍住。
剛到餐桌前,便看見史北鯤和江津嶼已經就座。
讓蘇卻意外的是,史北鯤今天不復往日的熱情,一見高凌鷗過來,整個人就僵了。
他原本想起身打招呼,卻像被雷劈中般,又默默坐了回去,連眼神都不知道往哪放。
高凌鷗也故作鎮定地移開目光,“嗯”了一聲就算招呼,直接埋頭拿食材。
一股劍拔弩張又無比尷尬的氛圍,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她還沒來得及多琢磨,一扭頭就看見江津嶼把一盤已經準備好的早餐遞到自己面前。
抹了樹莓果醬的吐司,配著撒了羅勒葉與黑胡椒的荷包蛋,那正是她的最愛。
蘇卻抬起頭,對上江津嶼的臉。
怎的?
北極冰川融化了?
地球變暖果然是真的嗎?
他江津嶼今天轉性了?
“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陰謀?”蘇卻只覺得毛骨悚然,干脆直接問他心里的盤算。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倒不如做個明白鬼。
江津嶼看著她,嘆了口氣。
“對你好就這么難以置信?”
蘇卻被他一句話噎得半天說不出話。
想想前陣子這家伙對她的暴政,她可沒體會過什么叫“對你好”。
蘇卻下意識地掐自己的臉。
是不是還沒睡醒?她昨天的斷片酒好像后勁有點太足了?
江津嶼注意到她動作,神情驟然一凜,像意識到什么。
“你喝斷片了?”
語氣里帶著隱隱的危險和不快。
蘇卻一愣,還想遮掩,但看他那眼神,頓時心虛地撓撓頭:“呃……你怎么知道?”
下一秒,江津嶼臉色刷地沉了下去,連呼吸都透著寒意。
“哈,你可真行。”他嗤笑一聲,“那你現在還記得昨晚發生什么嗎?”
蘇卻腦海里拼命搜刮,卻只找回在酒吧里的片斷記憶。至于后來……一片空白。
難道她又干了啥驚天動地的蠢事?要命!
她眨巴眨巴眼:“我……我只記得女酒保給我遞了杯詭異的雞尾酒,其他都……不太清楚。”
江津嶼眼底閃過一抹復雜情緒,仿佛在壓抑怒火又帶著失落。
蘇卻看得心一突,更加懵。
史北鯤整個早餐期間都沒敢往高凌鷗的方向瞟,幾乎半個身子都側過來和江津嶼聊天。后者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顯然興致缺缺。
“誒,老江,”史北鯤突然湊近,“你脖子這是怎么了?”
今天的江津嶼一改往日矜貴嚴謹的風格,戴著一副圓形眼鏡,穿了件米色的船形領T恤,外面隨意地披著廓形西裝。這身慵懶的打扮讓他整個人都帶著點漫不經心的味道,偏偏那露出的脖頸上還帶著幾道曖昧的紅痕。
他緩緩抬眼,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蘇卻。
“被鳥抓的。”
口氣玩味,癢癢地撓人。
“唉,什么鳥啊這么嚇人?”史北鯤看得一臉緊張,“你要不要叫醫生來看看?”
看什么,看情趣痕跡嗎?
江津嶼只是笑了笑,起身去拿咖啡。
高凌鷗見狀,立馬晃著杯子開口:“津嶼哥,我也要一杯。”
江津嶼頭也不回:“讓老史幫你拿。”
話音剛落,庭院里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沒人敢動一下。
史北鯤手里的面包停在半空,結結巴巴地開口:“啊?那個……好、好啊,我幫你拿。”
“不、不用了,”高凌鷗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我喝茶就好,喝茶!”
說完,她猛地端起茶壺,差點把自己燙著。
蘇卻看著這詭異的一幕,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她湊到江津嶼耳邊,小聲嘀咕:“這兩人肯定有貓膩。”
江津嶼淡定地往她杯里倒咖啡,順手從桌上撈了顆堅果,直接塞進她嘴里。
“你也沒好到哪里去。”
蘇卻:“……”
早餐結束后,江津嶼宣布去瓜納華托。
說完,他淡定地掏出手機吩咐付立:“兩個小時后出發。”
蘇卻聽著名字新奇,忍不住谷歌了一下,結果還真被那座城的色彩斑斕和亡靈節的熱鬧吸引住了。
就在她幻想著瓜納華托的景象時,江津嶼已經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
這次,她絕對不能再讓高凌鷗搶占副駕駛!
蘇卻一個箭步,利索地鉆進了副駕駛。
她動作快得連安全帶都系好了,還得意洋洋地瞄了高凌鷗一眼。
高凌鷗怎么肯輕易認輸,隨即轉頭朝江津嶼撒嬌。
“津嶼哥,我容易暈車……你不介意讓我坐前面吧?”
“巧了,”蘇卻夸張地捂著嘴,作勢要吐,“我也暈。”
眼看兩人要僵持不下,江津嶼轉過頭,看了高凌鷗一眼。
“讓蘇卻坐。”
高凌鷗微微一怔,有些意外。他一向不參與這種小事,今天怎么……?
她不甘心,忍不住又軟聲說:“可我真的容易暈車……”
江津嶼卻沒再看她,指了指停在另一側的車。
“另外一輛車的副駕駛還空著,你可以坐。”
他的語氣平穩,完全是陳述句,沒給高凌鷗留一點回旋的余地。
高凌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史北鯤正往車上坐。
她臉上的表情頓時一言難盡,咬著唇站在原地,騎虎難下。
江津嶼沒再多說,啟動了車子。
高凌鷗別無選擇,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那輛車,一路上連眼神都不敢朝史北鯤那邊看。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后視鏡里那輛車漸漸跟了上來。
蘇卻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后視鏡里的情景,忽然低聲笑了:“喂,你是不是想撮合他們倆?”
江津嶼瞥了她一眼,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轉頭目視前方。
“一個人就夠亮了,我沒工夫再多對付兩個。”
33 戴眼鏡太犯規了。簡直戳中她的X……
群山環繞的瓜納華托, 像一幅被潑上五彩顏料的畫,層疊的彩色房子爬滿山坡。這里也是皮克斯當年轟動世界的《尋夢環游記Coco》的原型地點,令它更充滿了浪漫的童話色彩。
從墨西哥城到這里要開四個多小時。蘇卻坐在副駕駛, 捧著手機認認真真查了一個小時的攻略。
江津嶼單手握著方向盤,眼神不離前方的路:“看夠了?”
語氣帶著點調侃, 像是在問她能不能從手機里抬起頭看看真實的風景。
蘇卻點了點頭, 偷瞄了他一眼, 忽然覺得今天的江津嶼,少了平日里冷峻的威壓感。
也許是T恤和牛仔褲的原因, 他整個人看起來輕松不少,像極了大學里的男孩子。
兩人之間年齡的距離感仿佛一下就縮小了。
后視鏡里, 付立載著史北鯤和高凌鷗的車漸漸被甩在身后。
“別擔心,”他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付立知道地址,到時候會和我們匯合。”
我們。
蘇卻眨了眨眼睛。
她湊近江津嶼,帶著一絲期待和不解, “喂,你今天怎么這么護著我?還把你發小高凌鷗給拒了。”
江津嶼瞥了她一眼,專注開車,語氣淡淡:“你不是不喜歡她嗎?”
“瞎說。”
瞎說什么大實話。
蘇卻努力壓下上揚的嘴角,繼續調侃:“別說得這么好聽, 好像我喜歡什么你都能照辦一樣。”
江津嶼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手調低了車載音響的音量, 清亮的聲音緩緩落下。
“以后, 你心里想什么都可以直說,我會滿足你。”
車廂里的空氣似乎都被壓低了幾分。
這句話太直白,也太有分量, 重得讓蘇卻連玩笑都開不下去。
她別開眼睛,心里咕噥著:江津嶼今天是吃錯藥了嗎?怎么會說這種話?
車繼續行駛,沉默片刻后,江津嶼忽然開口,聊起了自己的小時候。
和之前她從丁旭堯那里聽說的一樣,少年時候的江津嶼是大院里的頭頭,史北鯤因為性格好,很快就獲得江津嶼的信任,幾個人玩得很鐵。直到某天,史北鯤帶了一個女孩來,說要加入他們。
“那個年紀的男孩,哪個愿意和女生玩?”江津嶼笑了笑,“我們把她晾在一邊跑了,只剩史北鯤陪著她。”
結果第二天那個女孩又來了,令人驚訝的是,她拿了一把剪刀,把自己的頭發給剪了。
小女孩仰著頭,一臉不服輸的模樣:“現在我和你們一樣了,我可以加入你們了吧?”
那幾個男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哪里處理過這種事,便都看向江津嶼,等他決定。
“所以,你答應了?”蘇卻好奇結果,“那個女孩是高凌鷗?”
江津嶼點了點頭,“其實也不是排斥她,那天我們要去什剎海滑冰,不想等她找冰鞋。”
“誰知道她會來這一出。”
“還不是你憋著不說,害人家只能胡亂猜。”蘇卻哼了一聲,心里倒是佩服了高凌鷗不少。果然當運動員的,沒幾個軟脾氣的,個個都像倔驢。
她們倆倔驢撞在一起,自然一路火花帶閃電,每天都看彼此不順眼。
“不過看她現在的嬌氣脾氣,看不出來以前是這樣。”
蘇卻回想起她從第一次見高凌鷗,以及媒體報道里寫的,關于她,都是高爾夫球屆的新晉小公主,高家的掌上明珠。實在難以想象她曾經是個假小子。
“高凌鷗是私生女,她媽媽就指望著靠她能夠從高家的信托里多分一筆錢。”江津嶼解釋道,“包括從小培養她學高爾夫球,成為運動明星,也是因為高家現在那位喜歡這個運動。”
他的目光淡漠而鋒利,像是一把手術刀,將上流社會那些裝腔作勢的皮囊一一剖開。
“她不過是她母親指望著翻盤的工具罷了。”
江津嶼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又回到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如天上疏離的冷月,讓她想伸手撫去他眉間的霜。
但他又和那時候不一樣,這尊月亮似乎只對她敞亮。
她對月亮說什么,都會知無不言。
這個認識,讓她心底突然有了期待。
“江津嶼,既然你剛才說我有什么就直說,”她濡濕自己因為緊張而干燥的唇,抬起頭,語氣卻盡量保持平靜,“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么來波士頓,又為什么帶我來這里嗎?”
窗外的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層薄云,遮住了山間零星的陽光。
江津嶼眉頭蹙起,抖落一地霜雪。
他想告訴她一些事。昨夜看著她哭得那么傷心,他就心底告誡自己,該慢慢打開一些——心里的想法告訴她,不要讓她再沒有安全感,再失望。
可思緒里翻涌的江家那些事、江圖南的麻煩,還有他無法完全掌控的未來,像一團亂麻,纏繞住他的決心。
她那么天真浪漫,就應該被置于玻璃罩子里,好好保護起來,不該被卷進外面的風暴里。
更甚至,置于危險之中。
“你可以問點別的。”他抬手頂了頂眼鏡。
“可我就想問這個。”
車內的空氣像被抽離了一般安靜,只有江津嶼的指尖有節奏地敲著方向盤。
咚咚咚。
像心跳,又像耐心告罄的倒計時。
“果然還是這樣。”她冷哼一聲,“做不到的就不要輕易許諾。”
下一秒,車身猛地一晃。
伴隨著輪胎與地面的尖銳摩擦聲,一個急剎甩尾,蘇卻感覺整個人被狠狠甩了一下,若不是安全帶束縛住她,她幾乎就要撞上車門。
“你瘋了嗎!”蘇卻被嚇得心臟狂跳,剛要發火,卻發現車已經停在了路邊。
江津嶼解開安全帶,轉身朝她看過來。
車窗外的光線斜斜落進來,半明半暗的光影落在他臉上,讓他那張向來冷峻的臉顯得柔和了幾分。
他向前傾斜,像座山籠過來,將她整個人鎖在這方寸之地。
“我來波士頓,是因為你。”
蘇卻屏住了呼吸,耳朵轟隆作響。
心跳驟然加快,像一只失控的鼓槌,砸得胸口發疼。
“以后,別再不告而別。”
江津嶼今日戴著眼鏡,看起來他平時的模樣更深情。
透過鏡片,那雙眼睛灼灼地盯著她,帶著某種讓人無法逃開的溫柔。
蘇卻感覺腦內有無數煙花在盛放。
怎么辦!怎么辦!江津也嶼今天也太戳我了吧!
斯文敗類就該是這種樣子!
啊啊啊,這個男人簡直了!
雖然腦內小劇場已經分貝超過180,但她面上依舊強裝鎮定,假裝沒聽懂他的話。
“欸?外面有人在賣芒果!我下去買一個。”
她指著路邊的攤子,迅速轉移話題。
路邊正有一個賣水果的小攤,那攤子簡陋極了,幾塊木板隨意達成的桌上擺著幾個艷麗的芒果和一些已經切好的水果杯,旁邊還擺放著用塑料瓶簡陋裝著的辣椒粉。
墨西哥有種特殊的吃法,芒果肉配上辣椒粉,酸甜辣三種口感在口中碰撞,十分新奇。
蘇卻早就對這個吃法躍躍欲試很久了。
“江津嶼,我要吃這個!”
“這種東西……你確定?”江津嶼上下打量攤位,眉頭皺得很緊,“干不干凈都不知道。”
“不管,我就是要吃。”蘇卻滿不在乎,伸手掏包,卻發現自己沒帶比索,表情頓時僵住。
江津嶼嘆了口氣,從兜里掏出幾張鈔票,遞給男孩。
男孩看著錢搖了搖頭,說了句什么。
“他說你的鈔票面值太大,他找不開。”她頭也不回地挑水果。
“你會西班牙語?”江津嶼倒是意外。
“當然,”蘇卻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波士頓拉美裔可不少,學一點很正常吧。”
江津嶼看著她的側臉出神。身為亞裔,在美國生活并不總是如表面那般光鮮。尤其是像蘇卻這樣,在少數派與主流社會之間穿梭成長,必然有太多不為人知的適應和妥協。
他不禁開始好奇起她小時候的樣子。
江津嶼沉吟片刻,取出另一張鈔票遞給小男孩。
“不用找了,你也早點收攤回家吧。”
蘇卻聽到這話,忍不住回頭瞥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這么好心。她翻譯了一下,小男孩的眼睛頓時亮了,轉身從泡沫冰桶里掏出兩瓶汽水塞進他的手里,又低頭補了一句什么。
“他說了什么?”江津嶼接過汽水,側頭看向她。
“沒什么。”蘇卻迅速別開臉,耳尖卻染上了薄紅,顯然沒打算告訴他。
“嗯?”
“他說……他說你像他哥哥,謝謝你。”
明顯像是現場瞎編的。
江津嶼嘴角微勾,語氣透著一絲揶揄:“是嗎?那你臉紅什么?”
“我哪有!”蘇卻轉過頭不看他,“唉,你快把我的芒果杯拿來。”
江津嶼倒是沒再追問,伸手將她點好的芒果杯遞了過去,目光落在她微微顫動的睫毛上,眼神帶著一絲不明的笑意。
蘇卻捧著這份芒果,滿足地叉起一塊送進嘴里。酸辣的滋味在舌尖炸開,她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好吃!江津嶼,你也嘗嘗吧。”
江津嶼神色復雜地盯著這類似地獄料理一樣的東西,表示拒絕。
蘇卻偏不信邪,叉了一塊芒果遞到他唇邊:“試試嘛!這么特別的味道,錯過可惜了。”
江津嶼低頭看著她,小姑娘狡黠的笑容像是一只壞心眼的狐貍。
明知有詐,他還是想往陷阱里跳。
他緩慢地張口,咬住了那塊芒果。
幾秒后,奇怪的辣味和酸味混合著芒果的甜,沖擊得他表情有些復雜。
“哈哈哈哈哈!”蘇卻看著他神色微妙的模樣,笑得差點站不穩,“你這表情,吃不慣?是不是覺得酸辣甜混在一起特別怪?!”
她的笑聲清脆,像陽光灑在玻璃杯上,撞出了層層波光。
江津嶼懶得與她爭,只是取出手帕,遞到她面前:“擦擦嘴。”
她隨意地抹了一下,卻被他攔住:“別亂動。”
他低下頭,親自替她擦拭嘴角。
指尖觸碰到她的下巴時,動作不急不緩,像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挑逗。
蘇卻下意識想躲,抬眼對上他的視線時卻移不開目光。透過鏡片的那雙眼睛太過深邃,讓她有些晃神。
戴眼鏡太犯規了。
簡直戳中她的XP。
江津嶼顯然捕捉到了她的目光,唇角不易察覺地勾起,手上的動作卻故意拖慢了一些。
“怎么,喜歡我戴眼鏡的樣子?”
像是一場有溫度的風,貼著她的耳邊拂過。
“你別亂說!”蘇卻猛地站起身,差點絆到腳,“我要回車上了!”
她蘇卻拉開后座的門,直接坐了進去。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江津嶼看著她逃跑的模樣,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走到車邊,拉開后門:“下來。”
“不要!”蘇卻抱著靠墊,像是在表達最后的倔強。
江津嶼氣笑:“蘇卻,你真把我當司機?”
“那不然呢?”
江津嶼瞇了瞇眼,干脆直接將她從后座拖出來。
他一只手輕松地將她夾在胳膊下,穩穩抱到副駕駛,替她系好安全帶,動作干凈利落。
耳邊傳來他低笑的聲音:“這不就乖了?”
34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后來一路上, 蘇卻都沒再敢正眼看江津嶼。
可她的目光卻一次次不自覺地飄向后視鏡,通過那方寸的倒影偷偷端詳他。
陽光從云層后出來,落在他的側臉上, 金漆畫筆勾勒著輪廓,連眼睫的陰影都那么恰到好處。
老天真不公平, 竟然會給他這么挺的鼻梁。
蘇卻看著那張臉有點入迷。
突然, 江津嶼的眼睛出現在后視鏡里, 和她的目光精準地撞個正著。
“!!!”‘
蘇卻嚇得一抖,瞬間條件反射般出聲:“看什么看, 我沒偷看你!”
屬實賊喊抓賊了。
江津嶼挑了挑眉,嘴角帶著一抹無奈的笑:“開車要定期看盲點, 你駕照怎么考的?”
哦,他說的確實是對的。
蘇卻耳根泛紅,急忙縮回腦袋,心虛地盯著窗外。
可從后視鏡里,她還是能看到他的嘴角輕輕揚起, 低笑聲伴著風聲傳入耳中。
“喂!”她低聲抗議,“別笑了!”
突然頭上有個輕柔的觸碰。
江津嶼揉了揉她的頭。
指尖劃過發絲,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溫暖。
“好,你專心看風景吧。”
有什么東西在無聲地改變。
像是一座天平,微小的重量一點點傾斜, 卻已讓整個平衡悄然失控。
隱秘的歡愉,如同汽水瓶里的氣泡咕嚕咕嚕冒上來, 胸腔里隱隱發脹。
她不清楚那是什么。
下午三點, 他們抵達了瓜納華托。
這個五彩繽紛的城市坐落在山谷中,房子如彩虹般層疊在山坡上,散發著童話般的夢幻色彩。
江津嶼早就安排好了一棟獨棟別墅, 位于高地,可以俯瞰整個老城區的風景。
這次的房子沒有什么問題,總算可以實現一人一間,她終于可以和高凌鷗這個室友說再見。
亡靈節的氛圍已經彌漫整個城鎮。
墨西哥的亡靈節起源于阿茲特克文化,原住民認為死亡是生命的延續。在這一天,大家會盛裝出行,戴著鮮花,畫上骷髏妝。他們懷念逝者,也慶祝生者。
蘇卻和高凌鷗滿懷興致地精心打扮了一個多小時,可等到了大廳卻發現只有史北鯤一人。
“津嶼哥呢?”高凌鷗急切地開口。
“他說讓我先帶你們出門轉轉。”史北鯤答得含糊,目光卻閃爍,似乎對高凌鷗眼里只有江津嶼這件事頗有不滿。
蘇卻的心底也有些隱隱失望,結果正巧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她瞥了一眼。
是江津嶼的信息。
這是她下回微信后,收到的第一條信息。
壞人:【我和付立需要開一個視頻會議,你先跟史北鯤好好玩。會議結束后,給我開位置定位,我來找你。】
蘇卻看著信息有些發懵。
他這是在報備嗎?
江津嶼的行蹤向來莫測,甚至連玨姐都摸不清自己這個弟弟每天在干什么,包括史北鯤也只是接到指令而已。
可現在,他不僅主動向她報備行程,還許諾會來找她?
那一刻,她心里像被灌滿了溫暖的空氣,膨脹得讓胸腔有點發疼。
嘴角翹得壓都壓不下來。
高凌鷗正在煩悶中,看見她這個模樣,沒好氣地來了一句,“你還挺高興的?”
“過節嘛,我自然開心。”蘇卻聲音輕快,眼神都沒給她一個,迤迤然地出了門。
街上,亡靈節的裝飾隨處可見。到處都是顏色各異、盛放著的波斯菊和奇形怪狀、表情幽默的骷髏頭。她買了一束紅色玫瑰的花冠戴在頭上,又路過了街邊負責畫彩漆妝容的小攤,她和高凌鷗立馬鉆進了隊伍里,也要給自己畫一個漂亮的骷髏妝。
史北鯤拗不過她們倆,只得也加入隊伍中。
高凌鷗畫了一個非常華麗和哥特的妝容,兩個眼睛涂成了松石綠,外面是一圈漂亮的波斯菊花瓣紋。
史北鯤被她們連拖帶拽也拉去化妝,執意要求低調的結果是變成了一只“熊貓骷髏”。
“很好,到了墨西哥也宣傳大熊貓文化。”蘇卻笑著吐槽。
而她自己則畫得像是一朵盛放的花。靛藍色的眼睛,向日葵色的唇彩,充滿了飽滿的生命力,遠遠地開起來像是一輪初升的太陽。
畫完后,他們在老城區的街頭穿行。
夜幕漸漸低垂,老城區的街道上鋪滿了萬壽菊,燭火搖曳如繁星墜地。那些精心裝扮的花車和雕塑在暮色中若隱若現,仿佛兩個世界的界限在這一刻變得模糊。
百鬼夜行,你永遠不知道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骷髏,是不是逝去的人。
在這個日子,他們終于可以和你再次相逢。
路上也有不少街頭藝人正在表演,salsa舞曲歡愉充滿律動感,蘇卻正要往前走,胳膊突然被人一拐。
她回頭,看見幾個畫著骷髏妝的姑娘沖她笑著,眼睛在燭光下閃閃發亮。其中一個拽著她的手就往舞圈里帶,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喊著:“Dance with us!”
沒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被拉進了歡樂的漩渦里。
那些陌生的姑娘們手挽著手,踩著鼓點轉圈,裙擺在風中飛揚。每個人的臉上都畫著骷髏妝,卻都笑得那么肆意,那么生動。
蘇卻被感染得忍不住大笑地加入其中。
在這個只有死神才會跳舞的夜晚,她們是一群不知來處的靈魂,在音樂里相遇、擁抱,又在下一個轉身時分別。她們跳著,跳著,仿佛要把所有的生命力都傾注在這一刻。
生命的熱切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實質。
一曲畢,大家的手都放開,氣喘吁吁地笑著。
她們擁抱,用不同的語言道別,仿佛剛才那支舞已經讓她們成為了生命中獨特的過客。
那種陌生又親密的感覺,大概只有在亡靈節才能體會。
蘇卻回過頭,卻發現高凌鷗和史北鯤早已不知去向。
亡靈節的人流量實在太大,摩肩接踵,再加上大家都畫著彩繪漆妝,主打一個面對面可能都認不出來。蘇卻在群里發了消息,結果卻因為人流量過大,網絡連接不佳,小氣泡在屏幕里轉了好幾圈,也沒發送出去。
看樣子給江津嶼發送實時位置也沒有可能了。
她挫敗地妥協了。
只不過她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人,總不能因為找不到人而放棄享受這么奇幻而美妙的夜晚吧?
她一路隨性而走,和漂亮的游行演員拍照,也會因為好聽的音樂駐足,購買好吃的小吃大快朵頤。
一個人只是獨自,而不是孤獨。
她的心里有著滿滿的自我。
直到她走進一個廣場。那里已經變成了一片花海,無數支蠟燭在花朵間閃爍。
像是一個花海墓場。
人們靜靜地為逝去的親人點亮燭火,期待他們能在今夜歸來,說說未盡的話。
蘇卻從攤販手中接過一支蠟燭,白色的蠟身上纏繞著金色的紋路。她在花海中找了個空處跪下,小心地護著火苗。
“爸爸,”她輕聲說,“我又想你了。”
記憶里的爸爸永遠帶著笑容,即使生命的最后幾天也是如此。他總說人生苦短,要學會享受每一刻的快樂。那時候的她還不懂,為什么明知道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卻還能笑得那么釋然。
蠟燭的光在她眼前晃動,突然被一陣風吹得搖曳。
她下意識地伸手去擋,卻看見另一只手也探了過來,替她擋住了風。
她抬頭,看見一張只畫了一半骷髏妝的臉。
那些精致的黑白線條勾勒出死神的輪廓,卻襯得另外一半的臉愈發生動。
江津嶼就這樣站在她面前,目光穿過燭火落在她臉上。
他們誰都沒說話,仿佛早就知道會在這里重逢。
蘇卻往旁邊挪了挪,給他騰出位置。江津嶼在她身邊跪下,從衣袋里掏出一支蠟燭。火焰在他手中跳躍,映照出他眼底深藏的思緒。
幾小時前,他們終于在墨西哥城抓到了江圖南。
“我們做個交易如何,小叔?”
視頻里,江圖南坐在鏡頭對面,嘴角掛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
江津嶼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嘲弄道:“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交易,我的好侄兒。”
這是他們許久以來的第一次正式對話。
“你想要江津恒的車禍真相,不是嗎?”
江圖南將一枚存儲卡推到鏡頭前,語氣輕飄飄的:“這里有當年車里的錄音,還有一些你應該感興趣的東西。”
那一刻,江津嶼第一次感覺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嚨。
“我只有一個條件,”江圖南瞇起眼睛,“放過我。”
江津嶼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那個儲存卡,冰冷得像是某種禁忌的鑰匙。
結束通話前,江圖南的聲音帶著戲謔,在他的腦中盤旋。
“其實我很好奇,你會不會打開這段錄音呢?小叔,你真的能接受真相嗎?”
“你應該一直知道吧,恒叔的死,和你脫不開干系。”
他突然想起江津恒死的那天。
車窗外的雨拍打著車頂,他不顧一切地趕到現場,卻只看見一片狼藉,和一個被壓得破敗的禮物盒。
那是江津恒要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因為那天兩人不歡而散,沒能送出。
打開禮物盒的那一刻,一個精美的打火機躺在里面,角落還刻著他的名字。
如果不是自己,哥哥是不是就不會在雨夜里狂奔?那場意外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那個壓扁的禮物盒、那些無法挽回的遺憾,像一場永遠不會停歇的暴雨,至今仍在他心里下著。
到現在,他還沒有勇氣打開那個錄音。
哥哥離開那天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蘇卻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她輕輕覆上他的手,感受到那里傳來的溫度。
在這個慶祝記憶的節日里,在這片點亮思念的花海中,一切似乎都變得不同。兩支蠟燭并排燃燒,火光交織,在夜風中相互依偎。
Death is not the end of life.
Forgetting is.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江津嶼低頭看著跳動的火焰,第一次感覺心里那場綿延不絕的雨,似乎小了些。
35 到那時候,她就再也離不開他了。……
你知道嗎, 大腦通過手部接收到的信息,比通過身體其他部分接收的信息更多。
手指末梢的神經密度極高,使得手部成為人體最敏感的部位。
蘇卻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這一點。
江津嶼沉默地站在廣場中央, 身影被搖曳的燭火映出一個長長的剪影。他的臉被骷髏妝遮去大半,露出的部分卻透著疲憊。
像一座即將傾塌的山巒。
他的手垂在身側, 骨節微蜷, 像是在握著什么, 卻又像是空無一物。
鬼使神差的,她輕輕覆上他的手。
他的掌心寬大, 骨節分明,指腹上的薄繭與她的細嫩形成鮮明對比。掌心的溫度傳遞過去, 輕輕地包裹住他的指節。
江津嶼的目光落在兩人相貼的手上,微微一怔。
但蘇卻能感覺到,他的手指微微一動,像是試探,又像是遲疑。
她沒有退縮, 反而更用力地按了按。
那一瞬間,江津嶼的呼吸似乎變得更重了些。
他翻過掌心,反手握住了她。
蘇卻的手比他的要小,整只手都被他包裹在掌中。
不知是誰先靠近的。
江津嶼的目光很深,仿佛把她整個人都映了進去。
蘇卻仰起臉, 睫毛輕顫,下意識閉上眼睛。
四周的燭火在跳動, 遠處傳來節日的喧囂, 可她只能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原來心動是這樣的感覺,像是無聲地握住一顆正在融化的星星。
“哎喲,你們在這兒啊!”
突如其來的聲音在身后炸開。
蘇卻像被燙到一樣松開手, 猛地往后退了兩步。江津嶼沒有動,只是輕輕曲了曲空下的手指,像是在留戀剛才的觸感。
他的耳尖微微泛紅,但表情依舊淡定。
“史北鯤?”他抬起頭,聲音低沉,語氣隱約有些不悅。
史北鯤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滿臉焦急,“你們看到高凌鷗了嗎?”
“沒有,”蘇卻搖了搖頭,“她不是應該和你在一起的嗎?”
“我們吵架了。”史北鯤的臉色尷尬,“我……說了些過分的話,她就跑了。”
江津嶼眉頭緊鎖,掏出手機撥了幾個電話,卻一直沒能接通。
他抬眼掃了一圈擁擠的人群,臉色沉了下去。
“現在游行人太多了,萬一她……”史北鯤抬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都怪我,她一個人在外多危險,怎么能和一個小姑娘置氣。”
“先找人要緊。”江津嶼按住他的手。
“我也來幫忙找。”蘇卻說著就要往人群里沖。
江津嶼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指尖還帶著方才相觸的溫度。他的聲音放得很輕:“你要是也丟了,我上哪兒找?”說著揉了揉她的頭發,“聽話。”
蘇卻這次難得沒有頂嘴,老實地跟著付立回了別墅。
自從下午出門參加游行以來,她只吃了點零食墊肚子。如今回到別墅后,蘇卻只覺得饑腸轆轆,卸了妝后便在廚房里摸索起來,結果還真讓她翻出了一包方便面。
墨西哥菜再好吃,但她依舊還是個中國胃。
正當面條煮得咕嘟咕嘟響時,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更響亮的“咕嚕”聲。
她挑眉,走到窗邊,推開玻璃往外看。
“高凌鷗?”
在院子的小樹叢里,高凌鷗正蹲在那里,臉亂得像花貓,分明是哭過的模樣。
“你怎么在這兒?”蘇卻一愣,“史北鯤他們一直在找你!”
說著她就想掏出手機,卻被高凌鷗按住。
“別告訴他們我在這兒。”她的聲音啞啞的。
“哈?”
“我現在不想見到他們。”
蘇卻撐著窗臺,看著她這副樣子,心里咯噔了一下。雖然平時和高凌鷗兩句話不到就能吵起來,但看她這樣狼狽,倒也沒了心思去落井下石。
看了她幾秒,蘇卻挑了挑眉,“你要一直蹲樹底下?別一會兒蟲子爬你身上又怪我沒提醒。”她朝鍋里努了努嘴,“要不要進來?我煮了面。”
幾分鐘后,蘇卻坐在空蕩蕩的桌前,看著面前已經見底的鍋和吃得心滿意足的高凌鷗,滿臉黑線。
“你全吃完了?”她咬牙問。
“啊,這不是怪你煮得太香嘛。”
“大小姐,這是我晚飯。”
“你再煮一鍋不就好了。”高凌鷗理直氣壯,完全不覺得有問題。
蘇卻扶額,深吸一口氣,壓下內心的暴躁:“好了大小姐,你面也吃了,湯也喝了。”她撐著桌子,語氣揶揄,“現在能說說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嗎?”
高凌鷗放下筷子,手指絞著紙巾,表情有些不自然。沉默了幾秒,她猛地抬起頭,語速飛快:“史北鯤居然兇我!他以前從來不會這么對我。”
“他能說什么讓你氣成這樣?”蘇卻挑眉看她。
“我讓他幫我創造機會和津嶼哥單獨相處,順便把你支開。”高凌鷗完全不覺得這話有什么問題,“我還跟他說,我媽準備讓家里跟江家提提這事,反正秦家現在沒機會了,說不定我能行。”
“結果你知道他說什么嗎?”她越說越氣,聲音也拔高了,“他說讓我別做夢了,說什么高家也配和江家提親?還說江津嶼根本不喜歡我,讓我別折騰了!”
“這就算了,他居然還罵我,說什么‘生米煮成熟飯’這種事也別想讓我幫忙。他怎么能拒絕我呢!”
蘇卻一時間有點無語,斜眼瞥她:“所以你還真想對江津嶼用‘生米煮成熟飯’這一套?”
高凌鷗理直氣壯地回懟:“那為什么不行?津嶼哥這么多年身邊也沒多個女人。我跟他最熟,最有可能!”
“你覺得史北鯤為什么會生氣?”蘇卻打斷她,語氣直白。
高凌鷗一愣,像是沒反應過來。
“他是因為看不慣你對江津嶼執著嗎?還是因為你讓他做這些事?”蘇卻淡淡道,“從頭到尾,他有過一句怨你麻煩他嗎?可一提‘生米煮成熟飯’,你覺得他為什么炸了?”
高凌鷗的表情僵住,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蘇卻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高凌鷗,你是真的因為江津嶼不喜歡你哭的嗎?”
“什么意思?”高凌鷗抬起頭,眼里全是疑惑。
“江津嶼對你是什么態度,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這么多年對你不冷不熱,你也沒見崩潰成這樣。”蘇卻靠在椅背上,語氣輕飄飄的,“可史北鯤這一次拒絕你,你就傷心到跑來樹底下哭得像個花貓。”
她勾了勾嘴角,帶著些嘲弄的意味:“所以說,你究竟更在意誰啊?”
高凌鷗怔住了,眼神閃躲,似乎被戳中了某個不愿面對的事實。
廚房里一時間安靜下來,只有墻上的時鐘在滴滴答答地走動。
“算了。”蘇卻站起來,把碗筷收進水槽,“你要繼續糾結就糾結吧,反正我懶得管你了,去睡了。”
高凌鷗依舊愣在原地,像是被什么扎中了心,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
蘇卻回到房間里和江津嶼發了個消息,告訴了他高凌鷗的情況,不一會兒便受到了回復。
壞人:【知道了。我會讓老史先別回去,讓她冷靜一下。】
緊接著,又一條信息彈了進來。
壞人:【你做的很好。】
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解鎖了她的喜悅密碼。她抱著手機在床上滾了兩圈,忍不住又盯著那行字看了好幾遍。
“這次,應該是真的了吧?”蘇卻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頰,喃喃自語,“江津嶼,你是我的了。”
她撥通了Tracy的電話。
“喂,我要和你說件事。”蘇卻的聲音里藏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怎么,波士頓那個事兒搞定了?”Tracy懶洋洋地回了一句,似乎早已習慣了她的興奮。
“不是,是江津嶼。”蘇卻特意拖長了語調,像個孩子在炫耀自己的新玩具。
電話那頭頓時精神了,“哦豁?之前不是嫌他管東管西特別煩嗎?這么快就變喜歡了?”
“才不是‘變’喜歡!”蘇卻端正坐姿,認真地反駁,“我是真的喜歡他,覺得這次可以定下來了。我準備和他說清楚,確定關系!”
“得了吧,你以前也這么說。”Tracy毫不留情地揭穿她,“你和那個英倫腔學長約會時說過;和法律系校草牽手時也說過;甚至和那個交響樂團指揮喝咖啡時,還不是說‘這次真的認真了’。”
“……能別翻舊賬嗎!”
“不是我潑冷水啊。”Tracy清了清嗓子,語氣變得認真,“你有沒有想過,你是不是有點回避型依戀的傾向?”
“哈?”蘇卻愣住了,覺得自己沒聽懂,“你別亂貼標簽,我怎么就回避依戀了?”
Tracy語氣輕快,卻帶著專業的冷靜:“你的模式很典型啊。你不確定對方喜歡你的時候,總是容易心動,拼命想要追到手。但一旦對方真的喜歡你了,你就開始逃避,看他哪哪都不順眼,甚至主動找理由分手。你以前的那些戀愛不都這樣結束的?”
“我——”蘇卻張嘴想反駁,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戰績”,發現Tracy的話似乎確實有那么點道理。
“別急著反駁,”Tracy繼續補刀,“你現在去和他告白,說不定能在一起。但是,我敢打賭,沒過一個月,你這‘回避心態’就會發作,到時候又是自己甩人。”
“你胡說!”蘇卻氣得哼了一聲,強裝鎮定,“這次不一樣。我跟你說,這次我可是認真的!”
“行吧,你每次都這么說。”Tracy笑得意味深長,“反正我等著看好戲。”
蘇卻氣得直接掛了電話。
她沒有注意到,門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悄悄推開了一條縫。江津嶼站在門外,端著晚餐,神色有些僵硬。
剛才那番對話,一字不漏地鉆進他的耳朵。
回避型依戀。
這個詞像一把鈍刀,緩慢劃開他的胸腔。他回想起調查到的蘇卻的過往——這個看似天真爛漫的小姑娘,感情經歷卻格外豐富。從她的性格來看,Tracy說的未必全是玩笑話。
他靜靜地站在門外,腦海里浮現出她對待過去戀情的態度——迅速心動,迅速陷入,但又迅速抽離,像一個玩膩玩具的小孩,追逐下一個新鮮的目標。
她會對自己維持多久的熱度?一個月?兩個月?還是……更短?
她會不會……也把自己丟下?
這個想法讓江津嶼的呼吸一窒,胸腔里泛起細密的疼。他自認一向理智冷靜,甚至對感情稱得上淡漠,卻在此刻失了分寸。
那種被拋棄的可能性,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不行。
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就像一個從未觸碰過火焰的人,一旦感受到溫暖,就再也不會允許失去。
江津嶼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漸漸變得陰沉。
如果她嘗到所有的甜頭,就會像過往的每一段關系一樣,迅速抽離、迅速離開。
他必須讓她慢下來。
像一位老練的獵人,他要有耐心。他要她一步步走進他的網,甘心情愿地被他困住,沉迷于他,無路可退。
到那時候,她就再也離不開他了。
36 認真吵架,也認真道歉
門被輕輕推開。
蘇卻剛收起手機, 抬頭看到江津嶼的身影,頓時眼睛一亮。
“你怎么來了?”她湊過去,鼻子動了動, 眼神直勾勾地盯著他手上的飯盒,“咦, 這香味……該不會是給我帶吃的吧?”
她的手指已經蠢蠢欲動地朝飯盒伸去, 誰知江津嶼卻不動聲色地后撤一步, 飯盒避開了她的指尖。
兩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了。
蘇卻一怔,愣愣地看著他。
這劇本不大對啊?
江津嶼面色如常, 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她的疑惑,徑直將飯盒放在桌上, 語氣寡淡:“拿點吃的給你。”
蘇卻眨了眨眼,心中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剛剛微信上不是還夸她做得好嗎?怎么這會兒跟換了個人似的,溫度直接降到零下?
她沒多想,臉上很快掛起標準營業的燦爛笑容,努力挽回氛圍:“謝謝呀!正好我為了你家發小, 把自己的晚飯都貢獻出去了。一直照顧高凌鷗,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呢!”
她特意拖長尾音,儼然是一副邀功的表情。
江津嶼低眸看她,眉眼微斂。
此刻的蘇卻,就像只小狐貍, 得了點好就想討更多。她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快夸我快夸我”,又故作矜持, 這反差可愛得幾乎扎眼。
他喉結不覺動了動, 心尖像被什么撓了一下。
不行,要冷靜。
江津嶼輕咳一聲,眉間平靜無波, 聲音卻沉得刻意:“那你趕緊吃了吧,空腹對身體不好。”
說完,他轉身朝門口走去,還不忘帶上門:“晚安。”
“……”
門被輕輕關上,蘇卻還杵在原地,臉上寫滿難以置信。
就這?
她低頭看了眼飯盒,再抬頭看向關上的門。
就這?!!
不應該揉揉她的頭夸她做得好嗎?或者……繼續剛才那個被史北鯤打斷的吻?
難道剛剛那點曖昧火花,全是她自己腦補的嗎?
蘇卻挫敗地跌坐在床邊,抓起抱枕使勁兒捶了一下。她不信!廣場上那樣的氛圍,那樣的對視,他難道一點動心都沒有?!
她想起剛才和Tracy夸下的海口。
結果呢?現在人都沒搞定,出師未捷身先死!
“江津嶼你什么意思啊!”她抓著抱枕對著空氣悶悶喊了一聲,心里五味雜陳,甚至有點懷疑人生。
另一邊,江津嶼走出門后,腳步沉穩,面色如常。
唯一不對勁的是他那藏在口袋里的手。
指尖微微蜷起,仿佛在克制著什么。
他不否認,剛剛房間里那短短幾分鐘,他有好幾次差點沒繃住。
蘇卻那么毫無防備地湊過來,一臉“求表揚”的模樣,他要是稍微靠近一點,恐怕那雙唇就會不受控制地落在她額頭上,甚至是嘴唇上。
但他不能。
她的那通電話,他聽得一清二楚。
他早就想得清楚,對蘇卻,甜頭得一點點給。他向來是個極有耐心的人。
只是沒想到,這場考驗……會這樣折磨人。
這一夜,別墅雖靜謐,卻無人入眠。
各懷心事的人,或徘徊窗邊,或輾轉床上。
第二天清晨,付立驅車趕到。剛下車,就看到幾人一個個面露倦容,氣氛微妙得讓他不禁遲疑了一瞬。
“江少,航線已經批下來了。”付立低聲道,“先飛洛杉磯中轉,再回燕北。”
蘇卻耳朵尖,一聽到這話立刻提出異議。
“我不回燕北,我要回波士頓。”
江津嶼轉身,目光落在她臉上。他大步走到她身邊,不由分說地把人拉到一旁。
“回燕北。”
命令式,根本不給她反駁的空間。
“你愛回哪回哪,反正我要回波士頓。”蘇卻搖了搖頭,毫不妥協,“大不了我自己買票,反正就四個小時的飛機。”
江津嶼看著她,眸色漸深。
“好,那就試試看。”他慢條斯理地開口,嘴角掛著似笑非笑的弧度,“不過據我所知,你的期中剛結束,課程還在進行中吧?京大的規定,同一課程無故缺勤兩次以上,會直接取消交換生的成績。現在,是丁旭堯的妹妹在幫你簽到吧?”
蘇卻心虛地別開視線。
江津嶼的聲音更涼了幾分:“如果我把你這些天在美國和墨西哥的照片發到京大的教務處,你覺得他們會怎么處理?”
一瞬的死寂。
蘇卻徹底愣住,幾秒后,胸中的怒意猛然起伏。
“江津嶼,你居然威脅我?”她的聲音拔高了幾分,眼神里是不可思議的憤怒。
江津嶼原本只是想嚇唬她幾句,沒想到會惹來這么大的反應。
他一時也有些意外,下意識地張口,準備說些什么緩和一下。
可蘇卻根本不給他機會。
“你還調查我?”她的聲音尖了一分,眼睛里透著不敢置信,“江津嶼,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尊重隱私!”
她最厭惡別人過度探究她的隱私。江津嶼,這是踩了她的底線。
尊重是一切關系開始的前提。
“你當你是誰?我男朋友嗎?”
蘇卻盯著他,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別開玩笑了,你連朋友都不合格。”
這句話像一把利刃,生生剜進江津嶼心口。他的喉嚨滾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她的眼神太冷,語氣太生疏,仿佛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被推遠了一大截。
“隨便你怎么想。”他強壓下翻涌的情緒,聲音啞得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回燕北,沒得商量。”
說完,他抬手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大步走向車旁。
蘇卻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一陣委屈,鼻子酸得發疼。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沒掉眼淚,抬腳往付立的車走去。
江津嶼拉開副駕駛的門,習慣性地等著身后的人。
幾秒鐘的寂靜。
他轉身,正對上蘇卻發紅的眼尾。她從他身邊走過,步子不快,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水光,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江津嶼的眉心驀地一緊。
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攔住她。可手指剛要觸到她肩膀,蘇卻冷冷地側身,擦過他,徑直走向另一輛車。
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終只是握緊,緩緩放下。
史北鯤在車邊有些尷尬,指了指江津嶼的那輛車,“學妹,你不坐那輛嗎?”
“不要,我要坐這輛。”她抬起頭,沒好氣地來了一句,“你們兩個男人可以坐一起。”
她側過頭,看了眼駕駛座上的付立,冷笑了一聲:“付先生,如果你也覺得我應該過去,我建議你先回去安撫一下你家控制狂。至于這輛車,我自己開回墨西哥城也沒問題。”
無差別掃射。
付立眼觀鼻鼻觀心,哪里敢說話,只得求助般看向江津嶼。
江津嶼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可最終還是揮了揮手,示意付立聽她的。
車子啟動,蘇卻靠在車窗上,沉默了很久。
“喂。”高凌鷗憋不住開口,“你沒事吧?”
“沒事。”蘇卻淡淡地回答,停了幾秒,突然補充了一句,“借你膝蓋用一下。”
高凌鷗怔住了,瞪大眼睛看她。
“我在氣頭上。”蘇卻平靜地說道,聲音里透著一點疲憊,“不想說話。”
高凌鷗咽了咽口水,終究沒說什么,只是默默把手挪開了一點,方便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史北鯤從沒覺得四個小時的車程這么漫長過。
車內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低的嗡鳴。江津嶼坐在駕駛座上,眉眼冷峻如霜,手指緊扣著方向盤。油門踩得很重,車速快得讓人心驚。
她說得對。
威脅她的學業,調查她的隱私,用言語刺痛她……他確實不配做她的朋友,更別說其他。
是他過了線。
他很少后悔,但這次,他后悔了。
想把她留在身邊,卻走錯了每一步。
一路飆到別墅門口,他幾乎是推門沖了出去。
不多時,另一輛車也到了。
蘇卻拎著包下車,神色倦怠。她扶著車門,長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江津嶼站在臺階上,目光落在她身上。
幾乎是在她站穩的那一刻,就邁步迎了上去。
“蘇卻。”
她側目瞥了他一眼,眼里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她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都沒說,只徑直繞過他。
江津嶼伸手,試圖抓住她的手腕,卻只碰到了她衣袖的邊角。
“蘇卻!”他的聲音沉了幾分。
回應他的是“砰”的一聲關門聲。
江津嶼站在門外,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指,一時沒了動作。
“蘇卻,開門。”
門外傳來低低的敲門聲,聲音壓得很沉,像是他在努力平復情緒。
可蘇卻完全不理,只把自己埋進被子里,耳朵堵住,不想聽見江津嶼的任何聲音。
敲門聲又響了一陣,他的聲音低啞,“我不是故意的……蘇卻。”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了嗎?!
她反而更生氣了。
她翻了個身,裹緊被子,心里越想越氣。
門外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最終,她聽見腳步聲逐漸遠去。
安靜了幾秒后,蘇卻猛地掀開被子,瞪著房門,氣得胸口起伏。
“就這樣走了?!”
她抓起枕頭砸到床上,火氣更大了。
“道歉不真誠,還能再敷衍一點嗎?!他怎么不干脆發個微信表情包過來算了!”
口袋里的手機一震,她掏出來一看,是Tracy的信息。
Tracy:【怎么樣?確定關系了?】
確定個鬼,她現在恨不得把江津嶼拉進黑名單!
蘇卻憤憤地嘟囔著,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地打了一串,剛要發過去,又是一條新消息跳了出來。
Tracy:【幸虧我有先見之明,給你備了些重要的小禮物,記得用啊!】
小禮物?
蘇卻發了個問號過去。
Tracy:【就是那個啊,你不會還沒翻到吧】
Tracy:【套套啊】
Tracy:【你還記得怎么用吧?生理衛生課上教過的】
蘇卻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顧不得矜持,她連忙語音回撥:“Tracy!你把那玩意兒放哪了?!”
“就你包里的雜物袋啊。”Tracy的聲音輕飄飄的,“怎么了,不會弄丟了吧?”
丟了?
蘇卻腦子“嗡”的一聲——剛剛高凌鷗在車上向她借衛生巾,她順手就把整個雜物袋遞了過去……
“完了完了!”
她一躍而起,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向高凌鷗的房間。
“砰砰砰——”
“高凌鷗!”蘇卻拍著門,“在不在?!不說話我就進去了啊!”
沒有回應。
她一咬牙,推門而入。
房間里空無一人,但是行李箱已經打開攤在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心里瘋狂為自己不請自入的行為道歉,一邊躡手躡腳地在房間翻找起來。
直到在衣柜里看見那個熟悉的海軍藍抽繩袋,她才松了一口氣。立馬打開,果然,夾層里躺著一盒套套。
超薄0.01,感覺MAX。
真不愧是Tracy的品味……
正當她準備收起袋子時,一道低沉的嗓音突然從身后傳來。
“你在這里干什么?”
蘇卻猛地一僵,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她木著脖子回頭,果然看見江津嶼正站在門口,雙手插在褲兜里,眉眼低垂,眼神讓人看不出情緒。
他的視線落在她手里的袋子上,眉心微皺。
“……這是你的?”
蘇卻愣了一秒,趕緊把袋子藏到身后,連連點頭:“對!是我的!”
她的語氣太急了,聽起來過于心虛。
江津嶼看著她緊張的模樣,眼底的冷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無奈。
他緩緩開口:“剛才的事,我……道歉。”
蘇卻怔住了。
她抬眼看著江津嶼,沒想到他會低頭道歉。
江津嶼垂下眼,聲音低了幾分:“我不該不尊重你的感受。”
頓了頓,像是有些難以啟齒,又艱難地補了一句:“別生我氣了。”
蘇卻沒來得及回應,門外突然傳來高凌鷗和史北鯤的爭吵聲。
她下意識抓住江津嶼的手,把他往衣柜里拽:“快躲起來!”
“為什么不出去?”江津嶼眉梢一挑,卻還是任她拉進狹小的衣柜。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想現在面對他們。”
江津嶼看著她慌亂的小動作,心頭那點不自在徹底被澆滅,甚至覺得有些好笑。
“蘇卻……”他故意湊近她耳邊,低聲喚她。
“噓!”蘇卻按住他的嘴,緊張地盯著衣柜的門縫。
兩人貼得很近,呼吸都交纏在一起。
江津嶼低頭看著她,視線從她緊張的眉眼滑到微微發紅的耳尖。
他喉結動了動,心情復雜到極點。
和她在一起,真是時時刻刻挑戰他的忍耐極限。
37 “你要我……幫你嗎?”……
衣柜里, 空間逼仄得令人窒息。
蘇卻盡量將自己縮成一團,耳朵卻豎得筆直。她的手撐著衣柜壁,盡量控制著呼吸頻率, 但腦袋里的聲音早就炸開了。
她和江津嶼正擠在狹小的空間里,后背貼著他的胸膛, 氣氛詭異得無以復加。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江津嶼的臉色依舊鎮定, 連呼吸都沉穩得像是沒事人, 可唯獨他的身體是繃著的,似乎在極力控制什么。
“別亂動。”
江津嶼的低聲提醒突然傳來, 嗓音就在她耳邊,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
“我動了嗎?”蘇卻翻了個白眼, 小聲反駁,“是你的腿頂到我了好吧。”
“……這地方就這么大。”
兩人互懟了兩句,便不約而同地閉嘴了。
外面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
“史北鯤,你到底什么意思!”
伴隨著房門被猛地推開,高凌鷗尖銳的聲音幾乎能掀翻屋頂。
緊接著, 是兩人腳步急促的聲音,像是推搡著進了房間。
“我什么意思?”史北鯤冷笑,語氣里透著一絲疲憊,“高凌鷗,這么多年你有沒有為我考慮過一次?”
“考慮什么?你送我去美國訓練, 陪我打高爾夫,你連自己公司的事都能往后推。可現在呢?我讓你幫我約津嶼哥吃頓飯都不行?”高凌鷗氣得語無倫次, “史北鯤, 以前你不是這樣的!”
“幫你?”史北鯤氣笑了,“高大小姐,是不是所有人天生就該圍著你轉?是不是把你送上婚車后, 我還得祝你百年好合?”
“你要追他,我幫過你多少次了?”史北鯤的聲音沉了下來,“從你第一次跟我說喜歡江津嶼,我就一直在幫你。我約他打球,把你帶上;我借口送文件,把你捎過去;甚至他不耐煩時,我都幫你打圓場。可你呢?你什么時候問過我一句,我是不是愿意?!”
高凌鷗被這話噎了一下,立刻反駁:“你是我發小,幫我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發小?”史北鯤瞇了瞇眼,語氣更加冰冷,“高凌鷗,你知不知道,我幫你,不是因為你是我發小。”
“那你為什么幫我?”高凌鷗的嗓音高了幾分,“你倒是說啊!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你啊!”
史北鯤幾乎是吼了出來。
“你聽明白沒有?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
高凌鷗愣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可你呢?”史北鯤的聲音透著疲憊,“你追江津嶼追了那么多年,什么時候正眼看過我?”
“你失戀了,找我哭。”
“你喝醉了,讓我接。”
“你打球累了,讓我丟下一切趕過來。”
史北鯤步步緊逼。
“高凌鷗,你當我是什么?”
“我史北鯤就活該當你的備胎是不是?”
“你別倒打一耙!”高凌鷗紅著眼,氣得渾身發抖。
“我要是真拿你當備胎,我用得著管你交女朋友?你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我都懶得提!”
“那個Rose,戴著A貨裝闊太太,一邊勾引你一邊還在和別的小開約會!別以為我不知道,她那枚勞力士,我隨便掃一眼就知道是假的。你竟然看得上這種貨色?!”
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
史北鯤逼近了一步,“你這是在吃醋?”
“我……”高凌鷗被他氣得快哭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史北鯤,你神經病!”
“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抱著我哭說離不開我的時候,叫的是誰的名字?”史北鯤的聲音越來越冷,“讓我幫你追江津嶼?是不是那天吻我的時候,腦袋里想的也是他?”
“你閉嘴!”高凌鷗臉色通紅,“說好了那只是個酒后的錯誤,你提這個做什么!”
“我去。”蘇卻聽到這里,差點沒忍住直接喊出來。
江津嶼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臉色明顯黑了幾分。
“他們倆……睡過?”蘇卻咽了咽口水,雖然被捂著嘴,但眼神已經出賣了她的震驚。
怪不得那天高凌鷗偷偷摸摸地進來,還穿著昨天的衣服。原來是因為夜宿在史北鯤那……
這什么驚天大瓜!
“怎么,說到痛處了?”史北鯤的聲音突然壓得極低,“你摸我的時候,是不是在想著他?那些動作,是不是也都留著要勾引他?”
“是不是就算我現在死在你面前,你都能繼續追你的津嶼哥?”
“啪——”
一聲脆響在空氣中炸開。
史北鯤鉗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似乎要把骨頭捏碎。
猩紅如血的眼眸里印著她的影子。
“高凌鷗,你是不是真覺得怎么樣對我,我都無所謂?”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他猛地把她推到墻上,欺身壓上去。
“唔……”
高凌鷗的后背撞上冰冷的墻壁,疼得哼了一聲。
還沒等她開口,史北鯤便低頭吻了上去。
外面的氣氛火熱到幾乎要燃燒起來。
衣柜里的蘇卻已經徹底看傻了。
她整個人貼在柜板上,任憑那些粗重的聲音鉆進耳朵里。
親吻的聲音,帶著淺淺的水漬感。
每一下都像暗涌,砸在耳膜上,又從心底漫上來。
那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吻,時斷時續,帶著明顯的情緒宣泄和糾纏。
蘇卻感覺自己臉上的溫度飛速攀升,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而她旁邊的江津嶼,早已繃緊了全身。
那聲音清晰到不可忽視。
每一聲淺淺的碰撞,每一聲隱忍的喘息,都像是某種催化劑。
逼得他呼吸變得越來越沉。
“唔……”
是高凌鷗的聲音,壓抑在喉嚨里,尾音抖得勾人。
隨后是史北鯤低啞的嗓音,隱約還能聽到他在喘,“……高凌鷗,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回應他的,是一聲更急促的“嗯……”夾雜著隱約的動作聲。
像是兩個人的身體碰撞到了一起。
衣柜里的氣氛瞬間變得詭異。
蘇卻的腦袋一片空白,“他們不會……直接在外面……吧?”
聲音已經在腦海里催生出了各種畫面,越是想不去想,越是清晰。
她現在,真恨不得自己不長這對耳朵。
床單摩挲的聲音傳來。
像是火上澆油。
蘇卻忍不住動了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了江津嶼的腰。
而他的膝蓋,正抵著她的腿側,隔著薄薄的布料,溫熱的觸感分外清晰。
“江津嶼,你……”
她試圖說點什么,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抖得不像話。
“別亂動。”
江津嶼的聲音低啞得嚇人,像是硬生生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蘇卻愣了一下,卻很快反應過來。
那股貼著她大腿的異樣感,從剛才就沒有消失過。
“江津嶼……”
她小聲開口,試圖打破這詭異的氛圍,“你口袋里的東西,能不能挪一下……”
“戳得我很難受。”
江津嶼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隨后開口,聲音低沉得發啞。
“……它挪不了。”
“為什么挪不了?”
話剛出口,她隨即反應了過來。
蘇卻的臉瞬間燒了起來,騰得紅到耳根,幾乎不敢抬頭。
“江津嶼,你個流/氓!”
她咬著牙罵他,聲音卻帶著心虛的顫抖。
江津嶼的目光深沉得像是快要將她吞噬。
“再亂動……”
他低頭湊近,貼著她的耳邊吐出幾個字。
“你信不信,它會更挪不了?”
“!!!”
蘇卻像一只被蛇盯著的田鼠,全身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危險警告。
她屏住呼吸,不敢再動一下。
外面的聲音突然變得大了些。
“史北鯤,別……不要,”高凌鷗喘著氣,聲音帶著平時沒有的媚意,“我現在……在生理期!”
緊接著,史北鯤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低啞的笑意。
“沒關系。”
簡單三個字,卻透著讓人臉紅心跳的曖昧意味。
然后,是一陣細碎的聲音,像是抱起某個人的動作。
腳步聲漸行漸遠,最終伴隨著一聲關門的輕響,徹底消失在走廊盡頭。
蘇卻屏息片刻,確定外面完全安靜了,這才試探著推開衣柜的門,探出腦袋。
確認房間里空無一人后,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抬腿走了出去。
她正準備回頭,和江津嶼說一句“安全了,咱們快走”。
結果一轉身,就對上了江津嶼的臉。
那張一向清冷矜貴的臉,此刻卻透著明顯的窘迫。
他的眉頭微蹙,眼神躲閃,臉頰微微泛紅,像是微醺一般,竟多了一絲不屬于他的狼狽。
“你……”蘇卻剛張嘴,就被他打斷了。
“轉過去。”
江津嶼低聲道,聲音透著一股子壓抑的沙啞。
蘇卻趕緊轉過頭去,背對著他,不敢再看。
可是剛才那一瞬,她已經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那個讓人無法忽視的地方。
布料下,微微鼓起的痕跡,那是被禁錮的某種危險情緒。
“咳……”
氣氛靜得過于詭異,蘇卻試圖找點話說。
結果,她手里的抽繩包不合時宜地滑了下去。
“啪——”
那熟悉的小袋子摔在地上,拉繩松開,里面的東西掉了出來。
江津嶼正巧也看了過去,但當他看清盒子上的字時,神色頓時變得復雜起來。
喉結不禁滾了滾。
那個小盒子躺在地板上,外殼上那幾個字母清晰得刺眼:
超薄 0.01 感覺MAX!
蘇卻僵住了。
江津嶼也僵住了。
兩雙眼睛,同時盯著那盒東西,一時竟誰都沒開口。
“……”
蘇卻覺得自己的臉已經燒成了熟蝦。
完了完了。她不禁在內心吶喊。
Tracy,你是魔鬼嗎?!這是什么殺手級的尷尬場面啊!
“這個……”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語無倫次地解釋,“是……我朋友塞進來的,真不是我要用的……”
說完,越發覺得自己解釋得毫無說服力。
江津嶼的目光緩緩移向她,沉得讓人窒息。
“撿起來。”
他聲音低啞,透著一股無法忽視的壓迫感。
“哦哦!”
蘇卻手忙腳亂地蹲下身,將那盒東西撿了起來,塞回袋子里。
手指卻止不住地發抖,繩子系了好幾次才打好結。
江津嶼垂眸看著她,一雙眼深得像是漩渦,什么話都沒說,只低低吐出兩個字:“走吧。”
蘇卻點頭如搗蒜,抱著抽繩包包,連頭都不敢抬,飛快從他身邊繞過去,跑出了房間。
一路上,氣氛安靜得詭異。
她走得不快,步子卻有些凌亂,思緒已經徹底跑偏了。
腦海里突然冒出以前和Tracy瞎聊到的內容。
“你知道嗎?男人要是忍太久了,對身體可不好。甚至……可能會影響以后,嚴重的話,可能會……”
“可能會什么?”
“不舉。”
不舉。
兩個字在她腦子里像火花一般炸開。
蘇卻不由想到剛才在衣柜里那……咳咳……明顯的反應。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吧?
如果不是她把江津嶼拉進衣柜,如果不是她……
呃,她是不是應該負點責任?
江津嶼走得快,沒注意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差點直接撞上她。
“江津嶼。”
她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得讓人無法忽視。
江津嶼的眉頭微皺:“嗯?”
蘇卻轉過身來,聲音輕輕的,卻直直地撞進他的耳朵里,“你要我……幫你嗎?”
江津嶼渾身一震。
他盯著面前的小姑娘,明明一臉天真無害,卻仿佛在點燃他最后的理智。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幫什么?”他的聲音低啞,尾音微微上挑,似是在警告。
蘇卻抿了抿唇,猶豫了一下,手指了指他剛才“撐”起的地方。
江津嶼的眸光一下子暗了下去,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夜色。
他幾乎氣笑了,那笑里帶著壓抑的情緒,像是一根繃得太緊的弦,馬上就要斷裂。
“你……想怎么幫?”
38 可那滾燙的溫度隔著手心傳來,讓……
莫要驚醒一只沉睡的野獸。
蘇卻緊張地站在原地, 眼神下意識地閃躲,她曲了曲手指,聲音細得像蚊子:“用手。”
話音剛落, 她才反應過來他的暗示,臉頓時燙得發燒:“不然你還想怎么幫!”
江津嶼低頭看著她, 眼神深不可測。
雖然理智反復提醒他, 別太快暴露自己的感情, 得耐心點,別讓她知曉。
可面對這個主動送上門的提議……
他的喉結滾了滾。
實在難以拒絕。
火星落進了干柴, 點燃了所有理智之外的東西。
“上樓。”他說。
樓梯間里,兩人的呼吸聲交錯。每上一層, 蘇卻都覺得心跳快了幾分。
奇怪的是,踏進三樓時,她對這里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明明是第一次踏足,她卻好像知道這里的一切。她甚至能預判,前方拐角后有個書架, 右側那扇門就是臥室。
難道,我來過這里?
蘇卻正要細想,身后的門“噠——”一聲關上了。
落子無悔。
房間里很安靜,空氣里的檀香味隨著江津嶼的靠近變得越來越濃烈,膩得令人暈眩。
蘇卻下意識地坐在床沿, 手指捏著衣擺。
“啪嗒——”
房間的燈被關了。
她猛地抬頭:“你關燈干什么?”
“你想看?”他的聲音從黑暗里傳來,低啞又平靜, 卻讓人不由得咽了口水。
窗外的樹影婆娑, 月光透過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江津嶼就站在那光影中,白襯衫的領口散開了兩顆扣子。月色勾勒出他的輪廓, 襯得他整個人近乎透明。
他的眉眼在微光下越發深邃,眼里好像有某種看不透的情緒。蘇卻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心里發怵,卻不敢躲開。
她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拉他的褲鏈,可手指卻僵住了,怎么也拉不下來。
“不敢了?”
聲音自上而下,落在她纖細的脖頸上,栗栗危懼。
蘇卻想了想,抬起頭囁嚅道:“要不……算了吧,我剛才只是嘴硬,要不咱們當這事沒發生過?”
可她剛往后退,就被一把撈進懷里。
江津嶼長腿一曲,讓她直接坐在他交疊的膝蓋上。蘇卻一轉頭,迎面撞上他的眉眼。
這個角度,她能看清他鎖骨的形狀,甚至看見那顆若隱若現的小痣,隨著呼吸起伏間透著一種禁欲的色氣。
“會用嗎?”他嗓音低啞。
“啊?”蘇卻的腦袋空白了一瞬,隨即意識到他說的是……那個。
她本來想嘴硬說“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可想想江津嶼的性格,說不定下一秒就要她實操演示。
不行,絕對不行。
“不,不會。”蘇卻大力搖了搖頭。
江津嶼的唇角微微揚起,低聲笑了:“那我教你。”
“手把手。”
“……”
蘇卻欲哭無淚。
他扣著她的腰,單手從那抽繩袋里拿出一個小袋,指尖動作緩慢,像是故意逗她。
“來,拆開。”他把袋子遞到她面前。
蘇卻猶豫著接過袋子,試圖拖時間,卻被他直接抽走了。
月光勾勒出他的側臉,牙齒叼住袋子一角。銀色的包裝在他唇齒間反著光,像一片薄薄的月。
輕微的撕裂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江津嶼從上方俯視著她,美而近妖。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拆吃入腹。
那張臉離得那么近,眉眼間透著強大的壓迫感。而那片薄唇,弧度冷冽,帶著某種禁忌的氣息。
一瞬間,她覺得呼吸都亂了。
“唰——”
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蘇卻緊張得閉起眼睛,三魂七魄已經出走了大半。耳邊傳來江津嶼低低的笑聲,帶著幾分寵溺,又帶著幾分戲謔。這聲音讓她更加口干舌燥。
“過來。”他的聲音啞而低沉,帶著一點不可抗拒的命令。
她的手被他覆住,握著那片薄月。蘇卻有些遲疑,動作慢得像在摸石頭過河。可下一秒……
“啊!”蘇卻差點沒叫出來,手一抖,幾乎想縮回去。
“繼續。”低沉的聲音從胸腔滾出來,隱忍且克制。
她咬著牙,又試著往下拉了一點,動作小心翼翼。
“對,就這樣……”江津嶼的氣息打在她的耳畔。
檀香愈發濃郁,和著他壓抑的喘息,幾乎要將她淹沒。
蘇卻閉著眼睛,試圖分散注意力。可耳邊傳來一聲滿足的嘆息,像一把鉤子,勾著她睜開眼睛。
月光下,江津嶼眉頭微蹙,眼尾染上暮色。他抿著唇,神情既像在享受,又像在忍耐。
那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江津嶼,此刻完全掌控在她手里。
她忽然生出幾分惡劣的心思。指尖輕輕劃過,動作放得極慢。江津嶼倒吸一口涼氣,扣著她腰的手也收緊幾分。他喉間溢出低沉的喘息,像是被人扯住韁繩的困獸。
蘇卻心里升起一絲得意。原來他也會露出這樣脆弱的表情。
“江津嶼,”她忽然開口,聲音又軟又輕,“我想回波士頓。”
她故意停下動作。江津嶼咬牙,看著她裝可憐實則狡黠的神情。月光在她臉上流轉,襯得她更像只黑心眼的小狐貍。
“你挑的時機真好。”他聲音暗啞。汗水從他額角滑落,消失在半敞的襯衫領口。
“好不好嘛……”她眨眨眼,指尖不輕不重。這一下讓江津嶼呼吸都亂了節奏。
他一向是捕獵者,此刻卻成了她的囊中之物。這個認知讓她有些飄飄然。她轉頭看他,目光天真又無辜,手上卻盡是算計。
被吊在半空中,他的克制幾乎要被燃燒殆盡。
汗水順著江津嶼的鼻尖滑下,他深吸一口氣:“好。”
蘇卻立刻綻開笑容,也變得更為賣力,果然隨即聽見他眉頭舒展的低吟。
雖然是冬夜,但房間里的溫度卻在節節攀升。
江津嶼的額角滲出汗水,蘇卻的鼻尖也冒著一層細汗。她用手背抹了一下,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也啞得不像話:“你熱不熱?”
她指了指他的襯衫,那件原本筆挺的白襯衫早已皺得不成樣子。
江津嶼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好,那你幫我脫。”
她猶豫著伸出手,手指勾住他的衣擺,緩緩往上掀。襯衫滑過他的腰線,露出結實的腹肌和人魚線。肌肉線條流暢而分明,隨著呼吸輕微起伏,帶著強烈的視覺沖擊。
等到那件襯衫徹底被脫下時,江津嶼的上半身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是常年游泳和跑步鍛造出的身材,有力又優雅,像一頭蓄勢待發的黑豹。
蘇卻看得出神,手上的動作都停了。忽然,她的目光定在他左肋下方一處淺色的疤痕上。
“這是怎么弄的?”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輕輕觸碰那道疤。
“小時候跳水的意外。”
“會痛嗎?”她的手指在疤痕上流連。
他喉結滾動:“現在更痛。”
蘇卻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曖昧,慌忙想收回手,卻被他一把扣住。
“認真點。”他的聲音沙啞得嚇人,“這么喜歡摸?”
蘇卻猛地偏過頭,咬著唇不吭聲,只想盡快結束。
幾次三番后,終于當月上高空時,隨著江津嶼的一聲低吼,宣告這漫長一夜的結束-
第二天早晨,餐桌上氣氛格外詭異。
高凌鷗神采奕奕,甚至還哼著歌,明顯心情大好。史北鯤坐在對面,眼神含情地望著她,不時咧嘴笑開。而一旁的江津嶼,雖一貫是那副淡然模樣,但眼角眉梢間的輕松顯而易見。
三人都好像被幸福的滋潤包裹著,臉上甚至還有點光彩熠熠的感覺。
蘇卻死死盯著他們,心里的不平衡翻滾不止。
她昨晚被折磨得差點沒崩潰——手都酸死了,還幾乎沒怎么合眼。
是她技術不好嗎?為什么花了那么長時間?蘇卻恨恨地想著。
每當她試圖回憶起昨晚的細節,江津嶼隱忍的聲音和那股灼熱的觸感就像回放一樣在腦海里轟然炸響。
“早餐。”
江津嶼端著盤子走了過來,放到蘇卻面前——兩枚金黃的荷包蛋和一根煎得油亮的豬肉香腸,味道撲鼻。
“哇,這香味!” 史北鯤眼睛一亮,探過身子來聞了聞,“老江,這你做的?”
江津嶼剛點了點頭,就聽見“咚”地一聲,蘇卻惡狠狠地將叉子狠狠叉進香腸里,牙齒咬得格外用力。
那架勢,仿佛在跟這根香腸算昨晚的賬。
小姑娘這是還生他的氣呢。
江津嶼看著她幼稚的模樣,忍俊不禁。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吃完收拾行李。”
蘇卻好不容易把早餐咽下,回到房間開始收拾行李,就看見江津嶼已經等在門口。他二話不說,接過她的箱子搬到樓下,塞進車里。
蘇卻上車后,發現車里只有她和江津嶼兩人。
“史北鯤和高凌鷗呢?”她疑惑地問。
“他們去另一個機場。”
“啊?”蘇卻滿腦子問號。
“臨時沒法更改航線,”江津嶼輕描淡寫道,“所以給你買了飛波士頓的頭等艙。”
“你同意我回波士頓了?!”
蘇卻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激動得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
江津嶼看著她興奮的樣子,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點了點頭。他這一路上心情復雜,但見她這樣高興,又似乎有了幾分安慰。
一路順利地開到機場,江津嶼陪著蘇卻走到頭等艙的休息室,那里有專屬的登機通道和柜臺。
“你確定去了之后,就會立刻回燕北,對吧?” 他沉聲問,像是試探,又像是下意識地尋求一個保證。
蘇卻點了點頭,眼睛亮亮的,“放心,我很快就回去。”
她說得很肯定。
江津嶼看著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樣,嘴角露出一點微笑。“好,那你小心點。”
他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登機了。
看著她漸漸走遠,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啃噬。那些壓抑的情緒一點點涌上來——也許不該這么輕易就答應,也許應該再多考慮考慮,萬一她一去不回……
就在這時,一股力量從后方猛地拉住他的圍巾。
江津嶼猛然回過頭,正看到蘇卻拉著他的圍巾,笑得一臉燦爛。
“干什么——”
沒等他說完,蘇卻的雙手扶上他的肩,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湊上前在他臉頰上"啵"地親了一大口。
溫熱的觸感瞬間在他臉上綻開。
“謝謝你,江津嶼!”
說完,她轉身跑開,又歡脫地沖進了人海。
江津嶼站在原地,臉頰微微發熱,手還扶著被親過的地方,愣了好一會兒。
39 眉川間那籠著五年的霜雪,似乎正……
付立從沒見過這樣的江津嶼。
那輛復古的凱迪拉克緩緩駛入庭院。
他正站在別墅院子里做臨行前最后的檢查, 就看見江津嶼坐在駕駛座上。指尖一遍遍撫過臉頰,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眉川間那籠著五年的霜雪,似乎正一點點融化。
付立在江家已經十五個年頭。早年受江家資助求學時, 他就一直追隨在江津恒身邊。
從校園到進入社會歷練,再到接手江家核心事務。江津恒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完美繼承人——溫和有禮, 談吐不凡, 行事穩重周全。
耳濡目染之下, 付立的處事風格也漸漸向這位大少爺靠攏。他立志要成為江津恒最得力的臂膀。
相比之下,江津嶼則是個讓人頭疼的存在。
那時的他, 是京城里最耀眼的存在。帶著一幫大院子弟,開著改裝過的跑車呼嘯而過, 在三里屯的夜店一擲千金。人生恣意隨性。
人人都說,江家二少爺不過是個張揚的紈绔子弟。
付立也這么認為。
付立第一次見江津嶼是在江宅書房。
那天他抱著一摞文件推開門,就看到一個年輕人懶洋洋地躺在真皮沙發上玩手機,穿著一件暗紋襯衫,袖子隨意挽到手肘, 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這是我弟弟,江津嶼。”江津恒無奈地笑了笑,抬手整理了一下袖口,“別理他,他就這樣。”
江津嶼抬眼, 沖付立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喲,這就是老爺子給你千挑萬選的助理?長得挺特別的啊。”
付立當時就在心里嘆了口氣, 江津恒這么完美的人, 怎么會有一個這么不著調的弟弟?
直到那個雨天。
那天江津恒臨時去港城開會,付立正在整理文件,突然接到工地的電話, 說新開發的項目出了嚴重問題。他立刻按照江津恒一貫的處理方式,先通知了質檢部門,然后準備召開緊急會議。
等他趕到CBD核心區的項目現場時,卻發現江津嶼已經在那里了。
“你怎么……”
“路過。”
江津嶼漫不經心地說,但付立注意到,他的襯衫已經被雨水打濕,袖口沁著水,“地基沉降,施工方偷換了水泥標號。”
付立一臉意外地看著他。這個整體泡在酒吧或者賭馬場的二少爺,什么時候懂這些了?
“我已經讓工人先撤出來了,”江津嶼掏出手機,“聯系了德國的建筑加固公司,他們的技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付立猶豫道,“按照江總的處理流程,我們應該先等質檢報告……”
“等報告出來樓都塌了。”
江津嶼打斷他,“我查過了,施工方和材料供應商有私下交易。他們用低價水泥冒充高標號,質檢報告都是假的。”
“那成本……”
“成本會增加30%,”江津嶼已經撥通了電話,“但總比項目爛尾或者出重大事故強。”
他勾起嘴角,“我們可以起訴施工方索賠,這筆賬怎么都不會有損江家。”
付立愣住了。
和江津恒那種穩妥、按部就班、權衡各方利益的處事方式不同,江津嶼選擇直接釜底抽薪,手段雷霆。
那天之后,付立開始留意這個二少爺。
他發現,這個表面玩世不恭的人,比誰都清楚這個社會的運作規律和法則。他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所在,提出的解決方案往往比江津恒更加高明。
甚至,如果江津嶼愿意,他比江津恒更適合做這個繼承人。
只是他從不在意這些。
他愿意為哥哥獻上一切,甘心充當那個對照組。
可一切都在五年前戛然而止。
江津恒的意外身亡像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將所有人的生活都連根掀翻。江津嶼像是突然換了個人,眼里的光彩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追查真相的執念。
他把自己關在黑白灰的世界里,一點點變得冷漠,變得狠戾。
這些年,付立看著他日復一日地工作,像是要把自己耗盡。
他以為江津嶼再也不會有別的追求。
直到遇見蘇卻。
那日從墨西哥回到燕北,他去江宅照常匯報工作。
突然聽見下人們正交頭接耳著什么。他本來無意于聽墻角,可那句“少爺有人了”,令他不覺駐足。
“你不要瞎說啊,總不會是高家小姐吧,他們看起來應該只是朋友。”
“不是高小姐,我也不知道是誰,”那個下人笑得一臉玩味,“但是啊,我在少爺襯衫的領口,發現有一抹淡淡的口紅印。而且還有一件襯衫皺得喲……”
按時間來算,那衣服應該是那日在墨西哥城的……
付立抬頭看了眼書房的窗口。江津嶼還在批閱文件,但桌上多了個手機,時不時會瞥上一眼。
這些微小的變化,都在昭示著什么。
“江少,有件事我需要向您匯報。”
江津嶼抬眸,“說。”
“剛剛得到消息,蘇小姐的航班已經定下了,明天到達燕北。”付立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捕捉到一些反應。
可江津嶼只是低低應了一聲,“知道了。”
付立卻敏銳地發現,他的指尖敲擊桌面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臉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可耳尖卻隱隱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紅意-
波士頓的冬天比墨西哥冷得多。
蘇卻站在行李轉盤前,心里空落落的。
奇怪,在墨西哥的時候,她明明對波士頓思念得要命,對于江津嶼霸道不讓她回來的事多有抱怨。可當真正落地波士頓時,那種久違的歸屬感并沒有如約而至。
仿佛少了點什么。
她把這種莫名其妙的不適感歸咎于時差。
雖然只有一個小時。
拎著行李,迎著波士頓寒冷的風走到接機口。果然,遠遠就看到Tracy穿著毛呢大衣,一臉風風火火地朝她揮手。
“My Queen,你可算回來了!”Tracy一把拉過蘇卻的行李,眼睛卻迅速掃過她手上的雜物袋。
“等會兒!”
Tracy突然停下腳步,翻開了袋子,掏出了那盒被拆開的套套。
“……哦豁。”
Tracy眼神逐漸變得一臉揶揄:“就知道會用上!快說說,江津嶼的表現怎么樣?”
“別笑了!”蘇卻臉上的熱度瞬間竄上耳尖,伸手就要搶回袋子,“你這次讓我尷尬死了!”
“別急啊,我就是隨便看看嘛!”Tracy故作無辜地舉高袋子,笑得意味深長,“拆開了,還沒用完。嘖嘖,看來Mr. Whale還得再接再厲啊!”
“再你個鬼!”
蘇卻終于搶回袋子,埋頭往停車場走,懶得理她,“我手臟了!腦袋也臟了!”
可嘴上這么說,腦海里卻不受控制地回放那個夜晚。
月光下他的輪廓像一副水墨畫,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包裹著她的,帶著她一點點動作。他的呼吸打在她耳畔,溫熱又沉重。
那股檀香縈繞在鼻尖,混合著他身上的氣息,讓她暈乎乎的。
她記得他隱忍的低吟,記得他繃緊的肌肉,記得自己故意玩弄的時候,他倒吸一口涼氣的模樣。
每一幀畫面都清晰得要命。
每一個細節都讓她心跳加速。
蘇卻把臉埋進圍巾里。那是江津嶼在機場買給她的,說波士頓冷。
撲鼻而來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抬手摸了摸臉頰,那里還留著臨別時的溫度。
還想要,想要更多。
“你這表情……”Tracy挑眉,“看來是真的很不錯?”
“閉嘴啦你,先回家吧!”
蘇卻撲過來掐Tracy的脖子,兩人打打鬧鬧地鉆進了車里。
到家后,蘇念正好回來了。
年底正值各大圖書獎評選季。作為獨立翻譯人和圖書經紀人的蘇念,早早就飛往歐洲參加圖書節和閱讀沙龍,為手中幾本書做評選前的造勢。
“小姑!”蘇卻撲進蘇念懷里,“你不是說還要在倫敦待一周嗎?”
“提前結束了,”蘇念揉了揉她的頭發,“總不能連你一面都見不到吧?”
晚飯后,兩人坐在陽臺上。
蘇念泡了一壺英式紅茶。月光灑在查爾斯河上,波光粼粼。
“所以,這次和Petrichor的會面怎么樣?”
“很棒,江老師真的是個有趣的人,”一提到工作,蘇卻立刻來了精神,“她已經答應了會盡快寫出三篇短篇小說和一些未發表過的散文,給明年新作品集添色。她是新生代作家里最有潛力的一個。我做過市場調研,她的作品在年輕讀者群體反響特別好。而且從版權角度來說……”
蘇念看著她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現在說起工作來,真的很有出版人的樣子了。不再是當初那個只是為了零花錢,抱怨著替我開車的小跑腿了。”
“還在學習。”蘇卻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說到學習,”蘇念輕輕攪動著茶匙,“這個學期交換完,你的學分就夠畢業了吧?畢業設計進展順利嗎?”
“完成了。”蘇卻隨口答道,“等交換學分入系統,我就差不多可以提前畢業了。”
“那你本來計劃夏季入職,想再讀一個學期,現在還這么打算嗎?”蘇念問。
“看情況吧。”蘇卻拉著嗓子,“反正現在離畢業還早呢,干嘛操心這些?”
蘇念看著她笑,目光卻多了幾分深意:“那這次回燕北,你那些未盡的事都了了吧?”
蘇卻怔了一下,抬頭看向小姑。
蘇念對這位侄女樣樣都滿意,唯獨她那倔脾氣讓人放心不下。把所有心事和傷感都囤積在心里,這樣的小卻總讓她牽掛。
她知道蘇卻對母親的選擇存著心結。那年母親改嫁,選擇帶走姐姐而不是她。
那日的畫面還清晰地印在蘇念腦海里。蘇卻趴在窗戶上,目送那輛出租車漸行漸遠,直到它消失在街角。
“小卻……”
蘇卻轉過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小姑,我們去吃冰淇淋吧,就是你之前說的那種叫Ge……Gelato的洋氣貨!”
那笑容過于明亮,明亮得讓蘇念心疼。她看著蘇卻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馬尾辮在腦后一甩一甩,仿佛剛才的事只是短暫的一曲間奏。
可蘇念知道,這個小孩什么都懂。
她記得昨晚,蘇卻躲在房門后,聽著母親和姐姐收拾行李的聲音。小小的身影蜷縮著,像只受傷的小獸。
“媽媽為什么不要我?”
“因為……”蘇念艱難地開口,“媽媽要去很遠的地方,帶不了兩個小朋友。”
“那為什么是姐姐呢?”蘇卻抬起頭,眼睛里滿是不解,“是因為我不夠乖,總是玩到很遲才回來嗎?”
蘇卻記得那個畫面。
媽媽穿著她最喜歡的紅色連衣裙,笑得那么開心。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笑容,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
小小的蘇卻躲在梧桐樹后,看著母親和那個男人貼得很近,眼睛里閃爍的光芒,是她曾經看向父親時才有的。
那一刻,她預感到自己的生活即將改變。
于是她繞著家附近走了好大一個圈子,走到小腿都發酸了才回家。推開們的瞬間,她看見母親和姐姐坐在飯桌前,皺眉看著自己。
“怎么這么遲才回來,飯都涼了,你姐都餓了。”母親皺著眉,“為什么你總是那么貪玩?”
蘇卻默默扒著飯,眼淚一顆顆掉進碗里。她有預感,母親很快就要離開這個家了,那個穿紅色連衣裙的笑容,那個在咖啡館里亮起的眼睛,都不再屬于她了。
“不是的,小卻是最乖的孩子……”蘇念緊緊抱住蘇卻,感受著孩子的顫抖。
可第二天,蘇卻就像換了個人。
她不再提起母親和姐姐,仿佛她們從未存在過。去了美國以后,她更是活得獨立,自己做飯,自己出門打工,為了幫上蘇念的忙,學了各種技術。
她學會了在人群中保持完美的距離,既不會太近以至于受傷,也不會太遠顯得疏離。她能和所有人相處得很好,卻從不讓任何人真正走進心里。
因為只要不在意,離別就不會傷人。
蘇卻看著小姑,張了張嘴沒說話。
良久,她才垂下眼眸:“……我看著我姐準備婚禮的樣子,她終于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們那時候還小,能有什么選擇呢?但至少我們心里永遠有彼此,所以……算了吧,沒那么重要了。”
蘇念看她眼里的陰霾漸漸散去,露出一絲光亮,感覺心里那塊石頭終于放下了。
“那小卻,”她放下湯匙,認真盯著蘇卻的眼睛,“未來你有什么打算?我有一份給你的offer。”
“你有沒有興趣去倫敦發展?”
40 順路能特地捧著花站在國際航站樓……
燕北的冬日, 總是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院里的老槐樹早已褪盡了繁華,枯枝如鐵,在凜冽的北風里發出嗚咽般的低吟。遠處古城傳來沉悶的鼓聲, 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人心上。
江津嶼坐在書桌前, 手中的鋼筆無意識地轉動著。
付立剛剛遞來的資料顯示, 蘇卻訂的是紅眼航班, 只是個超經艙。想到那個嬌氣的小姑娘要蜷縮在那種逼仄的座位里十幾個小時,他光是想想就覺得不舒服。
這種事情, 原本不該發生在他的人身上。
私人飛機隨時待命,或者直接給她換張頭等艙的機票, 時間換到白天,都是一個電話的事。
腦海里一條條解決方案飛速劃過,他眉頭微蹙,手指輕輕敲擊桌面。
但很快,他又否定了這些想法。
不對。
她一定會生氣的。蘇卻最討厭別人插手她的事情, 上次在墨西哥的事就是個教訓。她的底線他摸得清楚,隨便越過只會適得其反。
但讓他完全不聞不問,完全放手……還是太難了。
江津嶼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對話框安靜得過分,最后一條信息還是幾天前她發的“謝謝你送我到機場”。
從那以后,她就沒再聯系他了。
江津嶼的臉沉了下來, 指尖頓住了敲擊桌面的動作。
本想等著她主動告知行程,自己再提換票的事。可日子一天天過去, 這只小麻雀似乎真的把自己拋諸腦后。
終于在某個深夜, 他編輯了一條信息:【什么時候回燕北?】
對面許久沒回。
現在波士頓是上午八點,或許在睡懶覺。他不自覺地安慰著自己。
可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小時,依舊無人回復。
江津嶼目光微斂, 耐心幾乎被消磨殆盡。他單手撐著眉心,指尖輕輕揉按著太陽穴,心頭的煩躁一絲絲往外泄。
“沒良心的。”
索性,他再發了一條:【我安排車去接你,別又像上次被困機場。】
猶豫片刻,又飛快補了一句:【沒別的意思,我姐想你了。】
可信息依舊石沉大海-
蘇卻這些天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小姑提到的那份工作機會,來自倫敦最頂尖的圖書經紀人機構。她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時,還以為是某個電影制片廠,畢竟它在行業內的聲望已經高到可以和娛樂圈的頂級公司比肩。
“你知道,英國雖然圖書市場不及北美大,但他們勝在豐富和底蘊深厚。”
小姑蘇念說這話時,手里翻著一本厚厚的國際圖書市場年報,“歐洲市場有多少圖書獎項和沙龍,每年都在增加。更重要的是,英國出版行業有根基,有文化背景,圖書出口量也不低。你如果能踏足歐洲市場,以后回北美發展會容易得多。”
蘇卻聽著,點頭如搗蒜。
小姑每提到一個點,她就記下一條,心里早就動搖了。
不是說這份工作不心動,而是心動得她甚至有點無所適從。
“更何況,這次機會很難得。他們特意安排了一位頂級翻譯家帶你,手把手指導。”
小姑頓了一下,抬頭補充,“你記得《云端的盡頭》和《無聲的森林》嗎?都是他翻譯的。”
蘇卻的眼睛瞬間亮了。
那兩本書可是她最喜歡的作品之一,榮獲布洛克獎,還被時代周刊推薦為年度十佳圖書。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和這樣的大師共事。
對方希望她能在明年第一季度入職,這意味著她需要在這學期結束、拿到畢業證后就去報道。
而且還希望盡快得到回復。
于是這些天,她一直在學校里跑前跑后,只為能盡早完成畢設。回燕北的動力也足了許多,恨不得馬上就能拿到畢業證。
“所以,你真的要去英國?”Tracy趴在床上,咬著吸管問道。
“當然啊,”蘇卻頭也不抬地收拾著桌上的資料,語氣輕快,“多難得的機會。”
“我會想你的。”
蘇卻轉過頭來沖她做了個鬼臉。
“那你要是去倫敦了,以后還回來嗎?”
“當然回來啊。歐洲和北美的行業不是對立的,積累到了一定程度,我可以繼續跳回這邊。未來還有很長的路。”
“那……”Tracy猶豫了一下,“你那位江津嶼怎么辦?”
聽到這個名字,蘇卻手上的動作不禁頓了一下。
“他啊……”蘇卻沒思考多久,聳了聳肩,“沒事啦,我可以接受異地戀的。”
“是嗎?”Tracy不信,“但你確定,他可以接受嗎?”
“為什么不行?”
“蘇卻,你真覺得他是個可以接受異地戀的人嗎?”Tracy的語氣帶著點挑釁,“你只是離開一兩周,他就直接追到北美來。江津嶼是那種把人牢牢抓在手心里才放心的人吧。”
蘇卻被這句話戳了一下心,突然覺得心底那點輕松的篤定裂開了些微縫隙。
出發的前一天,蘇卻正在整理行李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您好,這里是航空公司。”對方的聲音十分禮貌,“我們有一位客人緊急需要飛往燕北,請問您是否愿意讓座?作為補償,我們將為您提供明日頭等艙機票,且免除一切費用。”
蘇卻幾乎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情,只會是詐騙。
可幾分鐘后,郵箱的提示音響了起來。
她點開一看,果然是航班更改的通知。原本的超經紅眼航班被換成了第二天的頭等艙,所有細節都妥帖到位,連選好的座位都挨著窗。
她盯著那封郵件,狐疑地皺了皺眉。這是什么操作?
直到落地燕北那一刻,她都還在思索這件莫名其妙的事。
過了海關,蘇卻推著行李穿過長長的到達通道。兩側高大的玻璃幕墻外,夜色如墨,燕北城的萬家燈火在暮色中璀璨生輝。前方人潮涌動,形色匆匆的旅客在她眼前交錯而過。
忽然,她的腳步一頓。
在人群縫隙間,她看見了他。
那道頎長的身影如同一棵青松,在紛擾中巋然不動。一身手工定制的黑色大衣勾勒出挺拔的輪廓,手里卻意外地捧著一束紫羅蘭。在機場冷白的燈光下,那抹淡紫色襯得他周身的氣場都柔和了幾分。
周圍的嘈雜在一瞬間消失,目光所及,只剩下他一個焦點。
“江津嶼?”她不敢相信地喊了一聲。
他回過頭,目光平靜,卻在看見她的瞬間多了一絲微不可察的柔軟。
蘇卻拉著行李箱跑了過去,臉上的驚訝未褪,“你怎么在這?”
“送個合作伙伴。”
“哦?”蘇卻挑眉,故意指了指那束紫羅蘭,“那花,也是給合作伙伴的?”
江津嶼的手微微一頓,卻依然保持著從容,他將花束隨意地放在旁邊的座椅上,語氣淡然:“付立買的。嗯……搭配衣服。”
蘇卻哪里會信他這套說辭,眉梢輕挑:“你這‘搭配’還真講究。”
他沒有接話,只是微微側過臉,避開了她略帶打趣的目光。
燕北城里人人敬畏的江二少,撒起謊來倒是意外的青澀。
蘇卻早已猜到這家伙多半是特意來的,心里有些不忍拆穿,干脆配合他繼續往下演。
“我餓了,”她仰起頭,裝作無辜地眨了眨眼,“江津嶼,你帶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江津嶼表面裝作不耐煩,眼底卻隱約浮出些縱容:“好吧,反正順路。”
順路?
順路能特地捧著花站在國際航站樓等著?
真當她信他這套呢?
江津嶼接過她的行李箱,動作流暢自然,像是做過千百次。蘇卻在后面快步跟上,盯著他的背影,唇角微揚。
“江津嶼,”她輕聲喚他,聲音里帶著甜膩的笑意,“想我了嗎?”
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沉默了片刻,他低低地“嗯”了一聲,從喉嚨深處擠出。
蘇卻一愣,隨即抿唇笑得眉眼彎彎。
哼,她就知道。
車子一路開往燕北老區,直到一條胡同口。
胡同深處飄著零星的雪花。青磚黛瓦間,光禿的老槐樹伸展著枝椏,在昏黃的路燈下投下斑駁的影子。
“到了。”
他領著蘇卻拐過幾道彎。磚墻上結著薄冰,墻角處有幾株臘梅傲然綻放,暗香浮動。
在一扇漆朱的門前停下,門上只掛著一塊被歲月打磨得溫潤的木牌,上書“暖玉軒”三個字。
“這是……”
話音未落,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從后廚迎了出來。他穿著一身素色長衫,外罩一件厚實的棉袍,面容和藹。見到江津嶼時,他頓時喜上眉梢:“二少爺,好久不見。”
江津嶼微微頷首,語氣熟稔:“福叔,臨時過來,今天能方便嗎?”
“您來就是最大的榮幸。”福叔微微頷首,目光落在蘇卻身上,笑意深了幾分,“這位是?”
江津嶼笑了笑,沒多做解釋,只是輕輕拍了拍蘇卻的肩膀,“我帶她來嘗嘗你的手藝。”
推門入內,蘇卻不覺驚嘆。庭院深處,一泓小池已經結了薄冰,池邊的太湖石上落了一層新雪。修竹含霜,在風中發出細碎的響聲。小徑兩旁點著蓮花燈,將這方天地映照得如詩如畫。
“這里平時很難訂的。”江津嶼輕聲說,呼出的白氣在燈下氤氳,“不過我從小就在這吃到大。”
穿過回廊,掀開厚重的繡花簾子,撲面而來一股暖意。雕花的紫檀木桌椅,墻上掛著名家字畫,青銅香爐里裊裊升起一縷沉香。
處處考究,卻不顯奢靡。
“二少爺,您坐這兒。”福叔引他們到炭火邊的位置,“還是老規矩?”
“嗯,再加兩個應季的。”
不多時,清粥小菜便被一一端上了桌。
一碗熱氣騰騰的蝦仁粥,清香四溢;小菜是腌黃瓜、清炒的冬筍、臘味蘿卜絲,還有一道看似普通的蒸蛋,卻隱約透著一股獨特的鮮香。
蘇卻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蒸蛋,立刻瞪大了眼睛:“天哪,這也太好吃了吧!”
“慢點吃,小心燙。”江津嶼輕聲提醒。
蘇卻吃得興奮,忍不住和福叔聊了起來,詢問菜品的用料和做法。福叔顯然也很高興,滔滔不絕地分享著:“我們這用的都是上等的食材,這蝦是今早剛送來的河蝦,蒸蛋里用的湯,是熬了八個小時的老母雞湯底,再配了點魚骨精華……”
江津嶼撐著下巴,安靜地看著她。
她興奮時眉眼彎彎,說話時帶著點孩子氣的語調,每次笑起來,仿佛整個四合院都亮了幾分。
他突然覺得,這種熱鬧的煙火氣,好像很久沒有靠近過自己了。
那些個灰色的日子,似乎正一點點被染上色彩。
這顏色鮮活,溫暖,甚至帶著一種讓人心跳加速的沖擊力。
清脆的高跟鞋聲突兀地劃破了庭院的寧靜。
“喲,這不是津嶼嗎?”
聲音像是帶著某種刻意的尖銳,敲擊在寂靜古樸的庭院里,顯得格外突兀。蘇卻抬頭朝門口看去,一位穿著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踩著細高跟款款走來。
她手腕上掛著一只喜馬拉雅皮的愛馬仕鉑金包,濃艷的妝容在暖玉軒的燈光下顯得有些突兀,眉梢眼角都透著刻薄。
蘇卻下意識地挺直了背,眼神飛快地瞥向江津嶼。江津嶼原本慵懶的神態收斂了幾分,臉上的笑意隱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疏離的淡漠。
“小姑。”他站起身,語氣平靜得聽不出情緒,“怎么今天有空來這里?”
“怎么,這里是你江少的專屬地盤,我不能來了?”江秉珊聲音輕飄飄的,但每個字都透著居高臨下的味道。
她的目光便落在蘇卻身上,微微瞇起眼睛打量起來。
“這位是……”江秉珊眉梢一挑,目光里透著一種輕蔑的興趣,顯然并不真的想知道答案,只是在試探。
“朋友。”江津嶼淡淡開口,擋在了蘇卻面前,語氣沒有一絲溫度。
江秉珊笑了笑,像是看出了什么,但并沒有深究:“朋友?我還以為能讓我家津嶼帶到這里來吃飯的,至少該是個訂婚對象吧。”
她看向蘇卻,“你叫什么啊?”
“蘇卻,”蘇卻雖然不喜歡這個看起來刻薄高傲的女人,但還是保持著對長輩的尊重,補充道,“在念書,快畢業了。”
“大學生啊。”江秉珊點點頭,表情卻沒什么變化,唇角一彎,輕輕嘖了一聲,“我還以為津嶼帶來的人起碼是個圈里人,沒想到還是個大學生。”
蘇卻微微一怔,聽出了話里的不屑。
“那你畢業后有什么打算啊?投行?咨詢?”
“我未來想做圖書翻譯和版權經紀。”
“哦?圖書翻譯?”江秉珊拖長了尾音,目光掃了一圈,仿佛在評估這個答案的重量,隨后譏諷地笑了一聲,“就是那種翻翻小說,編編故事的工作?”
江津嶼放下茶杯,眸色漸冷。
“津嶼啊,”江秉珊沒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依舊自顧自地說著,“你要是覺得這孩子有意思,直接讓秘書給她開個工作室好了。”
她又看向蘇卻,“你搭上我們家津嶼,未來事情簡單多了。你要想印幾本書,他出錢,隨便印上幾百萬本,也沒人攔著。”
“小姑,”江津嶼抬眸,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
江秉珊抬眼看向侄子,發現他目光凌厲,臉上的神情已經沉了幾分。她收了幾分囂張的姿態,但嘴角還是勾著笑:“津嶼,我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吧,逗逗小姑娘而已。”
“是嗎?”江津嶼端起茶盞,似笑非笑,“那江圖南那邊追回來的資金,我看也不用劃到小姑賬上了。”
江秉珊臉色瞬間變了:“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他輕描淡寫地抿了口茶,語氣里帶著諷刺,“不過是逗逗小姑而已。我也沒說什么過分的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