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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戲耍 你愿意與本座對食,本座絕不會虧……

    裴厭辭怎么感覺自己有種被捉奸的錯覺。

    “我會鬧肚子, 那也是因為看見你。”他沒好氣地把手從他的禁錮中掙脫出來,走進屋里。

    棠溪追隨他進屋而轉身,手指無意識捻了捻空氣。

    他今晚穿著墨綠色鑲黑邊的廣袖長袍, 臉上做舊的青銅狻猊面具將右半邊臉遮罩, 古樸而猙獰,與左臉的枯白細膩和紅唇形成鮮明對比, 又有一種詭異荒誕的和諧。

    他的左耳戴著一枚累金絲嵌綠寶石瓜果葉耳墜, 隨著他的腳步靠近而輕慢搖曳。

    “幾日不見, 脾氣見長不少啊。”棠溪追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

    “誰能容忍自己時刻被監視。”裴厭辭點燃兩盞油燈, 昏暗的光線仍穿不透屋里的大部分陰影, “毋離就快回來了, 你快離開, 回頭被人瞧見你夜闖太子府, 陛下就不是該忌憚太子, 而是你了。”

    “你是擔心本座,還是擔心太子的性命?”

    這說的哪里話, 當然是擔心自己了, 誰擔心他們啊。

    裴厭辭把火折子吹滅,轉身剛要說話, 一個黑影橫跨一步, 一只慘白的手撐在他身側, 將他困在高挑的身形與方桌之間。

    強烈的香味涌入鼻腔,強勢占領他的咽喉心肺,甜辣的味道點燃了身體深處隱秘難言的躁動。

    有點熱。

    裴厭辭忍不住放緩呼吸, 上身稍稍后仰,抬眼看人。

    棠溪追眸光幽幽,陰森得像月色下矗立在亂葬坡前的青苔墓碑。

    “得知顧九傾出宮時, 立刻想也不想搬回太子府里住,給他當牛做馬,怎就沒瞧見你對本座如此溫順馴服的時候呢?”

    “千歲不是不讓我去你府上暫住么?”裴厭辭嘴角微笑,眸光冷銳。

    他可是記得,當初投靠這人的時候,他態度曖昧,直接把他和毋離趕回了太子府。

    他一只手搭上棠溪追的肩膀,食指悠悠畫著圈兒,“千歲說說,太子府好容易解封,我不趕緊住進來,能上哪兒去?”

    “這就不能怪本座派人跟蹤你了。”

    “咱們各取所需,除此之外,最好井水不犯河水。”裴厭辭眉頭下壓,氣勢凜然難侵,指腹摩挲著他的脖頸,在慘白瑩潤的皮膚之下,能輕易捕捉到血脈急速奔涌的鼓動。

    那是他的命脈。

    “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你派人跟蹤我。”他暗含警告道。

    “否則?”

    “哪有否則,我何來的本事,能讓千歲服軟。”裴厭辭漫不經心地調笑道,手指卻沒有離開他的筋脈皮膚。

    上一次在客棧中的情景和眼前的人慢慢重合。

    棠溪追忍不住抬手,將裴厭辭額前的碎發往耳后拂去。

    裴厭辭面無表情地側開臉,避開他的手。

    討厭他的觸碰?

    棠溪追嘴角勾起一抹殘忍薄情的微笑。

    “你不試試,怎知本座不愿意服這個軟?”

    裴厭辭錯愕抬眸,不知是因為乍然看見近在鼻尖的猙獰兇煞的半臉面具,還是因為撞見了面具里外黑深詭譎的黑瞳,心跳驀地錯漏了一拍。

    “千歲說笑,何人敢讓您服軟做低。”

    頭頂傳來絲絲笑音,噴灑出的氣息悉數落在裴厭辭的領口上,香風一溜兒鉆進衣縫里,撓得他火熱心癢。

    裴厭辭越發覺得自己的腿有些軟。

    他一把推向眼前的棠溪追,“小的一介仆役,靠太近恐污了千歲。”

    剛碰到胸口,手腕就被人抓住。

    “這時候又知道自稱‘小的’了?”棠溪追失笑。

    裴厭辭使勁往外抽離,那只手紋絲不動。

    同為男子,他再一次感覺到彼此間力量的懸殊。

    “你放手!”他的聲音夾帶著低沉的龍威。

    若在前世,誰敢對他如此大不敬!

    裴厭辭另一只手搭在他垂下的手臂上,想要再次推開他,渾身力氣卻在棠溪追的目光中慢慢瓦解,反而顯得欲拒還迎。

    那是志在必得的目光。

    棠溪追想得到他。

    不是成為他的下屬,而是與他歡好。

    明明白白,熱烈得幾乎要將他渾身點燃。

    裴厭辭察覺到這個時候,心里先是一驚,接著不由失笑。

    棠溪追失神了片刻,問,“你笑甚?”

    裴厭辭真正愉悅的時候,那抹笑十分明媚干凈,偃月眸子跳動著細碎柔和的光,連噴灑出的氣息都像是空靈的歌謠。

    想讓人擁入懷里,揉進骨子里,永遠私藏。

    可惜,這抹笑意太短暫,俊逸的臉龐便又換上了完美的偽裝。

    “千歲想讓我與你對食?”裴厭辭面上浮現出幾許驚訝和難為情,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年。

    他的所有情緒,表情,甚至看似不起眼的小動作,都是精心設計過的。

    如此直白坦蕩地說出來,是棠溪追不曾想過的。

    他不禁皺了下眉,“你就沒一點恥辱之心?”

    這反應怎么和他所想的不一樣。

    “能被千歲看上,伺候千歲,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裴厭辭道,沒被抓著的手再次攀上他的手臂,調戲般地捏了捏。

    這一捏不要緊,平日看著瘦削的身子,手臂肌肉緊實得他都捏不動。

    他眼神亮了亮,沒忍住,又捏了幾下。

    棠溪追松開他的手,厭嫌地退開一步。

    他出身低賤,殘缺之軀,卻也最討厭自甘下賤的污穢之人。

    “你還算拎的清。”他冷笑,“你愿意與本座對食,本座絕不會虧待于你。”

    人性最經不起誘惑。

    他從入宮時就明白了這個道。

    只是稍稍露出些許想法,這人就迫不及待地撲了上來。

    普通人如此,想要獲得權力的人更是如此。

    皇宮里的每一個人,朝廷里的每一個人,裴厭辭和那些人一樣,只要有利可圖,不介意犧牲自己的身體,甚至連他這個殘缺之人都能忍著惡心答應來伺候。

    棠溪追對他的興趣頓時淡下了不少。

    “千歲說的可是真話?”裴厭辭眼珠子轉了轉,食指勾著他的腰封,眼尾因方才的激動而染上幾許胭脂紅,眼波婉轉間,更顯動人。

    “若今夜陪了一晚,我能得到甚好處?”

    他最厭惡這種滿是算計的眼神,骯臟,俗不可耐。

    當初他明明看出來了,這人眼里只有野心和權欲,怎么會有自尊自愛這種東西。

    “你想得到甚?”棠溪追冷笑,“今夜之后,本座會撤了跟蹤你的眼線。”

    已經不需要了。

    “只有這個?”

    “你還想要甚?”

    “都跟著千歲了,我若還只是個低賤的仆役,打的豈不是千歲的臉?”

    “你的胃口倒是大。”棠溪追嗤笑。

    “就看千歲想要我在跟前伺候多久了。”裴厭辭道,“不過,解了官奴身份,應該只有陛下尊口才能辦到,千歲就算萬人之上,也沒有這個權力,想想還是算了,不為難千歲了。”

    棠溪追對他的激將法不置可否,道:“本座再派兩個人來太子府貼身保護你,日后你要找本座,跟他們說一聲。”

    這才是他今晚此行的目的。

    當然,這話讓其他人傳達也是可以的。

    “多謝千歲。”名義上是保護,誰不曉得還是變相的監視。

    等等,“這安插/你的人手進府里的事情,不會要我來安排吧?”

    “你覺得呢?”

    “……”

    “現在太子打算變賣府里大部分奴仆。”奴仆也是主人的家產,可以隨意變賣處置,“至少要走九成人,太子不可能再新買兩個人。”

    “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棠溪追才不管這些,“本座身邊不養閑人。”

    “都忘了問,太子府內有誰是千歲的人,我回頭想法子將他們留下。”

    “這個無須你操心,你只管塞人便是。”

    那就是現在這些人里,沒一個是他的人。

    幾百個仆役的太子府里,連擅長臥底的扼鷺監細作都滲透不進來,還真不能小瞧了顧九傾。

    門外響起毋離的聲音,由遠及近。

    “看來不能繼續陪督公大人了。”裴厭辭的手松開他的腰帶,示意他離開,“督公慢走。”

    棠溪追愣了一下,“你不是說,今晚陪本座的?”

    就算俗不可耐,他都勉為其難地想過了今晚之后再說。

    “人來了,”裴厭辭意思意思地幫棠溪追被他弄亂的衣裳,“想陪千歲也沒辦法了。回頭我幫千歲安插兩個眼線進府里,千歲別再派人監視我了。”

    “行,今日便這般吧,”棠溪追望著他刻意討好的模樣,意興闌珊道,“他日你若有事要找本座,就讓安插進府里的人代為轉達。”

    他對裴厭辭興趣大減,以后也不想主動來找他了。

    “與千歲一起時不就可以說嗎?”裴厭辭道,“難道說,我以后都見不到千歲了?”

    棠溪追面色一頓,眼神懷疑地看向他。

    裴厭辭怨婦一般滿臉幽怨,怨著怨著,在他的眼神中“撲哧”一聲笑出來。

    齒靨生香。

    “怎么了?瞧得人怪不好意思的。”他都演不下去了。

    “你耍本座!”棠溪追磨牙切齒,“還會不好意思?”

    “你不是要我像對待太子那樣溫順馴服地對待你嗎?”

    “你對顧九傾也是這樣?”棠溪追的目光變得冷鷙起來。

    “你覺得呢?”裴厭辭道。

    手一拽,他扯起對方寬大的袖子,踮起腳尖,氣息劃過他的唇,在嘴角邊冰冷的青銅面具上落下一個吻。

    棠溪追呼吸微凝,垂眸看向他。

    一顆剛冷卻的心又被扯了起來,目光不自覺地就追隨著他的臉龐。

    “你最厭惡的,別人也很可能會利用這個來擺脫你。”裴厭辭狡黠一笑。

    所以,不要輕易暴露弱點。

    也永遠警惕躁動的心。

    第27章 裁減 若是問毋離和無疏,一個傻的一個……

    “你有何厭惡的?”棠溪追拉住要離開的人。

    裴厭辭問:“你覺得我會直接告訴你?”

    “只要你愿意說。”

    “咱們還沒熟到坦誠心扉的地步。”裴厭辭推了推人, “今晚你該走了。”

    毋離要進屋了。

    “你害怕別人撞見你與本座一起?”

    “并不怕。”裴厭辭道,“我要睡了。”

    “那本座便不走了。”棠溪追側身轉了個圈,避開他的手, 直接坐在了桌邊。

    裴厭辭:“……”

    “為何每次找你跟偷情似的。”棠溪追靡麗的臉龐閃過淡淡的疑惑。

    裴厭辭跟過去扯他衣袖, “你說你自己,別扯上我。”

    他可沒這感覺。

    門“嘩啦”一聲推開, 毋離站在門口。

    “起太猛, 夢游了。”

    門“嘩啦”一聲又關上了。

    屋子里, 兩人面面相覷。

    裴厭辭追了出去, 身側飄過一道綠影, 有人更快一步, 直接捂著嘴把人拎著丟回屋里。

    “好漢饒命, 好漢饒命, 小的上有剛過世的八十老母, 下有馬上就結拜的親弟弟,一大家子等著小的養活, 饒了小的一命吧。”毋離嚇得哇哇大叫。

    “閉嘴。”

    話音不大, 其中的嗖嗖涼氣仿佛一把無形的刀架在毋離脖子上,一聲哀嚎生生止在喉頭, 化為一聲打嗝。

    “就這樣子, 晾他也不敢在外頭亂說。”棠溪追閑適地坐回位子, 一手架在桌子上撐著腦袋,歪著頭看他。

    毋離求救般看向裴厭辭。

    “都讓你快走了,看把他嚇的。”裴厭辭嘆了口氣, 把人從地上扯起來。

    “合著趕本座走就是因為不想嚇到他?”棠溪追陰陽怪氣道,“是他跟你合作,還是本座與你合作?”

    “他是我兄弟。”

    你只是合作對象。

    棠溪追面色郁郁, 沒說話了。

    “已經甚時辰了?”裴厭辭問。

    “差不多、差不多子時了。”毋離囁嚅著小聲道。

    裴厭辭看向某個沒點自知之明的人。

    棠溪追只好起身。

    裴厭辭給了毋離一個安心的眼神,耳畔邊突然傳來一句低聲笑音。

    “你答應與本座對食的,別忘了。”

    “喂!”裴厭辭睜大眼睛,奔向窗邊,人早已經走了。

    “那老閹兒走了么?”毋離怯怯地上前。

    “走了。”裴厭辭乜了他一眼,“方才當著人家的面兒怎么不叫?”

    就這膽子,也就比針眼大一點。

    “我那是尊重他。”毋離道,“識時務者為俊杰,我不跟他一般見識。”

    “行,”除了逞口舌之快還能做甚,“你怎去了這般久?”

    “吃撐了正好走走。”毋離從懷里拿出一疊紙,“越先生方才讓我過去,他說你不曉得府里人的情況,他寫了出來,讓你到時候別亂得罪人,著了張懷汝的道兒。”

    “我正打算明日找他說這事呢,”若是問毋離和無疏,一個傻的一個小,半天悶不出一個屁來,他身邊除了越停,還真沒人比他更了解府內情況了,“他都過來能把你叫去,怎不順路直接送來?”

    毋離翻了個白眼,“你忘了,上次你倆還大吵一架了呢,估計還生著氣沒消。”

    “若是沒消,他也不會幫我了。”裴厭辭甩甩手里的紙,“他就是落不下面子見我。”

    看來在客棧那幾天,無疏幫他勸好了越停。

    “你說你也是,當初就該讓我替了無疏的活兒,讓他替我去四處跑腿給你報信,不也就沒這樁事情了嘛。他一個小孩下手沒輕沒重的,也就你敢信他,我當時在整個府里竄,可沒把我累死。”毋離打了個呵欠。

    “你怎曉得這不是我故意安排的呢。”

    “甚意思?”毋離呵欠打到一半,沒聽明白。

    裴厭辭笑笑不說話。

    無疏若只是跑個腿,越停又怎么會氣急敗壞找上門。

    ————

    允升倒是積極,第二天他就擬好了初步的名單,拿來給裴厭辭過目。

    “裴管事,這個您看看。”他一臉討好地笑道,雙手捧著名單,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齊管事不必如此,咱們都是一樣的。”允升姓齊,到了管事級別,他們才有資格用自己的姓。

    “就算是仆役與仆役之間,也哪能一樣啊。”允升笑著,臉上每一塊肌肉都是諂媚的味道。

    上一次自己剛升管事時,允升帶他去茶房,還一副愛搭不的樣子,隨便應付兩句就走了。這回轉變這么大的原因,無非是他更加明顯地受到顧九傾重視。

    “若是這么說的話,這份名單,該是我擬好呈給齊管事的。”裴厭辭慚愧道,暗暗捧了一下他,“最后竟勞煩齊管事一人全做了,反倒讓我得了清閑,實在罪過,改日我請你喝酒。”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裴厭辭暫時還不能堂而皇之地受著,他上頭畢竟有張懷汝撐腰,回頭這對義父子在顧九傾面前添油加醋告他一狀,無端增加麻煩。

    逞一時之快的事情,他不會做。

    至于喝酒,改日的事情,那就是遙遙無期,說個客套話。

    聽到這話,允升面色倒是舒緩了不少,“說到底,你我都是為殿下做事,咱們只要把這件事情做好了,才不負殿下的眾望。”

    頓了下,他道:“這份名單你看著若無疑義,咱們便按照上面的來。”

    裴厭辭之前都沒關注過府里那些下人,昨晚越停提點了一番后,他才大致明白了。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抱團和斗爭。往大了說,有左右政局、改變歷史走向的朝廷黨派紛爭,有后宮間的妃嬪爭寵;往小了說,一宅之內,一院之間,主子與主子,下人與下人,都有爭斗。

    太子府內雖然只有一位主子,無須站隊,但顧九傾對張懷汝和他幾個心腹宦官的親密態度,讓底下人有了不同的想法。

    除開被太子和鄭家網羅游說而來的幕僚和刺客,府內多數人都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仆役,這些人有的想要往上爬,就難免把心思動在張懷汝那些人頭上,各種討好巴結,比如趙管事之流。

    只是宦官殘缺之軀到底受人輕視,張懷汝學識不高,顧九傾又常聽他的建言,清高的世家幕僚自然瞧不慣,這與某些仆役想法不謀而合。久而久之,他們也抱團起來,彼此間互相提攜,隱隱有與張懷汝分庭抗禮的意味。

    允升擬出的名單,兩方都有人走,只是與宦官走得近的那些仆役走得更多出許多。

    “齊管事,這份名單,你問過殿下的意思了嗎?”裴厭辭問。

    “還沒有,近來得見殿下的機會少,你常在殿下跟前走動,若覺著沒意見,就把名單呈給殿下過目吧。”

    “殿下的意思,恐怕與這份名單相左,不會同意的。”裴厭辭直截了當地點出來。

    “這是何意?”允升皺眉。

    “殿下剛遭逢幕僚之難,在陛下處死那些已經揪出來的世家子弟后,他又進了一趟宮,回來后殿下便開始著手削減人手。你覺得那次入宮,陛下會與他說甚?”

    允升琢磨了下,搖頭笑道:“是我揣摩上意不夠多啊。”

    還未揪出的世家弟子偽裝的幕僚,以及身份有偽的刺客、死士云云,這次必定不能待在府里,得悉數清干凈,否則再被查到,陛下絕不會像這次這般輕易放過。

    所以,這次必定要清除得一干二凈,一個不留。

    而不是走幾個留幾個,剩下一堆人胡亂充數。

    “你改一改吧,增減些人。”允升輕描淡寫道,“難怪殿下器重于你,原來他是這個意思,看來沒你把關不行。”

    裝,繼續裝。

    這么明顯的事情,久在宮里摸爬滾打過的人怎么可能不曉得,且他背后還有張懷汝,這份名單可能就是他授意擬出的。

    若他對這份名單沒意見,允升已經辦了事,讓他跑腿呈給顧九傾,這無可厚非,等來的就是被顧九傾一頓責罵,這點小事竟然辦不好。

    他若像現在指了出來問題所在,允升昨日已經做了那么多,今日合該他來改名單,添加上去的,絕大部分會是幕僚死士那些人。他們想必早就已經收到了風聲,被清出府了也不要緊,但與幕僚抱成團的剩在府中的那些仆役,便對他“趕盡殺絕”的做法有了想法。

    這些仆役的想法與毋離那般單純,不會琢磨上面到底幾個意思,只會看到眼前,你裴厭辭把他們交好的人都清出去了,那就是與他們作對,自然對他心懷敵意。

    而被替換下的人,又多數是與宦官交好的人,他和張懷汝之間已有嫌隙,不可能再走得近。

    如此這般,他兩頭不是人,以后若是要在府里做點甚,只怕舉步維艱。

    “這份名單是你精心擬出來的,我怎好去動。”裴厭辭笑道,“府內那些人的具體情況我還不清楚,想幫忙也沒辦法。不如這樣,你去問問張總管,將身份有異的悉數挑揀出來,直接在這份名單后面添上去。”

    “府上剩下的人太少了,會忙活不過來的,難道還要再買人不成。”允升不贊同道。

    “又有何不可?”

    “多此一舉,殿下不可能同意的。”允升暗含指責道,“府內都是老人了,早就熟悉了如何辦事,你再買人,浪費時間精力不說,還要從頭培養,各院管事也不同意。方才你能指出名單有誤,想必對府內一些人也有了解,就按照你的意思來。裴管事,你不會只想將事情推脫給我一人做吧?”

    看這架勢,是想在顧九傾面前說他不作為了。

    “這么說,你一定要我在這份名單上劃掉人了?”

    “是。”允升也不拐彎抹角了。

    裴厭辭提起筆,當著他的面,堂而皇之地將“越停”二字劃掉。

    第28章 賺錢 規矩規矩,就是規避掉循規蹈矩的……

    允升皺眉, 看著被劃掉的“越停”二字,又看了看裴厭辭。

    “越停出身淮南越氏。”他道,“必須得走你知不知道!”

    “剛才你讓我從名單上劃名的。”裴厭辭道, 之前他不知道越停出身, 現在知道了。

    “那也不能這樣隨便。”允升對他敷衍的態度很是不滿。

    這就是義父要讓他提防的人?未免膚淺了些。

    一個靠拍須遛馬得到殿下側目的小卒罷了。

    “不是隨便劃的,他與我交好。”

    “你!”允升詫然, 頭一回看到有人把這事直接攤到明面上來說。

    “不贊同我的做法?除了身份有異的, 剩下那些普通仆從, 你是如何將他們的名字添到這份名單里的?”裴厭辭冷笑, “不是根據親疏遠近, 還能因為甚?”

    允升到底年輕, 要臉, 聽到他這么說, 怒得滿臉通紅。

    “你別血口噴人, 我都是秉公辦事的!不信你問問府里人,我平日里與誰交好, 他們也都在這份名單里。”

    是啊, 都在上面,裴厭辭就算劃掉了, 讓他們留在府里, 換上其他人, 這些留下的人也不會感念他的好。

    “齊管事何必動怒,”裴厭辭的話音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疾不徐,“不管最后誰上這份名單, 都會有不服的人,你我都會得罪人。若要秉公辦事,不如直接攤開了給大家看, 誰這幾年干活最賣力,誰就留下來,如何?”

    “這也太費時間了,短短幾日遠遠不夠,”允升不答應,誰在府里這幾年沒撈點油水,只是多與少的區別,若是真的秉公辦事,大家全玩完,“殿下既然將事情交由我們兩個來辦,就是讓我們直接擬名單,那些人就算有意見,他們奈何不得。”

    “既然我沒辦法動搖齊管事的想法,那我也只好把這份名單交給殿下了。”裴厭辭道,“我會與殿下說,這都是齊管事你‘秉公辦事’的結果。”

    允升伸手就要搶他手里的名單,見被他躲過,氣急敗壞道:“你到底懂不懂規矩!”

    “何為規矩,還請明示。”裴厭辭拿著名單起身,徑直越過他。

    規矩規矩,就是規避掉循規蹈矩的人,制定者的規矩里是不會有被犧牲者的利益的。

    允升見他當真要去見太子,道:“你要查便查,看看你所謂的秉公辦事行不行得通!我已經做了要做的,剩下的你要將府里搞得如何一團亂麻,我都不管了。”

    他要撂挑子了。

    裴厭辭等的就是這句話。

    按照張懷汝和允升的規則來,不管怎么樣他都會被抓著錯處,讓這些宦官四處宣揚他的不是。不如干脆鬧翻了掀桌子,誰也得不到半點好,誰也占不到半點壞。

    “齊管事怎么能不管呢?”裴厭辭又笑笑地看著他,“府里那些真正的幕僚和死士,還得勞你親自擬寫出來,我哪里懂這些。殿下心如明鏡,若察覺有錯漏的,他哪里肯責怪一個曾經只是端茶小廝的失憶之人頭上。”

    不管裴厭辭是不是真的知道那些人身份,只要顧九傾覺得他不知道,那么這上面出了紕漏,都會算在他頭上。

    允升嘴角動了動,一聲“交給我”說得不情不愿,咬牙切齒。

    “那就請齊管事盡快把名單擬好交給我。”裴厭辭道,“至于剩下要發賣的人員名單,齊管事想摻和,我樂意奉陪,不想摻和也無妨。”

    昨晚他算過,幕僚與刺客那些人在府里只約占十分四,還有將近五成的普通仆役,需要從他手里被發賣出去。

    他首先去了自己的茶房,說了顧九傾下的命令,這事早在昨日府里就傳開了,大家人心惶惶,帶著生死未卜的忐忑之心,他們問裴厭辭的意思。

    “裴哥,大家在一起共事這么多年了,情分這么深,我們茶房這些人,不可能走吧?”一人問道。

    “這個沒辦法。”裴厭辭道,“允升管事辦事講究一個公平,你們一個都不走,人家會說我包庇自己的下屬。”

    這也是他第一個拿自己管轄的地盤做文章的原因,他對自己人都這樣了,別人看見也就沒有太多怨言了。

    “我們若走了,以后裴管事你怎么辦,誰還幫你做事?”

    “那些閹人就是看不慣咱們,故意使壞讓我們走呢,裴管事你千萬別聽他們的。”

    “對啊,回頭跪舔沒根的那群玩意兒一個都沒走,以后府里真成了他們的天下了。”

    “太子府本來就是閹人掌官,一個府里塞這么多人已是意外。現在是陛下親自對殿下下令,要打發掉九成人。”

    一群人面色慘白起來。

    天子親自下令,他們哪里還敢有怨言。

    “除了我和之前暴斃掉的毋參,你們這些人最后只能剩下兩人。”裴厭辭道。

    “兩個!這也太少了!”眾人面面相覷。

    “你們自己商量,到午時初還商量不下來,那就只能我來決定了。”

    說著,裴厭辭去了里間,窮極無聊,四處倒騰了下,從博古架上找出一本茶經,看起來很久沒人翻閱,封皮都落灰褪色了。

    隨手翻開一頁,上面記載著茶的另類做法——泡茶。

    其實也不算很另類,在大陶時,他就喜歡泡茶,茶里不加一點雜物,喝的就是茶的甘甜醇厚,上行下效,隨著他登基,泡茶也開始流行起來,取代了煎茶。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泡茶所花費的時間遠比其他喝茶方式更短很多。

    看了約莫一刻,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從外面進來,點頭哈腰地從走近,小聲道:“裴管事,一點小小的心意,還請笑納。”

    說著,他從懷里拿出二兩銀子。

    銀子這東西還是個稀罕物,之前都是用銅錢,這幾年各類物品價格越來越貴,富人要想買貴重的東西,身后得帶著不少仆人拿銅錢。不知從何時開始,銀子就在民間流行起來,官府也開始鑄造銀子,只是不多。

    二兩銀子,相當于兩吊錢,也就是兩千文,差不多他們打雜仆役七個月的俸祿。

    看著小廝諂媚的笑容,這意思不言而喻。

    看到裴厭辭麻利地收下,他臉上的表情瞬間自然了許多,如釋重負般,連連道謝著離開。

    開了個頭,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又有一人進來,高聲說要檢舉茶房內有人偷奸耍滑不做事,卻不住地將手里的銀錢往裴厭辭手邊的桌上掃去。

    不到一炷香,又有一人左顧右盼地進來。

    半個上午過去,整個茶房七八個人都進來過,裴厭辭收了將近三十兩銀子。

    他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小布袋裝著,將名單貼在了茶房門上,瀟灑走人。

    眾人一瞧,送得最多的兩人果然留了下來。

    真是一點都不意外啊。

    “這純粹就是撈錢啊。”有人罵道,“也太不厚道了。”

    “平日里怎么沒瞧出這人這么奸呢。”

    “哎,早知道再多送點了。”也有人后悔莫及。

    下午,裴厭辭又去了允升負責的院子。

    允升負責府內主子衣裳置換和屋內擺件裝飾的采買,這可比茶房有錢多了。

    他晃悠了一圈,把自己的意思隱晦地傳達給他們,等允升火燒火燎地趕到,想要幫自己的下屬說話,他早回到自己院子睡午覺。

    才剛小憩了一會兒,就已經開始有人上門了。

    毋離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大方地接過一個又一個銀子,銀亮亮的光芒差點閃瞎他的眼睛。

    一個下午過來,裴厭辭已經收了將近三百兩銀子。

    “我的親娘呦,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銀子。”毋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出息。”裴厭辭搖頭,把銀子放進木箱里鎖好,“把嘴角擦擦。”

    毋離忙歪過身子。

    “這算不算不義之財?”他摸摸心口,感覺自己的良心有點痛。

    “你覺得一個仆役僅僅憑借他自己那點子月俸,能拿出那么大一筆錢?”

    “也是。”毋離點頭,又可惜地拍著大腿,一臉痛心疾首,“這些年在廚房,光顧著撈吃的了。”

    正說著,又有人敲了敲屋門。

    毋離一看,這人不是下午剛來過嘛。

    不會是來討要銀子的吧?

    裴厭辭這銀子收的,他都心虛。

    “裴管事,還記得我嗎?下午剛來過。”來人笑嘻嘻道,“突然想起來,我手上還有證明我勤勞努力踏實肯干的證據,你一定要秉公辦事啊。”

    他把一袋銀錁子放在了桌上。

    毋離一屁股坐在了榻上,眼神發直。

    有了白天的榜樣在,都不用裴厭辭一處處走動了,從晚間開始,就不斷有人從裴厭辭的屋子里進進出出,直到第二日,第三日。

    裴厭辭收銀子都收到手抽筋了。

    毫無例外的,甭管哪個院子,哪個房,誰來求情都不好使,誰給的銀子多,誰就留下,簡單粗暴,童叟無欺。

    這兩日他們都在打探自己院里其他人使了多少銀錢,他們當然不會說了。為了求穩,那些人只能咬牙把自己的全部家當都奉上,有些去了一趟后發覺給的少了,半夜又偷摸著去,裴厭辭想客套兩句都沒時間,手里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清脆的銅板。

    在這些人眼里,反正只要還在府里,賺回這些錢甚至更多,都不是問題。

    當然也有憤憤不平者。

    那會兒才剛第二日,毋離午覺醒來正要去廚房,才剛打開房門,就被一個人撞得原地轉了三個圈。

    那人怒氣沖沖的樣子,一看就是要找裴厭辭算賬,毋離眼見不妙,硬生生把往外走的腳步收回,擋在裴厭辭身前。

    “你干嘛?想動手打人?也不瞧瞧這是誰的地盤。”

    來人滿手老繭,年輕的臉龐黢黑,能在養尊處優的府里見到這種人也是難得。

    裴厭辭瞄了眼窗外,院外人影瞳瞳,不少人正在偷偷觀望。

    “裴管事,你這樣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明目張膽地收受賄賂,信不信我叫上一伙人鬧到殿下跟前去,看誰得臉!”

    第29章 敲詐 上次在扼鷺監大牢里,似乎沒見著……

    “殿下會將這事交給我管, 就是連看都懶得多看你們一眼。”裴厭辭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年輕人雙手緊握成拳,“我去找張總管討個公道!”

    “張總管難道就不會收銀錢了?”裴厭辭笑他的天真。

    他都已經開了這個口子了, 只怕他們的胃口更大, 至今沒動靜,那是上回他和允升鬧翻了, 現在他落不下臉分贓。

    “你也是仆役出身的, 難道不曉得情況?憑甚那些成日喝酒逛青樓的人能留在府里, 我們這些成日辛苦干活的人反而要被打發賣走!”

    年輕人吸吸鼻子, 眼淚在眶里打轉, 聲如雷洪, “府里說是那么多人, 可干活的就那么幾個。我們天天起早貪黑地干, 做得最多, 最累,我手里拿著的月俸是不多, 但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現在好了, 因為不貪,拿不出多余的錢, 喂不飽你, 你就要把我們趕走, 這是何道!天底下還有王法嗎!”

    院子外傳來幾聲低低的附和,又沒看見一完整的人影,全躲在墻后了。

    “王法?區區仆役, 就算被打死,你的主子也不會被責難一句不是,你嘴里的王法, 連你的命都保不住。”裴厭辭云淡風輕地攤手道,“大家這么多年都能從府里各項明目中撈油水,怎么就你老實巴交地只知道埋頭苦干,不知道靈活變通。”

    “那些偷殿下銀子的二流子難道還有了不成!”

    “那是當然,你見到殿下吭聲了嗎?殿下不說話,那就是默許。他都贊同了,你一個小小仆役,哪來的膽子去質疑殿下。”

    那人被他這番言論震驚了,好半晌才很恨道:“你跟他們是一路貨色,我不跟你們說。我今兒個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把我們這些真正做事干活的人賣了,到時候,我看這府里還有誰給你做事!”

    “你覺得我稀罕你那幾個銅板?”裴厭辭笑了,“自己曉得窮酸就行了,別出來丟人現眼了,早點好行李,過兩日人牙子來了可以直接走了,省得別人說你還們還想死皮賴臉待在這里。”

    年輕人氣急,摔門而去。

    他走到院門口,幾個老實巴交的同伴正在焦急地等著他的消息。

    裴厭辭從屋子里出來,還在聽他們小聲商量著要不要去找顧九傾,怎么找。

    他們只是最下等的仆役,哪里有機會能見到人。

    裴厭辭咳嗽了兩聲,等他從屋門口走出去的時候,已經沒看到人了。

    毋離很是不安,他跟在后面,正要勸幾句話,趙管事找上了門,剛好將他倆堵在了院子門口。

    “裴管事,最近很威風啊。”趙管事皮笑肉不笑道。

    “這么巧,趙管事,里邊請。”裴厭辭剛要出門的步伐只好停下來,再次往屋里走。

    等進了屋子,兩人把屋門一關,趙管事開門見山地問:“這次前院是削減人數最多的,厭辭啊,這你可就不厚道了啊。”

    “幕僚擔任的管事基本都在管后院的事情,鮮少在前院走動,殿下招攬的刺客也是以后院護院的名義招攬的,殿下又要一次性削減那么多人,實在沒辦法。”裴厭辭為他倒了杯茶,“要不,你去與殿下說說,前院少不得人?”

    要是能說,他早就去找顧九傾了,何至于放低身段來找他。

    “你都曉得用銀子測真心了,怎么腦筋不懂得稍微變通一下呢。”趙管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教育道,“此番幕僚他們悉數都得走,那以后這府里,可就都是張總管的天下了,你一下子把他的人發賣了那么多,可不就得罪慘了他。”

    他端起茶杯,給他指了條明路,“之前都是那群書生愛爭權,搞得府里烏煙瘴氣,大家甚事都不做,凈想著為自己撈錢了。你干脆啊,趁著這次清,將以前和那些書生走得近的人統統都發賣了出去,以后府里肯定會清靜不少。”

    “趙管事說的在,”裴厭辭笑道,又為他添了杯茶,“張總管似乎看我也不順眼,這么說,我將他們發賣了之后,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趙管事臉色微變,忙低頭喝茶。

    裴厭辭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心底浮起一絲冷笑。

    他這動靜鬧了三四日,銀錢收了八千多兩。

    宋祺安和方大儒幾人七拼八湊了好些時日,也才湊了五千兩。

    難怪人都說“寧做富貴門前犬,不爭貧戶半畝田”。

    允升就算不曉得他收了多少錢,也能知道這是筆只賺不賠的好事。

    自打那日他們倆鬧了一頓之后,他和張懷汝一點動靜都沒有不說,現在將他們的人打發得多了,竟然也只是派一個趙管事來。

    允升早早地擬好名單,又在他刁難之際,借機小題大做與他鬧翻,表示不再管這事,那演技還不愧是宮里鍛煉出來的,將他都瞞了過去。

    等他得罪了府內一通人、弄得里外不是人后,等待他的,不是顧九傾的褒獎,而是與那些人同樣的命運——被發賣給人牙子。

    臟活累活他干,下人的怨恨怒火他背,允升他們全程躲在他背后,最終落得個干干凈凈,府內下人提起來,估計還能稱頌一句張總管和允升的好,此時不趁機收攏人心更待何時。

    “張總管怎么可能把你打發走呢,你現在是殿下跟前的紅人。”灌下一大口茶,趙管事也鎮定了許多,“你呀,就是想太多,這件事情若辦到上頭的心坎里去,張總管和殿下開心都來不及。”

    紅不紅,裴厭辭自己難道不曉得么。

    靠著那點子微薄的情分,怎么抵得過與他同甘共苦多年的張懷汝。

    裴厭辭看向趙管事,搖頭輕嘆道:“實話不相瞞,張總管對我,已有積怨。”

    “這話從何講起?”趙管事驚訝道。

    “之前的事情你不曉得,”裴厭辭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小聲道:“咱們平日里交好,你就是我叔,我這才跟你說這事,你別與外人說了。”

    趙管事一聽,心里更被勾起了好奇心,也朝他偏了腦袋,“發生了何事?”

    “張懷汝曾派人將我和毋離綁了,想要沉河,還好我倆命大,這才險而又險地逃過一劫。”他道,“回來之后,張總管怕我報復,就開始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了。你說說,我是甚身份,他又是甚等身份,我哪里敢說他一句不是,恐怕抱他大腿都來不及。”

    “是這個。”趙管事點點頭,“你這想法是好的,就怕張總管他老人家想多了。加上這次,你這般胡鬧,回頭他在殿下跟前說你借機攏財,有你的好果子吃。”

    “還得請趙管事為我在張總管面前多說說好話。”裴厭辭拉住他的手,情真意切道,“咱們這樣,不都是為了府里以后留下的都是能做事的人嘛。”

    趙管事感覺手心碰到了一塊硬疙瘩,收回手時,他在袖子里摸了摸,少說也有十兩銀子。

    他頓時喜笑眉開,裴厭辭絕口不提這是還他的錢,那么說,這就是額外的“跑腿錢”了。

    “你比以前曉得事不少,我也就不必擔心了。”他道,“回頭我跟張總管打個招呼,你也就別愁眉苦臉的了。我算是第一批進府的,當初哪里有這么多人,全靠我和他擔著事情,起早貪黑地干呢,別說買賣下人,其他事情照樣做過,否則,哪里做得上管事。”

    他搬出老資歷來說事,暗示自己和張懷汝關系匪淺,但是又沒挑明自己會幫裴厭辭,讓張懷汝對他的印象改觀。

    錢照收,事情辦不辦的妥另外再說。

    同時,他也是暗示裴厭辭,買賣仆役的事情,他曉得里頭的門道。他背后有張懷汝這個靠山,今天就提了這么點小要求,給自己前院的下屬多幾個留府的名額,這個也得給他辦妥了。

    “明白,明白。”裴厭辭附和著笑道,“你在府里就愛扶持小輩,不說別的,單我一個就承你頗多照拂,就算叫你一聲‘叔’也不為過。趙叔今日有事讓我做,我哪里有拒絕的道。”

    趙管事放下心來,起身笑道:“果然啊,人還是得上進,這當了管事,說話就不一樣了。”

    裴厭辭將他迎到門口,又送上二斤茶葉,道:“我這里你放心,就是齊管事那邊,還請叔多多費心。”

    “好說,好說。”趙管事掂量了下手里的茶葉,要出門的腳步一頓,道,“上次在扼鷺監大牢里,似乎沒見著你。”

    裴厭辭疑惑地看著他。

    “那么多間牢房,沒跟你挨著關呢。”

    “那倒也是。”趙管事又似乎想起來了甚,“上次殿下遭難的那天晚上,你似乎有出門過,不慎給我撞見了,你還說是如廁。”

    “叔想說甚呢?”裴厭辭臉上帶笑,看他的目光卻已泛冷。

    “我哪里想說甚,你說你。就閑聊,瞎扯幾句,別太上心啊。”趙管事呵呵笑道,“就說從牢里出來后,我都還惦記著你腦袋的傷還未好全,怕你在里頭遭了罪不肯與我說。只是問了一圈人,都沒印象跟你同在一間、或者挨著隔壁間待過,你說奇怪不奇怪。”

    說到最后,趙管事臉上的笑意泛著冷銳的光。

    裴厭辭一如既往地溫和帶笑,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明明心中有鬼的應該是他,趙管事反被看得毛骨悚然起來。

    第30章 詭辯 明明是你光明正大地貪墨銀兩,合……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 趙管事想把剩下的話咽回肚子里不可能,干脆也不藏著掖著了。

    發現這個端倪后,他還沒想好怎么做, 這不, 還是裴厭辭爭氣,才幾天時間, 就給他想出了辦法, 解決了他的煩惱。

    他的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意, 假裝輕松道:“你還年輕, 有些事情不知輕重, 還好是被我發現了端倪。我曉得你肯定是一心為殿下好, 但若被有心人察覺, 添油加醋往殿下跟前胡亂瞎扯一通, 殿下想相信你都難, 你說是不是?”

    “叔是那個有心人嗎?”裴厭辭偃月眸子望著他。

    “哪可能啊,”趙管事打著哈哈道, “以后你是殿下跟前的紅人, 我也跟著沾光不是,當初果然沒在張總管跟前錯薦你。改日我這手頭緊了, 還盼著你接濟一二。”

    他又搬出了自己對裴厭辭的恩情來, 好讓他妥協讓步。

    “自然不會忘了叔, 等我這頭忙完了就行,叔叔只管等好消息。”裴厭辭道,“我的事情, 還請叔也幫幫忙。”

    “那是自然。”趙管事見他又提起央自己幫忙的事情,心中不由暢快了些,只道方才不過是飯后在他屋子里久坐, 把胃壓著了,這才感覺到胸悶難受,一陣心悸。

    裴厭辭又送了他一段路,直到路口,趙管事回他自己的屋子,他往另一條大路走去。

    被三番五次地耽擱,等他到顧九傾所在的主院時,已經是傍晚時分。

    張懷汝如今還在養傷,他的義子暫時替了他的活兒,見到來人是他,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這不是裴管事么,難得沒忙著‘賣官鬻爵’,我還以為你眼里早就已經沒殿下了。”

    “齊管事,你的名單還未給我,”裴厭辭沒他的陰陽怪氣,“我這里的名單已經準備妥當,回頭殿下責怪起來,你最好有借口。”

    “你今日拿著這份名單進去,能不能全須全尾地出來還得另說。”允升冷笑。

    “齊管事只管讓人奉茶便是。”哪來這么多話,唧唧歪歪聒噪得慌。

    閹人和閹人之間,怎么就這么不同呢。

    裴厭辭想起棠溪追應陽怪氣的樣子,以及上回離開時他最后留下的話。

    自己何時答應了要與他對食的,他可不承認。

    隨著腳步邁入里面正堂,他將那個惱人的話語從腦海里清走,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的人。

    “殿下。”他行了個禮,將手中好的發賣名單和留府仆役恭敬地呈遞上去。

    顧九傾端正坐著,認真地將名單從頭翻到尾,放在面前的長條幾上,問:“你是如何確定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的?”

    他明顯是聽到了風聲,加上允升這兩日不可能不在他面前上眼藥,能幾天時間完全不管他將府里折騰得如何雞飛狗跳,直到現在還心平氣和地問他,這有些出乎裴厭辭的意料。

    看來,自己在顧九傾心里的分量,也不是如他想的那般輕如鴻毛。

    “留下來的,都是給小的錢給最多的。”裴厭辭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一共八千五百六十八兩,殿下要嗎?”

    顧九傾眼角抽了抽,他就算再窮,也不可能要下屬的錢。

    “你倒是直白,光明正大地貪墨,也光明正大地將贓款與本宮說。”他心里不禁升起一股無言怒意,這些人也太過分了。

    “府里何事能瞞得過殿下呢?遮遮掩掩反倒覺得小的別有所圖。小的只不過是將他們從殿下這里貪來的銀兩重新還給殿下罷了。”

    這話不假,他從未見過有人將貪墨賄賂一事做得讓全部人都知曉,是以他聽說了允升的話后,反而覺得這背后別有深意,也就放任不管了。

    “你還留著那些人做甚?本宮難道還要繼續留著一群蠹蟲嗎?”他陰沉道“誰沒給你送銀子的,將他們留下來。”

    “這就要看殿下如何看待這個問題了。”

    裴厭辭道:“自古以來,我們為何稱頌圣賢之人?因為那些人品性高尚,寥寥無幾。殿下現在府中冒出這么多‘圣賢’的下人,難道是因為受到殿下行為的感召?

    “我們都是普通人,總有七情六欲。那些拿不出銀子賄賂小的的人,他們是在埋頭苦干,不是巧舌如簧、得人歡心之人,但他們不是不去貪,而是沒膽子貪,沒能力貪了銀子后還不留首尾,被人發現。

    而這些能貪、想貪的人,一則說明他們能說會道腦子活泛,消息渠道多,好交友;二來他們辦事積極,會來事,否則張總管和其他大管事也不可能放心把差事交給他們,縱容他們去將殿下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如此有能力有手段人脈還廣的人,豈非殿下最需要的人才?”

    顧九傾都要被他一番顛倒黑白的詭辯氣笑了,“本宮怎么不知自己需要那些比本宮還闊綽的人。”

    裴厭辭仿若未覺,一本正經地分析道:“其實小的覺得,殿下私底下招攬那些幕僚,還將他們偽裝成仆役進府,是一個愚不可及的蠢招。”

    這話成功讓顧九傾的臉陰沉了三分。

    “人無高低貴賤、能力優劣之分,只要將他放在合適的位子上,都能發揮到最大的用處。”裴厭辭道,這也是他一直奉行的真,“只是對于大多數人而言,他們缺乏一個伯樂——一個能恰當使用他們的人。”

    顧九傾眉間略帶沉思。

    “那些世家子弟身份敏/感,而身懷絕技的刺客身上多少帶著人命,于殿下的名聲毫無益處,就說這次……”裴厭辭恰如其分地閉嘴,沒有揭開顧九傾的傷疤,“那些管事仆役,婆子丫鬟,他們能進府里,未嘗不是一眾仆役之中能力出眾者,只是他們見識有限,眼界受阻,這才看起來只曉得東家長西家短,一副粗鄙不堪的樣子。但是,作為受殿下驅使做事的人,他們不需要曉得上面的意思,只需要足夠聽話,奉命行事,這便足夠了。”

    “你這話倒是新鮮。”顧九傾寒涼如水的眸子里泛起一絲冷蔑,卻是神思凝重地在飛快地思索著甚。

    “小的挑選出來的人,個個腦子靈活,又會辦事,比那些只會埋頭苦干、一根筋死倔的人要好得多,殿下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賣身契都握在你的手上,他們難道還能背叛了你不成。”

    顧九傾終于重新舒展了眉頭,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指著他道:“你呀,本宮從未見過如此一張巧嘴。明明是你光明正大地貪墨銀兩,合該狠狠罰你一番才是,如今卻成功地說動了本宮。”

    “小的拿他們的銀兩,那是順帶的,最關鍵的還是為殿下網羅得心應手的手下才是。”裴厭辭笑著道,“正是因為跟著殿下,才有小的一口肉湯喝啊。”

    他這番話大俗大雅,既說到顧九傾的心坎里,又恰當地顯示出他身為仆役應該有的略顯粗陋質樸的語言,讓顧九傾對他的身份沒產生多少懷疑。

    顧九傾也不糾結裴厭辭貪墨的事情了,這些銀兩,就當這次發賣仆役的好處費了,他不輕不重地說了兩句后,將門外的允升叫了進來。

    “厭辭那邊的名單準備好了,那些幕僚和死士名單,你準備得如何了?”

    允升見顧九傾一臉神色如常,暗暗瞄了眼裴厭辭,按捺下納悶之色,從衣袖里掏出一個小冊子,回道:“已經擬好了,正想給殿下過目。”

    裴厭辭開門收受賄賂一事府里上下全都曉得,這一向是太子最厭惡的事情,怎么這回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翻篇了。

    “為了防止泄密,這事之前一直由張總管親自經手,鞠躬盡瘁,不假他人,奴才想幫忙都無法。”他的眼角凝出淚光,“如今他被扼鷺監要去了半條命,身上沒一塊好肉,前日半夜都只剩出氣了,還是拿殿下送的人參硬灌了一碗,這才有所好轉,醒來后第一時間還牽掛著殿下的事情。”

    “你也要學著接手張懷汝手頭的一些事情,為你義父分擔一二了。他都這樣了,幾個名字的事情,你還勞累他做甚。”

    允升連忙稱是,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朝裴厭辭丟去一個得意的眼神。

    想趁著義父重病之時頂替他們,癡人說夢。

    只要有義父在,殿下永遠都更看重他們。

    顧九傾隨意翻了翻名冊,放回到長條桌上,“東宮屬官近日要來府上述職。”

    允升和裴厭辭齊齊抬頭。

    “殿下,這么說,陛下同意您跟官員往來了?”允升簡直不敢相信,驚喜地叫了起來,“這可是大喜事啊,殿下與張總管這幾年的籌謀總算沒有白費。”

    顧九傾沒說話,只是面色溫和地看著裴厭辭。

    “恭喜殿下,因禍得福。”裴厭辭淺笑抬眸,隨口應和了一句。

    燈火輝煌的大殿內,玉瑩靈濯的臉龐顯得那么謐寧,溫柔。

    只要他喚一聲“厭辭”,這人永遠在他的跟前身后,陪著他面對所有刀光劍影。

    顧九傾一向波瀾不驚的冰眸里泛起絲絲漣漪,又在下一刻將難以自禁的情緒盡皆斂藏,潛繞于心間。

    扼鷺監揪出的那些幕僚被處死后,皇帝曾將他又召進了宮里。進宮前,裴厭辭曾精準預示了此行皇帝的目的,更是叮囑他,在這個關鍵的當口示弱,要用最小的代價謀取最大的利益,比如臉面,比如眼淚。

    他從冷宮中走出,只懂得流淚是軟弱,換來的只有那些心性扭曲的宮女太監更多的欺凌。

    他從不知道,眼淚有時候也能成為一種武器。

    一向冷漠如冰的人流了淚,皇帝也不禁動了惻隱之心。

    定了定神,他強迫自己從裴厭辭身上移開視線,允升還在歡喜地祝賀。

    “張總管還總擔心殿下的安危,茶飯難進,眼下形勢開始慢慢對殿下有利,他老人家一定很高興。”

    允升不停地提起張懷汝,仿佛他今日的一切,都是張懷汝的功勞。

    誰說不是呢。

    裴厭辭方才的話無意中提醒了他,府上那些普通仆役能如此肆無忌憚地斂財,若無人縱容他們去將自己的錢裝進他們的口袋,這次怎么可能吐出來。

    招攬幕僚給他埋下這么大的禍根,三年來他活得如履薄冰,府上下人反而大肆斂財,過得比他這個主子還要快活。

    “你既然心系張懷汝,就將這事與他說了吧。”

    允升笑著拱手告退。

    等人走后,顧九傾道:“厭辭,明日你把牙人叫來前,將府上的賬簿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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