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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樓觀山。

    蘇卻回到公寓, 簡單收拾了一下兩天左右的行李,背著包就直奔圣潘克拉斯國際車站。

    維多利亞時代,人們還要坐船渡過英吉利海峽, 動輒十幾個小時。如今,從倫敦到巴黎, 僅需2小時16分鐘, 不過打個盹的時間。

    蘇卻輕車熟路地出關(guān), 找到自己在Eurostar上的座位。她在窗邊坐下,戴上耳機, 開始快速查閱Colin給的電影節(jié)資料中,每一條贊助商的信息。

    電影節(jié)作為文化交流的窗口, 不僅吸引電影行業(yè)的人,也會有許多關(guān)注文化出海和國際投資的資本機構(gòu)參與。

    她熟練地滑動屏幕,查看一家公司又一家公司,直到某個名字映入眼簾——

    【津卻資本】

    蘇卻的手指微微一頓。

    她下意識地將這個名字輸入谷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網(wǎng)絡(luò)上幾乎沒有任何公開資料。唯一能找到的, 是最近幾次隱秘的跨國投資,涉及影視、出版、新媒體。

    沒有官方網(wǎng)站,也沒有明確的管理層信息,低調(diào)得甚至有些可疑。

    她皺了皺眉,“津卻” 這個名字……

    可惜, 她沒來得及多想,手機便震了一下。

    是樓觀山發(fā)來的信息。

    【我在Le Meurice等你, 下午4點方便嗎?】

    Le Meurice正是本次電影節(jié)開幕式的舉辦地點, 也是巴黎最頂級的奢華酒店之一。

    蘇卻立刻回復(fù):【好,我到酒店后就通知你。】

    查完資料后,蘇卻看了看表, 距離到達巴黎還有大概一個小時,便靠著椅背閉上眼,假寐片刻。

    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和樓觀山的初遇。

    那場,她本想敷衍了事的相親-

    似乎結(jié)了婚的女性都會發(fā)展出一個相同的興趣愛好——給人做媒。

    蘇卻的組長還沒懷孕時,聽說她單身已經(jīng)兩年,立刻熱情高漲地要介紹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青年才俊給她。

    “你一定會喜歡的。”組長在辦公室里拍著她的肩膀,“學識、家世、人品全在線,最重要的是,都是華人,肯定有得聊。”

    那我還和十幾億人都有得聊呢。

    蘇卻內(nèi)心腹誹著,敷衍地點頭。

    等真約上見面,她才意識到自己早該找個借口推掉。

    相親那天,她的一個項目出現(xiàn)紕漏,一路上心不在焉,低頭在手機上飛快地編輯著郵件,根本沒注意腳下。

    突然,一道尖銳的鳴笛聲將她從屏幕里拽了出來。

    她猛地抬頭,只見一輛黑色邁巴赫停在路邊,遠光燈一閃,像是在示意她。

    蘇卻被嚇了一跳,心里火氣騰地冒了出來。

    有錢人了不起?開個邁巴赫就可以在市區(qū)鳴笛嚇人嗎?

    她都要開口罵人了,結(jié)果一低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要邁下路牙,前方就是個坑,甚至旁邊赫然蹲著一坨不負責任的狗主人留下的“陷阱”。

    ……好險!

    要不是那聲鳴笛提醒,她不但會踩上去,以倫敦街道的濕滑程度,可能直接摔個真正意義上的狗吃屎。

    她瞥了一眼邁巴赫,車窗是升起的,看不清里面的人。

    算了,看在你做了件好事,就不和你計較。

    蘇卻翻了個白眼,快步走向約好的咖啡館。

    咖啡館是玻璃花房式的裝修風格,陽光透過天窗灑下,連空氣都帶著一絲溫柔的暖意。

    是難得的晴天。

    要知道,這座霧都一年里,100天是陰天,100天是降雨,還有100天……是陰雨。僅僅65個寶貴的晴天,竟然讓她撞上了相親……

    如果剛才真的踩到狗屎,或許還能借口逃掉。

    報上名字后,服務(wù)生將她帶到一張靠窗的座位。

    那里已經(jīng)有人坐著。

    不知道是不是在英國待久了,看慣了發(fā)際線告急的中年男士,蘇卻有一瞬間的驚艷。

    那是種清泉般的氣質(zhì),周身浸透著溫潤如玉的氣息。

    男人戴著一副銀邊眼鏡,襯得眉眼更顯清雋。他正翻著手邊的書,聽到動靜后,抬起頭,露出淺淺的笑意:“蘇小姐?”

    銀框眼鏡……

    蘇卻不覺心頭一動,有些罪惡的意識到,這正是她的XP之一。

    兩人落座后,意外地聊得十分投機。

    樓觀山的興趣愛好涉獵極廣,從文學、電影、旅行,到冬天滑雪夏天潛水,話題像是永不枯竭的溫泉,源源不斷地涌出。

    本來打算敷衍了事的約會,竟不知不覺地聊了快三個小時。

    直到樓觀山介紹起自己的工作,蘇卻更是驚喜地眨了眨眼睛。

    樓觀山,Multi-Family Office Manager(家族辦公室財富管理人)。

    他的工作是為老錢世家管理財富資金,其中一部分便涉及慈善基金投資管理。

    “這些年,全球?qū)τ绊懥ν顿Y的關(guān)注度越來越高。越來越多的超高凈值家族開始設(shè)立慈善基金,希望用資本推動可持續(xù)發(fā)展,而不僅是簡單的財富積累。”

    蘇卻聽得眼睛一亮,立刻滔滔不絕地和他聊起自己的工作,包括自己如何幫助亞洲文學出海、尋找出版贊助的種種經(jīng)歷。

    整個過程,活像是在做招商演說。

    蘇卻有些尷尬,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聊成工作了,是不是有點無趣?”

    “那倒是沒關(guān)系。”樓觀山卻淡然微笑,緩緩攪拌著咖啡。

    他抬起眼看她,目光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語調(diào)溫潤:“這樣一來,以后你就會主動來找我了。”

    或許是因為那個上揚的語調(diào)。

    或許是因為逆著光,讓她看不清樓觀山的臉。

    她恍然間,看成了另外一個人。

    列車突兀的播報聲響起,列車即將抵達Gare du Nord(巴黎北站)。

    蘇卻指尖一抖,猛地從夢中醒來。

    她按了按眉心,將這些思緒甩開,背上行李,走下列車。

    Le Meurice酒店一晚的價格實在貴得令人咋舌,超出公司出差預(yù)算大半,蘇卻只好選了隔壁的一間四星級商務(wù)酒店入住。

    簡單梳洗后,蘇卻前往Le Meurice。到了酒店前臺時,她給樓觀山發(fā)了信息,告訴他,她已經(jīng)到了。

    等候間,她隨意地掃視四周,Le Meurice 的大堂仍然保持著路易十六時期的精致華麗,水晶吊燈折射著溫暖的金光,映得大理石地面熠熠生輝。巴黎的冬日寒意未散,但大堂里溫暖舒適,人們衣著考究,低聲交談著,透著一股上流社會特有的從容與優(yōu)雅。

    她的視線不經(jīng)意落在一旁的 Le Dali 咖啡廳,門口的招牌上,寫著今日的甜點推薦:Fig Cake。

    無花果蛋糕。

    蘇卻心頭微微一跳,嘴角不自覺上揚。

    再次遇見這個幸運象征,是否意味著今天的談話也會順利?

    她的心情都好了幾分,腳步不由自主地朝咖啡廳方向挪了半步,正想靠近看看這家的無花果蛋糕長什么樣,卻在目光游移間,突然止住了呼吸。

    她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那道背影,像是一根埋在時光深處的絲線。

    她本以為,那些過往早已被時間風干,遺失在記憶的褶皺里。可這一刻,那根絲線被輕輕一拽,所有隱埋在心底的回憶,如山傾般,朝她襲來。

    層層盤繞著,洶涌澎湃著。

    裹挾著三年前的風聲、雨聲,甚至是他掌心的溫度。

    是他嗎?

    她不知道。

    男人坐在窗邊,長腿交疊,姿態(tài)慵懶,單手搭在桌沿。

    黑色長款大衣勾勒出熟悉的肩線,領(lǐng)口露出一截暗藍色的高領(lǐng)毛衣,沉靜克制的風格,和她記憶里的人重疊得近乎讓人眩暈。

    可光線晦暗,角度又讓他半隱在陰影里,輪廓模糊不清,如一幅褪色的舊畫。

    她幾乎就要邁步走過去。

    可下一秒,耳邊傳來一聲溫和的喚聲。

    “蘇卻?”

    她猛地回神,抬眸看向樓梯。

    樓觀山緩步走下,身著煙灰色羊毛大衣,內(nèi)里是白色高領(lǐng)針織,金屬框眼鏡襯得他整個人更顯清雋儒雅。

    是與那個黑色身影截然相反的另一種極致。

    “久等了。”樓觀山朝她微笑。

    蘇卻搖了搖頭,“沒有,剛來沒多久。”想到自己的匆忙邀約,她又補充道,“抱歉,這么急約你。”

    “不用道歉,”樓觀山展顏,“見你,我總是開心的。”

    他朝樓梯上偏了偏頭,“上樓聊?”

    又怕她誤會,隨即補充道:“如果不放心的話,我們也可以在這里談。”

    “沒關(guān)系。”蘇卻搖了搖頭。

    她隨手攏了攏圍巾,跟著樓觀山朝樓上走去。

    臨走前,她下意識地回頭,視線越過樓觀山的肩膀,望向咖啡廳深處。

    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

    而他曾停留的桌子上,只剩下一盤吃了一半的無花果蛋糕-

    樓觀山住的樓層不高,套房光線敞亮。

    蘇卻坐在沙發(fā)上,從包里取出一疊文件,遞給他:“……就是這本,本來已經(jīng)敲定了出版周期,但贊助商臨時撤資,出版社那邊現(xiàn)在態(tài)度搖擺,我只能盡快找到新的投資人。”

    樓觀山接過文件,翻閱了一會兒,視線落在市場預(yù)測的數(shù)據(jù)上,又認真聽她補充了一些行業(yè)趨勢和競品情況。

    沉吟片刻后,他微微頷首:“內(nèi)容不錯,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幾個可能會感興趣的客戶,一會兒我會和他們提起。如果有好消息,立刻通知你。”

    雖然他負責家辦基金的管理,但最終投不投的決定權(quán),仍掌握在那些富豪手里。

    蘇卻松了一口氣,眼底閃過真誠的感激:“真的謝謝你。”

    “永遠不要跟我客氣。”樓觀山輕笑,看著她微微泛紅的耳尖,語調(diào)溫和,“你的忙,我永遠愿意幫。”

    他永遠這樣,溫柔得讓人不由臉紅。

    見她微微別開視線,似是有些不自在,樓觀山轉(zhuǎn)移話題:“會在巴黎待幾天?有什么安排嗎?”

    “明天參加完電影節(jié)開幕式就走了,”蘇卻忍不住嘆息,“倫敦還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我處理呢。”

    “這么快嗎?”樓觀山有些遺憾。

    “本來就是趁著電影節(jié),多拿幾個贊助商的名片,回倫敦后再逐一聯(lián)系,看有沒有機會約出來詳聊。”她聳了聳肩,“所以也沒多安排時間。”

    樓觀山靜靜地看著她,頓了一下,才問道:“那你有邀請函嗎?”

    “邀請函?”蘇卻眨了眨眼,顯然有些茫然。

    “開幕式是給業(yè)內(nèi)工作人員的,真正的大佬不會出席。想要談贊助,你該去的是le gala。”樓觀山耐心解釋道,“這個晚宴才是那些文化基金會和投資人真正會出席的場合。”

    蘇卻怔了一瞬,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所以……我是找錯地方了?”

    隨即,她有些懊惱地按了按額角,心底升起一絲后悔。她應(yīng)該提前查清楚的,現(xiàn)在才知道,未免太遲了。

    “也不算晚。”樓觀山輕笑,語調(diào)帶著點柔和的撫慰。

    蘇卻抬起頭。

    他微微前傾,金屬框眼鏡映著暖黃的燈光,眼底沉靜而溫潤,像是一汪倒映著夜色的清泉。

    “你,要當我的女伴嗎?”

    52 “不認識。”

    蘇卻從樓觀山那里離開時, 正值暮色降臨時分。空氣里彌漫著雨后未散的濕氣,夾雜著路邊烘焙坊飄出的奶油與杏仁味道。

    她沿著 Rue Saint-Honoré走著,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樓觀山的答應(yīng), 意味著她距離挽救項目又邁進了一步。

    蘇卻低頭掃了一眼手機,百貨公司就在不遠處。

    這次出差倉促, 她沒帶禮服。明晚的 Le Gala, 她得臨時租一套合適的裙子。

    她不打算買。

    她在這座城市短暫停留, 而這件衣服,大概也只能穿一次。

    巴黎的冬夜里, 許多事情都帶著期限。

    蘇卻拐進了一家專做高級禮服租賃的精品店。

    一整排華麗的衣裙陳列在櫥窗后,柔軟的絲絨、閃耀的珠飾、流暢的剪裁, 在燈光下折射出令人心動的光澤。

    她挑了半天,最終選了一件看起來簡單雅致的絲絨小黑裙,交了押金。

    從店里出來時,巴黎的夜幕已經(jīng)完全降臨。

    冬日天黑得早,寒風貼著她的耳廓刮過, 街燈投下暖黃色的光,將影子拉得細長。

    蘇卻低頭看了一眼手機,距離酒店還有十分鐘路程。

    下一秒,她的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

    她察覺到不對勁了。

    有人在跟著她。

    那種目光灼灼的直覺,如同夜幕下的針, 精準地扎進她的神經(jīng)末梢。

    她沒有立刻回頭,而是放緩了腳步, 假裝查看路邊櫥窗的陳列, 借著玻璃的反射,余光里映出了一道深色的人影。

    高大,沉穩(wěn), 步伐不疾不徐。

    她走快,他跟上。

    她放慢,他亦隨之。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緊了緊手里的袋子,試圖調(diào)整呼吸,指尖卻隱隱發(fā)涼。

    巴黎的治安一向不好,搶劫什么的是常有的事。

    蘇卻看了眼手機,谷歌地圖的藍點顯示,她需要穿過前方一條小巷,才能到達酒店。

    那條巷子狹窄,燈光微弱,昏暗的墻壁上有凌亂的涂鴉,看起來不像是個安全的地方。

    她猶豫了一下,正要繞路,目光掃到另一側(cè)的街角,一個戴著連帽衫的高大黑人,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左右都是死路。

    一股寒意從脊背直躥到指尖,蘇卻咬了咬牙,決定快步穿過巷道。

    可就在她邁出步子的一瞬間,身后那道影子突然靠近了她。

    沒有任何言語,只有一股溫熱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一道結(jié)界,將她徹底籠在里面。蘇卻僵直著身體,不敢回頭。不屬于巴黎冬夜的氣息迎面而來,冷冽,沉靜,隱隱透著檀香。

    對方似乎感覺到她的僵直和害怕,一支手機伸到她面前。

    【別怕,往前走】

    是中文。

    她的喉嚨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腦海里涌起一個幾乎不敢去想的名字。可她強迫自己鎮(zhèn)定,逼著自己邁步往前。

    她不敢回頭。

    那人就像她的影子一般,保持一種恰好的距離跟著她。仿佛怕嚇到她,卻又不愿讓她獨自走完這條路。

    終于走出巷口,身后的影子停下了腳步,似乎確認她已經(jīng)安全。

    蘇卻步履不停,就在她即將沖進酒店時,身后傳來幾句激烈的法語爭吵,一個清冷的聲音劃破濃夜。

    “Ne la touchez pas.”

    (別碰她。)

    過于熟悉的聲線,令她的腳步倏然頓住。她終于回頭張望過去,卻只能看見那道影子隱沒在巷子的陰影中。身后有兩個黑人似乎被他的氣勢給嚇退,將連帽衫一套便匆匆離開了。

    而那雙眼睛,像是夜色中兩顆幽深的琉璃,靜靜地注視著她-

    那天晚上,蘇卻做了個噩夢。

    夢里有只漂亮的小貓在她眼前,蘇卻逗它玩,朝它招手,可小貓都愛理不理,甚至最后還扭過了頭。一來二去,她覺得沒勁,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可就在她邁出一步的瞬間,腳踝猛地被一口咬住。

    不知何時,那只小貓變成了一只黑豹,鋒利的獠牙扣在她的腳腕上,沉重的爪子踩住她的背,像是要將她牢牢按在原地。

    她想掙脫,可黑豹的氣息就在她耳邊,低沉暗啞,憤懣得像是一道撕裂的風聲。

    “你的喜歡,就只有這么點耐心嗎?”

    蘇卻猛地睜開眼。

    8:00 AM。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投進來,照在床單上,模糊了夢境的界限。

    她撐著額頭坐起來,片刻后才回神。10點,電影開幕式正式開始,她沒剩多少時間了。

    蘇卻的腦袋仍有些昏沉,可是她知道,她再一次夢見了江津嶼。

    半小時后,她化了一個簡單的淡妝,換上了昨天租來的黑色絲絨小禮服。為了避免過于隆重,她在外面披了一件米色花呢大衣,遮住了背后的鏤空設(shè)計,然后拎起包,離開酒店。

    巴黎的冬日寒意濕冷,她踩著高跟鞋走進Le Meurice,熟悉的香檳與雪松混合的空氣撲面而來,帶著典型的上流社交氣息。

    電影節(jié)的開幕式在酒店的宴會廳舉辦,整個大廳此刻已經(jīng)被布置成媒體采訪處,燈光璀璨,紅毯鋪就,鏡頭閃爍。會場里熙熙攘攘,可以看見記者、導(dǎo)演、影視從業(yè)人員,還有一些商業(yè)人士。

    蘇卻端著香檳,和幾位制片人禮貌攀談了幾句,果然如樓觀山所說,大多數(shù)人都只是工作人員,真正的投資人和文化基金會代表,根本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她有些意興闌珊,卻突然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蘇卻?”

    她回過頭,便看見一個穿著法式隨性風衣的卷發(fā)女人,氣質(zhì)優(yōu)雅而從容,眼神帶著幾分笑意地看向她。

    蘇卻愣了愣,看清后才驚訝道:“秦麗婉?”

    這些年,她偶爾也能從財經(jīng)新聞里聽到她的名字。

    秦氏集團的掌控權(quán)幾經(jīng)易手,秦麗婉的父親最終被踢出局,而她,重新奪回了秦家的權(quán)力,坐上了CEO的位置。

    她的風評一直很兩極,有人說她心狠手辣,不留余地;也有人說她是天生的掌舵人,手段凌厲,行事果斷,甚至比任何一個男性管理層都優(yōu)秀。

    但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秦麗婉,比起新聞里那些銳利的標簽,反倒多了幾分松弛感。

    秦麗婉對她笑:“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

    “我才沒想到呢。”蘇卻打量了她一眼,“你對文藝電影感興趣?”

    “我不大行,”秦麗婉揚了揚下巴,示意她看向不遠處,“但阿鶯喜歡。”

    蘇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宣傳欄前,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專注地盯著電影海報,一張一張地看過去,像是認真地挑選著什么。

    聽到秦麗婉喊她的名字,她轉(zhuǎn)過頭,看見蘇卻的一瞬間,眼睛猛地一亮。

    秦麗鶯的神色,比起三年前,明顯好了許多。

    她的皮膚仍然蒼白,但目光卻清亮不少,眼底不再是那個始終游離、不在狀態(tài)的空茫。

    秦麗婉朝秦麗鶯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阿鶯一直想和你說聲謝謝。”秦麗婉轉(zhuǎn)頭對蘇卻道,“多虧你上次救了她。”

    蘇卻笑了笑:“可別這么說,我那會兒就是莽撞。”

    “不,你很勇敢,”秦麗婉的眼神真摯,“知道這件事情該做,即使害怕,也還是去做了,這就是勇敢。”

    秦麗鶯也點頭,結(jié)結(jié)巴巴地開口:“謝謝……馬蜂……勇敢……”

    蘇卻忍不住彎了彎唇,捏了捏她的臉:“那我就接受你的感謝,也謝謝你夸獎我。”

    秦麗鶯輕輕笑著,順勢蹭了蹭她的手心。

    兩人閑聊了不少關(guān)于燕北的舊人舊事,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有些人有了新生活,有些人仍困在舊局里,有些人,徹底從這個圈子里消失了。

    許久后,蘇卻狀若無意地問:“那……江津嶼呢?”

    她的語氣很輕,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秦麗婉的表情突然變了。

    “你……沒聽說嗎?”

    蘇卻微微皺眉:“什么?”

    她見蘇卻的神色是真的疑惑,才緩緩開口。

    “江家這幾年,鬧得天翻地覆。”秦麗婉語調(diào)平靜,卻每一個字都清晰地落在蘇卻心頭,“江津嶼和江家割席了,人……早就不在燕北了。”

    蘇卻猛地攥緊了手指。正要追問,手機突然響起。

    “我已經(jīng)到了,剛訂了家餐廳,先吃飯再去晚宴?”是樓觀山。

    蘇卻心神未定,但還是應(yīng)了聲“好”。

    秦麗婉看她還要忙,便笑著告辭。

    蘇卻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沒能再多問。

    但那句“江津嶼早就不在燕北了”,還在她腦海里回蕩。

    如果不在燕北,那他在哪里?

    在英國嗎?

    “蘇卻?你在聽嗎?”

    蘇卻回過神,只見樓觀山的手在她眼前晃。

    “不好意思,剛剛在想些工作上的事。”她不好意思地喝了口水,掩飾走神的尷尬。

    樓觀山溫言寬慰道,“別擔心。昨天那本書的資料我已經(jīng)發(fā)給客戶了,應(yīng)該很快就會收到回復(fù)。”

    “那真是太謝謝你了。”蘇卻勉強擠出個微笑。

    樓觀山卻沒深究,只是隨口道:“對了,這次 Gala 你得抓住機會,‘津卻資本’的人聽說也會出席。”

    蘇卻面上不動聲色,但放下水杯的手指收緊了一瞬。

    “這家基金……最近好像很活躍?”

    “何止活躍,近兩年在文娛出版行業(yè)的投資成績相當亮眼。”樓觀山挑眉,語氣里難得帶了幾分欣賞,“尤其是去年操作的一單收購案,精準踩準了市場復(fù)蘇的節(jié)點,直接讓一家老牌出版社起死回生,連業(yè)內(nèi)都在打聽他們的操盤人。”

    蘇卻垂眸,指腹輕輕摩挲著玻璃杯壁:“你認識這家基金的人?”

    樓觀山搖頭,“不認識,這家資本一直很神秘,基金注冊在倫敦,但實際運作極為低調(diào),外界對其管理層幾乎一無所知。我這次來 Gala,也是沖著他們?nèi)サ摹!?br />
    他頓了一下,又道:“不過,聽聞他們的創(chuàng)始人十分年輕,近期也在考慮在倫敦長期置業(yè),看樣子是打算久居了。”

    空氣瞬間變得有些沉。

    “不管怎樣,你要是打算往國內(nèi)發(fā)展,這家基金你最好還是認識一下。”樓觀山笑道,“畢竟,有錢人總是能決定很多事情。”

    是啊,有錢人總是能決定很多事情。

    她深有體會。

    她抬眸,目光落在窗外,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冬日的巴黎籠罩在泛黃的光暈里。

    蘇卻眨了眨眼,低聲道:“……嗯。”-

    夜色降臨時,蘇卻跟著樓觀山到了Le Gala的宴會現(xiàn)場,在前臺寄存了外套。

    當她褪去那件花呢大衣,露出里頭的禮服時,樓觀山的目光不由得停頓了一瞬。

    黑色絲絨的小禮服線條流暢,及膝的裙擺端莊優(yōu)雅,但背后的大鏤空設(shè)計卻讓整個人顯得格外輕盈靈動。蝴蝶骨清晰地映在柔和的燈光下,一道銀色鑲鉆鏈條落在脊背中央,像一抹冷艷的光,勾勒出極致的線條感。

    儒雅如樓觀山,都忍不住微微失神。

    蘇卻瞧見了,故意偏頭笑了笑:“怎么?被驚艷到了?”

    樓觀山回神,嘴角浮起一抹溫和的笑意:“今天,我可算是全場最幸福的男人。”

    他微微抬手,紳士地遞出一個邀請姿勢,低聲道:“May I?”

    蘇卻捂嘴輕笑著,挽上他的手臂,步伐輕盈地踏入會場。

    水晶燈下,觥籌交錯。

    四周人聲喧嘩,杯光流轉(zhuǎn),來往的賓客都帶著極強的社交屬性,眼神里透著習慣性的打量。這個社交場上,沒人只是來喝酒的,每個人都帶著自己的目的。

    樓觀山在這里顯然人脈極廣,帶著蘇卻一路結(jié)識各大出版商、基金會負責人、企業(yè)贊助人。蘇卻也很快進入狀態(tài),得體地交談,言笑晏晏。

    短短半小時,她手里的名片夾便幾乎塞滿。

    等他們終于從人群中暫時抽身,樓觀山看著她手里一沓名片,笑道:“收獲不小啊?”

    蘇卻巧笑嫣兮,眉眼彎彎:“那當然,還得多虧樓先生的廣闊人脈。”

    她隨口調(diào)侃,端起香檳淺酌,心情頗好。

    “就是可惜,今晚最重要的目標,似乎還沒出現(xiàn)。”樓觀山的目光在宴會廳內(nèi)掃了一圈,輕聲道,“津卻資本的那位,還沒看到。”

    蘇卻指尖微頓,隨即不動聲色地啜了一口香檳,語調(diào)依舊輕松:“他們這種大人物,說不來就不來。沒關(guān)系,未來有緣分,總會遇到的。”

    她話音未落,宴會廳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眾人的視線頓時被吸引,原本散漫交談的聲音也驟然低了一度。

    “來了!”

    “津卻資本的掌門人……”

    “天,好年輕啊……”

    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蘇卻心跳微微一滯,下意識看過去。

    從人群的縫隙里,她只能看見一道被圍在最中心的身影,眾人朝著他簇擁而去,包的里三層外三層,根本看不清是誰。

    “你剛說有緣,”樓觀山笑道,“看來緣分就來了。”

    他說著,牽著蘇卻的手腕,帶著她朝人群中心走去。正巧中心的人也往這個方向來,人群自動分開一條路。

    而就在這條道的盡頭,她終于看清了那個人。

    黑色定制西裝,身形頎長,姿態(tài)隨性。

    燈光落在他身上,裁剪精致的布料勾勒出寬肩窄腰,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掌控力。

    他還是那樣,又好像,已經(jīng)變得完全不同了。

    三年沉淀下來,他身上那層疏離和冷寂更深了些,眼神漠然,眉骨鋒利,連站姿都透著股沉穩(wěn)克制的危險感。

    蘇卻站在原地,心跳聲都微不可聞。

    她看著他。

    江津嶼,也看著她。

    四目相對,周遭喧囂褪盡,像是驟然降溫的空氣,令心臟抽緊一瞬。

    樓觀山松開了蘇卻的手,朝江津嶼伸出手,自我介紹:“江先生,久仰。樓觀山,CLM Family Office 的合伙人。”

    江津嶼的目光緩緩落在樓觀山伸出的手上,半秒后,才慢條斯理地抬手,與他相握。

    “江津嶼。”他淡聲開口,語氣不冷不熱。

    像是禮貌的回應(yīng),又像是漫不經(jīng)心的敷衍。

    江津嶼的目光在樓觀山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開,漫不經(jīng)心地落向蘇卻。

    眼神無波,毫無情緒。

    像是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

    他移開視線,轉(zhuǎn)而問樓觀山:“樓先生做家辦的?”

    樓觀山微微點頭,“江先生也有這方面的需求?”

    江津嶼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一下,低頭抿了口酒:“隨便問問。”

    樓觀山又和江津嶼聊了幾句,氣氛還算和諧。蘇卻始終沒說話,但她一直在看著江津嶼。

    終于,在談話間隙,江津嶼忽然語氣淡淡地道了一句:“樓先生的女伴——”

    他的眼神終于在這一刻落到了蘇卻身上。

    “不介紹一下?”

    樓觀山一愣,隨即笑著點頭,正要開口介紹蘇卻,卻發(fā)現(xiàn)江津嶼的眼神始終不曾移開過。

    眼底那一點點若有似無的東西,隱約透著某種不一樣的意味。

    樓觀山皺眉,心里隱隱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你們……認識?”

    蘇卻正準備解釋,便聽見江津嶼淡淡開口。

    他的聲音透著點涼意,像冬夜里落進香檳里的碎冰塊,輕而薄,卻滲入人心。

    “不認識。”

    53 當朋友?

    蘇卻聽見那句“不認識”, 心像是猛地被摁住,忍不住抬頭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眉眼疏冷,語氣淡漠, 高高在上,像是居高臨下俯視他們。

    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沒有一絲波瀾, 清冷得仿佛她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和初遇時, 她被他拒絕搭車時, 一模一樣的姿態(tài)。

    不認識?行啊,那就不認識。

    她挽著樓觀山的手臂, 指尖微微收緊了些,柔軟的身子也無意識地往他身側(cè)貼了貼, 像是不經(jīng)意間的撒嬌,偏又恰到好處地展現(xiàn)出某種親密感。

    像是故意讓人看見的。

    “確實不認識。”她輕快地重復(fù)了一遍,眼里笑意盈盈,天真到近乎無辜。

    江津嶼的目光果然又轉(zhuǎn)了過來。

    蘇卻連個眼神都沒給他,踮起腳湊近樓觀山的耳邊:“我有點不舒服, 想先回去休息。”

    她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每個音節(jié)都柔柔地落在男人的耳畔,甚至帶著一點溫熱的氣息。

    親密得讓人心癢。

    江津嶼眼睫微顫,指腹緩緩收緊, 掌中的玻璃杯被握得幾乎要裂開。

    樓觀山自然是不放心她一個人走,溫聲道:“那我送你。”

    他看蘇卻穿著小露背禮服, 肩頭裸露在冬夜里, 便下意識地紳士地抬手,想輕輕摟住她的肩,替她擋一擋寒意。

    可手還未碰到, 一道微涼的指尖拂過他的手腕,輕輕一按,截斷了這個動作。

    樓觀山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指尖的主人。

    江津嶼收回手,仿佛剛才只是個不經(jīng)意的觸碰,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蘇小姐身體不舒服?”

    目光似笑非笑地掠過她露出的蝴蝶骨,不深不淺地頓了片刻,嗓音低低沉沉:“那剛好,我們一起找個安靜的地方聊聊吧。”

    江津嶼這樣的潛在客戶主動邀約,樓觀山當然不會拒絕。

    “那感情好。”樓觀山含笑道,“江先生有興趣聊聊,那自然再好不過。”

    他轉(zhuǎn)頭接過蘇卻手中的酒杯,溫聲道,“你今天晚飯沒怎么吃,會不會是低血糖?”

    蘇卻一怔,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便見他輕拍她的手背,“要不,去樓下Le Dali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如果還是不舒服,我送你回酒店。”

    他的動作再自然不過,像是一個體貼入微的戀人。

    忽然感受到一陣尖銳的視線,蘇卻抬眸,只見江津嶼臉色陰沉地盯著他們相疊的手,像是要撕碎什么。

    空氣似乎一下子被拉緊了。

    她別開眼,輕輕點頭:“好啊。”

    ——她不想待在這里,但更不想讓人看出她想逃-

    Le Dali 晚上的客人不多,燈光暖融融的,窗外巴黎的冬夜透著微涼的薄霧,街頭的暖色路燈倒映在櫥窗里,落出一層朦朧的光暈。

    他們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蘇卻選了靠窗的位置。絲絨沙發(fā)椅柔軟舒適,她索性斜倚著,單手撐著臉,佯裝淺眠,順便避開某人的目光。

    江津嶼和樓觀山坐在不遠處,聲音不大,低低交談著,像是白噪音般幽遠綿長,有種沉入海底的感覺。

    蘇卻本來是裝的,可被迫待在這兒,沒多久竟然真的困意襲來,意識沉沉落下。

    等她再次轉(zhuǎn)醒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低沉的夜色,而在夜色下,江津嶼靜靜地坐在那里,神色晦暗不明。

    他在看著她。

    不像往常那般銳利,也不是剛才那般冷漠,而是更隱秘的、更難以名狀的某種情緒,像深夜的潮水,在黑暗里緩緩翻涌,碰撞礁石,卻不肯后退。

    蘇卻的睫毛輕顫,幾乎是本能地立刻閉上眼睛,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可惜,有人不打算放過她。

    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譏誚:“繼續(xù)裝?”

    蘇卻呼吸微滯,知道自己避無可避,只好重新睜開眼。

    她迎上他的視線,語氣不冷不熱:“江先生對陌生人這種口氣,不大合適吧?畢竟,我們又沒有很熟。”

    “不熟……” 江津嶼低低地嗤笑了一聲,意味難明,像是在咀嚼這兩個字。

    他視線落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帶著幾分審視,又帶著幾分嘲弄,仿佛透過她,看向過去的某個幻影。片刻后,他隨意地往椅背上一靠,語調(diào)散漫而冷淡。

    “挽著男人低語,親昵得很,蘇卻,你還真是長本事了。”

    “這就看不慣了?”蘇卻揚起眉,唇角的笑意帶著攻擊性,“江先生未免管太寬了吧?”

    江津嶼沒回話,指腹輕扣著桌面,骨節(jié)分明,力道隱忍。他目光不動聲色地掠過她暴露在空氣里的后背,那條銀色鏈條襯得她肩胛線條分明,光潔的肌膚在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冷光。

    這幅光景,像極了某種刻意的挑釁。

    蘇卻已經(jīng)沒興趣和他繼續(xù)無謂的糾纏,她環(huán)顧四周,淡淡開口:“樓觀山呢?”

    江津嶼沒立刻回答,像是故意吊著她的心思,片刻后才微微偏頭,示意她看向窗外。

    落地窗外的露臺上,樓觀山正站在那兒,垂眸聽著電話,看樣子是在談工作。

    她的退路,暫時斷了。

    蘇卻心里有些煩躁,想著要么給樓觀山發(fā)個信息,告訴他自己先走,可對面那個人顯然沒打算放過她。

    她剛一低頭去摸手機,一只手忽然扣住她的下巴,將她看向窗外的視線強行拉了回來。

    指腹溫熱,帶著毫不掩飾的占有欲,逼著她的世界里只能有他。

    江津嶼黑沉沉的目光鎖著她,嗓音微低,帶著壓抑的危險氣息。

    “我在這,你還敢看別的男人?”

    蘇卻怔了一下,隨即冷笑,眼底帶了點嘲諷:“江先生這話有點可笑,我看誰需要向你報備嗎?”

    她抬手想推開他,可他手上的力道未曾松懈,反而更加收緊了一分,眸色深沉得像要將她整個人吞進去:“你不看看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嗯?”

    這句話實在太熟悉了,帶著逼仄的壓迫感,讓蘇卻恍然回到三年前。

    她本想著要么裝作不認識到底,要么好好體面告別,總之不想再將自己卷進去。

    她不再掙扎,靜靜地看著他。

    江津嶼盯著她片刻,才緩緩放開手,向后靠向椅背,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著她的神色。

    咖啡廳里放著的交響樂正好到間奏期間,空氣間突然靜默了下來。

    “三年了,沒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剜在她心上。

    一千多個夜晚,她在夢里見過他無數(shù)次。可當他真正站在面前,她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沒有。”

    蘇卻的聲音很輕,如隨意拂過夜色的風,毫無重量。

    “不過是三個月的交情,都過去三年了,早忘了。”

    “咔嚓”一聲,酒杯在他的手中碎裂,琥珀色的酒液濺落在雪白的桌布上,碎片四散。

    蘇卻的睫毛不住顫了一下。

    她閉上眼,像是認命,又像是疲倦。

    侍者匆匆趕來收拾碎片,江津嶼低聲說了句“抱歉”。聲音倒是平靜,只是那雙眼睛,像是結(jié)了一層寒冰。

    “先生,您的手……”

    江津嶼低頭看了一眼。

    指縫間,一道深深的血痕蜿蜒而下,紅色的血珠從掌心滲出,在雪白的骨節(jié)間暈染開來,與酒液交融,渲染出一片猩紅。

    他仿佛察覺不到疼痛,語氣平靜得近乎漠然:“沒事。”

    他本打算背過手去,卻有人率先扣住了他的腕。

    江津嶼的動作微頓,看向這只手的主人,眼神倏地深了幾分。

    “你還管我的死活?”

    “畢竟是因為我受的傷。”

    蘇卻低聲回道,從包里拿出創(chuàng)口貼,拆開,伸手替他包扎。

    江津嶼垂眸,看著她低頭認真貼創(chuàng)口貼的模樣,指尖熟練地撫平邊角,沒有一絲褶皺,像是曾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的事。

    他的瞳色深了幾分。

    三年前的那個夜晚,藥效散去后,他睜開眼睛,手腕上貼著的創(chuàng)口貼,就是這樣,一絲不茍地貼在破皮的傷痕上。

    她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真的決絕到要走,又何必留下一絲憐憫?

    如果真的無情到可以拋棄過去,又為什么此刻還能如此自然地替他貼上這該死的創(chuàng)口貼?

    “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的嗓音低啞,帶著隱忍的憤怒,盯著她的眼神仿佛要將她剖開,窺探她所有的秘密。

    蘇卻垂下眼睫,思索了幾秒,隨后輕聲道:“不想糾纏過去。”

    她頓了頓,像是在權(quán)衡措辭,才接著道:“聽說你要在英國長待,未來難免會遇到。不如……別把過去的事鬧得太難看。我們,好聚好散,當個朋友?”

    “朋友?”

    他重復(fù)了一遍,像是聽見了什么可笑的笑話。

    “蘇小姐,你以為自己是什么身份,也配做我的朋友?”

    他說得太過隨意,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甚至不屑于諷刺,只是單純地指出他們之間的地位懸殊。

    蘇卻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卻仍舊維持著表面的淡定,揚起一抹笑意:“對,江先生身邊從不缺朋友,不缺女人,那我還是走吧。”

    她正準備起身,膝蓋卻被一股力道狠狠抵住。

    江津嶼依舊坐在椅子上,姿態(tài)隨意,卻不動聲色地往前一傾,膝蓋壓著她的大腿,直接堵死了她的去路。

    蘇卻臉色一變,抬眸瞪他:“江津嶼,你——”

    男人淡淡抬眸,目光直直看著她,嗓音低緩,像是緩慢勒緊的韁繩,帶著掠奪者的占有意味。

    “不是想走?”

    “走啊。”

    “我攔你了嗎?”

    54 “你很在意被他看到?知道我們的……

    “江津嶼, 你他X到底要干什么?”

    蘇卻幾乎是咬著牙擠出這句話,胸口劇烈起伏,眼里染上惱意。

    可江津嶼似乎充耳不聞, 膝蓋依舊穩(wěn)穩(wěn)地抵著她,讓她無法動彈分毫。

    他半闔著眼睫, 嘴角帶笑:“你還是這個樣子, 我比較熟悉。”

    “松開!”

    她咬牙, 手撐在桌沿,試圖掙脫他的壓制, 可男人紋絲不動,膝蓋抵得更緊了一分。

    蘇卻冷笑了一聲, 眼底帶上譏誚:“江先生這樣攔著我,是想干嘛?沒了我這三年,日子太無聊了,找點樂子?”

    江津嶼沒有回應(yīng),半垂著眼睫, 仿佛無所謂,仿佛不屑于回答。

    可指尖卻緩緩收緊,骨節(jié)微微泛白。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令人窒息。

    蘇卻不想和他繼續(xù)僵持,猛地用力一掙,肩膀一晃, 名片夾從包里掉了出來,散落在桌上。

    她一怔, 正要彎腰去撿, 卻被江津嶼先一步拾起。

    名片被他捻在指尖,修長的手指隨意翻動,眼神落在上面的信息上, 語調(diào)帶了些壞:“蘇卻,AT Literary翻譯機構(gòu),大中華市場首席翻譯……嗯,厲害啊,還升職了?”

    蘇卻伸手去搶:“還給我。”

    江津嶼卻偏頭躲開,繼續(xù)看下去:“郵箱、座機、手機號碼……嘖,蘇□□這么全,拿著這個,誰都能聯(lián)系上你啊。”

    混蛋。蘇卻暗罵。明天回倫敦第一件事就是注銷這個該死的號碼。

    “勸你不要換號碼,”江津嶼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順手拿過蘇卻的手機,用她那慍怒的臉輕松解鎖,將自己的手機號碼輸了進去。

    蘇卻見他拿著自己的手機為所欲為,氣極反笑:“剛剛不是還說我不配當你的朋友?那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貴人多忘事?”

    兩人對峙間,她眼角余光瞥見窗外,樓觀山剛掛斷手機回過頭來,正好看見站著的她,揮了揮手。

    蘇卻不想讓樓觀山看到自己現(xiàn)在的窘迫,只能強撐著情緒,僵硬地擠出一個笑,也回了個招手。

    江津嶼的目光陡然一沉。

    他盯著她揚起的手腕,視線一點點收緊,指骨驟然繃緊,將她往回一扯。蘇卻整個人踉蹌了一下,手掌直接撐在了桌面上,被迫和他對視。

    蘇卻倒吸口冷氣:“江津嶼,你干什么?”

    江津嶼眉骨上揚,聲音里是淬了毒般的危險:“你很在意被他看到?知道我們的關(guān)系?”

    那雙眼睛里翻涌著黑色的情緒,像是隨時會失控。

    “你能不能別在外人面前發(fā)瘋?”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解開了什么。

    外人。

    她說樓觀山是外人,也就是說,默認他是自己人?

    江津嶼手一松,蘇卻睜開鉗制立刻向后退去,下意識揉著發(fā)紅的手腕,恨恨地瞪著他。

    這個瘋子,她絕對不要再和他有牽扯!

    可下一秒,江津嶼低啞的聲音悠悠傳來:“明天晚上,麗思卡爾頓玫瑰園,八點。”

    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反嗆:“我是不會去的!”

    男人卻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膝蓋卻絲毫不動,依舊抵著她的大腿,像是無形的桎梏,讓她退無可退。

    這時樓觀山已經(jīng)推開咖啡廳的門,正朝他們走來。

    一步一步走近,就像一場耐心告罄的倒計時。

    江津嶼斂眸看著她,嗓音懶散又惡劣:“那我不介意在樓觀山面前親你。”

    蘇卻的眼睛頓時睜大。

    這個瘋子,他在賭,賭她不敢。

    賭她會害怕樓觀山看到這一幕,而不得不妥協(xié)。

    蘇卻死死盯著他,指尖微微收緊,幾乎要將手心掐出痕跡。

    “……好,我去。”

    她輸了。

    江津嶼目光微閃,似乎對她的認輸并不意外。

    他膝蓋一松,蘇卻失去支撐,順著重力跌回椅子里。

    樓觀山走到他們桌邊,看見他們兩人面對面坐著,蘇卻的臉上似有薄汗,不禁關(guān)心道:“剛才有個客戶臨時找我,失陪了一會兒。你現(xiàn)在好點了嗎?”

    蘇卻努力調(diào)整好表情,扯出一個得體的笑:“好多了。”

    可她才剛說完,一道慵懶的嗓音便不疾不徐地插了進來。

    “嗯,精神可好了。”

    江津嶼單手撐著下巴,語氣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意:“蘇小姐拉著我聊了好久。”

    蘇卻的笑意頓時一僵。

    她如果眼神能殺人,江津嶼怕是已經(jīng)千刀萬剮了。

    可這狗男人還一臉云淡風輕,明明是他逼她留下,現(xiàn)在倒像是她主動貼著不走似的!

    蘇卻看著江津嶼,突然露出一個笑。笑意甜美,眼尾微彎,仿佛真心實意地溫柔示好。只不過腳下卻沒閑著,她的高跟鞋狠狠地踩了上去。

    江津嶼眉眼一沉,拳頭猛地收緊,水杯里的液體微微晃蕩。

    樓觀山自然不知道他們倆在桌子下面的戲碼,抬手看了看腕表,“時間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好啊。”蘇卻笑得溫溫柔柔,腳下卻絲毫不松,甚至變本加厲地繼續(xù)碾著江津嶼的腳背。

    江津嶼瞇了瞇眼。

    她每加重一分力道,他心里反而升起一絲奇異的滿足。

    三年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牙尖嘴利,渾身是刺,報復(fù)心極強,哪點不比剛才低垂著眼睛說著要“做朋友”的模樣強?

    他低低一笑,目光晦暗莫測地落在蘇卻身上。

    蘇卻哪里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只是覺得這笑容看得她心里發(fā)毛。最后碾了一圈江津嶼的腳,站起身來。

    該死的,踩他的腳原來要用這么多力氣。

    蘇卻差點沒站穩(wěn)。

    她踉蹌了一下,跟上樓觀山,卻在經(jīng)過江津嶼的位置前,被他輕扯住手腕。

    “蘇小姐,你忘了這個。”

    江津嶼嘴角一勾,將一個蛋糕盒遞給了她。

    里面,是一塊無花果蛋糕。

    蘇卻手指微頓,抬頭看了他一眼。男人表情隨意,看不出什么端倪。她心底微微發(fā)緊,笑容倒是更淡了些:“那就謝謝江先生了。”

    她拎著蛋糕盒,轉(zhuǎn)身離開。

    江津嶼沒有再攔她,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廳的玻璃門外。片刻后,他收回視線,低頭抬起腳,看了一眼皮鞋上淺淡的高跟鞋印。

    倒是踩得夠狠。

    他輕嗤了一聲,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三年了。

    都等了那么久,那再耐心等等她也無妨-

    回去的路上,蘇卻有些心不在焉。

    街燈在夜色中次第亮起,落在她的側(cè)臉上,映出她輕蹙的眉心。

    “怎么了?還在煩心嗎?”

    蘇卻回神,發(fā)現(xiàn)樓觀山正看著她,溫潤的眼瞳映著燈光,泛起一層柔和的暖意。

    她愣了一瞬,隨即笑著轉(zhuǎn)移話題:“你才是吧,這么晚還要工作。”

    樓觀山失笑:“我們這行就這樣,客戶滿世界飛,你永遠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在哪個時區(qū),所以得全程待命。”

    “這樣好沒自由啊。”蘇卻皺眉,“什么事都要找你嗎?不能用什么程序解決嗎?”

    “越有錢的人,越需要情緒價值。這是機器無法提供的,所以他們愿意花大價錢買我的時間。”

    他搖了搖頭,語調(diào)帶著點自嘲:“說到底,我不過是個高端的情緒保姆。”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個尋常的玩笑,可蘇卻卻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疲倦。

    她頓住腳步,側(cè)頭看著他,認真道:“那你呢?你總是這樣替人著想,這么溫柔。可你自己難過的時候,又怎么辦呢?”

    樓觀山的步伐也停了下來。

    街燈下,他的五官映出柔和的光影,銀框眼鏡在燈下泛著微光,襯得他整個人更顯沉靜清雋。

    他緩緩斂下眉眼,輕聲道:“我有你啊。”

    這句話讓蘇卻心頭一跳。

    “你知道我為什么總是關(guān)注你的項目嗎?”樓觀山的唇角彎了彎,低沉溫潤的嗓音在夜色里緩緩流淌,“你為這本書奔走,這明明是你組長的責任,即使成功了,主要功勞也記在她名下。可你從不在意這些,只是不想看一個好故事胎死腹中。有時候我會想,為什么會被你吸引。也許是因為在這個人人精于算計的世界里,你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活法。”

    “看著你為理想奔走的樣子,我仿佛又找回了最初的自己。”

    他的嗓音沉緩,帶著一點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克制,最后一句話在夜風里散去,仿佛落入無聲的湖面,泛起微微的漣漪。

    “所以——”樓觀山輕輕一笑,“這也是我的私心,希望你能永遠保持赤誠閃耀。”

    ——你像一束光,而我希望它永遠不會熄滅。

    夜風吹起她的發(fā)梢,掩住蘇卻那微微發(fā)燙的臉頰。

    Le Meurice 離她的酒店不遠,很快便到了。

    樓觀山停下腳步,看著她,目光一如既往的溫和:“上去吧,倫敦見。”

    蘇卻點了點頭,朝酒店大堂走去。

    可走出幾步后,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夜燈下,樓觀山仍站在原地,銀框眼鏡映著微光,神色沉靜,安靜地守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徹底消失在酒店門口。

    而另一邊,不遠處的街角,一輛黑色轎車靜靜停著。

    車窗半敞,男人指尖夾著燃了一半的煙,淡淡的煙霧在夜色里散開。

    他目光陰沉地看著那道消失在大堂的身影和路燈下安靜守望的男人,唇角的弧度極淡,半是冷意,半是嘲弄。

    如果不是他跟了上來,這段深情告白的好戲,可就錯過了。

    他嘴角噙著笑,直到煙燃至指尖,才緩緩掐滅-

    第二天一早,蘇卻趕著最早一班的Eurostar,返回倫敦。

    她連家都沒回,頂著一臉倦容就先趕往公司。

    她一踏進辦公室,人還沒坐穩(wěn),實習生 Joy 就滿臉興奮地沖了過來,手里的文件夾都快掉了:“蘇姐!好消息!剛剛編輯部發(fā)郵件過來,說是找到了新的贊助商,項目可以繼續(xù)推進了!”

    “真的?”她接過 Joy 遞來的平板電腦,迅速掃了一眼郵件內(nèi)容,確認無誤后,心頭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眉心間的疲倦也沖淡不少。

    總算是撐過去了。

    她當即拿出手機,給樓觀山發(fā)了一條短信:

    【終于找到新的贊助商了,真的太感謝你了!改天請你吃飯。】

    短信發(fā)出后,她才剛把手機收回包里,就聽見助理過來敲門:“蘇,Colin讓你去一趟辦公室。”

    Colin站在落地窗前,見她進來,滿意地笑道:“干得漂亮,這次的危機處理得很不錯。”

    他轉(zhuǎn)過身,將一份文件遞給她:“我和其他人合伙人商量過了,決定給你升職,正式晉升Manager。”

    蘇卻強壓下心底的雀躍,笑容燦爛:“謝謝您的認可!”

    “這次你在巴黎的表現(xiàn)我們都看在眼里,你的能力毋庸置疑。”Colin語調(diào)輕松地說道,“今晚大家聚餐,好好慶祝一下。”

    外頭的同事們聽到消息,紛紛興奮起來,討論著晚上要去哪家餐廳。蘇卻也由衷高興,畢竟這次的升職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她和同事聊了幾句,拿起手機,正要回幾條未讀信息,卻在聯(lián)系人列表里,瞥見某個名字。

    她的動作停了停。

    ——八點,麗思卡爾頓玫瑰園。

    那男人笑得惡劣又從容,料定她一定會去。

    他從來都是這樣的,漫不經(jīng)心地掌控一切,從不會把她的不情愿當回事。

    蘇卻指尖微緊,內(nèi)心掙扎了一會兒,隨后眸色一沉,將手機扣上,甩進包里。

    去什么去?讓他一個人等著吧。

    55 蝴蝶進入蛛網(wǎng)。

    晚上Colin帶著全東亞組的人去公司附近的Pub喝酒, 店里酒杯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昏黃的燈光在琥珀色的液體里搖曳。蘇卻靠在吧臺邊,指尖轉(zhuǎn)著一杯調(diào)酒, 時不時地瞥一眼手機。

    屏幕上一片安靜,連一條未讀消息都沒有。

    已經(jīng)九點了, 江津嶼應(yīng)該早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放了鴿子。

    ……他不會暴怒嗎?

    蘇卻心里莫名有點不踏實。按照她對江津嶼的了解, 這個人絕不可能咽下這口氣。如果換做以前在燕北, 他可能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把自己綁走。

    可現(xiàn)在, 他居然連一個電話都沒打,一條信息都沒法。

    她抿了口酒, 心頭有些怪異的不安。

    忽然,蘇卻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碰了碰,轉(zhuǎn)頭看見實習生Joy正對她擠眉弄眼。

    “怎么了,蘇姐?等男朋友的電話呢?”

    “呵呵。”蘇卻干笑了一聲,迅速鎖上屏幕, 懶懶地靠在椅背上,“哪兒來的男朋友?今年自從組長去休產(chǎn)假,我都快忙成狗了。”

    Joy挑了挑眉,眼底帶著點八卦的興奮:“那樓先生呢?我可好幾次看到他在公司樓下等你了。”

    蘇卻一怔,抬眼看向Joy, 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個。

    Joy雙手抱著酒杯,語氣帶著點少女特有的憧憬:“樓先生真的好溫柔啊, 我見過的中國男人里, 他算最帥的了。那副氣質(zhì),嘖,妥妥的貴公子型。”

    她眼里閃爍著小星星:“而且你們真的很配啊!他看你的眼神都快溢出來了, 光是站在一起就像是電影里的最佳CP。”

    蘇卻扶著額,無奈地看著Joy的少女心小劇場。

    Joy歪著頭看她,似是終于忍不住說了心底話:“蘇姐,你前男友到底是有多好啊?才讓你一直沒有開始新的戀情。”

    蘇卻猛地被嗆了一下,手里的酒杯差點沒握住:“你在瞎說什么?”

    “我可沒瞎說。”Joy托著腮,語氣認真,“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那么漂亮,性格又那么開朗外向,肯定空窗期很短。”

    “結(jié)果沒想到,我的男朋友都換了兩個了,你卻還在空窗。”Joy說話不過腦,等意識到的時候才趕緊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卻擺了擺手。

    其實她也覺得奇怪,以前大部分的戀情,分手時候雖然不愉快,但她很快就能收拾好心情投入下一段。可這幾年來,她像是丟失了心動的按鈕,始終找不到以前的感覺。

    “而且,不知道你自己注意過沒有,”Joy猶豫地組織措辭,“有好幾次我看你看樓先生的眼神,都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Pub的背景音樂剛好切換到了一首緩慢的老歌,薩克斯悠揚的音色盤旋在空氣中,曖昧得讓人心緒微亂。

    蘇卻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那晚,蘇卻喝得有點多。

    其實她向來酒量不錯,可這次或許是有意放縱,又或許是心底那點說不清的情緒作祟,酒杯換了一輪又一輪,她自己也不記得怎么回到家的。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中午十二點多,腦袋沉得像灌了鉛。她伸手摸過床頭的手機,一看到時間,瞬間清醒了幾分——她和編輯約了下午一點半去印刷廠見面!

    她忍著宿醉帶來的頭痛,迅速收拾自己,簡單化了個妝遮蓋疲態(tài),踩著點趕到了印刷廠。

    “最近真是辛苦你了,”編輯一見到她,就關(guān)切地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為了這本書的順利出版,你上下奔走,人都看起來清瘦了不少。”

    蘇卻看著編輯滿臉的憐惜,心想總不能告訴對方自己是因為昨天喝多了才這樣吧?索性順水推舟地接受了這個誤會。

    “沒事,最近確實忙了一點。”她擠出個職業(yè)假笑,“不過能順利出版就值得了。”

    “當然值得。”編輯一邊帶她參觀,一邊笑著道,“這次初印數(shù)量能提高,多虧了你找來的兩家贊助商。”

    蘇卻腳步一頓,歪了歪頭,“兩家?”

    她一直以為樓觀山只給她介紹了一家贊助商。這次的資金是樓觀山幫忙談下來的,她也沒細問他背后是哪位客戶做的決定,編輯也沒發(fā)給她最終的贊助商信息。

    可是,什么時候變成兩家了?

    她微微皺眉,心里生出一絲疑惑,但轉(zhuǎn)念一想,可能是樓觀山一并拉了其他關(guān)系,便沒再多問。

    兩人在印刷廠轉(zhuǎn)了一圈,臨別前,編輯隨口問道:“這個項目之后,還有什么安排嗎?”

    “不清楚,目前還沒有新的任務(wù)指派。”蘇卻調(diào)整了一下思緒,反問道,“你們最近有什么大項目?有沒有機會考慮考慮我們?”

    她向來在找工作機會方面十分主動,編輯也喜歡她這種積極態(tài)度,所以從不吝嗇給她分享最新情報。

    “最近整個出版業(yè)都在等班席爾的新作品。”

    班席爾——這幾年最神秘的作家之一,甚至可以說是蘇卻“白月光”級別的作者。坊間傳聞班席爾是個假名,甚至有可能是一個組織,而他的作品因揭露各種社會黑暗面而聲名鵲起。

    蘇卻一直覺得,這種作家簡直像俠盜一般神秘,如果能和他合作,那絕對是她出版生涯里最輝煌的成就之一。

    “聽說他這次的作品很大可能會曝光某個大型財團的黑幕。”編輯低聲道,“你知道吧?有些保險公司為了提高收益,伙同醫(yī)生,故意讓客戶買了保險卻無法兌現(xiàn)收益……之前他就寫過類似的案件,但這次涉及的公司背景更龐大,似乎還和燕北有關(guān),所以他甚至申請了政治庇護。”

    蘇卻微微頷首。

    如果班席爾要出新書,那絕對是出版界的頭號焦點。

    “聽說這次是他這些年來的一本書,各大出版社都在搶。”編輯感慨道,“如果你哪天真能拿下他的新書,那就不是你來投稿,而是我們求著你選我們了。”

    “當了這么多年憋屈的乙方,終于要讓我翻身變主人了。”蘇卻哈哈笑了一聲,“希望真能借你吉言。”

    離開印刷廠后,蘇卻心情極好,想著要好好感謝樓觀山,便給他發(fā)了條信息。

    【最近忙嗎?上次說請你吃飯,快給我個機會兌現(xiàn)一下承諾。】

    過了幾秒,樓觀山回了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抱歉,我正飛去北海道,有個滑雪場的收購項目需要幫客戶做盡職調(diào)查,預(yù)計下個月才能回來。】

    蘇卻感到有些遺憾,但還是打趣地回了一句:【好吧,那等你回來,我再好好感謝你帶來的雙重驚喜。】

    對方隔了幾秒后,回了個【?】-

    接下來的幾日過得風平浪靜,江津嶼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給她發(fā),就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讓蘇卻不禁懷疑上次在巴黎的重逢,是不是她自己幻想出來的。

    這種感覺,就像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它何時落下,不安感相當磨人。

    直到今天,Colin一早把她叫進了辦公室。

    一進門,她就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Colin的面前坐著一個男人,靠在椅背上,背對著門,蘇卻看不清他的臉。

    Colin朝她招手,神色帶著幾分鄭重:“有個非常重要的項目需要你參與。”

    “什么項目?”

    “和你期待已久的偶像合作,”Colin賣了個關(guān)子,意味深長地笑了,“班席爾的新書。”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蘇卻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了一秒,才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班席爾?”

    “對。”Colin點頭,“他的最新作品預(yù)計會做多國語言版本同步發(fā)售,我們被選中負責協(xié)助中文翻譯。”

    和自己夢想合作對象一起工作的機會,竟然真的砸到她頭上了?!

    “所以你意下如何?”Colin看著她,“要不要接下這個項目?”

    這還用問?!

    “當然!”蘇卻眼里亮得驚人,幾乎是脫口而出,“我愿意!”

    “蘇小姐這么爽快,看來是真的很想要這個項目啊。”

    一道低沉帶笑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熟悉的惡意和戲謔。

    她倏地一僵,猛地看向?qū)γ娴睦习逡巍伪尘従忁D(zhuǎn)過來,露出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

    江津嶼懶洋洋地坐在那里,微微偏頭,唇角噙著她熟悉的那抹壞笑。

    “那你以后可不許反悔,隨意放人鴿子了。”

    蘇卻的笑意瞬間凝固,條件反射地退了一步:“你怎么在這里?”

    “江先生是班席爾這次作品的協(xié)助人,”Colin介紹道,“這次手稿和翻譯稿件的保管和處理,都是由他全權(quán)負責。”

    蘇卻心里一陣警鈴大作,猛地看向江津嶼。

    “你怎么會跟班席爾扯上關(guān)系?”她直截了當?shù)貑枴?br />
    江津嶼慢條斯理地看著她,語氣不咸不淡:“這不是你該問的,翻譯小姐。”

    蘇卻:“……”

    Colin繼續(xù)說道,“班席爾的作品涉及的信息高度機密,為了防止泄露,所有手稿和翻譯稿件都會集中管理。”Colin繼續(xù)道,“所以,翻譯工作會在江先生指定的地點進行。”

    蘇卻猛地抬頭:“……什么?”

    “也就是說,你不能在公司翻譯,而是要到江先生安排的地點工作。”

    蘇卻的臉色徹底僵住了。她有一種直覺——這次的“工作地點”,絕對不是什么好地方。

    甚至,整件事從頭到尾,可能就是江津嶼布下的局,為了讓她不得不踏進去。

    可偏偏,是班席爾啊!!!

    她的夢想合作對象之一!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即使是坑,她也得親手給自己加點土埋進去!

    蘇卻深吸一口氣,果斷點頭:“好,我接。”-

    三天后。

    蘇卻站在酒店門口,低頭確認了江津嶼發(fā)來的地址,視線緩緩上移,果不其然看見了熟悉的建筑。

    還是這里。

    她放他鴿子的地方。

    門鈴響了三聲。

    蘇卻靜靜地站在門外,指尖摩挲著手里的包帶,心里有些不耐。不知是不是錯覺,心跳似乎越來越快。

    就在她準備再次伸手按鈴時,門“咔噠”一聲,從里面被推開了一道縫。

    江津嶼站在那里,門后的燈光落在他身上,將他微微半倚著門框的身影勾勒得極有層次。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穿得一絲不茍,反倒是罕見地隨意了些,領(lǐng)口松松地開了兩顆扣子,露出冷白色的鎖骨,形狀鋒利。

    發(fā)絲不似往常般規(guī)整,帶著一點隨意的凌亂感,像是剛從某個午后慵懶的夢境里醒來,又或者,剛從一場纏綿的情事里抽身。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更是讓他原本的銳利氣質(zhì)增添了一絲矜貴疏懶,斯文敗類的味道被勾勒得剛剛好。

    比起平日里那種疏離克制的端正,他此刻看起來……有點壞,又有點色。

    蘇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盯著他,竟莫名有些恍惚,仿佛這一刻的江津嶼,故意泄露了一點他真正的樣子,甚至……是在刻意引誘她去窺探更多。

    江津嶼看著她,唇角懶懶地勾了一下,目光里帶著些許揶揄,像是在享受她的短暫失神。

    “站在這兒做什么?不敢進?”

    他的聲音低沉緩慢,每個字都像是故意壓著嗓音說出來的,尾音略微上揚,帶著一點戲謔的漫不經(jīng)心。

    蘇卻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收起亂竄的思緒,抬腳準備走進去。

    江津嶼卻忽然伸手攔住了她,指腹微微抬了抬,沖她示意:“手機。”

    蘇卻蹙眉:“什么?”

    “規(guī)矩。”江津嶼淡淡道,修長的手指仍舊懶懶地攤著,“怕泄密,所有通訊設(shè)備要暫時保管,不然你進不去。”

    蘇卻盯著他,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點別的意味,片刻后,她輕哼了一聲:“江津嶼,你可別亂來,我可是報備過公司的,如果他們找不到我,你……你也跑不了。”

    江津嶼倚著門的姿勢沒變,像是完全不在意她的警告,目光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只是提醒你別亂來。”蘇卻微微仰起下巴,故作鎮(zhèn)定地瞪了他一眼。

    江津嶼沒有回話,只是伸出的手依舊穩(wěn)穩(wěn)地攤著,等待她主動把手機交出來。

    他總有這個本事,明明沒說什么,但那份沉默里卻藏著某種必然的掌控感,讓人沒有選擇的余地。

    蘇卻心里暗罵了一句,最后還是掏出手機,放到了他掌心里。

    江津嶼接過后,沒多看一眼,隨手塞進褲子口袋,連鎖屏都懶得按,像是對她的通訊設(shè)備完全沒有興趣。

    他讓開一步,側(cè)身給她讓出一條進門的縫隙。

    “進來吧。”

    蘇卻踏進房間的瞬間,莫名有種錯覺——她走進了一張精心編織的網(wǎng),而網(wǎng)的主人,正悠閑地坐等獵物入局。

    這是間酒店套房。客廳里的落地窗正對著樓下的花園,夜色下的花朵艷得過分,像是在黑暗里燃燒的火焰,隱隱的香氣隨著微風拂進來,混著室內(nèi)暖調(diào)燈光的氣息,讓人恍惚間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窗邊擺著一張木質(zhì)的工作臺,上面放著一臺已經(jīng)開機的筆記本電腦,應(yīng)該是為她準備的專屬位置。

    一切看似疏離,卻又透著一種日常感。

    一種……私人領(lǐng)地的氣息。

    她下意識地環(huán)顧四周,腳步才剛邁入客廳,一聲輕微的“咔噠”響起。

    門,被落了鎖。

    蘇卻的脊背驟然一僵,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扼了一下。

    她還沒轉(zhuǎn)身,便聽見江津嶼的腳步聲。

    一點點地,緩緩靠近。

    他的步子不急不緩,落在地板上的聲音像是細細繞著蛛絲的震動,每一步都不緊不慢,帶著某種無形的壓迫感。

    而他的聲音,也隨著步伐一點點清晰,仿佛從遠處幽幽傳來,落在她的耳畔。

    “你放我鴿子的事,我大度,不會跟你計較。”

    “不過,遲到的客人,通常都得多坐會兒……”

    他的語調(diào)懶懶的,帶著點笑意,又透著某種壓迫感,俯下身來。

    “看什么?怕了?”

    56 炸雞和酒。

    蘇卻不是沒想過, 今天來這里,可能會發(fā)生些什么。

    她明明可以找個同事陪同,或者索性再放他一次鴿子來要求更改地點。可她還是來了。

    為什么?

    蘇卻不愿細想, 只是視而不見自己微妙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氣。

    “你不會是打算讓我今晚都待在這里吧?”

    蘇卻調(diào)整好表情, 轉(zhuǎn)過身直視江津嶼。

    “英國可是有勞工法的, 江先生。”

    她這模樣像只炸了毛的小貓, 豎著毛警惕地看著他,生怕自己掉入他的圈套里。

    江津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這種帶著戒備但又虛張聲勢的模樣,最是有趣。

    讓人忍不住要逗逗她。

    他靠在沙發(fā)背上, 單手拿起身旁的文件夾,手指隨意翻了翻,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她一眼:“過來看看吧。”

    蘇卻本以為還要繼續(xù)和他打嘴仗,但見到工作,還是被好奇心勾引著走了過去。

    她站在沙發(fā)旁, 伸手去拿文件夾,江津嶼卻忽然一收,把文件扣進懷里,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搭在封面上,不讓她拿走。

    蘇卻一愣, 抬眼瞪他:“你干什么?”

    江津嶼慢悠悠地開口,帶著點慣有的戲謔:“坐過來。”

    蘇卻皺眉, 沒動。

    江津嶼指尖敲了敲文件:“不過來?那就別看了。”

    蘇卻咬牙, 往旁邊挪了一點點,勉強算是“坐過來了”。

    “再過來點。”

    蘇卻又挪了一點點。

    江津嶼的耐心終于耗盡,伸手一攬, 輕輕松松地把抱她到自己腿上。

    蘇卻:!!!

    她的手條件反射地去推他,腰卻被他輕松地扣住,制住了她所有掙扎的可能。

    江津嶼的手臂環(huán)住她的腰,姿勢松散,呼吸卻近在咫尺,帶著一點讓人心驚的溫度。

    他低下頭,聲音比剛才更低了一點,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側(cè)。

    “下次再不配合,你就知道我會做什么了。”

    曖昧,帶著點克制的威脅,又透著點讓人無處可逃的危險感。

    說完,他松開手,讓她自己決定要不要起來。

    蘇卻像被燙了一樣,立刻從他腿上跳下來,臉上染了一點不自然的紅色。

    可還沒站穩(wěn),她就回憶起剛才那句話,頓時警鈴大作,強行壓住自己想逃走的沖動,咬牙坐了回去。

    兩人的手臂幾乎挨在一起。

    江津嶼看著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這才愿意把文件夾給她看了。

    一張張翻看下來,她的眼睛漸漸亮起來:“這是班席爾的手稿?那這些中文文件……”

    “這些是班席爾報道事件的證據(jù)。”江津嶼補充道,“你翻譯的內(nèi)容,不僅是為了成書用,同時也要給班席爾確認信息。”

    “所以……這本書還沒有寫完?”

    江津嶼點了點頭。

    蘇卻頓時興奮了。

    這不僅僅是一次翻譯工作,而是參與一場可能載入史冊的新聞事件。她的翻譯,甚至可能影響班席爾的寫作方向!

    她忍不住挺直了背,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那我會和班席爾直接交流嗎?”

    江津嶼原本隨意翻著一份文件,聞言卻微微頓了一下,目光緩緩落在她身上。

    他瞇起眼,看著蘇卻此刻眼里毫不掩飾的興奮和期待,心里竟莫名有點不爽。

    她什么時候能用這種期待的眼神看著自己?

    莫名的醋意涌上心頭,江津嶼將文件夾隨意一丟,哼了一聲:“看你表現(xiàn)。”

    這句話像是給蘇卻打了雞血,她立刻全身心地投入進翻譯工作中。江津嶼看她認真工作的模樣,悄聲進了套房里間。

    隨著翻譯工作的深入,蘇卻漸漸發(fā)現(xiàn)了有些不對勁。班席爾的手稿并不是完整連貫的,而是記錄了幾個不同的事件。其中某些內(nèi)容,她一開始并沒有太留意,但現(xiàn)在——

    她的視線定在一頁手稿上,里面的內(nèi)容直指江家。

    江津嶼……這是要做什么?

    蘇卻忽然想起上次見到秦麗婉是,她壓低聲音提起的那句“他已經(jīng)離開江家,離開燕北了。”

    蘇卻當時沒有多問,她的注意當時全被“江津嶼不在燕北”的消息吸引住了,全然忽視了這句“離開江家”的重要性。她分明記得江津嶼早被認定是江家未來的繼承人,可現(xiàn)在繼承人離開了家族,還全力資助揭露江家所做之事的記者。

    他這是要和江家為敵嗎?

    蘇卻下意識地翻找更多信息,試圖拼湊出事情的全貌,但手稿太過破碎,像是一張被撕裂的地圖,她只能勉強看到一些線索,卻無法完整復(fù)原真相。

    但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可能和江津恒的死有關(guān)。

    江津嶼到底想做什么?-

    翻譯完手里的最后一頁文件時,已經(jīng)是晚上了。

    蘇卻伸了個懶腰,肩膀酸得不行,她轉(zhuǎn)了轉(zhuǎn)脖子,隨口喊了一句:“江津嶼,我做完了。”

    房間里一片安靜,她等了幾秒,始終沒聽見回音。

    蘇卻站起身,朝里間走去。門虛掩著,燈光從縫隙間透出一抹柔和的光影。

    她猶豫了一下,敲了敲門板,“江津嶼?”

    還是沒有回應(yīng)。

    她咬了咬唇,小心推開門。屋里十分安靜,桌上的臺燈投下柔和的光,映照在坐在書桌前的江津嶼身上。

    他睡著了。

    他的眼底帶著疲倦的陰影,鼻梁下方有一道淺淡的光影,襯得他的唇色偏冷白。即便是在沉睡中,他的神情依舊是緊繃的,不帶一絲防備的松弛。

    他似乎在做噩夢,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感覺——那種深入骨髓的潮濕感,像是常年行走在雨中,永遠晾不干的疲憊。

    那時她不懂。直到這些年自己也經(jīng)歷了很多,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才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潮濕是常態(tài),像夜里的露水,悄悄爬滿全身。

    可露水終會在晨光里化作朝露。偶爾,在濕冷的深夜里,也能釀出一絲溫柔。

    就像此刻。

    她像是被某種情緒裹挾著,慢慢地、緩緩地俯下身。

    夜色溫柔地籠罩著他們-

    江津嶼醒來的時候,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那里似乎沾染了些許不屬于自己的味道。

    自從重逢后,蘇卻進入他夢境的頻率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真實。

    他竟然夢見她悄悄吻了自己。

    江津嶼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指尖,像是在確認夢境的真實性,又覺得自己荒唐可笑。

    現(xiàn)在還能做這種清水的夢,真是稀奇。

    他抬眸掃了一眼時間,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很晚了。

    這小姑娘……不知道又廢寢忘食到什么時候。

    他推開門,想去看看她是不是還在工作,結(jié)果,視線所及之處,空無一人。

    她又是不告而別。

    江津嶼站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陰影籠罩著他的身形。

    心底的風暴悄然醞釀,裹挾著某種暴戾的情緒,如潮水般席卷上來。他手指緩緩收緊,一點點掐進掌心,那種熟悉的痛感讓他清醒,又讓他發(fā)瘋。

    他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她總是這樣。來也匆匆,走也匆匆。把他的心捏在手里反復(fù)搓揉,如同對待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般隨意丟棄。

    三年前是這樣,現(xiàn)在依然如此。

    他當時就該明白的——她不是會回頭的人,她不會在任何人身上停留。她來他這里,不過是因為利誘。

    翻譯完了,工作結(jié)束了,她便走了。對他,沒有絲毫的眷戀。

    他究竟在期冀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她身上浪費了多少時間——

    這個女人,沒心的。

    就該忘了,就該丟了。

    江津嶼握緊了拳,指尖壓得泛白,牙關(guān)緊咬,胸口有股陰冷的情緒越發(fā)翻涌,像是某種深埋在黑暗里的執(zhí)念,被狠狠拽了出來。

    他就該趁著剛才落鎖的時候直接上了她,把她摁在墻上,撕碎她,吻她,咬她,做得她哭著喊著他的名字,眼淚和喘息混在一起。直到她嗓子啞了,腿軟了,身體里的水全部流盡,充滿他的濃漿,眼神里的光徹底碎成渣。

    不管她會不會恨他。

    恨又怎么樣?

    她已經(jīng)傷他這么深,這么痛了,她卻還能像個沒事人一樣活得好好的。

    而那個被她撕開的傷口,至今還在疼。

    他才應(yīng)該恨透她。

    “嘀——”

    一聲輕響,門把被轉(zhuǎn)動,打斷了江津嶼內(nèi)心的風暴。

    蘇卻站在門口,手里拎著兩袋外賣,耳機還掛在脖子上。她一抬頭,看見他站在客廳里,便隨意地摘下耳機,漫不經(jīng)心道:“你醒了?”

    她的語氣里沒有絲毫遲疑,沒有絲毫自覺,甚至沒有半點察覺到他剛剛在深淵里掙扎、幾乎要被自己吞噬的瘋狂。

    她的世界里一片風平浪靜,而他剛才的世界,卻是刀尖上滾燙的血,淬著烈火般的恨意。

    喧囂在腦海里歸于死寂。

    江津嶼盯著她的臉,喉結(jié)滾了滾,聲音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的沙啞:“……你回來了?”

    她……回來了。

    蘇卻一邊把外賣放在桌子上,一邊脫下外套,頭也不抬地說:“對啊,餓死我了。你又一直不醒,我只好出門覓食。”

    她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似乎回來是件再理所應(yīng)當不過的事。

    江津嶼盯著她的動作,胸口翻騰的所有陰郁,都被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肯定沖得七零八落。

    “……給我也帶了?”

    “對啊,”蘇卻一邊拆袋子,一邊隨口道,“特意選了附近谷歌評分最低的餐廳,難吃死你。”

    江津嶼微微一愣,隨即失笑。

    這話聽著像是在整他,但她……是真的有上心。

    她有想過他的。

    她會回來。

    她沒有走,她不是又一次把他丟下,她沒有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她甚至……根本沒有想過要離開。

    蘇卻什么都沒做,卻又輕而易舉地撥弄他的心弦,整個世界瞬間失衡。

    在那黑暗的世界墮落著,忽然被這一絲光撞得措手不及。

    江津嶼坐下,看著她熟練地擺弄著晚餐,推給他一碗人參白雞湯,而她自己則大快朵頤地拆了一桶炸雞。

    “你就給我吃這個?”

    他看著自己手里白色干柴的雞湯,再看看她手里金黃香脆的炸雞,沉默了一秒,果斷表示抗議:“換。”

    抗議無效。

    蘇卻理直氣壯地拒絕:“我看你睡覺的時候手都下意識地護著胃,還吃炸雞?我看胃穿孔還差不多。”

    江津嶼看著她故意氣人的樣子,嘴角卻不自覺地上揚。

    蘇卻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低頭,舀了一勺湯,慢條斯理地吹了吹,唇角依舊帶著藏不住的愉悅。

    她關(guān)心我。

    他心里默默地想,心底那些不甘、怨憤、陰郁的瘋狂,在這一刻都被這一碗淡得要命的白雞湯,悄無聲息地澆熄了。

    57 “蘇卻,你明知道事情會發(fā)展成這……

    江津嶼到底不是個甘于吃虧的人。

    他盯著蘇卻手里金黃酥脆的炸雞, 眼神帶著明顯的不滿,“你自己吃得這么香,給我的就這點湯?”

    蘇卻頭都沒抬, 繼續(xù)拿起一塊炸雞,大快朵頤地咬了一口, 嚼了幾下, 故意吊著他:“誰讓你胃不好, 吃這個要是犯病了,今晚你自己去醫(yī)院。”

    江津嶼靠在椅背上, 微微瞇眼:“不至于。”

    蘇卻最終還是不情不愿地推了一兩塊炸雞到他面前,像是施舍一般:“就這點, 多了沒有。”

    他滿意地接過,也享受起來。

    不多時,蘇卻從酒店冰箱里翻出幾瓶小瓶裝酒,熟練地擰開一瓶,喝了一口, 滿足地嘆了口氣:“還是得要酒來配炸雞。”

    她瞥了一眼對面的人,理所當然地遞了一瓶過去:“喏。”

    江津嶼接過,看著她:“你倒是會享受。”

    蘇卻仗著他付房費,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挑眉道:“你有錢, 酒店冰柜里的酒不喝白不喝。”

    江津嶼嗤笑了一聲,沒再反駁。他們兩個舉起瓶子, 輕輕碰了一下瓶口, 低頭飲酒,炸雞的香氣混著淡淡的酒意在空氣里彌漫開來。

    一瓶酒下肚,兩人的臉上都染了一層薄薄的紅色。

    蘇卻也趁著酒勁, 問出了心里的疑問。

    “江津嶼。”她的聲音有些懶懶的,帶著點酒后的慵懶微醺。

    江津嶼抬眸,看著她。

    “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笑著偏了偏頭,不知道她指什么。

    “我都看到了。”蘇卻的手指輕輕點了點桌上的文件,“班席爾寫的報道,和你家有關(guān)系。”

    她停頓了一下,眼底浮現(xiàn)著認真,語調(diào)也不似剛才那般輕松:“難道你哥哥……他的死,和你家人有關(guān)系嗎?”

    江津嶼的手指慢慢收緊。

    他看著她,蘇卻的臉上有明顯的傷心。

    她在難過什么?明明這件事和她毫無關(guān)系。

    江津嶼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低聲嘆息:“對啊。”

    他輕輕笑了一下,喃喃道:“我們?nèi)遥际菤⑷藘词帧!?

    那是江家最不愿談及的一段往事。

    江津恒從一出生就被視為是江家的繼承人,他也不負眾望,不論品行樣貌樣樣都是出類拔萃。他很好,但江家需要最好的。隨著弟弟江津嶼漸漸長大,江老爺子看到了這個小孫子身上的才華,那種與生俱來的手腕和狠戾,讓他看見了年輕的自己。

    江津恒太溫柔了,善良的人不適合掌舵江家。

    很小的時候江津嶼就察覺到了爺爺?shù)男乃肌K_始刻意掩飾自己的才能,裝作跋扈不堪,像個永遠不可能擔起重任的紈绔子弟。他用這樣的方式,讓江老爺子徹底放棄自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江津恒身上。

    可是,他低估了爺爺?shù)恼瓶赜?br />
    他一直以為自己演得足夠好,足夠讓人失望。直到某一天,他無意間和哥哥一起聽到了爺爺和父親的對話。

    爺爺已經(jīng)決定了——江家的繼承人,不會是江津恒,而是江津嶼。

    那一刻,江津嶼第一次覺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于是,他做了一個決定——他要故意犯一個錯,一個讓整個家族都無法容忍的錯,讓自己被趕出去,給哥哥騰位置。

    可他沒想到,那天,江津恒徹底爆發(fā)了。

    “你真是個自負的混蛋。”

    “你以為你能決定一切,隨隨便便地把位置讓給我?”

    “你每次的故意跋扈、故意放棄,都是在狠狠羞辱我。你以為你是在幫我?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這樣做,都是在提醒我,我花了一輩子追求的東西,在你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他們吵得極其兇狠,幾乎把二十多年來所有壓抑的情緒都撕裂開來。

    江津嶼負氣提前去了機場,留江津恒一個人開車回家。

    可是那天,堂哥江兆鋒已經(jīng)在江津恒的車里做了手腳。

    一場“意外”奪走了江津恒的命。

    江津嶼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心臟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塊。

    他站在機場的登機口,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手指顫抖得連手機都握不穩(wěn)。

    他本以為,自己只是離開。

    可他從未想過,自己是親手把哥哥送上了死路。

    江津嶼緩緩回神,看著眼前的人。

    蘇卻的眼里有些震驚,還有隱隱的心疼。

    他不知道她在難過什么。

    這事跟她沒有任何關(guān)系,她沒必要心疼。可她偏偏,還是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他忽然覺得有些無力地想笑。

    “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

    “我們一家,都是導(dǎo)致我哥哥死亡的幫兇。”

    江津嶼靜靜地靠在沙發(fā)里,肩膀深深陷進去,像是扛著千斤重擔。他的呼吸極輕,眼神深邃幽暗,像是跌進了某種無聲的風暴里,被撕扯著往更深的黑暗墜落。

    這么多年,他一直執(zhí)著地追尋著導(dǎo)致哥哥死亡的真相。除了復(fù)仇以外,還有一個無法言說的理由——贖罪。

    他從來沒有一天原諒過自己。

    “江津嶼。”

    忽然,他的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

    江津嶼微微抬眸,目光落在蘇卻身上,眼神里還殘留著陰沉的疲憊,像是沉溺在某種漫長的黑暗里,找不到出口。

    蘇卻靜靜地看著他,語氣溫柔而堅定:“我一直在想,你哥哥到底想要什么。”

    她頓了頓,似乎在理清思緒,隨后輕聲道:“我看過你們的合照,看見過你發(fā)自內(nèi)心笑的樣子,也看見過你故意裝作紈绔的樣子。”

    “你知道江津恒看你的眼神,有什么不同嗎?”

    江津嶼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動,像是被什么東西撥動了一下。

    “每次你真心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時,他看你的眼神里都帶著光。那種驕傲和喜悅,是騙不了人的。”

    蘇卻緩緩伸出手,覆在江津嶼放在膝上的手掌上,她的指尖微涼,輕輕握住了他。

    “他追出來那天,一定不是為了什么繼承權(quán)。他只是想告訴你——別再為了他委屈自己了。”

    江津嶼的記憶仿佛被什么牽引著,一瞬間回到三年前的那天。

    他一直以為,哥哥憤怒的原因是自己不肯繼承江家,可直到今天,他才猛然意識到——江津恒憤怒的,根本不是他不想要繼承江家,而是他從不肯為自己活。

    蘇卻的聲音繼續(xù)落下來,像是一道溫柔的微光,透過沉沉黑暗。

    “你知道嗎?最諷刺的是,你們兄弟兩個都在為對方犧牲,卻誰都沒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如果江津恒真的在天有靈,他最想看到的,一定是你能忠于自己地活著。”

    她的話像是一道光,穿透了漫長的雨夜,蒸騰掉所有潮濕的陰霾,讓人終于看到了一絲晨曦。江津嶼怔怔地看著她,眼底的陰霾漸漸散去,像是終于被某種情緒擊中了,胸口某處堅硬的地方,開始微微松動。

    或許是因為江津嶼此刻的模樣令人動容,她鬼使神差地開口:“所以這次,你不是一個人在對抗,我會和你在一起。你可以放心大膽地依靠我。”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說得太多了,急忙補充道:“……作為朋友。”

    江津嶼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剖開她的假面,看清她內(nèi)心最深處的秘密。蘇卻想要躲開那道灼人的視線,卻被他輕輕扣住下巴。

    “蘇卻,”他突然笑了,“有沒有人告訴你,說謊的時候注意自己的動作,別出賣了真心。”

    蘇卻怔了一下,下意識地低頭。

    她的手,不知何時,已經(jīng)覆在了江津嶼的胸膛上。指尖微蜷,透過襯衫,掌心下是他胸腔里滾燙的溫度,心跳穩(wěn)而有力。

    她一驚,像是被電到了一樣,想要收回手,卻被江津嶼先一步按住了掌心。

    空氣瞬間安靜下來。

    他的手掌很熱,像是一種隱秘的禁錮,又像是試探。

    他們的視線交匯。

    不知是誰先靠近,誰的鼻息先亂了,誰的目光先停駐在彼此的唇上。

    蘇卻感覺到江津嶼的氣息越來越近,呼吸交錯的瞬間,她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鼻尖相碰,呼吸交錯,空氣變得熾熱。

    江津嶼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緩慢而危險地低頭。

    她的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停滯,所有的情緒交錯在一起,像是終于在此刻找到了出口。

    檀香味撞上接骨木花香,兩人閉上眼睛細細相吻。

    起初,那個吻很輕,帶著試探的意味,像是遲疑,又像是蟄伏了太久的渴望,終于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

    蘇卻的指尖微微收緊,她閉上眼,緩緩地迎上他的唇。

    然后,溫柔被烈火吞噬了。

    江津嶼的手掌緩緩收緊,扣住她的后頸,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拉進懷里。他的吻逐漸加深,帶著隱忍的急切,像是要把這些年來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思念都化作徹底的占有。

    蘇卻被吻得頭腦發(fā)暈,唇舌間被他侵占得徹底,呼吸逐漸變得紊亂,所有的理智都像被烈焰燃盡。

    下一秒,天旋地轉(zhuǎn)。

    蘇卻只覺得后腦勺磕到了沙發(fā)墊上,她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抬眼間卻迎上了那張浮現(xiàn)在光影迷離間的臉。

    江津嶼看著她,目光沉沉,黑色的瞳仁里翻涌著深海般的暗潮。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嗓音低啞得不像話。

    “蘇卻。”

    “你明知道事情會發(fā)展成這樣的吧?”

    蘇卻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

    她當然知道。

    從接受這個邀約,走進這間房間,她就知道。

    但她仍然來了-

    空氣熾熱,曖昧的氣息纏繞不散。

    蘇卻被他按在沙發(fā)上,喘息未定,眼神有些游離,像是醉得不省人事,又像是故意讓自己溺在這片旖旎的氛圍里,不去想任何后果。

    江津嶼低笑了一聲,拇指摩挲著她的唇角:“裝得挺像。”

    蘇卻閉著眼睛,氣息輕輕浮動,帶著點醉意才有的軟膩:“……只限今晚。”

    江津嶼瞇起眼睛,指腹沿著她的臉頰滑到鎖骨,一寸寸描摹,像是在衡量這句話的分量。

    她想借著酒意逃避,把一切歸結(jié)于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放縱。

    可他怎么可能讓她忘?

    他要讓她徹底記住。

    從沙發(fā)到床,從床到地毯,從她靠在落地窗上,身后是整片城市燈火的璀璨,到摔進床里,埋進柔軟的被褥。

    她感覺天旋地轉(zhuǎn)。

    “嗚……不要了……”她撐著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帶著一點哭腔。

    可江津嶼還是沒放過她。

    最后是在沙發(fā)上,因為力氣太大,她的頭磕到了扶手上。蘇卻疼得吸氣,眼尾的紅更重了一分。可她還沒來得及抱怨,江津嶼已經(jīng)伸手,把自己的西裝外套扯過來,鋪在她腦后,墊在她磕到的地方。

    他的聲音放輕了點,像是在安撫:“疼?”

    “疼死了!”不止頭。

    她像是發(fā)泄一般用腳踢他,卻被瞬時握住,鎖在肩頭。

    是窗外落了雨,還是室內(nèi)結(jié)了露,汩汩溪流淌過整室,盈滿一地春色。

    江津嶼輕笑,嗓音壓得極低,貼在她耳側(cè),低聲誘哄道:“你聽聽,嗯?是不是很好聽?”

    他讓她聽,讓她感受,讓她的身體比她的嘴更誠實。

    她的世界一片混亂。

    眼前一會兒是晃動的吊燈,一會兒是窗外翻涌的夜色,一會兒又是江津嶼沉溺的眼神,漆黑得像要將她吞沒。她失了所有力氣,只能軟軟地靠著他。她恍惚間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時,幸虧是綁住他……不然,她可能根本沒有力氣逃跑。

    這個男人,簡直是個野獸。

    58 “養(yǎng)一朵嬌貴的玫瑰。”

    蘇卻醒來的時候, 發(fā)現(xiàn)自己被江津嶼牢牢地抱在懷里。

    他的體溫偏高,透過薄薄的被子傳遞過來,讓她整個人都被裹在溫熱里, 動彈不得。

    她眨了眨眼,頭疼地從下往上看他——這人睡著的時候, 竟然完全收起了所有的鋒芒, 連眉宇間的冷意都不見了, 只剩下一種毛茸茸的溫柔感。

    陽光從窗簾縫隙灑進來,落在他側(cè)臉的睫毛上, 像是一片淺淡的琥珀光。

    他看起來……格外無害。

    甚至……有點可愛。

    她怔了怔,隨即小心翼翼地伸手, 想把壓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開。結(jié)果才剛一牽動,便感覺到手并不如平時那樣靈活。

    蘇卻覺得奇怪,低頭往被窩里一看,發(fā)現(xiàn)手腕上赫然系著一條黑色的帶子,另一端牢牢地拴在江津嶼的手上, 打著一個極其精致的死結(jié),根本掙不開。

    ……?!!

    她的手腕什么時候和江津嶼的綁到一起去了?!

    她愣了幾秒,然后用力拽了拽,結(jié)果不僅沒拽開,反而把江津嶼給拽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還沒完全清醒,就習慣性地將她一把撈回懷里, 下巴蹭了蹭她的頭頂, 哼了一聲,像是撒嬌一樣地繼續(xù)睡。

    蘇卻:“……”

    這什么情況?

    她被他這個幼稚又黏人的動作弄得差點失去理智,立刻伸手卡住他的臉, 把他整個腦袋往后推開。江津嶼的臉瞬間被擠得變形,原本英俊鋒利的五官因為她的手勁顯得無比滑稽。

    蘇卻咬牙切齒:“江津嶼!你給我解釋一下,這個是怎么回事?!”

    她指了指那條綁著他們手腕的絲帶,臉黑得快要滴水。

    江津嶼伸了個懶腰,整個人懶洋洋地往后一靠,但因為絲帶的牽制,蘇卻也被拉得整個上半身往前傾,跟著一起拉伸了一下。

    他微微挑眉,聲音里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一報還一報。你三年前跑了,同樣的錯誤我可不能再犯。”

    蘇卻:“……”

    她臉上的黑氣又濃了一層。

    “你給我松開。”

    江津嶼抱胸,絲毫沒有行動的打算,似笑非笑地問:“你睡了我,就想一走了之啊?”

    蘇卻:“???”

    她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簡直不敢相信這句話是從江津嶼嘴里說出來的。

    “喂喂喂,瞎說什么呢!成年人的one night stand,你情我愿的事……就……”

    她正試圖找個理由搪塞過去,結(jié)果話還沒說完,就被江津嶼直接打斷:“所以你不想負責?”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她才是昨天被整哭的那個人,反而現(xiàn)在江津嶼一副委屈小媳婦討說法的模樣。

    這這這,簡直倒反天罡!

    江津嶼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越來越紅的臉,壞心眼地揶揄道:“我們蘇大翻譯整日里念叨著‘當朋友’,‘當朋友’,你當朋友,就是當?shù)酱采先サ模俊?br />
    他抱臂壞笑,一臉穩(wěn)操勝券的模樣。

    蘇卻被他盯得耳朵徹底紅了。

    這家伙真是知道怎么氣人的!

    “朋友……朋友……”她支支吾吾,翻來覆去想著說辭,忽然腦中靈光一閃。

    她抬起頭,看著江津嶼,目光閃了閃,試探性地開口:“如果說……或許……我們要不做……FWB?”

    FWB,全稱Friend with Benefits,也就是中文里的——

    炮-友。

    這回輪到江津嶼的臉黑了。

    他瞇了瞇眼,語氣危險:“蘇卻,你什么意思?”

    蘇卻的理智終于清明了一些,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可行。她坐直身體,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你看,我們都潔身自好,偶爾見面發(fā)泄一下,沒有任何的感情牽絆,這不是很好嗎?”

    江津嶼:“……”

    很好?很好???!

    他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水,誰說沒有感情牽絆了?!

    但蘇卻絲毫沒有意識到某人臉色的劇變,繼續(xù)認真分析:“而且,如果哪天我們有想要發(fā)展長期關(guān)系的對象,這種狀態(tài)可以隨時停止,多自由啊。”

    江津嶼的眼神陡然一冷,單手掐住了蘇卻的下巴,把她臉上的嘟嘟肉和嘴巴都擠成了河豚模樣。

    “你還想有長期關(guān)系的人?誰?樓觀山?”

    蘇卻打開他的手,臉騰地一下紅了,“喂喂喂,這是假設(shè)問題,不要給我扯遠了!”

    江津嶼盯著她,半晌后冷笑:“蘇卻,這些年你真是長本事了啊……”

    “你不要告訴我,你找過……”

    蘇卻:“……”

    然后,躲閃著移開視線。

    下一秒,她就被猛地一推,陷落在柔軟的被單里。視線上方男人的嘴抿成一條線,眼里全是翻涌的黑浪,似乎她敢說個是,風暴就會將她撕碎。

    “你……真找過?”他似乎真的害怕。

    蘇卻:“……”

    眼看事情好像要往一些18X的方向發(fā)展,她立刻伸手捂住江津嶼的嘴巴,辯白道:“沒找過,沒找過啦!”

    江津嶼盯著她,似乎在判斷她到底有沒有說實話。

    蘇卻干笑:“如果你不愿意的話,那就算了……以后還是回歸工作關(guān)系吧……我,我會履行諾言好好完成這項工作的。”

    江津嶼的表情瞬間冷了下來。

    什么情況?剛剛還能勉強算是炮-友,現(xiàn)在直接降級成只比陌生人好一點的工作關(guān)系了?

    他冷著臉盯著她許久,然后緩緩松開她,直起身子,“……如果按你說的,你打算怎么做?”

    蘇卻眼睛一亮,立刻坐起來,伸手比劃:“約法三章——”

    1. 大概一周做兩次,由對方安排為優(yōu)先。

    2. 必須戴套,尊重彼此的喜好。

    3. 地點輪流,想去對方家里,必須提前24小時通知。

    4. 如果有特殊愛好,或者一些玩法,必須提前說清楚,不許搞突然襲擊。

    5. 如果一方不想繼續(xù),可以隨時終止,無需理由。

    ……

    江津嶼被她說得頭大。

    他揉了揉眉心,語氣不耐:“……什么都好。”

    然后,他抬起頭,微微勾起唇角,目光晦暗不明,帶著點不懷好意的痞壞:“那現(xiàn)在,我可以立刻行使權(quán)力了嗎?”

    蘇卻:“?”

    ……!!!

    “喂,江津……嗚嗚唔——”

    蘇卻被一把壓倒,唇被封住,所有的抗議都被他吞沒在唇齒間。

    江津嶼瞇著眼,笑意藏都不藏,聲音低啞:“你不是說要尊重彼此的喜好嗎?”

    蘇卻:???

    江津嶼繼續(xù)貼著她的耳朵,帶著點哄騙的意味:“那你尊重一下我的意見?”

    “什、什么意見?”

    江津嶼輕笑了一聲,像是在慢條斯理地宣布某種條款,嘴唇幾乎擦著她的耳垂,嗓音低得讓人心底發(fā)顫:“一周不能少于五次,現(xiàn)在是第二次……”

    蘇卻猛地睜大眼睛,下一秒,床單皺起——

    喘息聲在大清早便彌漫在空氣里,交錯著嚶嚀與混亂的氣息,房間里曖昧的氣氛幾乎要溢出來。

    蘇卻終于在換氣的間隙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提出抗議:“等……等等!酒店的套昨晚就用完了!”

    江津嶼瞇了瞇眼,像是早就料到了她會說這句話,攥住她的手腕,一把拉至頭頂固定,另一只手卻從床頭柜里摸出了一疊銀色的包裝袋,懶懶地晃了晃。

    他慢悠悠地勾起唇角,目光壓著笑意,露出奸計得逞的表情。

    “昨晚我就讓前臺幫忙送來了。”

    蘇卻:“……”-

    蘇卻被折騰到中午才有機會爬起來。

    她艱難地翻身下床,感覺自己的腿仿佛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了,一陣酸軟涌上來,她扶著床沿站穩(wěn),心里默默罵了一萬遍江津嶼。

    江津嶼倒是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光著上身靠在床頭,懶洋洋地看著她,眉眼間全是饜足后的閑適和狡黠。

    “留下來吃午飯?”他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好像真的是在邀請她共進一頓午餐,而不是想用別的方式吃掉她。

    蘇卻連想都沒想,斷然拒絕:“不吃!我這就走!”

    她甚至沒敢回頭,就怕自己一轉(zhuǎn)頭看到他那副看起來規(guī)規(guī)矩矩,但實則是隨時都能把她拉回床上的表情。

    江津嶼倒是沒怎么挽留,只是微微一笑,“沒事,我剛剛吃得很飽。”

    蘇卻:“……”

    靠。

    她立刻下意識地踢了他一腳,還不忘翻個白眼:“你再說這種話,我就把你的份額扣光!”

    江津嶼懶洋洋地抬眸,饒有興致地盯著她:“哦?所以你是同意了剛才的份額?”

    蘇卻:“……”

    她差點給自己嘴巴子。

    “五次我可沒答應(yīng)!告訴你,這周的份額用完了,再見吧您嘞!”她說完,趾高氣揚地轉(zhuǎn)身,打算走得干脆利落一些,好讓自己保持住僅存的氣場。

    結(jié)果才剛邁出去一步,腿上一軟,整個人都差點跪下去。

    “嘶——”

    她倒吸一口涼氣,整個人當場僵住,臉色微妙。

    好巧不巧,江津嶼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嘴角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語調(diào)故作關(guān)切:“沒事吧?”

    蘇卻咬牙切齒地轉(zhuǎn)過頭,恨不得把他的臉撕下來重新組裝一次。

    江津嶼這才慢悠悠地挑眉,裝模作樣地嘆氣:“唉,我昨晚應(yīng)該再克制一點的。”

    蘇卻冷笑:“你特么還知道克制?”

    她甩開他的手,正想邁步走出去,結(jié)果江津嶼卻突然語出驚人:“那明天我去你家吧,你好好休息。”

    蘇卻猛地回頭,眼神復(fù)雜:“怎么就我家了?!”

    江津嶼神色如常,甚至還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你不是不舒服嘛?還跑來跑去多累,我可以去找你的。”

    蘇卻:“……”

    她倒要看看這狗男人還能編出什么花來。

    她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盯著他:“江津嶼,我說了,兩次就兩次。”

    江津嶼抬頭望天,神色平靜得不像話,仿佛正在思考人生哲理,卻沒人知道他內(nèi)心正想著——

    算了,兩次就兩次吧。

    小姑娘第一次“執(zhí)行合同”,還是得循序漸進,讓她好好休息,以后再慢慢讓她適應(yīng)五次-

    兩天后,倫敦,阿靈頓街。

    冬日的清晨,天色還未完全亮透,淡金色的晨光透過維多利亞風格的建筑群,落在鋪滿鵝卵石的人行道上,帶著一絲清冷的寂靜。街道兩旁,是一棟棟典雅的喬治亞式聯(lián)排別墅,米白色的外墻被修剪整齊的常春藤半掩,厚重的橡木門鑲嵌著復(fù)古黃銅門環(huán),低調(diào)卻貴氣。

    街道不算寬闊,行人寥寥,偶爾有黑色的老式出租車駛過,車輪碾過地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樓觀山站在一棟白石灰砂巖建筑前,低頭看了一眼腕表,時間剛好九點。

    他今天穿了一件剪裁合身的駝色羊絨大衣,襯得他身形更加修長儒雅。金邊眼鏡映著晨光,使他原本溫潤的氣質(zhì)更添幾分斯文儒雅的味道。他微微抬眸,看向不遠處的街角,仿佛在等什么人。

    不一會兒,一道沉穩(wěn)的引擎聲在街道盡頭響起,一輛黑色賓利緩緩駛?cè)耄驼{(diào)而莊重。

    車停穩(wěn),司機先行下車,舉著一把黑傘,隨后繞到另一側(cè),替車內(nèi)的人拉開車門。

    江津嶼走下車,步履從容。

    黑傘隨即跟上,將他包裹在陰影之下,擋住了晨光,也襯得他整個人的氣勢愈發(fā)沉穩(wěn)內(nèi)斂。

    他身上的矜貴氣息,無需刻意張揚,便足以讓人無法忽視。

    樓觀山看著那一抹修長的身影朝自己走來,不疾不徐,氣場自成一派。

    “江先生,您好。”樓觀山伸出手,掛著一貫溫文儒雅的笑。

    江津嶼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頓了半秒,隨后淡淡一笑,握住他的手,“樓先生,久等。”

    樓觀山剛從日本出差回到倫敦,還未下飛機,就收到江津嶼的消息。江津嶼表示希望能在倫敦盡快購置一處房產(chǎn),請他協(xié)助。對于樓觀山這樣的家族辦公室負責人而言,置業(yè)是最輕車熟路的業(yè)務(wù)。考慮到江津嶼的地位和他所中意的高價地段,即使1%的手續(xù)費都是不菲的金額,因此樓觀山親自出馬,期望借此機會建立良好關(guān)系。

    走了一段路后,江津嶼忽然瞥了一眼樓觀山的眼鏡,隨意地開口道:“樓先生近視?”

    樓觀山輕笑著推了推眼鏡:“度數(shù)不深,平時戴這個多少能顯得更成熟聰明些。”

    江津嶼的眼神晦暗不明,目光在他的鏡片后稍作停留,唇角微微一勾,“哦,不然我還以為樓先生有心機,用來吸引一些喜歡眼鏡的女生呢。”

    樓觀山腳步微頓,干笑了兩聲:“江先生真會開玩笑。”

    但江津嶼并未接話,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幽暗難測。

    他帶著江津嶼進入大樓。

    “您選的很好,阿靈頓街向來是倫敦最低調(diào)的奢華之地。不同于梅菲爾區(qū)其他地方的張揚,這條與麗思卡爾頓酒店比鄰的街道安靜,不會受人打擾。”樓觀山邊走著,邊給江津嶼介紹。

    這是一棟建于維多利亞時期的建筑,經(jīng)過精心改造后,完美融合了古典與現(xiàn)代。門廳用了整面的意大利卡拉拉白色大理石,天花板的水晶吊燈是原裝古董。

    “這套是頂層復(fù)式,”樓觀山按下電梯,“四百平米,三個套房。最重要的是……”

    電梯門在頂層打開,他們穿過鑲金的走廊。樓觀山推開房門,按下遙控器,落地窗簾緩緩拉開。

    “能直接看到麗思的后花園。春天到了,玫瑰就要開了。”

    空間寬敞明亮,金色的陽光灑滿整個客廳。原木地板映著窗外的綠意,大理石壁爐上方是一面巨大的威尼斯鏡。主臥的浴室里甚至還有一個古董的銅制浴缸,能一邊泡澡一邊欣賞倫敦的暮色。

    “這里冬暖夏涼,隔音也很好,”樓觀山介紹道,“最適合……”

    “養(yǎng)一朵嬌貴的玫瑰。”江津嶼接過話,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暗色。

    他的腦海里不禁想起那夜在麗思的落地窗前。窗外是一叢叢玫瑰在夜色里開得正盛,而他懷里的人兒,也像這夜色中的玫瑰,被他一點點碾碎、剝開、浸滿他的氣息。

    樓觀山笑了笑,語帶調(diào)侃:“沒想到江先生這么喜歡玫瑰。如果我早知道,一定會安排人在房子里也擺滿各種品類的玫瑰。”

    江津嶼站在落地窗前,眸色微深,目光緩緩掃過那片玫瑰園。

    他輕輕一笑,轉(zhuǎn)身看向樓觀山,語氣隨意:“嗯,我女朋友喜歡。”

    樓觀山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江先生的女朋友一定很漂亮,郎才女貌,想必相當?shù)菍Γ伎梢耘碾娪昂罅恕!?br />
    江津嶼似乎認真思考了幾秒,然后彎了彎唇角,語氣玩味:“確實漂亮。”

    他不疾不徐地轉(zhuǎn)身,目光微微收斂,落在樓觀山身上,帶著點挑釁和炫耀:“又漂亮,又香,我喜歡她喜歡的——欲罷不能。”

    樓觀山一愣,顯然沒料到江津嶼會如此直白。

    他輕咳了一聲,微微側(cè)開視線,語氣略顯尷尬地笑道:“江先生和女朋友真是恩愛啊,哈哈……”

    江津嶼淡淡一笑,顯然對他的反應(yīng)頗為滿意:“那是自然。”

    樓觀山順勢問道:“江先生在倫敦置業(yè),是打算把她接過來?”

    江津嶼環(huán)顧四周,滿意地走到窗前,語調(diào)散漫而低沉:“嗯,我的玫瑰實在太漂亮了,周圍總有些繞著飛的蒼蠅——”

    他說到這里,微微偏頭,視線緩緩落在樓觀山身上,勾唇一笑。

    “——我得有一個漂亮的花房,把她好好藏起來。”

    59 ‘我很感激她,讓我見到了一個很……

    蘇卻從愛丁堡機場出來的時候, 初春的冷風夾雜著濕氣撲面而來。比起倫敦,這座城市的空氣里多了一絲高地的寒意。她裹緊大衣,把圍巾往上提了提, 感覺后腰隱隱作痛。

    果然,運動過度的后遺癥, 雖遲但到。

    這次她來愛丁堡是參加“布克國際獎”(The Booker International Prize)的預(yù)熱沙龍活動。這個獎項在英國文學圈舉足輕重, 主要授予非英語作品的英文譯本, 得獎作品往往能大幅提升全球銷量,甚至迎來再印發(fā)行, 對版權(quán)收入的影響巨大。

    作為《格子間里》的主翻譯人,她不僅要協(xié)助作者林慕進行現(xiàn)場媒體交流, 還要作為主翻譯人解答書迷的問題,幫助書籍在英國市場進一步打開知名度。

    說白了,這場沙龍就是一場戰(zhàn)役,成敗直接影響未來的銷量和版權(quán)收入。她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

    可惜, 出師未捷,先傷了腰。

    倫敦到愛丁堡的航程不長,一小時的經(jīng)濟艙于平時可能沒什么,但今日非彼日,這對她的腰來說簡直是災(zāi)難!下飛機的時候, 蘇卻伸手去夠自己的登機箱,剛要用力, 腰上一陣尖銳的疼痛襲來, 差點讓她驚呼出聲。

    她咬牙忍住,強撐著拎下行李,心里把害她腰疼的罪魁禍首罵了一遍又一遍。

    就在這時, 手機震了震。

    【客戶J】:在哪?身體恢復(fù)得還好嗎?

    是江津嶼。

    自從上次在Colin的辦公室接受了他的工作后,蘇卻就不得不把他的微信從黑名單里拉了出來,以前的備注名也悄悄改成了更具有工作屬性的代稱。

    不然萬一哪天被同事看見,還以為她在工作時間和人打情罵俏。

    蘇卻看著消息冷笑一聲,然后毫不猶豫地點開設(shè)置,給他設(shè)了靜音免打擾。

    這家伙簡直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真當自己不知道他心里那點想法?

    齷-齪,下流!

    蘇卻忍著腰疼,一路走到出租車乘車點,抬手招了一輛黑色的老款出租車,上車報了酒店地址后,才緩緩靠進座椅里,揉了揉腰。

    她剛想閉目養(yǎng)神,手機又響了一下。

    【樓觀山】:抱歉欠你的那頓飯拖了這么久。我剛回倫敦,什么時候有空見個面?

    蘇卻想起之前自己說好要感謝他臨時救急,請他吃頓飯,立馬回道。

    【蘇卻】:不會不會,工作要緊。但是不巧,我今天剛飛愛丁堡出差,你最近都在倫敦嗎?等我回來時候和你說?

    對面顯示“輸入中……”,卻一直沒有等來回復(fù)。

    蘇卻切回主界面,眼睛一瞥,瞧見剛剛被她設(shè)置靜音的對話框里,似乎有更新。

    她瞇了瞇眼,點開來看。

    【客戶J】:不回我的信息,回樓觀山的?

    【客戶J】:干得好啊,蘇卻……???

    蘇卻倚在座椅上,表情微妙了起來。

    這人怎么知道她回了樓觀山的消息?

    難不成,江津嶼……和樓觀山在一起?

    她挑眉,手指飛快地敲下回復(fù)。

    【蘇卻】:你和樓觀山在一起?

    幾乎是秒回。

    【客戶J】:現(xiàn)在才回,晚了!

    蘇卻:“……”

    這、這人什么意思?

    她盯著屏幕,冷笑了一聲,果然還是特么控制欲爆棚,連她回誰消息都要管?

    她本來想再回一句,但最終還是把手機鎖上,靠著車窗懶洋洋地閉目養(yǎng)神。

    管他呢,他愛氣就氣吧。

    她可不是他的女朋友。炮-友關(guān)系,除了身體,不談感情。除了那件事外,她和江津嶼就只剩工作關(guān)系,她才不管他開不開心。

    出租車緩緩駛?cè)肜铣菂^(qū),愛丁堡冬日的街道上,石板路被薄霧籠罩,灰色的天光映著古老的哥特式塔樓,街角的紅色電話亭被冷風吹得搖晃了一下,旅人們披著大衣,在街頭咖啡館前匆匆而過。

    她抬頭看了眼窗外,街角熟悉的紅色招牌映入眼簾——Elephant House Café。

    這家咖啡店因JK羅琳女士在這里寫下了著名的《哈利波特》系列而爆火全球,成了愛丁堡著名的打卡景點。而她這次要參加的讀書沙龍,也正是在這附近舉行。

    蘇卻在酒店入住后,便坐下給林慕發(fā)了條信息。因為航班安排問題,林慕先她一步到了酒店,兩人約定半個小時后在酒店前臺的咖啡店見面,討論明天的沙龍活動。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在臉上掃了點淡妝,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疲憊,然后下樓往酒店前臺的咖啡店走去。

    愛丁堡的夜晚有一種特別的寂靜,天色未完全暗下來,街燈卻已經(jīng)亮起,黃橙色的光暈投在石板路上,映得街道柔和而溫暖。她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先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點了一杯美式,一邊等著林慕,一邊翻著明天沙龍的資料。

    這次的活動對于林慕來說,意義非凡。

    《格子間里》這本書,是她第一部被正式出版的小說,講述的是在城市底層打工人的真實生活,也算是她自己的半個自傳。林慕初中畢業(yè)后就因為家庭原因輟學了,她當時一個人離開鄉(xiāng)鎮(zhèn),到了城里打工,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從滴滴司機到寫字樓里的保潔,她的文字溫柔而堅韌,像是在鋼筋水泥之間生長出的野草,堅韌地鉆破裂縫,迎向光亮。

    出版后,這本書不僅在國內(nèi)引起了討論,還成功入圍了英國的“布克國際文學獎”,成為了少數(shù)進入國際文學圈的華語小說之一。

    鈴鐺輕響,咖啡廳的門被推開。

    蘇卻抬起頭,就見林慕站在門口,微微四下張望了一下,看到她后便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朝她走來。

    “路上順利嗎?”蘇卻起身,笑著和她握手。

    “還行,飛機上有點顛簸,但總體不錯。”林慕的語氣帶著幾分疲憊,但眼神卻十分清亮。她比蘇卻年長十多歲,留著一頭簡單的短發(fā),穿著深色的羽絨服,衣著樸素,但整個人有種平和的氣質(zhì),像是風吹日曬后沉淀下來的沉穩(wěn)。

    “你先點喝的吧。”蘇卻示意她坐下,將菜單拍照用翻譯軟件處理后才遞給她。

    “麻煩你了。”林慕紅著臉接過。

    她對自己這位年紀輕輕的翻譯很有好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看蘇卻的面相,還以為是個家里寵大的驕縱大小姐,生怕合作起來性格不對付,但是沒想到蘇卻不僅在工作方面表現(xiàn)出色,平時待人接物方面也十分替她著想,許多細節(jié)處理得很是妥帖。

    林慕最后點了一杯英式紅茶,人漸漸放松下來。

    她們兩人寒暄了幾句,話題漸漸聊到了明天的活動。

    “預(yù)計整個沙龍會持續(xù)三到四個小時,主要看現(xiàn)場觀眾提問的情況。”蘇卻翻開筆記本,“流程方面,先是主持人開場介紹你的作品,然后是幾個固定問題的對談環(huán)節(jié),最后是觀眾互動問答。”

    林慕點點頭,聽到“觀眾互動”這部分時,她下意識皺了皺眉。

    “真的會有人來嗎?”她有些猶豫地開口,手指輕輕攪動著茶勺,“我一直不太敢相信……外國人真的會對我的書感興趣?”

    蘇卻看著她認真而略帶忐忑的神情,心里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林慕的文字都已經(jīng)走到國際文學獎的舞臺了,可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看見了。

    “當然會。”蘇卻眨了眨眼,笑道,“你知道嗎?這次報名沙龍的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預(yù)計人數(shù)了,工作人員還特意調(diào)整了座位安排。”她故意眨眨眼,“你明天可要做好被‘圍攻’的準備。”

    林慕顯然被這個說法嚇了一跳,“真的有這么多人?”

    “當然,你的書在歐洲賣得很好。尤其是在工薪階層讀者群體里,很多人喜歡你的文字,因為它講的是他們的故事。”

    林慕抿了抿唇,神情里帶著一絲不安:“可……我的文化程度不高,萬一他們問的問題太深,我回答不好怎么辦?”

    蘇卻失笑,“你還記得第一次來倫敦的時候,你也這么說?”

    林慕愣了愣,隨即笑了出來,像是回憶起什么。

    “那次是我第一次出國,一切都覺得新鮮,連地鐵票都不會買。”她忍俊不禁,“你還特意帶我去逛了好幾天,連倫敦眼都陪我排了一個小時的隊。”

    “那是得好好玩,畢竟從我那鐵公雞般的公司里申請下來的出差補貼,我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蘇卻調(diào)侃。

    林慕忍不住笑了,神情漸漸放松了下來,“其實,那次對我影響挺大的。我原本以為,世界離我很遠,結(jié)果你帶著我轉(zhuǎn)了一圈,我才發(fā)現(xiàn)它沒那么可怕。”

    她頓了頓,認真地看著蘇卻:“謝謝你。”

    蘇卻挑眉,語氣輕松,“謝我做什么?我可是奔著版稅去的。”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終于輕松了一些。

    “行吧,我們先看看主持人準備的問題。”蘇卻打開筆記本,“先做個簡單的問答,適應(yīng)一下,這樣我翻譯的時候心里也有個數(shù)。”

    林慕點頭,“好。”

    兩人把咖啡杯端起,輕輕碰了一下杯沿,像是某種無聲的默契。

    “那我們開始第一個問題,”蘇卻翻開問題清單,“林慕老師,您的童年多是在農(nóng)村里度過,我們想知道是怎樣的契機和原因讓您選擇去城里并開始寫作的呢?”

    林慕頓了一下,眼神變得幽遠,像是透過咖啡館的窗,看見了更遙遠的過去。

    “我原名叫林招娣。”

    林慕笑了笑,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聲音卻透著一種鈍痛的平靜。

    “我是就是個典型農(nóng)村家庭的長女,名字里帶著父母的期盼——招來一個弟弟。果然,幾年后弟弟出生了。從那時起,我的童年就只剩下兩件事:幫父母干活,照看弟弟。但我喜歡看書,喜歡念書,課本上那些游記,總讓我覺得大山外面有個特別的世界。”

    “如果不是九年義務(wù)教育,我估計小學都讀不到畢業(yè)。等我初中一畢業(yè),書本被收走了,我開始回家?guī)凸ぃ钡绞邭q那年,家里開始張羅著把我嫁給村里一個鰥夫。那個男人比我大了整整二十歲。”

    “出嫁前的某一天,我?guī)е艿苋ゼ猩腺I東西,回來路上,太陽快下山了,暮色灑滿了山間。特別好看。”林慕輕輕一笑,“我就看得出神了,好奇如果抓住太陽,到底是什么感覺,結(jié)果沒留神,弟弟玩著玩著滾進了一個坑里,還拉著我一起摔了下去。”

    她伸出手,指腹在桌面上摩挲著,仿佛還能摸到那天跌落時的砂礫。

    “雖然我用身體護著他,結(jié)果還是擦破了一大片皮。回到家,我弟一見到媽就大哭,媽直接扇了我一巴掌,罵我怎么連個孩子都帶不好。爸把飯碗一摔,說‘吃什么飯,別吃了!下周你就跟人走,彩禮我已經(jīng)收了。’”

    “那天晚上,我媽不讓我回房間里睡,勒令我把雞舍打掃干凈。天黑了,我蹲在角落里,覺得眼前也黑了,頭還特別疼。”

    她抬起手,食指按在后腦勺的位置,像是記憶里的疼痛又浮現(xiàn)了。

    “我下意識摸了摸,手上都是濕的。”她低聲道,“借著燈光看了一下,才發(fā)現(xiàn)那是血。”

    蘇卻緊張道:“你當時受傷了?”

    “嗯,摔下去的時候撞到了石頭。”林慕笑了笑,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可家里沒人注意到,也沒人關(guān)心。”

    她抬頭看著蘇卻,眼神平靜得可怕:“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自己在這個家里和雞舍里的雞沒什么區(qū)別。”

    空氣驟然安靜。

    “所以那天晚上,我跑了。”

    “我偷了他們收的彩禮錢,騎著父親的摩托車就跑了。到了城里,才知道世界原來這么大。”

    林慕忽然笑了,那笑意像是在黑夜中成功越獄的逃犯。蘇卻仿佛能看到那個十七歲的少女,在夜色里騎著摩托車,帶著一腔孤勇沖向未知世界的模樣。

    她輕輕摩挲著杯沿,語調(diào)緩了下來:“后來,我開始打工,奶茶店、外賣、保潔……什么能讓我留下,我就做。”

    “但我最喜歡的,還是凌晨時分,在格子間的玻璃墻外,看著那些還亮著的燈光,像是一顆顆被困在水泥森林里的星星。”

    “我總覺得,那里——總有一個角落,是屬于我的。”

    蘇卻抽了抽發(fā)酸的鼻子,手里的記錄一刻也沒有停歇,“所以,你就開始寫作了?”

    “算是吧。”林慕輕笑,“有一天,我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文學獎?wù)鞲澹劷疬挺高。我咬著筆頭想了想,跑去網(wǎng)吧花了一天,把我之前寫的一些隨筆整理出來,投稿了。”

    “然后,我等到了人生中第一筆稿費。”

    蘇卻微微皺眉:“新設(shè)的文學獎?”

    她認識林慕時,只知道她獲得了國內(nèi)最頂級的新人文學獎,但她從未聽過林慕的起點,還有這段經(jīng)歷。

    “對。”林慕點頭,“三年前的事,我是那個獎項首屆的得獎人。其實一開始,我只是沖著獎金去的,但后來他們不僅給了我獎金,還幫我孵化后續(xù)的作品,把我的文章推到了更大的平臺,才有了后來的《格子間里》。”

    “也是那時候起,我才真正成為‘林慕’——一個有自己的名字,有自己作品的人。”

    “那個機構(gòu)太有眼光了,挖掘了這么優(yōu)秀的作家。”蘇卻不由感嘆:“這個機構(gòu)叫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林慕笑著搖了搖頭,“不過,當年去燕北領(lǐng)獎時,我偶然撞見了一位很有禮貌的先生。”

    蘇卻神色微微一頓。

    “他年紀不大,穿著很講究。”林慕回憶著,“本來以為是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其實是資助人之一。”

    “我還記得,當時問他,‘先生,您也喜歡文學嗎?’”

    林慕輕笑了一聲,像是在回味那個男人說話時的神情。

    “他低低笑了一下,眼神深遠,像是在回憶什么。”

    “然后我聽見他說:‘我愛的人喜歡,所以我也在嘗試了解。’”

    “‘我很感激她,讓我見到了一個很有趣的世界。’”

    蘇卻的心猛地一跳,指尖頓時攥緊了筆。

    她屏住呼吸,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你當時沒問他叫什么?”

    “沒有,”林慕搖了搖頭,“不過,我聽見有人喊他——”

    “江先生。”

    60 “要不要把我也收了?”……

    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面前這個小美人又低頭了,化妝師終于忍不住伸手穩(wěn)住了蘇卻的下頜,不讓她再悄悄低頭去看手機。

    “寶貝, 你在等誰的消息嗎?”她打趣道。

    蘇卻回過神來,隨口否認:“沒有。”

    “別搖頭!”化妝師無奈地提醒, “再動假睫毛就要貼歪了。”

    蘇卻趕忙收住動作, 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

    她昨晚睡前查了很久關(guān)于林慕提到的那個獎項。設(shè)立時間大約三年前的冬天,地點在燕北, 主辦的工作室信息模糊不清,只知道坐落在一個極為核心的地理位置, 注冊資本驚人,且與許多國內(nèi)外知名出版機構(gòu)有合作。但是,找不到任何對外宣傳信息,只有每年定期發(fā)布的征稿啟事來證明這家工作室依舊存活著。

    燕北姓江的那么多,難道什么事都要和江津嶼扯上關(guān)系?她有病嗎, 怎么最近動不動就想到那個人?

    有病得治。

    她正胡思亂想間,手機便響了。是主辦方的電話。

    “Hey Ms. Su,您有時間下來走一遍彩排嗎?不然等會兒讀者入場后,現(xiàn)場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蘇卻一邊聽,一邊對著鏡子比了個“快一點”的手勢, 催促化妝師收尾。

    化妝師無奈地放下刷子,“別人都是求我仔仔細細畫得美美的, 你倒好, 連平均時長都不到。”

    蘇卻笑得自信:“天生麗質(zhì),沒辦法。”

    化妝師一時竟無法反駁——確實,美人骨相, 五官精致,氣質(zhì)本就張揚鮮活,隨便點綴幾筆就讓人移不開眼。

    蘇卻整理好裙擺,回頭對隔壁座位的林慕笑道:“我先下樓走一遍流程,你慢慢來,不急。”-

    蘇卻抵達會場的時候,會場已經(jīng)準備得差不多了。他們這次選擇的會場是一間書店,中間的休息座區(qū)域被改成了一排排椅子,圍繞著主講臺。

    工作人員正調(diào)試著麥克風音量,見她過來,忙迎上前:“蘇小姐,我們先過一遍流程?”

    她點頭,接過臺本快速翻閱,目光一掃:“主持人的開場詞這部分先跳過吧,我主要是要確認林慕的講演時間,以及我什么時候介入翻譯。”

    工作人員:“作者演講預(yù)計十五分鐘,隨后進入互動問答環(huán)節(jié),預(yù)計一個小時左右。”

    蘇卻:“好的,如果觀眾提問超時,你們有安排提醒嗎?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幫忙把控節(jié)奏。”

    “這個我們確實沒有細化……但您的安排很好。”工作人員連連點頭,隨后示意技術(shù)組調(diào)試音響,“蘇小姐,您可以試一下話筒。”

    蘇卻:“Testing, one, two, three.”

    場館內(nèi)的音響傳來一陣干凈的回響,工作人員在后臺比了個OK的手勢:“音效沒有問題!”

    彩排流程順暢進行,蘇卻行事干練,溝通效率極高,不僅幫助工作人員優(yōu)化了時間安排,還將突發(fā)狀況的應(yīng)對方案一一列清。短短十五分鐘,整個現(xiàn)場流程井然有序。

    “難怪你能在這個年紀就做到首席翻譯。”工作人員不禁感嘆。

    不過彩排終究是彩排,現(xiàn)場才是真考驗。

    當工作人員打開入場大門時,蘇卻原本放松的心情卻漸漸緊繃了起來。

    她其實并不確定今天究竟會有多少人到場。昨晚安慰林慕的時候,她說得信誓旦旦,可事實上,她自己心里也沒底。

    如果真的到場人數(shù)寥寥,影響的不只是活動本身,更重要的是——林慕的信心。

    她不自覺地咬了咬指甲,看著門外的人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門外的走廊上,卻始終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個人走進來。

    會場內(nèi)一共設(shè)置了十排座位,本就不是大規(guī)模活動,但看眼下的情形,恐怕連兩排都坐不滿。

    工作人員臉上也浮現(xiàn)了些許尷尬:“呃……要不再等等?”

    另一個工作人員也安慰道:“沒關(guān)系,一會兒我們安排幾個同事進去坐著,至少填充一下,營造點氛圍?”

    蘇卻沒有說話,沉默兩秒后,徑直朝會場門口走去,把早就準備好的易拉寶立穩(wěn)。

    她看向路過的行人,微笑著遞出宣傳單,主動介紹道:“您好,今天我們會舉行林慕女士的讀書沙龍會,分享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和回答讀者提問,您感興趣嗎?”

    她的聲音不算很大,但足夠清晰地傳達出去,引起了幾個人的駐足。

    “哦?林慕?”一個年輕女孩停下腳步,“就是寫《格子間里》的那個林慕?”

    “對。”蘇卻微笑著點頭,“活動就在這里,馬上開始。”

    女孩拉了身旁的朋友:“這本書我看過,視角非常新穎,要不去聽聽?”

    就在蘇卻打算持續(xù)宣傳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驚喜地喊了一句,“啊!原來在這里啊!”

    緊接著,就見一群人陸續(xù)從隔壁大象咖啡館走過來。

    “我就說怎么選個那么景點的地方……原來搞錯了!”

    “快進去,不然搶不到好座位了!”

    蘇卻看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涌進會場,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場景。原來,不是沒有人來,而是讀者們誤以為活動在大象咖啡館里,結(jié)果全都排錯了地方!

    幾分鐘后,場內(nèi)原本空蕩的座位被填滿,甚至連最后幾排都加了椅子。

    工作人員終于松了口氣,感慨道:“還好你反應(yīng)快,不然今天真成災(zāi)難了。”

    “真是雷厲風行,干得漂亮!”

    蘇卻這才放松了下來。

    整場讀書沙龍比蘇卻預(yù)期的還要順利,或許是因為昨日的推心置腹,今天的林慕氣場自信許多,面對觀眾的提問也更游刃有余。而蘇卻的翻譯精準流暢,讓在場聽眾都沉浸在林慕的故事之中。

    四個小時下來,大家都松了口氣,最后還有一些華人讀者特地留下來與林慕交流。蘇卻站在人群外,終于舒了口氣,準備去喝口水,結(jié)果還沒喝兩口,便聽見有人在門口喊了一聲:

    “Miss Su?”

    她抬起頭,看見一個送貨員正站在門口,手里捧著一束精致的花束和一箱包裝精美的松露巧克力。

    “祝賀林女士的讀書沙龍成功舉辦。”送貨員微笑道,“是贊助方特別準備的。”

    蘇卻立即明白了,這是樓觀山安排的,這本《格子間里》正是得到了樓觀山的一位華人客戶的資助。她沒多想,徑直把花遞給林慕,又把巧克力分給了在場的工作人員和讀者。

    本以為事情就這么結(jié)束了,可送貨員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什么事嗎?”蘇卻疑惑地問。

    送貨員禮貌地笑了笑,示意她跟著走出門外。

    蘇卻跟著他走到門口停車的地方,看著對方從后備箱里拿出了一束更加精致華美的郁金香花束。柔和的日光下,花瓣顯得格外瑩潤剔透。

    蘇卻一愣:“這……這是給我的?”

    送貨員點頭:“是的,先生特意交代的,說要送給全場最美的女士。”

    蘇卻看著這束花,眉頭微挑,旋即拿出手機,撥通了樓觀山的電話。

    電話接通,聽筒里傳來他一貫溫潤的嗓音:“收到花了?”

    “嗯。”蘇卻輕笑,“你其實不用破費的。”

    “我贊助的作者在英國初次亮相,該有的排場和感謝,還是要有的。”樓觀山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從容,帶著一絲溫雅的笑意,“何況,這也是為了感謝蘇大翻譯的辛苦。”

    蘇卻揚了揚眉,故意打趣道:“對了,我看你還給現(xiàn)場的讀者送了一束郁金香,怎么,春心動了?”

    樓觀山聽出了她言語間的玩笑,便也順驢下坡道:“哦?是哪個讀者?要不給我拍張照片看看?畢竟是我親自挑選的書的讀者,品位一定很好。”

    蘇卻被自己的玩笑反噬,頓時一滯,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

    見她沉默,樓觀山更是覺得有趣:“怎么不說話?該不會是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吧?那我可真得考慮追求她了。”

    “……”

    蘇卻忽然有種被戲耍的錯覺,抬手揉了揉眉心,咬牙切齒地道:“人早就走了。”

    “是嗎?”樓觀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可是我特意交代送貨員,送達后要拍照給我看看呢。”

    “……”

    “算了吧!”她索性不再糾纏,輕哼一聲,“全場最漂亮的,除了我還能有誰?”

    樓觀山低低地笑出了聲,溫和又帶點狡黠:“確實,除了蘇大翻譯,恐怕沒有更漂亮的了。”

    他們在電話里聊得輕松愉悅,是舊友間的調(diào)侃,卻又像是刻意不挑明的試探。

    掛斷電話,蘇卻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花束。

    郁金香的花語,不求回報的、深沉的愛。

    想起剛剛樓觀山在電話里那半真半假的玩笑,她忽然覺得手中的花束沉甸甸的。

    就在這時,她突然察覺到一絲莫名的寒意。

    那是一種奇異的感覺,像是有什么冰冷的東西,順著她的脊椎緩緩爬上來,讓她下意識地繃緊了肩膀。

    蘇卻忍不住回過頭。

    在咖啡廳門口,看見了一道熟悉至極的身影。

    那個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此刻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站在門口,肩膀微微向后靠著,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支燃到盡頭的煙。

    煙霧繚繞,模糊了他漆黑的眼眸。

    他的視線落在她手里的郁金香上,冷淡、陰郁、不知蘊含著多少情緒。

    蘇卻的呼吸微滯,心頭一顫,竟然莫名生出了一絲出-軌的錯覺。

    她明明沒有做什么,可是被他這樣盯著,竟然有種被抓包的荒謬感。

    她本能地想說什么,結(jié)果江津嶼卻先動了。

    他抬手,將指間的煙摁滅,隨手扔進了垃圾桶,神色平靜得仿佛從未在這里停留。

    然后,他邁步走進咖啡廳,目不斜視地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一句話都沒說-

    蘇卻站在書店門口,腦袋被愛丁堡呼嘯的冷風吹得有些懵。

    江津嶼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難道他給自己裝了什么定位了嗎?

    她帶著滿腹疑問也回了店里,目光一掃,便看到江津嶼站在角落里,正和林慕交談。

    他一身黑色羊絨大衣,袖口挽起幾分,臉上帶著慵懶的笑意,竟然難得地流露出幾分耐心。聽林慕講話時,甚至還認真地點頭回應(yīng),看上去居然頗有幾分溫文爾雅的錯覺。

    蘇卻瞇了瞇眼睛。

    ——這人什么時候這么能和人打交道了?

    她走近了幾步,林慕的余光瞥見她,立刻露出笑容,熱情地給她引薦:“小卻,你來得正好。”她轉(zhuǎn)頭對江津嶼介紹道,“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蘇卻,我的翻譯作者,也是這本書能被那么多人看到的重要推手。”

    江津嶼挑眉,“哦,蘇小姐,你好。”

    得了,又開始裝不熟的游戲。

    蘇卻皮笑肉不笑:“江先生,你好。”

    林慕?jīng)]察覺他們暗藏的較勁,繼續(xù)笑道:“真的很感謝江先生,當初如果不是他資助這個文學獎,我可能不會繼續(xù)寫作。”

    蘇卻若有所思地看著江津嶼,挑眉笑了笑:“看不出來,江先生會對這種風花雪月之事感興趣。”

    江津嶼沒接她這句話,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重么?”

    蘇卻沒反應(yīng)過來:“啊?”

    江津嶼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手里的花:“這東西。”

    “還好吧。”蘇卻下意識調(diào)整了一下抱花的姿勢,然而剛調(diào)整好,江津嶼就毫不客氣地伸手,直接把花從她懷里拎走,隨手擱在旁邊的桌子上,動作流暢得像是在處理什么礙眼的垃圾。

    “太占地方,不方便聊天。”

    蘇卻:“……”

    林慕全然沒發(fā)現(xiàn)她手里的花束是怎么消失的,熱情道:“江先生這次打算在愛丁堡待多久?”

    “這次我來找一位‘朋友’,”江津嶼意味深長地看了蘇卻一眼,慢悠悠地開口,“主要看她要待多久。”

    蘇卻后背一僵,硬著頭皮保持微笑。

    林慕順勢看向蘇卻:“小卻,你呢?”

    蘇卻輕咳一聲,假裝無事地回答:“呃……明天送完您后,我可能會在蘇格蘭再待個一兩天。”

    江津嶼聞言,漫不經(jīng)心地頷首:“哦?那看來我們挺有緣,這幾天都在蘇格蘭。”

    蘇卻:“……”

    ——哪來的破緣分?

    林慕顯然對這個巧合頗為欣喜:“那真巧!要不你們一起玩?江先生是第一次來蘇格蘭嗎?”

    江津嶼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林慕越發(fā)熱情,直接拉起蘇卻的手:“小卻,你上次帶我在倫敦玩得特別細致,這次也帶江先生好好逛逛唄。”

    然后她湊近對蘇卻耳語:“江先生在燕北的人脈資源豐富,跟他好好認識一下,未來應(yīng)該會幫得上你。”

    蘇卻嘴角微微抽搐,余光瞥見江津嶼似笑非笑的表情,正想找個借口推脫,耳邊便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這多不好呢。”

    江津嶼低頭撥弄著領(lǐng)帶夾,唇角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語氣綠茶得不行,“剛和蘇小姐認識,就麻煩你帶著我這種……不太熟的朋友,會不會太勉強?”

    林慕眨眨眼,沒聽懂這句話里的微妙,倒是更加熱心:“哪能啊,多相處相處不就熟悉了嘛……”

    蘇卻生怕林慕接下來的話會更讓江津嶼抓住機會,立刻打斷:“當然不勉強。”她咬牙切齒地扯出笑容,“江先生第一次來蘇格蘭,我可得盡個地主之誼。”

    這下江津嶼答得爽快:“那就麻煩你了。”

    這黃鼠狼真是處處給自己下坑。

    “今天一起吃個晚飯吧,我來請,我得好好感謝一下江先生。”林慕笑著提議。

    她是真心感激,原本只是隨口一提的邀請,沒想到江津嶼真的現(xiàn)身支持,讓她既意外又感動。

    蘇卻終于明白江津嶼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順勢接話:“那你們先去吧,我這邊還得跟工作人員一起收拾場地,確認一下收尾工作。”

    林慕點頭:“好,那我們?nèi)ツ抢锏饶恪!?br />
    送走江津嶼和林慕后,蘇卻回到書店幫忙收拾,確認場地無誤,才伸了個懶腰,準備離開。她本來走到門口,忽然想起樓觀山送的那束花,總目光下意識地往里看了看。

    畢竟是一份心意,丟在這里怪可惜的。她想著,折返回去,在書架間穿梭尋找。

    可它不見了。

    蘇卻皺眉,左右環(huán)視,正猶豫要不要問問工作人員,突然手腕被一股力道拽住,她整個人瞬間被扯進旁邊的黑暗樓道里,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墻壁。

    “——!”

    驟然的親密包裹了她。

    鋪天蓋地的吻落下,席卷著徹骨的占有欲,霸道又急切,舌尖碾過她的唇齒,像是要在她口中點燃一場熊熊烈火。

    蘇卻被親得發(fā)懵,剛想推開,他卻忽然低笑了一聲,舌尖輕掃過她唇角,帶著一點戲謔的意味,像是故意逗弄,又像是某種懲罰。

    “你又在發(fā)什么瘋?”蘇卻仰頭瞪他。

    江津嶼的指腹緩緩擦過她的下唇,像是在欣賞自己的杰作:“誰讓你不回我信息。”

    “……”

    “喜歡花?”他的聲音落在她耳邊,低啞得發(fā)燙。

    蘇卻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已經(jīng)往后一退,踢了踢地上的什么東西。包裝紙的窸窣聲在靜謐的樓道里格外清晰,她心口微跳,幾乎不用看都知道是什么。

    ——是那束郁金香。

    “找這個?”

    蘇卻瞬間明白了什么,惱怒地瞪他一眼:“……你干嘛亂扔?”

    “礙眼。”江津嶼看著她,眸色沉沉,帶著一點輕描淡寫的不屑,“要送你花,也該是我送。”

    蘇卻被他這理直氣壯的樣子氣笑了:“你誰啊,我干嘛要收你的花。”

    江津嶼瞇起眼,捏起她的下巴,慢條斯理地摩挲了一下,語氣淡淡:“你怎么總是收著別人送的東西?花、巧克力、飯局……”

    “要不要把我也收了?”

    “不比那些東西實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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