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等日出的車里。
實用?
他有什么用?
蘇卻瞇眼看著他, 滿臉寫著“你哪來的迷之自信”。
她嗤了一聲,“你有什么用?”
本來只是隨口吐槽,結果話音剛落, 腦子卻不受控制地浮現出某些畫面——夜晚被他欺負得雙退發軟,早上醒來被圈在懷里動彈不得, 還有那雙手……
……等等, 她在想什么?
蘇卻猛地剎住思緒, 耳朵悄悄紅了一點,強行把剛剛跳出來的畫面拍回去。
她故作鎮定地抬起下巴, 冷笑一聲:“……你除了欺負我以外,還會干什么?”
“還能讓你喊。”
“……”
這下燒得可不止耳朵了。
蘇卻不想繼續在這個空間里待著, 保不準江津嶼還會說出什么騷話。
可她才邁出一步,腰上突然被一只手扣住,貼上他緊實的胸膛。江津嶼單手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順勢扣在她手心里。
“戴上。”
蘇卻低頭一看,是個黑色的口罩。
她狐疑地皺眉。
江津嶼指著自己的唇, 慢悠悠地開口:“遮一遮。”
他的目光似乎特意停留在她紅腫瑩潤的唇上,嘴角浮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不然誰都能看出來。”-
出了樓道,蘇卻走得飛快,心里想著快點甩掉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
“走那么急做什么?”
身后,江津嶼插著兜, 步調悠閑地跟著,語氣慵懶得像是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蘇卻忍著怒火, 頭也不回:“保持距離。”
“哦。”江津嶼意味不明地應了一聲, 倒也沒再貼上去,倒是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兩人步調一急一慢,但始終保持著固定的距離。
腿長了不起啊。蘇卻恨恨地想。
到了酒店門口, 蘇卻低頭翻找房卡,卻發現背后那道影子,竟然也跟著進來了。
“你別跟著我,”她回頭警告,“這一周還沒過完呢!想都別想!”
“滿腦子想什么呢,”江津嶼睨了她一眼,朝前臺方向抬了抬下巴:“我也住這。”
她震驚地掃了一眼這家小巧精致的精品酒店,一臉懷疑:“這可不是五星級酒店。”
江津嶼慢條斯理地摘下圍巾:“我能屈能伸。”
蘇卻:“……”-
晚餐選在愛丁堡老城區的一家蘇格蘭傳統餐廳,木質吊頂、暖黃的燈光,復古的壁爐里正燃著溫暖的火焰,窗外是蘇格蘭夜晚呼嘯的風。
林慕拘謹地坐著,端著酒杯有些不太自在,倒是江津嶼,一貫的沉靜從容,無論身處何地,他都不動如山。
“江先生,”林慕的語氣有些局促,舉起杯子,聲音不高,“我真的……謝謝你。如果不是這個項目,我可能根本不會寫到今天。”
“不需要謝我。”江津嶼微笑,淡淡地碰了下酒杯:“你的作品本來就值得被看見。”
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沒有客套,而是一種絕對的肯定。
林慕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其實……我一直覺得自己挺沒文化的。我高中的書都沒讀完,剛開始寫東西的時候,連標點符號都不怎么會用,錯別字也一大堆,要不是后來有人幫著改,我那些東西根本登不了刊。”
她說得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被人笑話,可江津嶼卻沒有任何輕視的神色,耐心地聽著。
“是您的才華打動了讀者。”江津嶼語調平緩,“我不過是順水推舟。”
他說的是實話。
這些年,燕北高層的確有文化輸出的需求,但市場規模小,投資回報率遠不及重工業或高科技,愿意牽頭的人少之又少。所以當時他攢了這個局,圈內人頗為意外。
“這個項目早晚會有人做,我不過是比他們提前了兩步。”江津嶼切了一塊牛肉,不緊不慢地說,“我向來不喜歡慢人一步。”
林慕點了點頭,覺得這話挺有道理,畢竟國家大方向擺在那兒,再少的蚊子腿也是肉。
可蘇卻卻聽出了不對勁。
這個解釋聽起來似乎合理,但她太了解江津嶼了。
他從來不做自己不感興趣的事,更不會為了迎合某個政策方向,浪費自己的時間。更何況,這個項目一開始根本不賺錢,甚至在頭兩年完全是砸錢進去的,他怎么會這么有耐心做這件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
江津嶼握著酒杯,余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對面的女人。
在她當年離開后的第二個月,他對著一份英文出版物發了許久的呆。那是一本在國際上頗有影響力的文學期刊,他漫不經心地翻著,卻一個字都沒能看進去。
江津玨在辦公桌對面盯了他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知道她為什么會選擇這份工作嗎?”
江津嶼啞然。
出版行業的利潤空間很一般,翻譯更是辛苦活,以她的學歷背景來說,能選擇的工作實在太多,比起實業、咨詢、金融這些金領,當個圖書翻譯顯然算不上聰明的選擇。可是她卻毅然選擇了它,甚至為此跑遍世界各地,忙碌不堪。
甚至因此離開了自己。
江津玨看著他,語調平靜:“你從來沒有真正走進過她的世界,了解她喜歡什么,追求什么。”
她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那本雜志:“你總是用上位者的姿態,覺得什么對她好,就強硬地給她。”
江津嶼無從反駁。
他向來如此,習慣了掌控,習慣了主導,習慣了以自己的邏輯去推演她的需求。他以為她會喜歡他為她鋪好的路,以為她會懂得他的良苦用心。可最終,她離開得決絕,沒有一絲回頭。
那時候,江津玨望著他,語調透著一絲意味深長:“你連她真正熱愛的是什么,都不愿意了解,憑什么讓她留在你身邊?”
……
于是,他做了這個文學孵化項目。
他不在乎它賺不賺錢,也不在乎燕北那些人怎么看。他只是在試圖接近她的世界,試圖明白,她為什么會在那些文學作品里燃燒熱情,試圖看清楚,那個他曾經以為完全屬于自己的女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直到他被林慕的作品觸動,又看見它被世界認可,直到他站在翻譯后的文字前,看到無數讀者因為一本書而駐足,他才終于明白——
這就是她的答案。
書寫的意義,翻譯的價值,不是數字,不是名聲,而是某種更隱秘、更深刻的共鳴。
蘇卻還在看他,眼底帶著探究的意味。
“說來有趣,”江津嶼垂下眼睫,看著搖晃的酒液微微一笑:“這個項目起初只是為了走進一個人的世界。可真正走進來才發現,自己過去有多么固執。她的夢想這樣美好,我卻一直想把她拉進我的世界里。”
“現在我知道了,比起困住她,不如替她鋪一條更遠的路。”
這番話像股風,吹得她所有的防備都開始松動。蘇卻低著頭,專注地切著盤中的牛排,生怕一抬眼就會暴露自己的動容。
這頓晚餐后來吃得很安靜。蘇卻一直在躲避江津嶼的視線,怕那雙總是看透她的眼睛又會讀懂她的心事。等到結束時,江津嶼率先起身,說是還有工作要處理。他走得很自然,仿佛剛才那番話不過是隨口而出的閑聊。
可她知道,那些話是說給她聽的-
晚間,酒店客房。
江津嶼站在窗邊,單手插兜,耳朵里是付立的聲音。
“您最近心情很好。”
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壓了壓嘴角,語氣卻仍是慣常的平淡:“還好吧。”
電話那頭的付立心里翻了個白眼,尾音都揚起來了,還裝呢。
“等班席爾的書出版的那一天,真正的大決戰也要到了。”付立聲音透著股隱隱的興奮,“等了這么多年,終于要到完結篇了。”
江津嶼手指輕敲著窗沿,微微瞇起眼睛。
暴風雨即將來臨。
這些年,他明面上與江家脫離關系,為的就是讓江兆鋒放松警惕。當消息再也掩蓋不住,那位視江家名聲如命的老爺子,才會不得不把人交出來清算。
只是——
他的手漸漸攥緊,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如果他有了軟肋,還能如此淡定嗎?
“對了,剛剛收到消息,班席爾說最新的手稿完成了,問什么時候進行下一次通話。您還在愛丁堡?要不要安排飛機回倫敦?”
江津嶼沉吟片刻,“過幾天吧,我會通知你。”
他剛掛斷電話,門鈴便響了,透過貓眼,看見了意外的訪客。
江津嶼慢悠悠地打開門,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怎么,今早不是剛有人說這周的份額用完了?我就是特意提醒你一下。”
蘇卻沒理會他的戲謔,雙手抱胸,輕哼一聲:“我找你有正事。”
“哦?”江津嶼揚眉,“什么正事?”-
“蘇卻,你說的‘正事’就是這個?”
江津嶼握著手電筒,站在愛丁堡老城區的地下隧道里,滿臉寫著“這是什么鬼地方”。
濕冷的空氣混著石壁滲出的水汽,隱隱還能聞到潮濕的霉味,頭頂昏黃的燈光搖搖欲墜,踩在腳下的石磚凹凸不平,還有幾道古老的水溝穿行而過。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價值不菲的皮鞋,深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
蘇卻在他旁邊晃了晃手電筒,笑盈盈道:“愛丁堡可是世界上最鬧鬼的城市,你都來了,不聽聽鬼故事,怎么能算真正來過?”
江津嶼:“……”
蘇卻帶他參加的是愛丁堡最著名也是最特別的一個City Tour——作為世界上最鬧鬼的城市,隧道四通八達,導游會帶著游客穿梭在地下通道和古老墓地間,講述這座城市的神秘而又恐怖的傳說。
“這可是活的鬼屋!”蘇卻煞有介事地說,“這些隧道歷史悠久,曾經是地下社會的藏身地,據說有很多亡魂在這里游蕩……”
江津嶼睨了她一眼:“你信這些?”
“信不信沒關系,氣氛要到位。”蘇卻促狹地看著他,“你那雙鞋多少錢?”
江津嶼低頭看了眼已經沾滿泥水的手工皮鞋:“不貴,也就兩千鎊。”
“嘖,”蘇卻搖頭,“你這個大富豪也該體驗一下平民的樂趣。”
“那還請蘇小姐好好當導游,帶我見見世面。”
他們一路說笑,完全沒聽進導游講的故事。走著走著,就落在了隊伍后面。
“今天你在晚餐時候說的話,”蘇卻故意放慢步調,裝作不經意提起,“那個文學獎,真的是因為我嗎?”
“怎么會,”江津嶼也移開視線沒看她,“就是太閑了,找個項目殺殺時間,正好這個還挺有趣的。”
“騙人,”她笑著戳穿,“你以前連本小說都不看的。”
她還記得他的書架上,全是些工具、理論書。
江津嶼沒立刻說話,只是漫不經心地轉著手里的手電筒,光束在墻壁上晃了一下。
過了幾秒,他嗤笑一聲:“以前確實不感興趣。”
“那現在呢?”蘇卻追問。
江津嶼懶懶地抬眼,沒回答她的問題,倒是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也算是補償。”
蘇卻一怔:“什么?”
“那年你在燕北不是想見那幾個外國編輯,結果遲到了沒見著。”
蘇卻腦子一轉,瞬間回想起那次——她專程跑去見那些業內頂級編輯,結果江津嶼說著要送她去,結果又是去錯地點又是拐錯彎,最后讓她和那些編輯擦肩而過。
“原來是你搞得鬼!”她氣得瞪他,“把我剛才的感動還來!”
江津嶼笑意加深,伸手戳了戳她氣鼓鼓的臉頰,“哦?剛才感動了?”
“……”
蘇卻哼了一聲,懶得理他,直接加快了腳步。
江津嶼在她身后低笑,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整個City walk大概要持續一個半小時,可他們倆走得慢,前面的人影已經快要看不見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手電筒光暈在隧道里晃動。
“喂,”蘇卻先打破僵局,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是不是覺得無聊?”
“你才看出來?”他腔調里帶著些許無奈,“我還以為你要折磨我到天亮。”
蘇卻眨眨眼,目光忽然一亮:“那……要不要去卡爾頓山看日出?”
江津嶼:“……”
他斜睨她:“你還想折騰?”
“喂,之前是誰做小動作害我沒趕上約會的,”她開始翻舊賬,見江津嶼不為所動,索性直接撒嬌,“去嘛……”
江津嶼看著她,不是說她要報答自己當向導嗎?這向導怎么跟折磨游客一樣?
可看著她撒嬌的模樣,他到底說不出個“不”字。
他就是對她沒轍。
“好。”
他們趁著向導不注意,悄悄溜走。
蘇卻站在街邊等著,沒一會兒,就見一輛車駛了過來,穩穩停在她面前。
江津嶼拉開車門,側眸睨她:“愣著干嘛,上車。”
蘇卻狐疑地盯著車牌:“你從哪來的車?”
“租的。”江津嶼不緊不慢地發動引擎。
蘇卻:“???就待一天也租車?”
“不然讓你坐出租車去山頂?”他替她打開車門,“這種天氣,怕是等不到車。”
蘇卻剛坐進去,他就彎腰調整起座椅:“往后靠一點,腿伸直會舒服些。”
“暖氣要開大一點嗎?”他看她搓了搓手,“剛從地下隧道出來,衣服都是潮的。”
“座椅加熱也打開吧,中檔溫度剛好。”
蘇卻看著他專注的側臉,一時有些恍惚。這個從小到大都被人服侍的大少爺,現在卻在為她調整座椅,詢問溫度。他修長的手指在儀表盤上跳躍,眉頭微蹙,像是在處理什么極其重要的事情。
她突然覺得,自己心動是理所應當的。誰讓他把驕傲收起來的樣子,這樣容易令人淪陷。
夜色中,他們駛向卡爾頓山。這座山頂能俯瞰整個愛丁堡,是觀賞日出的最佳地點,也是很多情侶約會的圣地。
距離天亮還有段時間,只能等著。
山風吹來,帶著北海特有的咸腥和寒意。冬夜的卡爾頓山光禿禿的,枯草在霜霧中泛著銀白,空氣里有種冷冽的泥土氣息,混著濕潤的石頭味道。
蘇卻坐在車蓋上,晃著手里的無酒精啤酒罐,偏頭看了眼身旁的男人。
江津嶼懶散地坐在一旁,長腿交疊,指尖轉著一支未點燃的煙,眼神隨意落在遠處,似乎對即將到來的日出毫無期待。
蘇卻敲了敲啤酒罐,忽然開口道:“江津嶼,現在是周一了。”
江津嶼低頭點煙,沒太在意:“周一怎么了?”
蘇卻踢了踢腳下的碎石子,目光飄忽地看向一旁,像是不大自在地組織著語言,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就……是新的一周了。”
江津嶼吐了口煙,眉梢微挑,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蘇卻見他毫無反應,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氣憤地站起身:“算了,我走了。”
煙從他指間滑落,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江津嶼愣了一下,驀地反應過來,下一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長腿一邁,直接把她按進車里。
動作快得像捕獵。
“蘇卻。”他的嗓音低了幾分,眼底翻涌著暗色的情緒,“你什么意思?”
蘇卻抬眼看他,帶著些許挑釁:“什么意思你自己不知道?”
江津嶼瞇眼,盯著她片刻,喉結滾了一下,半晌低低笑了聲:“……艸。”
夜晚的山里寂靜寒冷,車里卻熱得像燃起了一簇火焰。
蘇卻被他按在座椅上,腦袋靠著椅背,眼神恍惚,呼吸凌亂,指尖死死抓著他的衣袖,像是在找尋支撐,又像是被逼到了極限。
今天的江津嶼很是有耐心,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只是細細親著她,引她升溫,卻又不給滿足。
“江津嶼……你快點……”
“之前不是你讓我慢點的?”
蘇卻被他堵得一噎,羞憤地瞪了他一眼,想發火,可下一秒,她就說不出話了。
江津嶼忽然下移,手掌撐在她的膝i側,直接低頭吻了下去。
她的世界瞬間一片空白。
蘇卻猛地繃緊身體,手指狠狠抓住座椅,頭皮發麻,幾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么。
她從來沒經歷過這個。
他的舌i尖細細描摹,每一下都精準得讓她呼吸亂掉,腦子里炸出一片空白。
“江……江津嶼……”她的聲音已經徹底亂了,像是驚訝,又像是無措,“別、別這樣……”
江津嶼低笑了一聲,嗓音暗啞:“怕什么?”
他偏偏更深地添了一下,換了個角度,一寸i寸地碾過。蘇卻猛地繃緊了,意識瞬間飄遠,指尖狠狠扣住江津嶼的肩,眼睛都睜不開了。
“嗚……江津嶼……”她哽咽著叫他,嗓音斷斷續續。
“舒服?”
蘇卻想搖頭,可她的身體已經比她更誠實。
她透過車頂的玻璃,看向外面的夜空。漫天星河低垂,璀璨浩瀚,像是要將她整個吞沒。
她的身體一顫,徹底崩潰,星光瞬間炸裂在她的眼底。
江津嶼微微瞇眼,剛要抬頭,卻被她的反應猝不及防地濺了一臉。
他微微怔了一下,下一秒,低低地笑了,嗓音里帶著點興味和惡劣的意味:“這么爽嗎?”
蘇卻羞得要死,死死捂住臉不去看他。
江津嶼卻不放過她,低頭一點點添i凈她剛剛灑落的痕跡,喉間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嗯……真甜。”
“……別說了。”
她剛剛腦袋里都想好了下次逃跑要去哪里,永世不見他了。
這太……太丟人了!
江津嶼俯身貼近她,嗓音低啞,緩緩貼在她耳邊:“寶寶,明天你要是還能站起來,那就是我沒本事。”
夜色沉沉,星河翻涌,而車里早已徹底淪陷。
62 想什么呢,色麻雀。
蘇卻周二才回工作室。
按照原本的計劃, 她應該在周一上午就飛回倫敦,但考慮到她整個周末為讀書沙龍忙得團團轉,加上他們工作室本來就是項目制管理, 靈活度高,她干脆多休息了一天, 周二再回來。
才剛打開電腦, 她還沒來得及瀏覽完昨天積攢的郵件, 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蘇姐!!這日子沒法活了啊啊啊!!”
蘇卻還沒回頭,就被Joy猛地撲了個滿懷。
她抽了抽嘴角, 拍了拍Joy的后背,“……怎么了?”
“倫敦的物價現在越來越離譜了!!”Joy痛心疾首地揮舞著一張超市小票, “今天我去買牛奶,它竟然敢賣1.9胖子了!!1.9唉!”
“我當年念書的時候才70p!”Joy捶胸頓足,滿臉悲憤,“這是什么通貨膨脹地獄啊!!”
通貨膨脹確實是見鬼了。
蘇卻默默瞄了一眼自己無論做什么都在上漲的信用卡賬單,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工資能不能也跟著漲點。”
Joy欲哭無淚:“唉……畢業時候千方百計想留下來, 結果現在過的是什么生活!就應該回美國工作!”
“美國?”蘇卻笑了一聲,隨口調侃,“治安也沒好到哪去。”
Joy抱著胳膊,癱在椅子上:“但工資比這高啊。”
“那確實。”蘇卻聳肩,慢悠悠地補了一句:“不過街上的流浪漢, 誰知道會不會突然給你一槍子?”
兩人對視,默契地點了點頭, 陷入了短暫的全球經濟共鳴。
過了會兒, Joy撐著腦袋,憂心忡忡道:“不過,最近倫敦的治安也不太行。”
“怎么說?”
“你有沒有發現, 這兩年難民越來越多了?”Joy壓低聲音,語氣有些謹慎,“我們小區最近阿拉伯人明顯比以前多,前幾天樓下便利店剛經歷了一次0元購,聽說還搶劫了個路人。”
蘇卻皺眉。
她最近出門,確實也注意到陌生面孔變多了。
Joy從手機里翻出一篇小紅薯熱帖遞給她:“我剛刷到的,據說有些不法分子會在目標家門口做標記,專門挑選女性獨居戶下手。蘇姐你一個人住,真得注意點。”
“好,謝謝你的提醒。”
Joy拍了拍胸脯:“反正有事可以聯系我,我讓我雙開門冰箱的男朋友上門保護你!”
蘇卻挑眉:“我記得出差前你不是還嚷嚷著要分手嗎?這么快就找到新的了?”
Joy甩了甩頭發,理直氣壯:“當然,我的人生里從來沒有空窗期!”
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雙眼發亮:“對了,蘇姐!要不要認識點新人?我男朋友在B家做投行的,他們圈子里高質量男性遍地是!”
如果換做一周前,蘇卻可能還會有點興趣。
但現在——
她完全提不起勁。
“不啦,有別的安排了。”她低頭拿起咖啡杯,想喝一口提提神,結果杯底空了。
她正準備起身去去倒新的咖啡,大-腿-內-側猛地傳來一陣刺痛,她險些沒站穩。
……
確實如江津嶼所言,第二天她果然沒能站起來。
那晚她高-潮過后幾乎直接昏睡過去,等意識模糊地蘇醒時,才發現自己正被江津嶼圈在懷里,裹著一條毛毯,坐在車蓋上。
“吵醒你了?”江津嶼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唔……”
蘇卻揉了揉眼睛,才慢慢反應過來自己身處何地。天邊透出些微亮光,但云層厚重,看不清太陽的影子。
“看來是個陰天。”江津嶼淡淡道。
英國的天氣總是這樣,一年不到一百天的晴天,想看日出簡直像買彩票一樣全憑運氣。
“折騰了一個晚上,連日出都沒看到。”江津嶼苦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有點虧。”
蘇卻在他懷里動了動,像是要伸懶腰。江津嶼誤以為她冷,便順勢將她摟得更緊了些,掌心貼著她的腰側,溫熱的體溫隔著衣物傳遞過去。
蘇卻太困了,半瞇著眼,下意識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沒關系,那就下次再來看好了。”
江津嶼一頓。
她的聲音帶著半夢半醒的懶意,像是含著一縷晨霧輕輕飄過他耳邊:“我小姑說,每一次旅行都要留點遺憾,這樣才會讓你想要再回來。”
她打了個呵欠,腦袋埋在他的懷里,呢喃著:“所以下次,我們再來看日出吧……”
“江津嶼,好不好?”
江津嶼低頭看著懷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女孩,忽然有點想笑。
她是真的認真的,還是隨口哄自己呢?
她還想繼續和他一起看日出。
雖然這一天并不圓滿,但正因為有缺憾,所以需要未來久久的時間去填滿,如此,每一個明天都有新的期盼。
對于他來說,盡管天色未明,太陽未現,但這一刻已經勝過了他過往所有完整的日出。
江津嶼低頭,輕輕吻了吻少女重新進入夢鄉的睡顏。
“好,下次我們再一起來。”
……
Joy看著蘇卻別扭的走姿,眼睛瞬間亮了,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她收起剛剛的滔滔不絕,忽然一本正經地擺擺手,語重心長:“蘇姐,忘了我的話吧。以后我再也不邀請你去參加Party了。”
蘇卻一臉問號:“為什么?”
“你……”Joy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壓低聲音,湊近了些:“剛和男朋友做過吧?”
蘇卻正低頭喝咖啡,猝不及防,一口噴了出來:“咳咳咳!你在說什么?!”
Joy嫌棄地往后退了一步,拍了拍衣服:“我就知道!”
蘇卻咬牙:“知道什么啊!”
Joy抱著胳膊,上下打量她兩眼,斟酌了一下,語氣復雜:“……難道不是男朋友?”她頓了頓,眼神犀利了起來。
“……姐,你不會去約了吧?”
“成天腦子里都在想什么?”蘇卻覺得她有點過于放飛了,額角突突直跳。
不過到底還是忍不住好奇,她壓低聲音問:“……你,你怎么知道的?”
Joy一臉了然于胸的樣子:“你現在這走路姿勢,看起來還挺激烈的嘛。”
蘇卻:“……”
她應該考慮換一個實習生了。
蘇卻端著咖啡回到工位,瞥了一眼手機,上面有幾條未讀消息。
【客戶J】:在忙?
蘇卻瞥了一眼,沒回,點開第二條。
【客戶J】:還疼嗎?我買了藥,幫你涂涂?
蘇卻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她拿起手機趕緊回道:不用,早好了。
發完,她就把聊天框關上,仿佛這樣就能斬斷某人的執念似的。
可惜,某人的執念向來很深。
手機很快又震了一下。
【客戶J】:既然好了,那今晚有空?
太可怕了,這個人的貪欲簡直是無底洞!
她噼里啪啦打字:不行,你給我節制!
消息剛發出去,下一秒,屏幕又亮了。
【客戶J】:班席爾的手稿好了,讓你來加班呢。
【客戶J】:想什么呢,色麻雀。[捂嘴笑]
蘇卻:……-
下午三點,倫敦的陽光難得清透,落在潮濕的街道上,泛起一層淺金色的光暈。
蘇卻處理完手頭緊急的工作,準備早退回家。晚上的班席爾手稿還不知道要忙到幾點,她打算趁現在回去補個覺,養精蓄銳。
剛走進電梯,身后就傳來一聲喊:“姐,等等我!”
電梯門快要關閉的瞬間,Joy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見蘇卻疑惑,Joy揉了揉肚子,“我每到下午就會餓,正好下樓買點東西吃。”
倆人便一起到了一樓。
她們推開玻璃門,一陣冷冽的風裹著街頭咖啡店的烘焙香氣撲面而來。倫敦的冬天濕冷,空氣里總帶著些說不清的潮氣。
蘇卻拉了拉圍巾,剛把手縮回袖口,Joy忽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臂。
“姐,看那邊!”
蘇卻漫不經心地順著她的視線望去,腳步驀地一滯。
公園對面的長椅上,一抹灰色的影子靜靜坐著。
江津嶼穿著灰色羊絨大衣,搭配黑色高領毛衣,整個人陷在一片慵懶的午后光影里。他隨意地靠在長椅上,指尖夾著一小塊面包,輕輕拋向腳邊的一群鴿子。
倫敦的鴿子見慣了人類投喂,不少人喜歡在公園里喂它們,但這些生物大多只聚集在地上,安分守己地等待食物,很少會主動靠近人,甚至落在人的身上。
可偏偏,就在這時,一只大膽的鴿子撲棱棱地落在江津嶼的肩頭。
蘇卻一怔。
她本以為他會嫌臟,會皺著眉揮手趕走,可男人只是微微側頭,神色平靜,甚至伸手順了順那只鴿子的羽毛,指節輕輕摩挲過它的翅膀,像是安撫。鴿子歪了歪腦袋,竟沒有絲毫抗拒,反而更加親近地蹭了蹭他的手,像是找到了一個溫暖的歸宿。
這一幕說不上什么驚天動地,可蘇卻不禁覺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江津嶼的輪廓冷峻,眉眼生得疏朗,慣常給人以距離感,可他此刻的神態卻是罕見的柔和。
Joy看得眼睛都直了,激動地扯著蘇卻的袖子:“姐,你知道嗎?我聽說動物的感知是最敏銳的,只有心地純善、赤子之心的人,動物才會主動親近。”
她眨巴著眼睛,滿臉憧憬地看著江津嶼:“這個帥哥一定人特別好,不然鴿子怎么會這么喜歡他?”
蘇卻沒有回答,只是看著他,心里莫名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上是驚訝,還是……別的什么。
Joy還在繼續幻想:“姐,你說我要是去要他聯系方式,他會不會給啊?先說好,我不是出-軌,就是單純想多認識個帥哥,給姐妹們留著資源……”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眼睛瞪得更大,語氣激動:“我去,他朝我們走過來了!!”
Joy瞬間慌了,“快幫我看看,我頭發亂不亂?口紅還在嗎?”
可蘇卻已經完全沒聽進去她在說什么。
江津嶼一步步地走近,腳步聲落在青石路上,似雨滴滴落檐角,一點點滲入意識。
他的輪廓在微冷的冬日空氣里逐漸清晰,從模糊的影子,到被光勾勒出的眉眼,再到唇角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像是一幅暈染開的畫,終于顯露出分明的線條。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冬天的玻璃窗,哈上一口氣,霧蒙蒙的,看不真切,可只要有人伸出指尖輕輕一點,朦朧就會破開,露出清晰的輪廓。
這一刻,他走近了,像是穿透了她刻意維持的距離,將那一層不愿承認的情緒,悉數抹去。
江津嶼的腳步在她面前停下,影子籠罩住她,隔絕了冬日微涼的風。
他低頭看著她,眉梢微挑,眼含笑意:“終于舍得出來了?”
蘇卻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圍巾,掩飾剛才一瞬間的恍惚。
她輕咳一聲,故作淡定:“……你在這里做什么?”
“你不回我短信,我只好來找你了。”
“……”
他的視線不緊不慢地落在她臉上,像是在等她的反應。
蘇卻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忙:“我太忙了,可能沒看見。”
“是嗎?”江津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可我記得,你回樓觀山的短信倒是挺快的。”
蘇卻:“……”
真是記仇啊。
她輕咳了一聲:“除了這個,沒什么其他要說的?”
江津嶼聳了聳肩,“我在倫敦買了新房子,這次不用去酒店了。怕你迷路,特意來接你。”
“你發我地址就好,我想回家先睡一會兒。”這是實話。
“沒事,”江津嶼順手接過她肩上的背包,勾唇笑了笑,“你可以到我那里睡。”
蘇卻:“……”
她一時間竟無言以對,有些尷尬地移開視線。可剛轉頭,就對上Joy的臉。
她的實習生,目睹了全程。
Joy表情震驚,嘴巴張得幾乎能裝下一整個雞蛋,眼神里寫滿了“媽耶,我剛剛聽到了什么?!”
她呆了三秒,然后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后退了一步,沉默地給蘇卻豎了個大拇指。
牛啊姐。真的牛。
蘇卻:“……”
她揉了揉額角,覺得世界毀滅吧。
Joy內心瘋狂咆哮:我艸!難道蘇姐昨天就是和這個帥哥做了嗎?!
這吃得也太好了吧!
羨慕哭了啊!!!
63 【FWB關系變質的幾大征兆】……
頂不住Joy的眼光和江津嶼的強勢, 蘇卻妥協地選擇跟他回家。
睡吧,反正醒來明天世界就毀滅了,愛誰誰!
蘇卻本以為要坐車, 畢竟這人一向派頭不小,哪怕只是去個幾條街外的地方, 也得讓司機備好車。結果, 竟然是步行距離。
冬日的倫敦, 下午四點,天色早早就暗下來, 街道被朦朧的燈光照亮,空氣中彌漫著溫熱的烘焙香氣和濕冷的風。蘇卻走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不小心撞上了前面停下的江津嶼。
她摸了摸鼻子,仰頭有些不滿,“干嘛停下來?”
江津嶼側頭看著她,眉梢微挑,“你知道現在在哪嗎?”
蘇卻環顧周圍, 有些疑惑,“這是哪里?”
江津嶼看著她懵懵的表情,忽然嘆了口氣,帶著點無奈笑道:“你是真不怕我賣了你啊?”
這句話很熟悉,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三年前的機場, 他也是這么問她的。那時候,她一臉自信, 篤信自己能上他的車, 結果被冷漠拒絕得徹徹底底。
三年后的今天,換成了他主動帶她回家。
風水輪流轉,時間似乎沒有走過。
蘇卻不自在地咳了一聲, 沒搭話,只看著江津嶼抬手刷了門禁,帶她進了一棟維多利亞時期的公寓。
整棟建筑保留著十九世紀的古典風格,黑色鑄鐵大門,挑高的拱形窗戶,墻面上裝飾著精細的雕花,歲月感與現代翻新后的精致感并存。連電梯都是老式的手拉門,緩緩上升的速度,仿佛要讓人靜靜品味這棟建筑的一磚一瓦。
“你住這?”蘇卻皺了皺眉,“你不是不喜歡老房子嗎?”
江津嶼站在她旁邊,隨意地插著兜,語調散漫:“嗯,但看這里窗景好,而且距離比較近。”
距離哪里比較近,這個問題蘇卻沒問出口。
電梯門緩緩打開。
江津嶼家在頂樓,一推門,入目的便是一片通透的開放式空間。
冬日的暮光透過整面落地窗灑進來,室內沒有開燈,只有夕陽鋪滿地板,投下斑駁的光影。遠遠的,窗外就是玫瑰園,紅色花朵在微風中搖曳,像是在迎接冬日最后的一抹暖意。
蘇卻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停駐在窗外,心頭莫名一緊。
她收回目光,打量著這套比她整個出租屋還大的客廳。
客廳以黑白灰為主調,風格低調而克制,灰色的羊毛地毯鋪滿地面,深色木質書架沿著整面墻延展。角落里放著一臺老式黑膠唱機,壁爐里燃著溫暖的火光,一切都透著家的氣息。
江津嶼把蘇卻的包在玄關的吊架上掛好,回頭時,發現她還站在門口,有些猶豫地環視四周。
他走過去,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回事今天?”
蘇卻被這一下捏回了神,“……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緒。只不過是從酒店換成了另一個地方,只不過是這里讓人想到“家”,可為什么她卻有些退怯呢?
江津嶼側頭看著她,目光里帶著一絲玩味,笑意加深:“要不要參觀一下?”
他看似隨意客套地問一句,可蘇卻卻在他臉上看見了一絲期待。
“不了,我困了。”
她的拒絕快得連自己都愣了一下。
江津嶼頓了頓。那一抹期待似乎只停留了一瞬,隨即又像是水面被風拂過,平靜無波地消失了。
“好。”他點了點頭,轉身帶她去了臥室。
門被推開,燈光亮起,臥室里透著溫馨和舒適——兩米寬的大床整整齊齊地擺在房間中央,床頭柜上有些日常用品,男人的香水,腕表,甚至連放在一旁的書,都散發著一絲被主人精心打理過的痕跡。
這里明顯是他的臥室。
蘇卻的腳步頓了一下:“……我還是去客房吧。”
剛要邁步,就發現退路被封了。
江津嶼單手撐著門框,半個身子隨意地倚著,歪頭笑:“客房還沒收拾,沒法住人。”
他的聲音低緩,像在哄人:“我搬進來得急,你就先將就一下。”
哪有人讓人“將就”,直接讓睡自己床上的?!
她快速瞥了他一眼:“……不好吧,我沒帶睡衣,弄臟你的床就不好了。”
江津嶼輕輕一笑,拉開衣柜,拿出一件奶白色的法蘭絨睡衣,遞到她手里。
蘇卻低頭,看到是女款,瞳孔微縮:“……你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
“當然是給你買的。”
江津嶼低著頭,逆著光蘇卻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覺得耳尖似乎有些泛紅。
“我想著,你遲早會來。”
聽到這話,她的耳朵也紅了。
蘇卻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推著他往外走:“行了行了,我要休息了!”
江津嶼被她推得往后退了半步,嘴角仍舊含著笑意。
他沒再逗她,而是轉身走向浴室,手落在門把上,推開門,指了指右手邊的櫥柜:“這里的東西你都可以隨便用,如果有什么缺的,告訴我,下次補上。”
然后,他便退出去,關上了門。
房門關上的一刻,蘇卻松了口氣,抬手扶著額頭,覺得自己的血壓可能有點不太正常。
她晃了晃神,走進衛生間,順手拉開江津嶼指的那個櫥柜。
然后,她徹底愣住了。
卸妝油、化妝棉、洗面奶、保養品……全套女性護膚品整齊地擺放在柜子里,甚至都是她常用的品牌。
如果不是因為東西都是全新的,她真要懷疑這里是不是早就住著別的女人。
盥洗池上,成對的杯子,雙份的牙刷,一左一右的櫥柜里擺著彼此的日常用品。
她看著這一切,心臟仿佛被什么東西輕輕拽了一下。
這不是他準備給“客人”用的。
而是……他在這個家里,早就規劃好了她的存在。
這個認知,讓她頭疼。
蘇卻在浴缸里泡著,百葉窗開了半截,視線透過窗戶,可以看見夕陽沉入玫瑰園的盡頭。
她還記得那天在酒店里,在落地窗前,她被江津嶼從背后貫穿,眼前也是這片晃動的玫瑰園。玫瑰在風里搖曳,而她的身體,也在他一次次進擊里被迫起伏,困在這場歡愉里。
她已經沒力氣了,整個人完全離地,像是被懸吊在他懷里,只有細碎的嗚咽從唇齒間溢出來。
江津嶼吻著她的耳側,帶著誘哄般的柔情:“你看,我們終于一起看了玫瑰園。”
而現在,她甚至可以整日地看這個玫瑰園。
蘇卻盯著天邊的色彩,緩緩地吁出一口氣。然后,又緩緩地,整個人沉入水底。
水面涌起一圈圈的漣漪,她在水里咕嚕咕嚕地吐著泡泡。
像一條被人豢養的、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主人的魚-
或許是因為太累了,又或許是因為令人安心的味道環抱著她,蘇卻沾到床的那一刻,便沉沉睡去。
她沒有做夢,只覺得自己被一片溫暖而靜謐的黑暗包裹著。似有人在燭火前拂去落塵,指尖不經意掠過她的額發,輕柔得幾乎察覺不到。
等她再次睜開眼,天已經完全黑了。
房間里只留了一盞壁燈,光線昏昏沉沉的,窗外的城市燈火璀璨,倒映在落地窗上,像是夜空被顛倒了過來。
蘇卻在黑暗里摸索著手機,屏幕亮起,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了。
她點開鎖屏,未讀信息有好幾條,都是來自Joy的。
【我覺得我和FWB的關系不純了怎么辦】
【我的FWB轉正經歷】
【FWB關系變質的幾大征兆】
蘇卻:“……”
她盯著這幾條信息,嘴角抽了抽,一邊想著這次回去要好好教育一下她這位沒大沒小的實習生,一邊卻又鬼使神差地點開了最后一條鏈接。
【FWB關系變質的幾大征兆】
她掃了一眼,其中第一個赫然寫著——
【和FWB接吻】
蘇卻:“???”
她不禁瞇眼皺起了眉,繼續往下滑,緊接著看到一行解釋:“接吻是一件比做-愛還要私密的事情,它不單純是生理需求,而是更深層次的情感表達。比起快-感,更多的是愛意的體現。”
“……”
她的臉蹭地一下紅了。
蘇卻眨了眨眼,迅速把頁面叉掉,仿佛多看一秒就是在承認什么不得了的事。然后,她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
【垃圾貼文,胡說八道。】
發完,她扔下手機,揉了揉發燙的耳根,掀開被子下床。
她要去找江津嶼。
可這房子太大了,客廳里沒人,廚房里也沒人,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走廊盡頭。
那邊有一個房間,門關著,但門縫透出一絲微弱的光,隱約還能聽到低沉的聲音。
是江津嶼的聲音。
他似乎在講電話。
蘇卻邁步朝那扇門走去-
江津嶼正坐在書房里開視頻會議,屏幕上投射出尚棠冷肅的面容,聲音清晰地在靜謐的房間里回蕩。
“班席爾的文稿已經完成,宣傳造勢也在推進,就等你一聲令下。”她頓了頓,語氣意味深長,“我保證,到時候,全世界都會知道你那位堂哥江兆鋒,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江津嶼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目光微斂:“輿論這塊,記得甄選可信的渠道。”
“當然。”尚棠哼了一聲,隨即話鋒一轉,帶著點不耐,“你呢?什么時候回燕北?”
江津嶼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下意識地側頭,目光落在墻角那只女式背包上。
那是蘇卻的。
他盯著那只包,沉默了幾秒,才開口:“下周吧。”
尚棠明顯不滿:“喂,這種事越拖越有風險,我收到的情報顯示,江兆鋒的人已經開始派人查班席爾的蹤跡了,保不準會通過四散的手稿找到你這邊。”
她頓了頓,語氣略帶揶揄,“我是真搞不懂倫敦有什么好玩的?能讓你魂不守舍的。還是回燕北安全。”
江津嶼輕笑了一聲,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語調閑散:“尚棠,我還挺懷念你以前的人機感。怎么,和付立混久了,話也變多了?”
屏幕那頭,尚棠冷哼了一聲。
付立的聲音遙遙傳來:“喂,別把鍋甩我身上——”
“啪嗒。”
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陣輕響,像是什么小物件掉落在地上,聲音在安靜的空間里被放大。
江津嶼微微皺眉,視線掃向門口,聲音微沉:“先掛了,回頭再說。”
不顧尚棠的“盡快回燕北”的叮囑,他直接掐斷了通話,隨即起身,走向門口。
他拉開門,一只筆正咕嚕嚕地滾到他腳邊,在燈光下緩緩轉動了幾圈,最后停在他腳邊。
江津嶼垂眸看著筆,又緩緩抬起眼。
門外的走廊昏暗,壁燈的光影投下長長的剪影,一個單薄的身影站在不遠處。
走廊里太暗了,看不清她的神情。
“蘇卻?”他的嗓音微啞,“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64 鯨魚和麻雀。
江津嶼從地上撿起筆, 目光落在蘇卻身上。
“醒了?”
蘇卻懶懶地“嗯”了一聲,聲音還有點睡意未消的啞。她抬手擋了擋燈光,頭發有些凌亂, 但整個人卻乖順得異常。
江津嶼抬手看了眼腕表:“要不要吃點東西?”
蘇卻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不了吧, 我想趕緊做完工作, 不然……不知道幾點才能回家。”
“那就別回了。”
江津嶼歪頭笑著, 眼睛盯著她,“反正你剛才也在這里睡過了, 再睡一覺也沒關系。”
蘇卻猛地清醒,瞇眼看他:“沒客房你睡哪?”
“你旁邊。”
“滾。(ノ`Д)ノ”
江津嶼低笑, 手指捏了捏她的臉,帶著點搗亂的意味:“總算有點表情了。”
他挑了挑眉:“今天一整天都像沒魂一樣,我還以為帶了個假人回來。”
他邊說著,邊拉起她的手,順勢帶她去了廚房。
看起來是無法拒絕了, 蘇卻干脆接受,“那今晚吃什么?”
她的意思是點外賣,結果江津嶼隨手挽起襯衫袖口,熟練地打開冰箱,看了一眼食材:“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隨便做點。”
蘇卻整個人都驚呆了。
等到他熟練地洗菜、切菜、熱鍋、顛勺,動作流暢得像是專業廚師, 她的表情更是直接凝固了。
“……你、你怎么這么會做菜?”
在她的認知里, 江津嶼應該是那種生下來就有人伺候,連泡面都不會自己泡的少爺(雖然他可能根本不吃這種垃圾食品),哪怕沒錢吃飯, 也該是優雅地刷著AE黑卡解決,而不是卷起袖子洗菜切菜。
江津嶼注意到她的視線,挑眉:“怎么,沒想到我會做飯?”
蘇卻用力點頭,目光直白得仿佛在看什么世界未解之謎。
她眨了眨眼睛,“哎呀,被發現了。”
江津嶼無奈,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當年我被我爺爺趕出燕北的時候,江家切斷了我的經濟來源。在MIT那幾年,你以為我是靠什么活下來的?”
蘇卻難以想象江津嶼困窘的樣子:“所以你打工?”
江津嶼慢條斯理地翻炒著鍋里的菜:“不,靠存款。”
蘇卻:“……”
她頓了頓,試探地問:“你有多少存款?”
江津嶼伸出手,隨意比了個數。
蘇卻:“……X的,和你們這些有錢人拼了。”
江津嶼失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反正現在有錢人正在給你做飯,扯平了。”
蘇卻嘀咕:“哼。”扭頭不看他。
廚房里燈光暖黃,江津嶼單手顛勺,油花四濺時,動作漂亮又利落,儼然一副掃地僧般的大廚模樣。
蘇卻忍不住感慨:“你這身手……和美國中餐廳的廚師一個路數。”
江津嶼好笑:“是嗎?”
“對啊,沉默寡言,深藏不露,廚藝爆炸。”蘇卻靠著流理臺,托著腮,嘆道:“沒想到你居然這么賢惠。”
“賢惠?”他啞然失笑,“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夸獎。”
不久后,飯菜端上桌,蘇卻看著面前幾盤精致的粵菜,忍不住驚嘆:“我以為你做面食比較多,怎么這些……看起來更像是粵菜?”
江津嶼聳了聳肩:“沒辦法,那時候波士頓的香港廚子多,想學點東西只能往這邊靠。”
蘇卻一邊吃,一邊忽然想起什么:“哇,真的沒想到,你原來是MIT的……那不是離我家很近?”
她感嘆道:“有時候命運真奇妙,我們竟然從來沒遇到過。”
江津嶼聞言,目光淡淡掃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你怎么知道沒遇到過?”
蘇卻眨了眨眼,臭屁小貓樣地翹起下巴:“我這么好看,你見到一定會有印象,然后來主動搭訕。”
江津嶼忍不住笑了。
蘇卻不滿,胳膊肘懟了懟他:“笑什么笑!難道不是嗎?”
江津嶼投降似的舉手:“是是是,肯定會找你搭訕的,蘇大小姐……”
蘇卻哼了一聲,滿意地點頭。
江津嶼看著她,竟也認真暢想起來:“如果我們那時候真的相遇,會是什么樣呢?”
蘇卻咬著筷子,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知道,你肯定會來追我。”
江津嶼挑眉,饒有興致地問:“然后呢?”
蘇卻瞇起眼睛,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我會狠狠拒絕你。”
“……憑什么?”
蘇卻瞪他:“就憑你這人有點裝。”
江津嶼嗤笑了一聲:“當時在機場,可是某人先和我搭訕的。”
蘇卻炸毛:“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會主動追你?”
江津嶼但笑不語,懶懶地夾菜,一副“你自己心里沒數?”的模樣。
蘇卻氣笑了,瞪他一眼:“別給自己臉上貼金啊!我很多人追的好不好!我才不會倒追!”
江津嶼慢條斯理地剝了一只蝦,輕輕一挑,把剝好殼的蝦肉塞進她嘴里。
“好,那我一定會鉚足勁追你。”他低聲笑道,語氣輕描淡寫,卻藏著一份不加掩飾的認真,“拒絕我一次,我就追你兩次,拒絕我十次,我就追你第十一次。”
他抬眸看她,嗓音低啞緩慢,仿佛每一個字都能落進她心里。
“無論你身邊有多少選擇,我都會成為你的最優選,也是唯一的選擇。”
蘇卻嘴里咬著蝦,忽然覺得有點口干舌燥。
怎么回事,這家伙,今天怎么這么會說情話?
她咀嚼的動作慢了一拍,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了幾下。
兩人漫無邊際地暢想著這個如果,玩笑間,似乎真的經歷了一場屬于他們的校園戀愛-
吃完飯后,江津嶼帶她去了客廳。那塊角落顯然是特意辟出來的,靠近陽臺,被綠植包圍著,墻體刷成了深靛藍,透著沉靜而溫暖的氛圍。墻上掛著幾幅法式插畫,蘇卻一眼就認出,那幾幅她曾經在巴黎的一家畫廊駐足很久,甚至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過。
辦公桌子是可升降式的,角落里甚至擺著一臺她最喜歡的護眼臺燈,椅子是人體工學款,符合她長時間伏案工作的習慣。
這一切,簡直像是……特意為她定制的一樣。
蘇卻心里泛起一絲不明的情緒,強行按下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拉開椅子坐下,把文件攤開。
江津嶼輕倚在沙發扶手上,淡淡開口:“困了可以先睡,工作明天再做。”
蘇卻沒抬頭:“不行,我想早點翻完。”
江津嶼勾了勾唇角,沒再多說,轉身去客廳一角。頭頂的燈光落下,給他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輪廓深邃,專注時有種難以言喻的沉靜氣息。
蘇卻原本在翻譯,眼睛有些酸,便稍微偏頭,順著窗戶看向夜色下的玫瑰園。城市的燈火模糊了視線,綠植的影子被風吹得微微晃動,她忽然覺得,這樣的夜晚……靜得讓人有些恍惚。
她的目光緩緩收回,落回客廳。
然后她看到江津嶼。
他坐在那里,低頭翻閱著什么,修長的手指握著杯沿,偶爾輕抿一口咖啡,神色淡然自若。
那一瞬間,蘇卻突然想起一句話——
浮萍落地,鳥雀歸枝。
仿佛察覺到她的目光,江津嶼抬眸看向她,聲音懶懶地落下來:“怎么了?”
“翻譯完了。”
江津嶼放下咖啡,朝她伸出手:“給我看看。”
蘇卻走過去,把文件遞給他。可在他伸手接的時候,她忽然心念一動,抽走了稿子,隨手放到一邊。
江津嶼挑眉,看不懂她的做法。
蘇卻忽然抬手,直接把他按進沙發里,自己順勢跨坐在他的腰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江津嶼愣了半秒,隨即順從地靠在沙發上,單手摟住她的腰,唇角帶笑,似乎對她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很感興趣:“……嗯?”
蘇卻盯著他,喉嚨微微發緊。
她知道自己必須要說點什么,趁現在還能清醒地拉回界限。
“江津嶼,我是個很難被馴服的人。”
她的聲音不大,但落在這安靜的夜色里,卻像是把銀色的拆信刀,剖開一線光亮。
“我可能永遠不會把家庭放在第一順位。我的脾氣很壞,姐姐說我驕縱,很多人評價我目中無人,嘴巴也毒。我承認,我就是個自私的人。我做任何選擇,都是為了自己。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從來不會為誰停下腳步。
“所以,就算你馬上回燕北,一去不回,我也不會跟你走。我不會改變我的路,也不會停下來等你。”
她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胸腔里亂七八糟的情緒全部壓下去。
“我們現在終止,還來得及。”
在我徹底愛上你之前。
在我們還來得及把對方從彼此的生命里剜掉之前。
停止吧。
她說得那么認真,連自己的手都攥緊了,指節泛白,仿佛真的在用盡全力劃清界限。
江津嶼靜靜地看著她。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像一張無形的網,緊緊包裹住她所有的防備和克制。
他緩緩開口:“說完了?”
蘇卻點頭,咬著牙去拉開他的手:“嗯,我是認真的,別動手動腳。”
江津嶼突然笑了,語氣帶著點無奈:“那你倒是別哭啊。”
蘇卻怔住。
她低頭,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眼淚已經止不住地往外落,像是斷了線的珠子,無助又毫無預兆。
江津嶼嘆了口氣,將她的肩膀擺正,對著自己:“好,蘇卻,那你聽我講個故事。”
他頓了頓,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整理思緒,嗓音沉緩而低醇,在昏黃的燈光下,像夜色里的一縷溫暖潮聲。
“這個世界上,有一只一直活在深海里的鯨魚。他一個人漂泊了很久,習慣了黑暗,習慣了海水的沉默,以為自己會就這樣度過一生。”
“可是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只小麻雀。”
“那只麻雀脾氣很壞,一直嘰嘰喳喳個不停。鯨魚一開始覺得煩透了,怎么會有生物能這么吵呢?可是,一個人在深海里待得太久,偶爾聽見點聲音,哪怕是吵,竟也讓日子不那么難熬了。”
“于是,他動了心思,想讓這只麻雀留在深海里陪他。”
“可問題是,麻雀屬于天空,她的羽翼無法承受海水的重量,留在深海里,只會溺亡。”
“所以她拼命逃走了。”
江津嶼的語氣緩了緩,像是在回味什么,又像是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無奈:“鯨魚很生氣,他想,既然你不愿意留下,那就算了,他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
“可問題是,已經見過光亮的人,又怎么甘心回到徹底的黑暗里?”
“他記得那只麻雀在天空里翱翔的樣子,記得她落在海面上歪著頭和他說話的模樣,記得她在風里自由自在地翻飛,而不是被海水束縛得無力沉溺。”
“所以,他終于明白——他沒辦法徹底離開深海,可他可以浮上海面。”
“這樣,當麻雀飛累了,就可以隨時落在他的背上歇息。”
“她想去哪里都可以,他不會再攔著她。”
“但無論她飛多遠,飛多久,只要回頭,他都會在那里。”
江津嶼垂眸,眼神溫柔得像是盛著整個星空的海,他抬手輕輕擦去蘇卻臉上的淚,嗓音低沉而帶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所以,你說好不好啊,小麻雀?”
蘇卻怔怔地看著他,眼淚一滴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止都止不住。
她抽噎著,笑了:“江津嶼,你這些年是不是偷看了不少小說?”
他順勢哄著:“所以,你喜歡這個故事嗎?”
“不喜歡,爛死了。”蘇卻吸了吸鼻子,故作嫌棄地撇嘴,“你真的沒有文學素養,我看過你選的小說,水平參差不齊。”
江津嶼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還人身攻擊起來了?”
蘇卻揮開他的手,趁機摘下他的眼鏡,“說,你今天特地戴眼鏡,是不是為了勾-引我?”
江津嶼:“哎呀,被發現了。”
蘇卻驕傲道:“我就知道,老男人的心機真重。”
江津嶼終于忍不住打斷:“有一說一,我也沒有比你大多少。”
“大一天都算大。”
她湊上去,用鼻尖拱了拱他的臉,像只耍賴的小獸。
江津嶼被她鬧得沒轍,終于拍了拍她的屁-股,聲音低啞:“好了,下來。”
“為什么?”
“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忍不了了。”江津嶼瞇起眼,笑得又無奈又危險,“一周才兩次,今天就用完了份額,這一周剩下的幾天我怎么辦?”
蘇卻一愣,隨即笑出了聲,眼睛彎彎的,止都止不住。
她忽然捧住他的臉,直接吻了上去。
柔軟的唇落下來,帶著她獨有的溫度,像是燎原的火,帶著一點狡黠的惡作劇,也帶著……再明白不過的答案。
江津嶼呼吸一滯,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蘇卻松開他,笑得張揚又得意:“笨蛋,誰家炮-友會這么頻繁接吻啊?”
65 “我還是見不得光?”
夜色低垂, 客廳的暖光灑在地毯上,安靜而溫柔。
蘇卻跨坐在江津嶼的腰復上,捧著他的臉, 似乎親不夠一般,來回啄著。
她喜歡江津嶼戴眼鏡的樣子, 喜歡得要命。
她把眼鏡重新架回他的鼻梁, 眨了眨眼, 滿意地欣賞了一下,“嗯……這樣的江先生才有點斯文敗類的味道。”
江津嶼靠在沙發上, 半闔著眼看她,唇角勾起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小朋友, 你折騰夠了沒?”
蘇卻垂眸,看著他微抿的唇,眼神閃了閃:“還沒。”
說完,她就故意扭動了一下腰,在他復肌上蹭了蹭。
江津嶼的呼吸瞬間一滯, 立刻扣住她的腰,不讓她亂動,聲音微啞:“你再蹭一下試試。”
可她卻挑釁般地反而湊得更近,腰支偏偏又扭了一下。
江津嶼徹底繃不住了。
“……行。”
他低笑了一聲,反手扣住她的腰, 直接將她放在書桌上。
她的頭發鋪散在桌面上,江津嶼一手撐著桌面, 一手撫上她的臉, 指腹緩慢地描摹她的眉眼,像是在確認她的存在,又像是在一點點刻進記憶里。
蘇卻的心跳快得厲害, 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身體微微緊繃,卻又帶著一點緊張的期待。
可忽然肚子傳來一陣墜脹感。
她臉色一變,猛地從江津嶼懷里翻下去,縮到一旁。
江津嶼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
蘇卻舉著抱枕擋在自己身前,目光飄忽,遲疑了幾秒,才小聲開口:“我好像……來那個了。”
空氣瞬間安靜。
江津嶼:“……”
他閉了閉眼,額角青筋忍不住跳,深吸了一口氣:“蘇卻,你這是——管殺不管埋?”
“……不好意思嘛。”
她抱著抱枕湊過去,干笑道:“真的沒辦法呀……”
江津嶼盯著她,沉默了一瞬,忽然笑了起來,眼底掠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還是有辦法的。”
蘇卻:“?”
下一秒,她的踝-足被扣住,整個人被迫貼進他懷里,退被強制性地收-緊。
“江津嶼?”她驚訝地瞪大眼,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熱意沿著她的退彎貼上來,帶著緊繃的難捱,緩慢地沿著她的小退滑下去,在退間細細碾-動。
她頓時僵住:“……你、你要干嘛……”
江津嶼偏頭笑了:“不是你把我撩起來的?現在說干嘛?”
他的手掌扣著她的膝彎,嗓音微啞:“退并緊。乖,幫幫我。”
蘇卻耳朵嗡嗡作響,腦子亂得像一團漿糊,卻還是不自覺地聽話照做了。
他扣著她的足,帶著她動作,一開始還是緩慢的,可隨著節奏的變化,她聽見江津嶼的呼吸逐漸變重,偶爾還低低溢出一聲嘆息,帶著幾分飽餐后的滿足。
蘇卻本就是紙老虎,對于這種事還是緊張,手指無措地扣住沙發扶手,閉著眼睛不敢看。
江津嶼卻不如她所愿,抬手托住她的下顎,逼她直視自己,嗓音帶著蠱惑:“寶寶,看著我。”
她被迫睜眼,迎上他深不見底的瞳孔。
江津嶼偏頭吻了吻她的耳側,嗓音沙啞地嘆了一聲:“嗯……真乖。”
沙發上的抱枕滑落,掉在地毯上,和沉沉的夜色融在一起-
蘇卻醒來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經透出清晨的微光。
她睜開眼,頭還有些暈暈沉沉,視線里是陌生又熟悉的房間,鼻尖縈繞著隱約的木質香氣和清冽的氣息。她稍稍動了動,剛想翻身,就被一只手臂牢牢箍住,直接帶回溫熱的懷抱里。
江津嶼的嗓音帶著晨起的慵懶沙啞,從頭頂落下:“別動,再睡會兒。”
蘇卻還沒完全清醒,被他這么一攬,倒是徹底回憶起了昨晚的“戰況”,她有點不自在地縮了縮腿。
“好了,我要上班了。”
“翹一天,罰款我替你交。”江津嶼語氣散漫,眼睛都沒睜開,手臂卻抱得更緊了些。
蘇卻無語:“你以為我是打卡制的嗎?今天我有會要開。”
江津嶼微微睜眼,眼底還殘留著幾分未散的睡意。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抬手撐著頭,嘴角噙著一絲意味不明的笑:“不親我一下,不放。”
“江先生,你怎么變得這么幼稚啊。”她伸手勾了勾他的下巴。
“你當是哄狗呢?”
蘇卻哈哈大笑,仰起頭,在他下顎上輕輕印了一下:“夠了吧,可以放開我了。”
江津嶼沒動作,眸色深了一瞬。他突然順勢扣住她的后頸,直接加深了這個吻。
“唔……”蘇卻措不及防地被他吻住,過了好幾秒,才終于被松開。
江津嶼靠在枕上,慢吞吞地評價:“剛才那樣,太敷衍了。”
“好了,別得寸進尺。”她紅著臉推搡著,從他的懷里鉆了出來。
江津嶼笑而不語,目送她翻身下床,也起身跟了過去-
浴室里,兩人并肩站在洗手臺前,鏡子里映出他們的倒影。
蘇卻站在鏡子前刷牙,江津嶼則站在她旁邊,戴著睡意未散的神色,慢條斯理地握著牙刷,刷得極其隨意。
兩人一左一右,動作協調得像是同住多年才有的默契。
“第一次和男人一起刷牙?”江津嶼慢吞吞地開口,語氣帶著幾分戲謔。
蘇卻白了他一眼,含-著泡沫回他:“是啊,第一次就是和你。”
江津嶼側目看了她一眼,像是對這個回答很滿意,順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蘇卻甩開他的手:“我沒洗臉。”
江津嶼懶洋洋道:“晚了,昨晚都抱了親了一整夜。”
蘇卻:“……”-
吃過了早餐,不用上班的江先生決定送蘇卻去工作室,雖然她百般拒絕,但終究拗不過。
蘇卻本來低頭看著手機,忽然感覺手背被輕輕蹭了一下。
像是不經意間的觸碰,又像是刻意試探。
她側頭瞥了一眼江津嶼,他看起來毫無察覺,神色鎮定自若,目視前方,仿佛方才的觸碰只是她的錯覺。
嘴角忍不住翹起來,她也禮尚往來,悄悄蹭了回去。
江津嶼依舊沒看她,甚至連表情都未曾變化,但手腕卻往外一翻,順勢扣住了她的。
蘇卻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像是本能的退避。可下一秒,江津嶼的手指便順勢滑了進來,先是輕輕地碰觸,試探地摩挲了一下她的指節,像是在等待她的回應。
她沒有躲。
于是,他的手一點點扣緊,指腹緩緩擦過她的掌心,直到十指完全交纏,彼此貼合得嚴絲合縫。
掌心的溫度傳過來,蘇卻耳后生起一絲發燙的溫度,甚至連指尖都麻了。
明明他們什么都做過了,可此刻,僅僅是十指相扣的動作,心跳竟然比任何一次更劇烈。
江津嶼目視前方,臉上的神色看起來一如既往地淡定,甚至故作隨意,步伐沉穩得好像根本沒有發生什么事。
他裝得那么好,唯獨他的耳尖,卻在風里悄悄染上一抹可疑的薄紅。
兩人就這樣沉默地走著,誰都沒有松開。
他們接過吻,做過愛,可偏偏,牽手反而像是最青澀的時刻,害羞得連對視都不敢。
到了街頭轉角,寫字樓已經近在咫尺,蘇卻松開了十指緊扣的手。
江津嶼看著空蕩蕩的掌心,側頭看她,眼里透著一絲不滿。
蘇卻輕咳了一聲:“快到公司了,怕遇到熟人。”
江津嶼睨著她,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懶懶散散地插兜:“所以呢,我見不得光?”
“你現在還是我甲方。”蘇卻理直氣壯地說,“我和甲方搞到一塊去了,傳出去影響不好。”
“那昨天晚上是誰勾著甲方的脖子不讓走的?”
蘇卻:“……”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捏住她的臉頰,輕輕一扯:“蘇小姐,睡完不打算負責?”
她趕緊敷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態度哄得隨便極了:“好啦好啦,你最名正言順了,等哪天合適的時候,再光明正大牽手進出。”
合適的時候,什么時候才能熬到?
他還想再說點什么,蘇卻已經向前揮了揮手,步履輕快地走向大樓,明艷的笑容在清晨的陽光里顯得格外耀眼。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線里,江津嶼才慢悠悠地收回視線,低頭看了眼剛才握住她的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她掌心的溫度。
……算了,先依著她吧-
蘇卻到辦公室的時候,剛踏進門,就看見休完產假回來的組長正和同事聊天。對方一見到她,笑著招手:“蘇卻,恭喜你升職啦。”
她點頭謝過,放下包:“組長,身體恢復得還好嗎?”
“早就沒問題啦。”組長爽朗一笑,“現在終于能稍微離開家里喘口氣,我可太感謝了。孩子就交給我隊友帶著,我來享受一下上班的樂趣。”
在照顧幼兒和上班里,還是上班輕松得多。
“有了全職奶爸真是輕松多了,”組長聳了聳肩,語氣頗為得意,“他現在比我還上道,白天哄睡,晚上帶夜奶,輔食做得有模有樣,帶孩子遛彎還能順便聊育兒經,我敢不敢插手還不一定呢。”
組長大笑:“哪天你結婚生娃,可能也會這樣。”
蘇卻隨口接道:“那我得先找到個能全職帶娃的老公。”
兩人相視一笑,話題就這么輕輕掠過,沒有人去強調“母職”該如何履行,反倒是一種順其自然的灑脫。
組長仔細打量了她一番,忽然感嘆:“你是不是換了護膚品?感覺好久不見,氣色好得不得了。”
蘇卻下意識地看向桌上的化妝鏡——鏡子里的人膚色紅潤,眼神澄亮,唇角甚至還微微上揚。
看上去的確是……神采飛揚。
她沒再多說,拉開椅子坐下,打開電腦,一口氣迅速完成了兩份下周演說的slides,手速飛快地發出三十封自述投稿郵件,流程干凈利落,條理清晰,效率高得嚇人。
Joy坐在旁邊看得瞠目結舌,忍不住哀嚎:“姐,別卷了,要被你卷死了。”
蘇卻淡淡地“哦”了一聲,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今天工作專注,手機就隨意擱在一旁,沒怎么留意。但即便如此,那塊屏幕還是沒停過地震動。Joy隨口瞥了一眼,忍不住八卦道:“什么客戶這么煩人啊?我看你今天手機就沒停過……‘客戶J’?誰啊?”
蘇卻咳了一聲,故作淡定地解鎖屏幕,不動聲色地點開消息。
果不其然,全是江津嶼的——
【客戶J】:今天什么時候下班?我去接你。
【客戶J】:給你包里備了止痛藥和姜茶,如果難受記得吃。
【客戶J】:看手機。
【客戶J】:還不回我?
蘇卻一邊滑著,一邊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
戀愛中的男人,比她想象得還要黏人。
而且……她還挺樂在其中。
就在這時,一條新的信息跳了出來——
【樓觀山】:回倫敦了?今天有沒有空?我來討飯了 :)
蘇卻這才猛然想起,差點忘了這茬。她迅速敲字回復——
【升官發財雀】:嗯,回倫敦了。那我今天請你?
消息發出去,她順手點開江津嶼的聊天框,又飛快打了一行字過去——
【升官發財雀】:今天有安排了,改天再見吧。
信息發出,她隨手將手機倒扣在桌面上。
Joy在旁邊眼神八卦地在她和手機之間掃視,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
“姐,你這笑得這么春光燦爛的,真當別人看不出來嗎?”
蘇卻沒看她,手指繼續再鍵盤上翻飛:“看出來什么?”
Joy哼了一聲,雙手抱胸:“看來昨晚雞血打得太足,白天工作積極性都增加了。”
蘇卻神色淡定,隨手合上筆記本:“看來你家那位不夠努力。”
Joy:“……我謝謝你哦。”
她一臉生無可戀,下一秒又狠狠一拍桌子:“不行!今天回去我要申請加場次!!”
66 酥麻的快感,令他甚至有些興奮起……
午餐過后的茶水間里, 咖啡機低鳴著滴落咖啡,空氣中彌漫著醇厚的香氣。
Joy 抱著胳膊靠在一旁,瞥了眼蘇卻亮個不停的手機屏幕, 意味深長地開口:“所以姐,你和那個帥哥真的只是……那種關系嗎?”
蘇卻雙手抱胸沒看她, 教育道:“小朋友, 不要天天想著八卦。”
“哎, 你就告訴我一下嘛,我感覺那個帥哥看你眼神真的不一樣……”
蘇卻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這時茶水間的門被推開,組長走了進來。
“蘇卻, ”組長徑直走到她的面前,“還記得上次我跟你提過的,中文文化推廣協會的合作項目嗎?”
蘇卻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終于有進展了?”
“嗯,聽說資金終于批下來了, 而且這次來的好像是個 key stakeholder(關鍵人),一會兒會來聊合作的細節。”
這可是個大項目,蘇卻知道,組長在休產假前就一直想推進,但因國內各種審批拖了快一年, 現在總算能啟動了。
“你趕緊準備一下,到時候需要和來的人進行解說, 爭取能不能拿下這次項目里最好的那批書。”
“好的, ”蘇卻點頭,忽然想起了什么,“對了組長, 今天下午會議結束后,我需要早退。”
組長的眉頭一皺。一般這種重要客戶來訪,他們都會安排一個飯局來加深合作關系,今晚也必然少不了的。
“不能改個時間嗎?”
“是和CLM Family Office的樓先生,”蘇卻又補充了一句,“上次那本書的贊助商,就是他幫忙牽線的。我之前說好要感謝他的。”
一聽是“救命恩人”,組長立馬給了綠燈,“那是得好好感謝人家一下,你去吧。”
這時候,組長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低頭看了眼立刻接起電話,“啊,您好!您到了是吧?好,那我讓我的人下去接您。”
她給蘇卻使了個眼色:“人到樓下大堂了,你去接一下。”又轉頭對Joy說:“去打印一下項目的計劃書和我們團隊履歷,雙面彩印,5份。”
“OK。”蘇卻點頭,順手拿起剛接到的冰咖啡,仰頭就是一口猛灌。
Joy目瞪口呆:“姐,你這一口悶,我怕你一個下午心臟都會跳個不停。”-
Joy說得沒錯,心臟真的會跳個不停。
電梯門緩緩打開,蘇卻剛踏入大廳,就看見了站在落地窗前的人影。
他一身深色西裝馬甲,外套搭在手臂上,襯衫袖口挽起兩折,露出干凈有力的腕骨,低頭漫不經心地劃著手機。大廳外冬日微涼的日光透過玻璃,將他的身影拉得修長而沉靜。
江津嶼聽見腳步聲,緩緩抬眸,目光準確地落在她身上。
他微微一笑,嗓音低沉溫潤,帶著一點刻意的調侃。
“蘇大翻譯,又見面了。”
蘇卻直接伸手揪住他的領帶,拖著他進了樓道。
“這么熱情嗎?”江津嶼噙著笑意,低聲揶揄,“漆黑角落,四下無人,你想做什么?嗯?”
蘇卻將他推在墻上,忍著額頭跳動的青筋:“你怎么在這里?!”
江津嶼整了整被她扯亂的領帶,慢斯條理道:“我想著既然我是甲方,那就用甲方的方式來見你。”
懟得她啞口無言。
“好了,蘇大翻譯。”江津嶼悠然地抬起手,做了個“請”的手勢,“時間不早了,去會議室吧。”
蘇卻忍著一肚子氣,剛邁出一步,手腕突然被拉住。
她回頭,只見江津嶼的臉湊近。
“不過,在進去之前,我得收些你今天不回我信息的利息。”-
會議室里,Joy剛把打印好的資料分發在位置上,就聽見腳步聲走近。
她回過頭,正瞧見江津嶼和蘇卻一前一后走進來,差點尖叫出聲。
她敏銳地發現蘇姐嘴唇上的口紅淡了不少,而這位先生的唇上……
Joy剛想開口八卦,就被組長一把拽到身后,沉穩地笑著起身迎接:“江先生,久仰大名,沒想到今天有幸見到您,實在是榮幸。”
這帥哥竟然是今天的甲方?
Joy忍不住瞥向蘇卻,沒想到蘇姐平時在工作上看起來正經,也會這種情況發生。
江津嶼禮貌頷首,淡淡道:“許小姐客氣了,直接切入正題吧。”
會議正式開始。
這次的合作是由隸屬于中-央的中文文化協會主導,它們負責選定一批出海推廣的書庫,并提供初印的資金,同時牽線搭橋,促成與原作者的版權交涉、拉贊助等重要環節。因此,一旦能拿到合作資格,翻譯機構便能大大減少外部溝通的阻礙,翻譯者只需專注于文本質量,并在后續游說出版社、進行市場推廣即可,從而極大提高出版效率。
組長感慨道:“這個項目我們推進了一年多,之前進展緩慢,主要是協會的審批流程復雜,但自從江先生入局后,進度就快了許多。”
“我們原本只和協會的執行團隊對接,沒想到這次會直接由江先生親自負責。”
她這話并不是客套,而是真的受寵若驚。
當時接到會議請求時,組長還以為對接人只是協會的普通高層,直到對方私下暗示,今天到場的是協會最高委員會成員之一,能夠直接決定項目生死的圈外人物,她才意識到這個會的重要性,當即打起十二分精神。
“對了,還要多謝江先生之前的幫忙。”組長突然想起什么,朝他鞠了一躬,“之前那本書因為贊助商撤資,差點出版不了,甚至連累了蘇卻那段時間跑遍英國找投資人,多虧了江先生的資金支持,不然整個項目恐怕都要擱置。”
蘇卻心里一跳,忍不住看向江津嶼。
她一直以為那本書的資金,是樓觀山出的,可現在聽組長這么說……
她轉頭去看江津嶼,卻發現對方正閑適地轉著手里的簽字筆,眉目平靜得像是在無關的事。
那第二個贊助商難道是他?
當討論到書庫里的書籍選擇,上面列著不少佳作,尤其是幾本曾獲國內頂尖文學大獎的作品,各大翻譯機構競標激烈。畢竟,有獎項加持的書,不論是獲得出版社青睞,還是后續市場推廣,勝算都大很多。
組長將江津嶼發來的清單遞給蘇卻:“你也看看。”
江津嶼:“蘇小姐對于我們選的這幾部小說有什么看法?”他玩味地盯著她,“我要真實看法。”
想起之前還吐槽過他的選作品水準,這家伙簡直是公報私仇。
她揚起一個職業假笑:“清單上的作品各有千秋,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要做的,是幫這些作品找到合適的市場推廣角度。”
一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公事公辦得不能再公事公辦。
江津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表情有些抽搐,像是在忍笑。
而桌子下面,高跟鞋精準地碾上了他腳背的骨頭。
蘇卻表面一本正經,但她的動作帶著點惱怒和不甘,踩得一點都不留情,甚至還加重了點力度。
讓你在公司里亂來!
讓你今天公報私仇!
讓你在眾目睽睽之下故意挑我的刺!
她不敢在會議桌上發作,總得找個地方泄憤吧?
江津嶼的身體的身體緊繃著,身體感覺到的不是疼,反而是另一種……酥麻的快-感,令他甚至有些興奮起來。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揚起。
蘇卻還沉浸在報復他的爽快之中,卻根本沒想過這可能對江津嶼而言,根本不是懲罰。
會議結束的時候,組長關上文件夾,抬頭看向江津嶼,笑著邀請道:“江先生,今天多謝您親自過來,要不要一起吃個飯?順便再聊聊合作細節?”
江津嶼抬腕看了眼時間,點頭道:“可以。”
裝模作樣。
蘇卻在心里冷哼了一聲,收拾完東西后轉頭對組長說:“那我就先走了。”
江津嶼的視線掃了過來:“蘇小姐不和我們一起去嗎?”
組長隨口解釋:“她另有安排。”
她忽然想起什么,從辦公桌下拿出了一盒包裝精致的斯里蘭卡紅茶,遞到蘇卻手里:“對了,這個是給樓先生的,謝謝他之前幫忙找新的贊助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蘇卻渾身一僵。
本能地覺得不妙,果然,在收下禮物的那一刻,她便感覺到了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寒意透過空氣,直逼后頸。
她慢吞吞地抬眼,透過桌椅的空隙,果然對上了江津嶼的目光。
男人沒有開口,只是微微歪了歪頭,嘴角含著一抹極淡的笑,明明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卻偏偏讓人從頭涼到腳。
那眼神分明是在說,丟下我去見樓觀山,膽子挺大啊-
“你還好嗎?”
樓觀山的聲音讓她回了神。
蘇卻才意識到自己手里的茶杯已經涼透了,她今天本就有些心不在焉,沒想到還被看了出來。
“添點熱水。”她和服務生交代了一句,然后轉頭對樓觀山笑道,“還好,倒是你呢?日本的項目順利嗎?”
“唉,就那樣吧,”樓觀山夾了一塊蝦餃,“客戶們想一出是一出,想要把北海道的一塊地拿下來做滑雪場,卻沒想過如果要做,背后需要和多少協會打交道。單單要全部收購那些地皮,都要和幾十個門戶打交道。每次他們腦袋一熱做出的想法,最后我們都得想出解決方案。”
“聽起來真不是個簡單的活。”蘇卻想了想自己認識的那位有錢人,想一出是一出,確實算得上任性。
茶水續上,樓觀山給她倒了一杯新茶,話題自然地轉到了近況。
“聽說你們接了中文文化推廣協會的項目?”他單手撐著下巴,語氣隨意,“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去燕北?”
蘇卻思考了一下:“等忙完手頭的項目再說吧,可能要到第二季度。”
“可惜了。”樓觀山輕嘆,“我過段時間就要去燕北長住一陣。”
她抬頭看他:“你有客戶在那邊?”
樓觀山淡淡“嗯”了一聲,笑了笑:“客戶隱私,我不方便多說。但局勢對他不是很有利,恐怕燕北的上層圈子很快會有大變動。我得想想一些風險備案。”
蘇卻的握著茶杯的手頓時一緊,下意識地聯想到了班席爾的手稿。
里面通過梳理江兆鋒的黑金走向,確實牽扯到不少燕北城里有名的家族和企業。
但她心理清楚,這個消息對于江津嶼來說十分重要,她不能對外泄露分毫。
她故作鎮定地笑著點頭,轉移話題:“那你去了燕北,可別忘了給我寄點新茶。”
樓觀山一笑:“行,等我到了,給你寄最好的。”
兩人閑聊著,蘇卻心里還盤算著剛才那番話的分量,神思不屬地倒著水,手一滑,茶水“嘩”地灑了出去。
“啊,對不起!”她連忙起身,手忙腳亂地抽了幾張紙巾,“你沒被燙到吧?”
樓觀山低頭看了一眼,被茶水浸濕的西裝外套,似乎并不在意,正想開口安撫她,蘇卻已經一邊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試圖幫他擦拭。
“沒事的,別浪費紙巾了。”他微笑著捉住她的手,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手帕,隨意地拂去水漬,“你看,完好無損。”
蘇卻有點不好意思:“不然……西裝給我吧?我拿去干洗,洗完再還你。”
“好啊。”樓觀山看著她,桃花眼彎了彎,“這樣我們又多了一個見面的理由。”
蘇卻正想說些什么,告訴他自己現在的感情狀況,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一股熟悉的戰栗感沿著脊椎攀上后頸。
她心頭一跳,抬起眼。
落地窗前,一道頎長身影靜靜佇立。江津嶼站在那里,雙手隨意插在風衣口袋里,風揚起衣角,映著夜幕,一半隱在燈影交錯的暗色里。
他神色淡淡,目光落在她和樓觀山交疊的手上,緩慢地抬起眼,望向她。
然后,唇角微微一彎。
像是看到什么極其有趣的事,他歪了歪頭,笑意淡得幾乎透明,仿佛在等她要怎么收場。
67 “你想都別想。”
蘇卻嘴巴張了張, 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不知是燈光變暗了,還是他天生屬于黑夜。剛剛明明還立在窗外,短短一瞬, 江津嶼便已推開餐廳門,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帶著不列顛不止息的寒風。
“江先生?”樓觀山認出了他, 率先打了招呼, “好巧。”
江津嶼沒應聲, 只是走到他們面前,目光微垂, 落在她身上。蘇卻的座位正對著門口,像是刻意擋住了樓觀山與他之間的視線。當然, 也可能是他壓根就沒打算把目光放在樓觀山身上。
“確實,好巧。”
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蘇卻始終低著頭,正巧看見自己的牛仔褲上有個繃起的線頭,她似乎找到了一個可以緩解緊張的方式,反復繞著線頭, 想要將它扯下來。
假裝十分忙碌,就能對外界聲響充耳不聞。
可惜,這種尷尬的沉默并沒有持續多久。
上菜的服務員端著托盤走來,禮貌地出聲:“不好意思,能借過一下嗎?”
樓觀山禮貌地側身讓開, 而蘇卻則像被解救了一般,趕緊縮回座位, 低頭專心擺弄筷子, 假裝自己不存在。
江津嶼就這么睨著她。
“江先生,有約?”樓觀山隨意一問,態度依舊從容。
“之前有, 可惜被人放了鴿子,”江津嶼將視線從蘇卻身上轉了回來,對著樓觀山淡淡一笑,“既然撞上了,樓先生不介意的話,一起吃?”
樓觀山微微一頓。
他是個體面人,即便被不請自來的第三人打擾,也難以在這種場合直接拒絕。他側頭看向蘇卻,似是詢問她的意見,而她正用筷子戳著碗里的蝦餃,假裝自己沒聽見。
蘇卻雖然想拒絕,還沒開口就撞上了江津嶼的目光。
那眼神……看似風輕云淡,實則深沉如夜,透著隱隱的危險氣息。
行吧,這次她確實沒占多少理。
蘇卻感覺有點慫,默默把口中的“不”給咽了下去。
“好,那江先生坐這吧。”樓觀山輕頷首示意旁邊的位置。
四人沙發座,蘇卻把自己的包放在身旁的座位上,這樣便只有樓觀山旁邊的座位空了出來。
坐那邊,坐那邊。蘇卻心里小聲嘀咕著。
可江津嶼似乎會讀心一般,直接伸手拎起她的包,隨手丟到了樓觀山那一側的座位上,長腿一邁,便穩穩當當地坐在她身旁,甚至懶懶地將手臂搭在椅背上,半倚著她的方向。
從對面看去,乍一眼便像是將她整個攬進懷里。
樓觀山看在眼里,神色如常,抬手招呼服務生加了一副碗碟,并添了幾籠的點心。
“聽說江先生已經搬進新房子了?”樓觀山順勢寒暄,抬手替他斟茶,禮數周全,“目前體驗如何?住的還好嗎?”
“還不錯,”江津嶼兩指點著桌面,若不是他的語調帶著燕地的字正腔圓,倒看起來像是港城來的闊少,“樓先生能在這么有限的預算里把房子收拾得這么好,難怪是倫敦最頂尖的家辦經理。”
這棟房子從選址、過戶到家具配置,每一個細節都是樓觀山親自盯下來的。作為頂級富豪的家辦負責人,他深知這些人衡量價值的方式——品質必須拔尖,錢不是問題,但絕不能讓自己被“割了韭菜”。越是富有的人,越是精明,最是喜歡在小細節上觀摩人心。今日,你或許能在小環節上多抽走一分利,明日,他們便能在圈層里讓你徹底除名。
“聽到您說這話我就放心了。”樓觀山淡笑,“我之前還擔心選的床墊不合您的心意。畢竟有些人喜歡偏硬,有些人喜歡偏軟。”
“我倒是挺滿意的。”江津嶼勾唇,忽然偏頭看向身旁的蘇卻,語氣玩味,“蘇小姐呢,喜歡硬的,還是軟的?”
蘇卻:“……”
樓觀山也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從剛才起就一直沒動筷子,輕聲問:“不合口味?”
“啊?沒有。”蘇卻干笑著搖了搖頭。
她也想動筷子啊,問題是,她的手壓根不受自己控制。
在樓觀山看不見的地方,她的右手被某人牢牢禁錮著,十指緊扣。
和早上那種青澀而又害羞的感覺不同,這次的感覺更像一種強勢的掌控,摩挲著她的手心。
慢悠悠的,像是一種不動聲色的占有。
讓她時時刻刻記住,她是誰的。
蘇卻臉頰發燙,掙扎了一下,結果他非但沒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緊,食指甚至貼著她的掌心一寸寸滑過,像是在慢條斯理地懲罰她今天背著自己出來見別的男人。
她忍無可忍,反手用指甲狠狠在他手心掐了一把。
江津嶼眉梢輕挑,嘴角噙著一絲笑。力道不增反減,甚至用指尖揉了揉她的手背:“蘇小姐,手怎么這么涼?”
樓觀山縱然在名利場沉浮多年,早已練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本事,但此刻,神情也不免起了波瀾。
他依舊維持著得體的笑,連眉梢的弧度都精準拿捏著,但目光卻始終沒有往下落。
不去看。
不去想。
不去深究江津嶼是如何知道,蘇卻的手涼。
就在這時,突兀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凝滯的空氣。
蘇卻仿佛被驚醒一般,猛地用力,總算從江津嶼掌心的禁錮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低頭看了一眼屏幕,Joy的名字在上面閃爍。
“工作的電話,我失陪一下。”她倉促地扔下這句話,幾乎像是一條被困在淺灘的魚,終于逮到了逃回大海的機會,毫不猶豫地快步走出了餐廳。
餐廳外,倫敦的妖風肆虐,吹得她眼睛都幾乎睜不開,但比起給剛才暖氣室內那股叫人窒息的氣息,卻反而讓她覺得舒坦多了。
她按下接通鍵,Joy的聲音從聽筒傳來。
“姐,不好意思啊,下班時間還打擾你。”
雖然英國的職場文化不像法國那樣嚴格遵循“下班絕不碰工作”的松弛感,但對工作與個人時間的界限依然分明。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很少有人會在下班后特意打擾,因此,Joy帶著幾分歉意。
“沒事,”蘇卻揉了揉眉心,“我反倒感謝你救了我。”
Joy:“?”-
餐廳里,燈光昏暖,酒水微晃。兩個男人面對面坐著,卻是無話。
蘇卻離席后,江津嶼便沒了興致,手指漫不經心地沿著酒杯邊緣轉動,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連和樓觀山寒暄的興致都欠奉。他本就不是耐心極佳的人,更不愿意和不相干的人多費唇舌。
是樓觀山先開了口。
“江先生,您之前提到的玫瑰……指的就是蘇小姐吧?”
他的語調溫和,唇角含笑,像是在隨意聊天,目光卻沉靜如深潭,帶著試探。
江津嶼聞言,懶懶抬眸。
他倒是沒想到,樓觀山這等在上層圈層混跡多年,深知“說一半藏一半”規矩的人,會開門見山地問這種問題,也不怕他惱了,甚至有些佩服他的膽量。
他把茶杯推遠,嘴角一勾,隨意道:“聽說這些年,樓先生對蘇卻多有照拂。”他的尾音微揚,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從容,“多謝了。”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才會替蘇卻感謝。
樓觀山微微一笑,絲毫不因他的態度被激怒,依舊淡定地給江津嶼倒了杯茶。
“江先生言重了。”他緩緩道,“我對蘇小姐好,是因為她值得,倒不是因旁的什么。”
茶水從壺中流下,落進茶杯里打著轉兒,如同漩渦一般。
“未來怎么樣,確實誰也不好說。”他語氣從容,目光沉靜,“江先生,您這次回燕北的勝算……可并不是十成十吧?”
這話落下,江津嶼終于正眼看他,眉梢一挑。
“哦?”他微笑著,語氣里多了幾分意味,“樓先生消息倒是靈通,膽子也大,連我的事都敢探聽?”
面對此等威脅,樓觀山的神色絲毫不變,“江先生,我是個生意人,消息對我來說關系著錢和風險。我自然會加倍注意,更何況……這事,關乎我的重要客戶。”
江津嶼瞇了瞇眼,雖然看起來依舊慵懶,但眼底已然透出幾分認真。
“樓先生,透露自己客戶的信息……不大合適吧?”他向后一靠,目光定定地看著他,“如果我那位堂兄知道,他的家辦負責人和我私下聯絡,恐怕你在這個圈子里,怕是待不久了。”
“確實,”樓觀山笑了笑,不慌不忙道,“不過比起失去這個客戶,我更擔心他會影響到我自己。如果他真的被您打倒了,我自然也難以置身事外。”
“江兆鋒的事一旦東窗事發,牽扯到的不只是他個人。”他聲音平靜,理智得令人心驚,“作為他的家辦負責人,他的海外資產、家族基金的流轉,或多或少經由我的團隊經手。您手里的那些證據,我甚至比你更清楚來龍去脈。”
“但您應該也知道,參與洗-錢、協助避稅,這些在法律上可都是重罪。”
“如果江兆鋒垮了,作為他資金鏈的一環,我必然也會受到牽連。”
他語氣依舊溫和,甚至連笑意都未曾減少,但話語中潛藏的分量,讓江津嶼微微瞇起了眼。
“所以呢?你打算倒戈?”
“不,我誰都不押。”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微妙地緊繃著。
樓觀山目光微斂,緩緩開口:“但我想和您做一筆交易。”
江津嶼眉梢一揚,示意他說下去。
“您這次回燕北,我可以替你在倫敦照顧蘇小姐,確保她不會受到江兆鋒的威脅。”樓觀山垂眸輕輕吹散杯中的浮沫,“如果你在這場斗爭中贏了,希望你能保我不受牽連。”
“如果你輸了……”他抬起眼,目光深邃而沉靜,像是一汪幽深的湖水,“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照顧蘇小姐,一輩子。”
江津嶼的笑意終于冷了下來。
樓觀山的算盤珠子都快蹦到他臉上了。
“樓觀山,你這算盤可真精啊。”
“江先生,我不過說出了現實。”樓觀山的神色依舊從容,語氣里甚至帶著一點遺憾,“此次燕北行,成敗未卜,勝了,您可以重新執掌江家,排除異己,但如果輸了……”
他故意頓了頓,意有所指,“蘇小姐不可能永遠等你,她在倫敦終究需要一個能護著她的人。”
江津嶼低笑了一聲,像是聽到了什么荒唐至極的話,眼尾的弧度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諷意。
他微微俯身,指腹輕點著瓷白的茶杯,像是在打量,也像是在警告,笑意未散,眼底卻冷得徹骨。
“你想都別想。”
68 春天要來了。
蘇卻和Joy的電話并沒打多久。她握著手機, 沿著街道慢慢走著,像是這樣能讓身體暖和一點。但倫敦的寒風依舊無孔不入,鉆進衣領里, 順著她的脊背往上竄,讓人忍不住打了個顫。
遠處, LED大屏幕上開始放映新的廣告, 新一季的春夏時裝系列即將上市, 畫面里,陽光溫暖, 綠意盎然,模特們在公園里彼此碰杯, 微笑,松弛得像是另一片世界。廣告的標語引用的是保羅策蘭的詩句:
It is time the stone made an effort to flower,
time unrest had a beating heart.
It is time it were time.
是時候了,
頑石綻放成花朵,
不安之中躍動心跳。
是時候了, 該是時候了。(1)
蘇卻仰起頭,凝視著詩句的最后一行。是時候了。
就在這時,空中落下了雪。
立春的第一場雪。
她怔了怔,下意識伸出手掌去接,冰涼的雪片落在掌心, 迅速融化成一滴水珠。冬天還未完全結束,但春天已悄然逼近。
遠處, 沉沉夜色里, 有人破開雪幕,朝她走來。
街燈打在他的肩頭,落下流動的光影, 將他深邃的五官映得更加凌厲。他的眼神沉沉,隱忍著怒意,像是冰封下暗藏的涌動激流,在一瞬間即將沖破所有堤壩。
蘇卻下意識地想開口,可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股強勢的力道攔腰抱起。
世界瞬間顛倒。
“江津嶼?!”她驚呼,掙扎了一下,卻發現自己的力氣完全無法撼動對方分毫。
“別動。”
他劫持般將她抱進了路旁停靠的車里,車門重重關上,將冷風隔絕在外。
蘇卻還沒緩過神,剛想開口:“我還沒和樓觀山說——”
江津嶼逼近,單手撐在她的身側,近乎蠻橫地打斷:“我和他說了,你要和我回家。”
她怔了一下,抬頭看他。
他卻沒給她再說話的機會。
蘇卻猛地被按進副駕駛的座椅里,吻猝不及防地落下。
他的吻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強勢,像是要把那些她還未說出口的話,連帶著她所有的遲疑,一起吞進喉嚨里。他的指尖扣在她的后頸,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炙烤著她的神經。
蘇卻被吻得呼吸不穩,手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襟,可他卻吻得更深,像個小孩,執拗地宣泄著脾氣。
良久,他終于松開她,額頭抵著她的,呼吸還有些凌亂。
“怎么,不舍得?”他的語氣里透著點刻意的譏諷,但眼底的情緒卻晦暗不明。
他其實清楚地知道蘇卻不是曖昧腳踏兩條船的人,可他就是有脾氣要發。或許是因為樓觀山的話,清楚地揭開了遮羞布,讓他不得不去正視那個逼近的未來。
蘇卻盯著他的眼睛,薄怒的外表下,藏著一絲細微害怕,像是一只林間的鹿。
“不是。”她搖了搖頭,伸手輕輕摩挲著他的臉,“應該由我來說的,和樓觀山言明我們的關系。”
她頓了頓,語氣柔和了些:“讓你受委屈了。”
江津嶼的瞳孔微微一縮,顯然沒想到她會這么說。
他隨即低低笑了起來,喉間震動:“蘇卻,你可真……”
拿捏得他死死的。
她的手覆上他的,掌心相貼,指腹輕輕摩挲著他的指節:“你是在害怕嗎?害怕他搶走我?為什么啊?”
江津嶼目光微閃,沒有說話。
蘇卻盯著他,輕聲開口:“是因為你要走了嗎?”
手被猛地攥緊。
這段時間的翻譯資料,以及上次她在門外聽見的電話內容,都足以讓她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真相。
江津嶼必須回去燕北,而且這一去,可能兇險萬分。
江津嶼靜了很久,才低聲開口:“你聽到了?”
蘇卻沒有回避,輕輕“嗯”了一聲。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嗎……”
話才剛說出口便后悔了,江津嶼閉上了眼睛,改口道:“不,你還是別來了。”
燕北的局勢緊繃,江兆鋒已經開始瘋狂試探他的底線,隨時可能孤注一擲。回去之后,他不知道會面對什么,可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危險,遠超他的掌控范圍。
更何況,蘇卻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她的事業剛剛起步,她的世界不該只有他一個人。
蘇卻抿了抿唇,輕聲問:“什么時候的飛機?”
“還沒定,但付立建議是下周。”
“這么快啊……”
她望向窗外,倫敦的街燈如恒星散落,在落雪的夜色里模糊成一片溫暖的光暈。
“你會去多久?”
江津嶼沉默了一下,手指摩挲著她的耳垂,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不知道。”
“江兆鋒……比我想象得難纏。”他的眉川深擰,“做事的狠勁簡直不像是我大伯的種。從我預計的輿論戰,到逼江家徹底斬斷與他的聯系,再到安定后續……快則半年,慢……我也不知道。”
車廂里陷入了長久的安靜,仿佛連呼吸聲都被吞噬。
良久,江津嶼才轉頭,盯著她:“你會等我嗎?”-
晚上回到家里,蘇卻在被窩里,給樓觀山發去了信息。
【蘇卻】:抱歉,今天沒有跟你當面道別。
【蘇卻】:還有,我和江津嶼在一起了。
沒過多久,她就收到了樓觀山的回復。
【樓觀山】:你在我面前永遠不需要說抱歉,蘇卻。
【樓觀山】:我一直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告訴我這個消息。
【樓觀山】:但我希望,這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無論有沒有他,我依然把你當作重要的朋友。
【樓觀山】:希望我們以后,還能繼續像以前一樣見面,
蘇卻盯著這句話,嘆了口氣,最終沒有再回。
她轉過身,將手機隨手丟到枕邊,把自己深深埋進江津嶼的臂彎里。
那一晚,他們相擁而眠,卻都沒有睡著。
他們刻意沒有再提分別的事,像是在用自欺欺人的沉默去換取這短暫的一周溫和平靜的日常。
他們一起做飯,看電影,在客廳各自工作,晚上蘇卻窩在沙發上,江津嶼坐在她旁邊,偶爾幫她揉揉酸澀的肩膀,就像是一對再普通不過的同居情侶。
但兩人心里都清楚,這一切,終究是帶著截止日期的溫存。
終于,那一天還是來了。
私人機場沒有商用機場的喧囂,人很少,只有幾架停機坪上的公務機,在灰蒙蒙的晨光里等待著。風很冷,蘇卻的指尖都凍得發紅,她站在風里,看見付立走過來。
“蘇小姐,好久不見。”
付立見到她并不算意外,只是多看了她一眼,笑著點了點頭。
她也回以微笑,和他隨意寒暄了幾句,可心思早已游離在江津嶼的身上。
“要登機了。”
廣播里的聲音傳來,江津嶼看著她,低聲道:“我走了。”
蘇卻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平靜,她伸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大衣的領口,“回去后注意安全。”
“江津恒大哥也會希望你凡事以自己為優先。”
她的語調平穩,沒有哽咽,沒有遲疑,甚至沒有一絲不舍。
她仰著頭,對著他微微一笑:“快去吧。”
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
江津嶼低頭看著她,目光幽深。
“……等我。”
他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后,轉身朝登機口走去。
蘇卻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指甲死死扣進掌心,幾乎要掐出血痕。
她原以為,她可以做到的。
她已經反復演練過許多次,該如何體面地揮手告別,該如何裝作云淡風輕,該如何在他轉身后,依然挺直脊背,不去回頭。
她的步伐穩穩地邁出去,離開登機口,走進安靜的私人機場大廳。
可是,越走,情緒就越無法壓制。
心口的空洞感一點點蔓延,像是從胸腔里被剜走了什么,身體先一步背叛了理智。
她瘋了一樣地沖了回去。
鞋跟敲擊著地面的聲音在空蕩的機場走廊里回響,她跑得飛快,心跳劇烈,像是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穿過寂靜的航站樓,穿過冷冽的晨風,穿過她所有的驕傲和理智。
“江津嶼!!”
她站在登機口前,大聲喊道。
可他已經消失在那扇門后,徹底被隔絕在另一端的世界里。
她的嗓音被風吞沒,帶著倉皇和不甘,崩潰到連呼吸都開始發顫。
“江津嶼,我是不會等你的!!”
風卷著她的話音飄散在這片寂靜的私人機場,她站在晨光下,紅著眼眶,倔強地喊著:
“你如果很久不回來,我就會去找別人!就會喜歡上別人!”
“……所以如果你不想我移情別戀,就盡快回來!!”
可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那扇門后,空無一人。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呼吸都開始不穩,眼淚毫無征兆地滑落。她彎下腰,蹲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里,團成一朵蘑菇。
風吹亂了她的發梢,晨光灑落在她的身上,給她披了一層淡金色的光。
直到一道影子籠罩下來,將她整個攬進了懷里。
熟悉的氣息包圍住她,帶著微涼的檀香,江津嶼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無盡的溫柔。
“好了,別哭了。”
蘇卻一抽一抽地吸著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回去以后……要經常給我發消息。”
“好。”
“每周至少視頻兩次。”
“好。”
“不要對其他女生笑!你知不知道自己很容易招桃花債?”
江津嶼低笑了一聲,嗓音低啞:“……嗯,好。”
蘇卻的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袖,指節泛白,最后低聲呢喃:“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
他低頭,在她額前落下一個極輕的吻,嗓音極輕,像是一場落在春日晨光里的低語。
“……嗯,我知道。”
春天要來了。
冬日的頑石終究會開出花,不安的心也終究會找到歸處。
但在那之前,他們還是得走一段各自的路。
69 她這是被……拉黑了?
江津嶼回燕北已經兩個月了。
最開始的那些天, 兩人幾乎每天都會視頻,每日報備日常,事無巨細, 甚至有些流水賬……
蘇卻加班回家后,累得趴在沙發上, 抱著手機和他通話, 聽他低沉的嗓音從屏幕里傳來。因為八個小時的時差, 每當她忙完一天回到家,燕北的夜就已經深了。
她經常看見江津嶼靠在椅背上, 襯衫的領口松開,眉眼間帶著深重的疲倦。偶爾他干脆連相機都懶得開, 只是單純地聽她說話,嗯嗯地應著。
有一次,蘇卻忍不住吐槽:“江津嶼,你最近怎么老是不開攝像頭?”
江津嶼沉默了一下,終于開了視頻。
屏幕里的他眉眼像是沾染了夜色未散的沉沉困意, 下頜覆著淺淡的青色胡茬,襯得面部線條更加凌厲。眼底烏沉,襯衫的袖口松松地挽起,露出修長的小臂。他看著蘇卻,帶著點無奈:“現在知道我為什么不開了?”
“……”
蘇卻看著那一圈淺淺的胡茬, 眨了眨眼。
“你怎么胡子都不理了?”她驚訝地問。
江津嶼懶懶地倚在椅背上,像是玩笑般地嘆了一聲:“還不是因為等你, 等到胡子都長出來了。”
蘇卻被他這句話撩得心頭一顫, 隨即失笑:“你老了。”
“嗯。”他低低地笑了一聲,聲音帶著點喑啞的慵懶,“被你熬老了, 所以蘇大小姐以后別不要我。”
兩人隔著屏幕對視,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可是這樣的日子沒有持續太久。
一開始,江津嶼還會在她忙碌的間隙給她發消息,讓她記得吃飯,提醒她外面降溫了,別穿得太少。但漸漸地,連這樣的提醒也少了。有時候,她發過去的消息,江津嶼要很久才會回復,甚至有時干脆石沉大海。
原本幾乎每天的視頻通話,也變成了一周一次,偶爾甚至連一次都沒有。
蘇卻不是個黏人的人,她的性格一向獨立,也不喜歡時刻纏著誰。可這一次,她隱約感覺到了某種危機,一種被時間和距離稀釋的、不安的感覺。
她沒有主動去追問,但心里卻像插了根刺,始終無法舒坦。
甚至當Joy拿她桌面上的零食吃起來時,她都沒注意到。
“第兩百天,還是提分手了……”Joy一邊嚼著巧克力,一邊嘆氣。
蘇卻正在整理出外勤的文件,聞言隨口問道:“怎么回事?”
Joy翻了個白眼,語氣吊兒郎當地說:“還能怎么回事?我前男友不是接了個中東的項目嗎?長期出差,我跟他說異地戀一定沒戲,他還不信,結果堅持了幾個月,發現每天連個好好聊天的機會都沒有。最后他主動提的分手,說我們已經沒什么共同話題了。”
她攤攤手,語氣漫不經心:“唉,異地戀,終究是沒未來的。”
蘇卻手上的動作一頓。
Joy沒在意,繼續拿了顆巧克力,“對了姐,你男朋友怎么好久沒看見了,之前不是老來接你上下班嗎?”
手還沒碰到零食盒,蓋子被毫不留情地扣上,發出一聲干脆利落的悶響。
“上班禁止閑聊。”蘇卻將零食盒收進柜子里,拎起包包起身。
Joy:“……”-
蘇卻下了地鐵,裹著風衣朝出版社的寫字樓走去。
一路上,她翻來覆去地劃拉著手機,指尖停留在和江津嶼的聊天記錄上,像是要從中找出什么蛛絲馬跡。
最近幾次的視頻通話里,他們的對話確實變少了,很多時候只是開著視頻,兩人彼此忙著各自的事,而對方的存在填滿沉默的間隙。她一邊翻譯文件,一邊聽著江津嶼偶爾翻閱資料的聲音,或者是他低聲和助手交談的字句,甚至只是彼此的呼吸聲,都讓整個夜晚變得溫柔且真實。
她享受這樣的沉默。
她一直以為江津嶼也是,可如果對他來說,這樣的沉默是一種難熬?是疲憊?是無可奈何的消耗?
那又該怎么辦呢?
心煩意亂間已經到了出版社大樓門口,她徑直走了進去,在前臺登記訪客信息時,注意力卻被大廳那塊巨型屏幕上的新聞播報吸引。
BBC新聞頻道,畫面上是X上一則剛剛發布的爆炸性動態。
【Banciel:如果我在三天內沒有繼續發帖報平安,那就代表我出事了。】
下面的評論已經炸開了鍋。
“什么情況?他是被威脅了嗎?”
“臥-槽,人不會已經被打擊報復沒了吧?他到底挖了誰的黑料??”
“有人說他的新書涉及燕北頂層權貴……”
蘇卻的耳朵嗡嗡作響,眼前的世界像是被按了靜音鍵,只有那條簡短的消息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
班席爾的新書都是關于江家的密辛,如果他出事了,書稿還在嗎?江津嶼的目的還能達成嗎?
還是說,江津嶼也出事了?
一瞬間,她如墜冰窖。
出版社的編輯正好接到前臺的通知,匆匆從電梯里出來,見到蘇卻時,臉上還帶著點歉意:“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他抬眼就看見蘇卻近乎慘白的臉色:“Su,你還好吧?”
蘇卻回過神來,她抬頭看向編輯,遲疑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新聞里說的是真的?”
編輯的表情微微一滯,似乎也沒料到她會直接問這個。編輯抿了抿唇,聲音壓低了些:“……是真的。”
“之前不少出版社都在爭取班席爾的新書,畢竟他的作品市場影響力太大了。我們出版社因為和他合作過,原本有優先權……”他頓了頓,語氣透著一絲無奈,“但這幾天,我們完全聯系不上他。”
蘇卻急切道:“那新書的書稿有聽說發給哪家出版社了嗎?”
編輯搖了搖頭:“班席爾作品的保密程度一向嚴格,如果沒有確認合作,是不可能會有書稿寄出的。據我所知,業界目前沒有人確定和他簽出版約。”
“或許,他出事,正是因為這篇尚未出版的書稿。”-
夜色幽沉,霧氣像濕漉漉的紗,彌漫在倫敦的街頭。
蘇卻走出地鐵站,腦海里還想著今天班席爾的事件。手機屏幕亮著,她給江津嶼發的幾條消息依舊沒有回復
自從江津嶼回燕北后,她也沒有再回他公寓住過。雖然那人走之前再三強調“買這房子就是為了和你一起住”,但蘇卻還是堅持,如果他不在,她住自己的出租屋更合適。
Joy之前隨口抱怨過,這附近最近阿拉伯裔的移民多了不少。英國脫歐后經濟下滑,加上歐洲持續接納難民,導致許多街區治安急劇惡化。尤其是前陣子幾起針對女性的惡性事件,讓整座城市的氛圍都變得緊張起來。
她加快腳步,手揣進口袋里,從大道拐進自己出租屋所在的小巷里。
直到她拐過最后一個街角,一只手猛地從側面伸出,攔住了她的去路。
心臟一瞬間停跳。
她猛然抬頭,眼前是一張熟悉的臉。
樓觀山站在昏黃的路燈下,風衣翻飛,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能不能陪我去一趟面包店?”
蘇卻怔了一瞬,還沒反應過來,樓觀山已經順勢拉著她進了旁邊的Bakery House。
店里彌漫著剛烘焙出的面包香氣,樓觀山禮貌地向店員點了一杯熱茶,轉身遞給她。蘇卻接過,依舊有些愣神:“你怎么在這?”
樓觀山卻并不急著回答,而是示意她看向店里的鏡子。
透過鏡面反光,可以看見窗外的情況,蘇卻的視線落在街道對面——兩名男人站在街角,目光不時朝著面包店的方向掃過。
陌生的面孔,不像是這片住戶。
她的后背瞬間竄上一股冷意,手指微微收緊:“……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樓觀山目光微斂,淡淡道:“地鐵站門口。”
從地鐵站門口?那她一路上都沒察覺?!
蘇卻的心跳如擂鼓,腦子里瞬間閃過那些新聞里的暴力事件,不禁倒吸一口氣:“天吶……要不是你,我恐怕就要……”
“被搶,或者更糟。”樓觀山的眸色沉了些。
兩人等了一會兒,直到那兩個男人發現蘇卻遲遲沒有離開,最終左顧右盼后,消失在街道盡頭。
蘇卻長舒了一口氣,手心都是冷汗。
“我送你回去吧。”樓觀山拿起外套,“萬一這路上再遇上他們,就不好了。”
蘇卻沒有拒絕。
回去的路上,兩人沉默地并肩走著。街道上沒有人,風吹得人腦袋發沉。
“好久都沒收到你的消息了。”樓觀山率先打破了沉默。
蘇卻低頭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語氣含糊:“最近工作忙。”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太敷衍了。
樓觀山只是微微一笑,沒拆穿她。
拐進公寓樓時,夜色比剛才更濃了些。蘇卻的家在七樓,電梯里暖黃色的燈光令她的心終于稍微放松下來,準備和樓觀山道謝,卻忽然聽見前方樓道里傳來了一絲細微的聲響。
窸窸窣窣,像是某種不屬于這個夜晚的危險信號。
蘇卻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門前,正準備掏出鑰匙,卻發現自己的門是虛掩著。
她的腦海里瞬間掠過無數個可能——自己出門前忘了關?不可能,她的習慣一向謹慎;家政服務?但她沒有預約;還是……有人闖入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
“怎么了?”樓觀山見她的動作不對,迅速上前,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目光一沉。
門縫里,一片黑暗。沒有燈光,沒有任何動靜。
但屋內的空氣像是被人攪動過一般,透著一絲異樣的氣息。
屋里,真的有人。
蘇卻的后背一陣發涼,指尖都在發麻。
她剛要開口,樓觀山已經比她更快地抬手,按住了她的肩,示意她別出聲。
樓觀山將她掩在身后,然后猛然一踢,踹開了門!
門板狠狠撞在墻上,發出巨大的震響,房間里的黑影一瞬間被驚動,猛地回頭,像一只被捕捉到的老鼠,撒腿就朝門口沖!
他要跑了!
蘇卻下意識地拽對方的手臂。
“蘇卻!”
樓觀山大喝一聲,想要阻止她,但已經來不及了。
黑影被她扯住,瞬間暴起反擊!寒光一閃,一把利刃狠狠朝她刺來!
蘇卻瞳孔驟縮。
刀刃近在咫尺,她甚至能感覺到金屬帶起的冷風,但下一秒,樓觀山猛地一把將她推開,抬手硬生生擋下。刀鋒劃開皮肉,鮮血瞬間滲出,滴落在地板上。
樓道里“砰”地一聲,樓觀山吃痛地后退一步,黑影趁機推開兩人,發瘋似地朝樓道盡頭沖去!
公寓樓里的人被驚動,紛紛開門查看情況。
蘇卻扶著墻顫顫巍巍地站起來,猛地抓住樓觀山的手臂,聲音都在發抖:“你……你流血了!”
樓觀山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滲血的衣袖,呼吸很沉,卻依舊保持鎮定:“沒事,先報警。”
蘇卻的手都在發抖,連手機解鎖都手忙腳亂,等電話撥通后,她用近乎尖叫的聲音喊道:“有人闖進我家!他們帶了武器!還有人受傷了!”
救護車先一步趕到。
樓觀山的手臂傷口不算致命,但血流不止,醫護人員在確認過后,還是建議他去醫院處理傷口。
蘇卻想跟著上救護車,卻被樓觀山攔住。
“你留下。”他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依舊字句清晰,“這里是你的住處,警察等下來調查時,需要你的配合。”
“可是你——”
“沒事,死不了,”樓觀山扯出一個笑,“等你忙完了,再來醫院探病吧。血肉模糊的,嚇到你就不好了。”
思慮再三,蘇卻還是勉強答應了。
過了五分鐘左右,警車終于到了樓下。
警察來了一共兩個人,其中一個蹲在門框前,用手電筒仔細照著那些被涂抹過的痕跡。
“你的門口……被做了不少標記。”
墻角、門把手、甚至信箱的邊緣——都有著用刻刀留下的標記,墻面上有些油性筆畫出的符號。蘇卻不禁想起之前Joy曾隨口提過的事:最近倫敦有一批入室搶劫案,罪犯會提前做標記,區分獨居女性、居住時間、是否晚歸等信息。
而她和江津嶼同居的那段時間,鮮少回這間公寓,之前Joy提醒過她的事也早就拋諸腦后。
她竟然如此大意,心里不禁生出幾分懊惱。
警察打破了她的思緒:“你先檢查一下,有沒有丟失貴重物品?”
蘇卻怔怔地走進自己被翻得一片狼藉的房間,拉開柜子,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首飾和幾個奢侈品包包都還在。
如果是圖財,這些明晃晃的值錢東西怎么可能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那如果不是圖財……是圖什么?
她猛地看向自己的書桌。
桌上散亂著她的工作筆記、翻譯資料,其中夾著的是——她最近一直在翻譯的班席爾的新書時的筆記!
她連忙彎腰撿起那本筆記本,翻了幾頁,確認內容沒有被撕毀或拿走,但有人動過它——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回家前,這本書是規整地擺在文件夾里的,現在卻散落在桌上,像是被翻閱過。
心臟砰砰直跳,呼吸都有些不穩。
這不是普通的入室搶劫……
蘇卻當即解鎖手機,熟練地打開聊天界面,迅速給江津嶼發了一條示警訊息:【我的公寓剛剛被闖入,班席爾的書被翻動過,應該是沖著它來的。】
她手指還未松開“發送”按鈕,屏幕卻突然跳出了一個陌生的錯誤提示——
“消息發送失敗,您已不在對方的好友列表中。”
蘇卻的指尖頓住。
她怔怔地看著屏幕,像是沒反應過來一般,手指反復點了幾下發送,卻每次都收到同樣的提示。
她這是被……拉黑了?
70 于小姐的花和酒。
蘇卻看到“發送失敗”的系統提示的時候, 第一時間沒有失落,而更多的是擔心江津嶼那邊的情況。
她不是什么戀愛腦上頭的小女生,會覺得這個舉動是他的冷暴力。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江津嶼絕對不是那種會一言不合玩消失,連分手都不說的渣男。
如果真是, 那她大概是真的瞎了眼。
可現在問題是, 她根本聯系不上他, 不知道他知不知曉這個情況。
班席爾的失蹤,之前他謀劃的通過書籍出版而引起的輿論攻勢, 還可行嗎?
她合上手機屏幕,深吸一口氣,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先處理眼前的事。
做完筆錄,警察建議她今晚不要留在這里。她拍下警察給她的筆錄備份發給房東太太,讓她盡快聯系保險公司,然后簡單收拾了些行李, 帶上筆記本,徑直去了江津嶼的公寓。
進門的瞬間,她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里已經好久沒有人住了。空氣里有種積蓄的冷寂,窗簾半掩, 窗外城市燈光映進來,將客廳照得幽藍一片。
蘇卻坐在沙發上, 發了條信息給樓觀山, 確認他無事后,約定了明天上門拜訪的時間。然后她幾乎是昏迷般,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明明是張已經睡過無數次的床, 她卻覺得無比陌生。
她閉上眼睛,翻了個身,空蕩蕩的床鋪在夜色里格外冰冷。
或許是因為,那個人不在了-
第二天一早,蘇卻剛醒,就收到組長的工作郵件,特意叮囑她安心處理家里的事情,工作的事不必著急。而與此同時,樓觀山那邊也傳來消息,今天中午可以出院。
江津嶼那邊,依舊還是聯系不上。
她將手機丟回包里,收拾好情緒出門去醫院探病。
住院部的走廊里靜悄悄的,蘇卻剛拐進去,就發現樓觀山病房門口的架子上,擺滿了花束。各種品牌的花店包裝紙疊放在一起,色彩濃烈,香氣四溢,像是高定花藝展區。
路過時她瞥了一眼那些花束上的卡片,令她有些訝異的是,大多都來自一個人。
于小姐。
蘇卻眉梢一挑,聞到了些許八卦的味道,沒多說什么,抬手敲了敲門。
里面很快傳來樓觀山的聲音:“哪位?”
“是我,蘇卻。”
病房里安靜了半秒,樓觀山的聲音里染上一絲明顯的笑意:“進來吧。”
她推門而入,病房里暖氣開得很足,樓觀山倚在病床上,半躺著,手上拿著平板,見她進來,便順手放在了一邊。
“傷怎么樣了?”蘇卻走到床沿,把探視的禮物放到一旁,坐下來就直接握起他的手臂查看。
樓觀山愣了一下,隨即輕笑,任由她擺弄自己的手臂,“沒什么大礙,就是皮外傷。”
蘇卻皺眉:“我當時看著,感覺割得挺深的,真的沒傷到神經嗎?”
樓觀山的右手纏著一層厚厚的繃帶,事實上,傷勢確實比他表現出來的更嚴重,但他不想讓蘇卻擔心,輕描淡寫道:“醫生說不會影響日常活動,修養一陣子就好。”
蘇卻還是不放心,但也沒再追問,和他聊了一會兒,偶然瞥了一眼窗臺上擺得滿滿當當的花束,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你人緣這么好,探病的花這么多。”
她視線在那些花上掃了一圈,笑容更深,“是不是有大小姐在追你?”
樓觀山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但最終還是如實道:“這些花……是我一個客戶送的。”
蘇卻:“客戶?”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里面有故事。
樓觀山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片刻后,語氣平靜道:“一個已婚人士。”
蘇卻:“……”
她挑眉,看了看樓觀山,又看了看那束落款【于小姐】的花。
她是知道的,作為家辦經理人,樓觀山為不少富豪管理財富,而這些富豪大多不會把資產集中放在單一機構或銀行,而是分散投資,而家辦的角色就是幫他們打理這些資產。
更何況,在許多豪門里,男主人忙于商業事務,反而是女主人掌握著家庭財務的決策權。
所以,對樓觀山來說,贏得這些富太太們的信任,是他職業生涯里的一環。
而這位【于小姐】,顯然是個過火的例子。
“她和丈夫的關系名存實亡,各玩各的。”樓觀山輕描淡寫道,“而她,看上我了。”
蘇卻皺眉:“這不是純純職務騷擾嗎?”
“這行就是這樣,看著光鮮,但這種時候,卻難以和客戶撕破臉。”樓觀山自嘲地笑了一下,“畢竟,圈子就這么小,影響很難控制。”
“就沒有辦法治治她?”蘇卻不爽道,“你總不能真獻身吧?”
樓觀山:“……”
樓觀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如果你愿意的話,倒是有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
“幫我個忙吧。”-
“樓觀山,你確定這樣,那位‘于小姐’就會知難而退?”
蘇卻一身盛裝,挽著樓觀山的手臂,走在通往酒莊大門的石板路上。
這座酒莊位于倫敦近郊,原本是一位伯爵的產業,后來被于小姐看上,大手一揮就買了下來。春日雖未至盛景,但有人的鈔能力總能創造四季更迭——這座葡萄酒莊的庭院里,鮮花鋪陳,成片的郁金香、玫瑰與風信子從荷蘭空運而來,使得整個莊園宛若凡爾賽宮的夏日花園。
樓觀山想出的主意便是讓蘇卻在于小姐面前扮作自己的“女朋友”,讓于小姐知道他已經名草有主,令她知難而退。第一次聽到時,蘇卻其實并不想答應,可礙于人家替自己擋了刀受了傷,她也不好拒絕,只得硬著頭皮接下。
這次的聚會是于小姐辦的春日品酒會,據說她有意將酒莊的酒包裝后返銷國內,因此廣邀各界名流、商界人士前來試飲造勢。因此,酒莊門口的停車場已經停滿了各式豪車,不停有新的衣著華貴的人物入場。
這派頭,真是個花錢如流水的主,怪不得樓觀山不舍得放棄這樣一個客戶。
走進露臺深處,蘇卻終于見到了今天的主角——于小姐。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位已年近四十五,蘇卻恐怕會以為她不過三十出頭。于小姐保養得極好,妝容精致得一絲不茍——歐美式的妝感,夸張的眉形,濃密的假睫毛,飽滿緊致的面部輪廓,穿著一襲修身的Dior高定禮裙,倒更像財經新聞里的知性女主播。
于小姐見到樓觀山時,臉上顯然是驚喜的。可當她的目光落到挽著樓觀山手臂的蘇卻身上,那一瞬間的表情微變,眼底的情緒明顯冷了幾分。
但她還是很快調整好狀態,臉上掛著一貫得體的笑容,親昵道:“觀山,你來了。”
樓觀山微微頷首,語氣疏朗:“謝謝于小姐的盛情邀請,莊園真的很漂亮。”
說罷,他看向蘇卻,蘇卻心領神會,立刻將手里的禮物籃遞了過去。
樓觀山解釋道:“也不知道送您什么好,想到這次是品酒會,所以特意準備了一套酒具,另外還有一些我個人偏好的配酒芝士,希望您不會嫌棄。”
于小姐笑著接過,眼底的欣賞和愛意都快要滿溢出來:“你簡直送到我心里去了。好酒就需要好的器皿來盛,而芝士更能襯出酒的層次。”
她朝樓觀山湊近了些,捏著嗓子道:“觀山,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
蘇卻聽著這話,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或許是她的表情不小心被捕捉到了,于小姐終于將視線轉向她,表情依舊端正但眼底的鄙夷卻也毫不遮掩:“這位小妹妹是……?”
蘇卻剛要開口,便見樓觀山不動聲色地覆上她的手,微笑著道:“這位是我的女朋友,蘇卻。”
空氣靜滯了一秒。
于小姐幾乎下意識驚訝地脫口而出,似是不敢相信:“女……女朋友?還是女性朋友?”
“怎么之前都沒聽觀山你提起過?”
她的目光落在樓觀山身上,急切地想從他那里得到否認。
沒等樓觀山開口,蘇卻笑意明艷地勾住樓觀山的臂彎,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嬌嗔:“因為之前我一直沒答應啊!”
她特意加重語氣,看著于小姐,微笑得格外乖巧:“阿樓追我很久了,不過我吊著他,吊了大概一兩年吧。”
“只是最近我終于想開了,”她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帶著一點得意,“能找到像阿樓這樣優質、深情,追我這么久,看我換了這么多男朋友還依舊一往情深的男人,已經不多了。所以我決定好好和他在一起。”
蘇卻的嗓門沒有絲毫收斂,周圍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而于小姐的臉色,更是難看了幾分。
蘇卻這番話,不僅是宣示主權,更是狠狠地踩了一腳于小姐的臉面。于小姐死乞白賴地追求樓觀山,結果樓觀山不僅不為所動,還死心塌地地追求蘇卻多年,最后還要靠蘇卻大發慈悲,才終于“備胎轉正”。
這話里話外,不就等于在說——于小姐連個備胎都算不上?
這層意味一旦捅破,旁人一聽便懂。
氣氛剎那間微妙起來,周圍竊竊私語聲幾不可聞,卻像一根根細針扎在人的皮膚上。
于小姐的笑容微微一滯,但她還是強撐著端莊的氣度,語氣意味不明:“原來如此……看來我是真的消息落后了。”
蘇卻笑:“畢竟我最近才答應嘛。”
兩人四目相對,于小姐的笑意終于掛不住了。正巧此刻有客人端著酒杯靠近,打破了這微妙的氛圍。于小姐深吸了一口氣,笑意收斂,冷冷道:“你們先落座吧,我還有其他客人要招待。”
說完,她轉身離開,身影隱沒在人群之中。
蘇卻坐下后,悠然地拿起一杯酒,漫不經心道:“你覺得她信了嗎?會不會我語氣太狠,讓她也記恨上你?”
樓觀山微微一笑,舉杯和她碰了一下,意味深長:“氣肯定是氣的,不過這次的故事,是‘我苦戀多年,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和我直接拒絕她的追求,性質不一樣。”
蘇卻懂他的意思,主觀能動性不同嘛。
如果是他主動拒絕,那是無情絕情,可如果是“他努力了這么久,終于打動佳人芳心”,那反倒成了一出苦情戲。
于小姐就算再不甘心,也無法怪到他頭上,只能怨自己來遲一步。
蘇卻不禁感慨,這人比她想象得還要會做人。一系列操作下來,不僅成功斬斷了于小姐的心思,還順手給自己立了個深情長情的人設,說不定過幾天,于小姐反而會生出幾分“錯過真愛”的惋惜。
不愧是在富豪圈子里混的人精。
宴會進行到一半,忽然有人來叫樓觀山,聽說是于小姐的丈夫找他。
樓觀山的表情瞬間變了。
那是一種蘇卻從未見過的神情——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恐懼。
她正想問發生了什么,便聽見樓觀山低聲交代:“你先去那桌坐著吧,那里都是些年輕女孩,話題你應該能聊得來。”
“那你呢?”
“我去去就來,”樓觀山看了看遠處,不放心般又叮囑了一句,“如果我沒來,你千萬別亂走,不要隨便跟人說話。”
蘇卻很少見到樓觀山這樣謹慎到恐懼的模樣,更別說用這種教育小孩一樣的語氣和她說話,仿佛她如果亂走,會掉進某個恐怖的陷阱里。
她雖有疑慮,但還是點了點頭。
樓觀山見狀似乎終于松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你在這里等等我,之后我們就離開。”
然后他便跟著侍者消失在人群里-
蘇卻端著酒,走向他指定的那桌。
那一桌坐著的,大多是富二代、富三代,年紀和她相仿,有些甚至還在念書。他們感興趣的話題始終圍繞著度假、購物、豪車和八卦,隨意而輕佻。
“喂,方圓,你姐呢?怎么沒來?還在燕北嗎?”
一個短發女生笑著問道,語氣里帶著幾分打趣。
那個叫做方圓的高挑女生翻了個白眼,懶洋洋道:“別提她,忙得很。”
“怎么?”短發女生調侃,“你姐在燕北交際圈混得風生水起,不帶你玩?”
“她能有我在燕北混得開?”方圓嗤笑了一聲,手指無聊地轉著酒杯,“她最近在備婚呢,沒閑工夫玩。”
周圍的女孩頓時炸開了鍋——
“什么?備婚?和誰啊?”
“這也太突然了吧!”
方圓這才抬眸,看著周圍一圈興致勃勃的臉,慢悠悠地丟出一句話:“還能是誰?當然是這家的主人,江家。”
啪——!
一聲清脆的玻璃碎響,打斷了所有人的談話。
眾人驚訝地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一個漂亮的女生站在那里,臉色蒼白,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碎酒杯。
趕來的服務生上前,她輕聲道:“抱歉,沒注意,把杯子摔了。”
眾人并未多想,畢竟更重要的,是方圓剛才那句驚天八卦。
“你姐要嫁給燕北江家?和誰啊?”
“當然是江家的繼承人啊,”方圓叉著腰,一臉不滿,“不然呢?你以為是當江家的二房?那于小姐不得把我姐撕了。”
她意識到自己嗓門太大,趕緊壓低聲音,繼續和身邊的女孩竊竊私語:“以后這莊園就是我姐夫的了,改天送你們幾箱酒!”
眾女孩哄笑一團,各種打趣著。
蘇卻呆呆地站在桌旁,一言不發。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拉住身邊一個女生,輕聲問道:“他們說的……江家,是哪個江家?”
那女生一臉莫名:“哪個?燕北江家一直只有一個吧。”-
離開了那些小姑娘繼續八卦,蘇卻的腦袋卻依舊嗡嗡作響。
燕北江家繼承人訂婚?說的是江津嶼嗎?
他回去一趟,竟然給她整了個未婚妻出來?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一定哪里不對。可眼下,她根本聯系不上江津嶼,連求證的機會都沒有。
蘇卻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U盤,堅硬的棱角硌得手心發疼。
她今天特意將班席爾書稿里零星存下的內容和證據規整出來,拷貝到了這個U盤里,思考著如何見到江津嶼,交給他,作為一個重要的證據備份。
可現在——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誰準你進來的?”
蘇卻猛然抬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無意識間走到了酒莊前庭的私人空間。
她的視線落向不遠處的圓桌旁,三個人圍坐其中,其中一人已經站起,正滿臉不悅地盯著她,語氣凌厲,正是于小姐。
而她的旁邊,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
他的長相極其普通,甚至有些容易被人忽略,但他的眉眼間透出一股陰鷙的冷意,仿佛一條蟄伏的蛇,叫人下意識生出警惕。
他微微側頭,對身旁的侍者低聲吩咐了句什么。隨即,那名侍者朝蘇卻走了過來。
“小姐,請您跟我來,主人想見您一面。”
蘇卻皺眉,警惕地看著他:“你家主人是誰?”
侍者沒有回答,只是做出“請”的手勢,示意她往前走。
她的指尖在口袋里捏緊了U盤,冰冷的塑料邊緣硌著手心,讓她的理智回籠片刻,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等到走近,原本坐在桌前的第三人樓觀山,已經快步迎上前,挽過她的手臂,低聲耳語道:“待會他們問你什么,別回答,我來說。”
蘇卻看了一眼,樓觀山的面色幾乎可以稱得上慘白,眉間聚攏著抖不盡的緊張。雖然不知是因為什么,但蘇卻依舊提起了十萬分的小心,走到了那中年男人面前。
那人端詳著她,嘴角微微一勾:“你就是觀山的女朋友?”
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滑過,像是在捕捉什么,忽然,他輕輕地“哦”了一聲,緩緩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蘇卻的后背瞬間繃緊。
樓觀山立刻笑著擋在她前面:“江先生說笑了,您怎么可能見過她。或許是我之前給您看過照片吧,畢竟……我喜歡她很久了。”
男人沒笑。
他的眼神從樓觀山的臉上緩緩掃過,語調平靜,卻透著一股壓迫感。
“觀山,我在同她說話。”
樓觀山的笑意瞬時僵住,最終退后了一步。
蘇卻徹底暴露在那個男人的視線之下。
她這才真正地看清了這個人。比起他的長相,他的眼神更令人不適,帶著算計、探究、興趣,甚至隱隱透著某種危險的意味。
“小姐怎么稱呼?”
蘇卻壓下心底的不安,平靜道:“你叫我蘇卻就好。”
她的目光冷靜地看著他,隨即輕輕一笑:“那您呢?怎么稱呼?”
男人終于露出了一個微妙的笑容。
“我啊……”
“我是江兆鋒。”
這個名字,蘇卻再熟悉不過。這幾周來,江津嶼遞來的文件里,翻來覆去的都是他。
班席爾書稿里的那個幕后黑手,江津嶼的堂哥。
現在,正站在她面前。
“怎么,瞧你這表情,像是聽過我的名字?”江兆鋒若無其事地端起桌上的紅酒,慢條斯理地啜飲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蘇卻迅速調整情緒,下巴一抬,朝剛才那桌的方向點了點:“剛聽她們聊起莊園的主人,自然聽到了您的名字。”
話音剛落,于小姐輕嗤一聲,江兆鋒的笑意加深了些。
蘇卻并不知道,于小姐在外幾乎從不提及這位名存實亡的丈夫,而在場眾人,也無人敢輕易提起江家的名諱。
如此拙劣的借口,反而無懈可擊。只會讓人以為她是在幫樓觀山打掩護,表明樓觀山并未向她透露任何客戶信息。
“觀山,你這位女朋友倒是不錯,處處護著你。”江兆鋒轉頭看向他,“剛剛同你說的燕北家宴,你也帶蘇小姐一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