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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自己的案子 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這個嘛……”

    “中允有何難處盡管說來, 在下能解決的一定幫忙解決!迸釁掁o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道。

    “哪有難處,難事都讓殿下費心解決了。只是突然想起還不知你私宅在何處,這樣, 等會兒你跟我身邊的侍從再細細商量一二, 看何時何地送過去合適,免得給總管添麻煩!被嘿囥读艘幌, 倏爾爽朗笑了起來, 為方才一瞬間的失態找補。

    裴厭辭聽到這話, 也跟著借坡下驢, “如此, 便有勞大人了。”

    那新羅婢, 若真要了, 容易授人以柄, 眼下虎兒賴也不想給, 推脫等會兒讓身邊的侍從來跟他商量。至于會不會真的來,裴厭辭是不抱希望的。含含糊糊過個幾天, 等下次見面, 他假意說已經讓侍從過來問了,說嘴幾句辦事不力, 再借口新羅婢被誰要去了, 這事便不了了之。

    彼此心知肚明, 但是又沒說透,這便是體面。

    走官場,最重要的就是體面。

    你給予了對方體面, 對方回應了你的體面,在這你來我往的拉扯中,還把事情辦成了, 那就顯現出一個人的政治手腕來了。

    這也是長久以來演變的習氣,若說它不好,這的確是個很大的陋習,一點小事也要拐彎抹角地說,平白浪費人精力,但能長久地扎根在朝廷中,哪怕是改朝換代多少次都改不了這習氣,自有他的一番道。

    其實不說安京,到了一定的官職銜級,全大宇權貴圈子就那么點大,京官有外放的日子,外放的官員也有回京任職的一天,更別提就在同一衙署的東宮了。在這一畝三分地中,平日里低頭不見抬頭見,彼此都是同僚,今日別人央你辦點事,明日你央人干點活兒,因為一些小事就把人得罪了太不值當,為一點事撕破臉皮,兩敗俱傷不過是給旁人看笑話。與人方便,與己方便,這就是互相體面。

    看看眼下,兩人其樂融融地告別,挑不出一點錯處,而兩人的目的都已經達到。

    裴厭辭看看日頭,眼看離晚膳還早,閑著沒事,回屋換了身衣裳練一個半時辰的功。待瞅著要日落了,這才收功,洗漱一番后到主院,正好趕上廚房的侍從婢女上菜。

    門外響起問候的聲音,他剛退到一旁,就看到顧九傾大步流星地走進來。

    他的背一直挺得很直,仿佛一竿不屈的松竹,假使需要俯身也是腰彎下。從后頸、肩膀到脊背,連成了一體,總有一股難言的精氣神在繃著。

    裴厭辭開始還覺著他是故作姿態,但了解得更深后覺著,這是他內里心氣外化的體現。

    如此想著,他微微躬身,低垂著頭,百無聊賴間,一只修長的手突然抓住他的小臂,將他拉到一邊,避開周圍下人,耳語道:“大寺那邊同意了,明日你找個時間,只需說自己姓裴,那邊有人會直接帶你去看。本宮明日還有事,就不陪你過去了!

    此案關乎裴厭辭至親性命,顧九傾原本打算隨他走一遭,陪在一旁,以此顯示自己對他的重視和仁愛關懷,但今日他剛和鄭相鬧得有些不愉快,明日要進宮,實在無暇顧及他。

    “殿下盡管忙去,小的有分寸的。”裴厭辭以為他是不想讓人曉得東宮的人想翻罪臣的案宗,才有這般細細的囑咐。

    見他一臉沉凝,又問:“可是遇著棘手的事情了?”

    “不是甚大事!鳖櫨艃A沒多說,眸光冷銳堅毅,萬事收藏于心,已經自有決斷,無需再說出來與他分斷。

    他本就不是個多話的性子,裴厭辭更是辦事穩妥,本不該擔心,只是心里總覺得過意不去,悶悶的,不待他再多說,抓著的小臂自己掙脫了他的掌錮。

    對他明日沒空一事,裴厭辭心中猜出個七八分他要做甚,又見他嘴唇囁嚅了下,問:“殿下還有事吩咐?”

    “沒!彼纳裆雍涂羾。

    裴厭辭不知自己哪里惹他生氣了,最近這人情緒有點難以捉摸,不過沒有礙著他,也就不管了。

    他將府內一些事情簡要匯報了下,便退了出來。

    顧九傾已經忙到處府內雜事只能在吃飯的空檔了。

    裴厭辭走出院子,望了望天,星河萬里,月華如練。

    眼下,只有他最閑了。

    實在不習慣的緊。

    ————

    第二日上午,裴厭辭趕早去了大寺,一位著深綠色官袍的官員親自接待了他,將他領到一間小屋,又去門口吩咐了幾聲,不消多時,一人推著滿滿一車的卷宗到桌前。

    “大人先慢看,外邊有人找,我先出去處一下,馬上就回來!蹦俏还賳T和藹地招呼了一聲,便走了出去,沒將門掩緊,還留了半扇。

    “寺丞,咱們不去里頭盯梢著嗎,萬一丟了重要證據怎么辦?”方才推車的下屬不安地小聲道。大寺有規定,誰來翻看過往卷宗,必得要有衙署的人在一旁跟著。

    “那是上邊交代的人!彼仑┴苛怂谎,“真讓你瞧出了甚,你是揭發呢,還是不揭發?”

    不說進出都有人搜身,以防卷宗丟失或者改毀,哪怕里頭的人將案子不能對外透露的細節翻看了去,那也是上面的意思。就算到時候真要追究他們的過失,他們曾被人叫出去,離開了一會兒。誰叫他們出去的,里面的人趁機做了甚,這一切誰指使,他們可不曉得。

    而且,為了讓里面的人別太過分,他還開著半扇門,外邊過往的人方便查看里頭動靜的同時,也是在告訴他要時時警醒,別亂做小動作。

    幾個言行下來,他將自己的責任完全規避了去。

    ————

    裴厭辭哪里曉得那些小官吏心里的彎彎繞繞,他很快翻開了一份關于陳述案子經過的卷宗。

    瑞安七年,相州突發蝗災,轄下八縣皆受其禍,土地顆粒無收,幾十萬百姓易子而食。天子降下罪己詔,并讓崔涯一力主持此事。

    崔涯沒有選擇京倉,而是立刻讓與相州相鄰的記州開放糧倉前去賑災,同時命令玉海道按察使下相州巡查,西海都督府調遣轄下統軍府十萬士兵前去鎮壓災民。

    在當時看來,崔涯反應迅速,思慮縝密,連擔心災民叛亂生變都考慮進去了。

    很快,一些事情還是被捅出來了。

    首當其沖的就是各縣的治災情況不盡如人意,尤其是占了一州近半數人口的堯縣,組織混亂,災民無序,死傷不計其數。按察使率先對其明察暗訪,發現堯縣發放給災民的糧餉只有規定的一成,剩下的在哪?他們翻遍了整個堯縣都沒看到。

    身為堯縣的縣令,裴厭辭原身的父親裴衍,以及全縣上下官員,悉數以賑災不力、貪墨災銀罪名而被捕入獄,押送安京。裴衍一路喊冤,說從未見到多余的糧餉,對別的事情一概不知情。還未來得及三司會審,他便在大牢里拿削尖的筷子捅破了自己的喉嚨。

    裴厭辭細細看了一遍,沒說有貓膩是不可能的。

    首先,災糧沒有同時往八縣發放,而是選擇了離相州稍遠些的堯縣,你說堯縣是八縣里人口最多的這不假,但舍近求遠,按照先后發放,說糧餉一時間沒運來這么多,卷宗上口供給出的由太薄弱。

    其次,裴衍的死有蹊蹺。之前的口供一直在喊冤,突然就自盡了,而且還是選擇如此漫長而痛苦的死法,這不像是以死明志,更像是被人滅口。

    他翻到物證登記中,看到裴衍弟弟偷養外室的私宅地下暗窖里有十幾塊金條,還有不少飛錢匯票,數額達到幾十萬兩——連宅子都不是裴衍本人的。

    裴厭辭越翻越覺得疑點重重,心里默默記下那些可疑之處,突然,他翻頁的手一頓。

    在口供簽字中,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名。

    太子賓客,張東勤。

    關于此人,裴厭辭對他的印象是一個將近四十的中年人,精神爽朗,太子召集下屬商討政務時沒見他開幾次口,偶爾私下碰到他時,也總是笑臉相迎,那雙眼睛總是攜帶笑意又處變不驚。

    之前他聽聞此人深受皇帝寵信,一年前剛從五品御史中丞升任為三品太子賓客。

    而錄下這份口供的時候,他還只是相州的司戶參軍。

    從七品到三品閑職,從地方官到京官,只花了短短九年時間。

    這未免也太順風順水了。

    裴厭辭復又看向這份口供,在這樁貪墨案上,此人成為定罪裴衍貪墨最關鍵的人證——張東勤負責一州戶籍、稅賦方面事宜,曾發現堯縣好幾年上報的稅都有問題。后來在參與賑災的過程中親眼看到裴衍中飽私囊,大加克扣糧餉。他曾將這事上報過,但一直沒得到回應。

    門“吱呀”一聲開了。

    寺丞走進屋子,笑道:“天要下雨了,我把窗子收一收,以免打濕案宗!

    路過書桌時,他偷偷瞄了一眼,桌前攤開的不過是案子經過的大致陳述。

    “何時辰了?”裴厭辭問。

    “快要午時了。”

    他抻了抻腰,“既然快下雨了,那我便不多打擾,先告辭了!

    “既然要下雨了,大人何不在這多看會兒,也不急于一時!彼仑┬Φ,“雨天路滑,容易沖撞到人!

    裴厭辭神色一頓,“如此也好,我再看看!

    “可惜案宗是干燥之物,室內昏暗,不能點燈,大人將就看著可行?”

    “都依你!

    “如此,便謝過大人了!彼仑┳髁藗同僚的禮,立刻步履匆匆地離開,還不忘關上方才沒關的半扇門。

    沒一會兒,裴厭辭就聽到外面的動靜。

    顧九傾是托了人才讓他進大寺翻閱自己家族的命案卷宗,這本就犯了忌諱,若是他在這里被人碰見了,顧九傾和他托的人都得被參一本,是以方才寺丞才著急忙慌地關窗關門,還叮囑他別出去亂走。

    聽著外面的陣仗,好像還不小,不似大寺的人。

    一車的卷宗他一上午已經看完了,眼下閑著也是閑著,他湊到門邊,往不起眼的門上角落戳了個洞,往外瞧去。

    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眼睫根部涂著金橘色水粉,向眼尾上揚而勾,蠱惑而邪魅。下眼瞼紅色與橘色相間,似乎是條魚尾,正要卷尾拍濺而起,而那只黑瞳泛紫、不似常人的眼眸,裝盛著的,就是那水花漣漪。

    裴厭辭眼睛眨了眨,一時沒想到這場景,呆在了原地。

    大而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彎出一個姣美的弧度。

    第62章 說客 他提防著、緊張著、不信任著,不……

    “發現一只鬼鬼祟祟探出來的手指。”門外的人小聲道。

    是在里面干壞事吧。

    那聲線尖細, 喑啞,而又婉轉魅惑,世上獨獨一人所有。

    只隔著一扇門的白紗, 裴厭辭仿佛能感受到對方笑音中清淺噴出的熱氣。

    心跳莫名亂了一瞬。

    他忙別過臉。

    立刻又想到自己這下讓開了, 棠溪追豈不是更容易看到里面的景象。

    他腦子一抽,欲蓋彌彰地將手掌按在了破口小洞上。

    門外的人站直了身體, 倒映在白紗上, 顯出一塊巨大而模糊的黑影。

    純潔無暇的白布滴入一滴墨水, 肆無忌憚地暈染開, 張牙舞爪著朝他席卷包圍而來。

    裴厭辭胸口有些憋悶, 呼吸不由急促了幾分。

    “督、督公大人……”方才那位寺丞忐忑不安地開口, 但又不知接下來該說甚, 腦子一片空白。

    門外又傳來一聲笑音。

    “里面是關著哪位不聽話的小東西么!

    “啊, 是, 嗯,這個……”方才還和裴厭辭打官腔的的寺丞大人此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

    棠溪追此刻眼眸一片黑沉, 照不進一絲光亮, 只余一片空洞洞的死氣。

    他提防著、緊張著、不信任著,不愿見自己。

    呵。

    “走吧。”督公大人終于發話。

    裴厭辭見那黑影動了動, 驀地, 他的手心傳來兩下冰涼的輕點。

    棠溪追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飛快地點了兩下。

    他愕然抬頭, 黑影已經遠離,漸漸從白紗糊就的門上褪離。

    一群人的腳步聲由近及遠,消失在門外。

    過了許久, 裴厭辭再次從小洞上望去,外面空一人。

    寺丞很快來了,帶著滿腦子的冷汗, 口氣冷淡了許多。

    “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下不了,大人還是快快離去,以免被淋了一身!

    “大人受驚了!迸釁掁o走近,暗暗塞給他一筆銀子。

    寺丞面色緩和了些,擦擦腦門上的汗,道:“今日之事……”

    “大人只管放心!迸釁掁o道。

    棠溪追知道門內的人是自己,甚至可能連自己在做甚都知道。

    但他剛才選擇離開,就不會再拿這事去攻訐太子。

    ————

    接下來的日子悠閑而規律,裴厭辭每日早晚練半個時辰的功夫,爾后去府里四處轉悠一圈,解決雜務,教無疏讀書認字半個時辰,抽空去酒樓逛一圈——那里已經被改造成和他心意的戲院,眼看就到收尾的階段了。

    他看顧九傾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陰沉,終于有一天,太子還是忍不住找到了他。

    “你找個時間去拜訪方大儒,”他將當日裴厭辭給的條策給他,道,“他新擬出的法策,可能不能實施,終究是本宮辜負了他們一片心血。”

    “是閹黨橫加阻攔?”裴厭辭嘴里好奇,拿過紙頁,字跡有變化,隨意翻了翻,里面對世家稍有不利的條款果然都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不是。”顧九傾揉揉眉心,“是鄭相。”

    “他不是最支持殿下的么?”

    “是最支持,但不是全心全意支持。”顧九傾疲累的臉上閃過一絲冷笑,“本宮擬的不合他意,他派人撰擬的新稅法有如隔靴搔癢,他鄭家是老大,其余世家排排坐,一人一杯羹不說,為了讓稅法通過,還給了閹黨不少好處,這與賣國有何異!”

    他猛地重重拍桌,把裴厭辭嚇一跳,打了個激靈。

    嚇他做甚,有本事找鄭相拍桌去啊。

    “殿下為黎民蒼生著想,但朝中太多人只為自己利益考慮,這種風氣不除,日后殿下恐難放開手腳治!

    “尾大難掉,這事得從長計議!

    “小的倒是想到了一個人,或許可以為殿下排憂解難。”

    “誰?”

    “張東勤大人。”

    顧九傾面上思索了下,顯然他也對這人印象不是很深刻。

    “他和韓效之大人一樣,也是太子賓客!迸釁掁o提醒道。

    顧九傾馬上反應過來,眼里閃過一抹顧慮,“聽說,他很得父皇器重。”

    東宮那些官員的底子他一早就摸清了,原本他也是想拉攏張東勤的,但這個老滑頭一點都沒有想要輔佐協助他的意思,他又擔心走太近的話皇帝懷疑他的用心,也就歇了這份心思。

    “是,他深受陛下倚重,或許殿下可以繞開他,讓他幫忙與陛下談!迸釁掁o道。

    他看出顧九傾臉上的神色淡淡,不太想拉下臉三顧茅廬,便道:“小的可為殿下走一遭!

    他需要一個接觸張東勤的由。

    “不必了,此人不是你能應付得了的!鳖櫨艃A喝了口茶,對此并不抱多少希望,道,“還有一個月就是端午,今年父皇修道有小成,說要親自登勤政樓看龍舟,觀擊鞠。你派人準備護甲和馬匹球杖,本宮今年要參加擊鞠比賽!

    這話倒是第一次聽,裴厭辭道:“殿下金枝玉葉,哪能親自去,萬一有個磕碰甚的……”

    顧九傾搖頭,他本也不擅長騎術,不是很想去,“本宮是太子,必須去。從前每年秋獵,都是大哥負責放第一箭,以顯示顧家男兒體格剛健,能文能武,這已經成了慣例。父皇這幾年鮮少參加宴會,秋獵還不知辦不辦,這回好容易說要去,本宮如何都得參加!

    “是!痹搫竦膭窳耍釁掁o也就不多話。

    ————

    “裴總管。”

    從顧九傾那里出來,剛過拐角,他就碰見了王顧。

    “王詹事,你怎么來了?”裴厭辭滿臉笑意主動迎了上去。

    “小病了半個月,生怕傳給殿下了去,這才告假,就害怕殿下多想,以為我這臣子沒盡到本分。這不殿下一說召見,立刻馬不停蹄地趕來了。你看看,你這里有甚需要用得到的地方,也盡管說出來。”

    王顧五十來歲,聲音洪亮,生著一張國字臉,威武端方,一臉正氣。

    “我哪里敢吩咐您做事吶。”裴厭辭推辭道。

    “誒,我還盼著你在上頭幫我美言幾句呢,”他粗壯的食指朝上指了指,“都是為一個主子辦事,也說不上誰吩咐誰,都是跑腿聽使喚的人呢。”

    裴厭辭笑了,人家既然主動提出來了,不用白不用,“說來殿下近來的確有些煩憂,有些人總和殿下對著干,真正一心一意為殿下辦事的人卻沒有出頭之日,就算是外邦人,也沒有心存偏見的道!

    王顧了然,“明白了,哪里能讓殿下面前沒有可用的人呢!

    見他要走,裴厭辭又叫住了他,“王詹事對張東勤大人熟知多少?”

    一聽這名字,王顧臉色嚴肅了起來,“這恐怕非我所能及之事。”

    他以為自己要對他動手。

    裴厭辭道:“大人誤會了,同為殿下屬官,我想多了解了解他,以便日后殿下想用他時有個準備!

    王顧面色沉著道:“他背景很深,與好幾個世家都有往來!

    “那鄭家呢?”

    王顧搖搖頭,“估計只有殿下得到那個位子的時候,才能驅使得動他了。”

    “王家!蹦懿缓袜嵓以谝慌傻模簿椭挥型跫伊。

    王顧挑了挑眉,“還有崔家!

    “崔涯的人?”

    “聽說是老鄉,應該有點聯系,但貌似與崔家本家也有往來。扼鷺監盯得緊,大家都是私底下活動,哪能讓咱們外人窺見太多!蓖躅櫟,“此人長袖善舞,連陛下都很器重他,以一介白衣殺入官場,不到四十官拜三品。你信不信,過兩年考核時,他就要去實職衙門了,哪里跟你我似的繼續爛在這里。總之啊,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倒是沒聽過他做過甚功績。”

    “當年相州貪墨案,就是他檢舉告發的!蓖躅櫟溃爱斈赀@案子算大不大,算小不小,區區一個縣令竟然能貪那么大錢數,這才讓安京震怒。估計就是那時開始,他就入了某些貴人的眼吧!

    裴衍只是一個七品縣令,連貪數年之久沒被人發現,沒有四處打點、上面沒人罩著怎么可能辦得到。

    實際情況是上面的人一個名字都沒有泄露出來,所有證據都在他那里戛然而止,所有的贓款裴衍一個人全部抗下,連他本人都被及時地處了。

    時機拿捏得恰到好處,手法干凈利落,說是張東勤一人辦的不可能,背后肯定還有世家的手筆。

    而且不止一個。

    這有點棘手了。

    已經過了九年,他還能找到翻案的可能么。

    “裴總管似乎有難處?”王顧又恢復了笑容,“求神拜佛不行,妖魔邪祟也是可以的,求哪個不是舍了一身血肉,換得人上人的地位?都是一樣的!

    裴厭辭挑眉,就說呢,好久沒瞧見他了,之前他想找人做事都難,今日熱情十足巴巴地就貼上來,原來是給某人當說客來了。

    也是,眼下他無權無勢,身份還低賤,王顧好歹是三品官,他就算得了棠溪追的話,陽奉陰違,假裝稱病一段時日,他想找到人都難。

    可能他也沒想到,棠溪追會對一個太子府區區總管這么上心。

    裴厭辭心里有些不痛快。

    他不想見到人,感覺心里會控制不住情緒。

    這是很要命的事情。

    當一個人變得情緒化的時候,那么,他就離慘敗不遠了。

    第63章 戲院開張 他一向認為主仆之間就像君臣……

    王顧與裴厭辭打了這聲招呼后, 隨站在不遠處的引路小廝去了顧九傾的書房。

    裴厭辭回到院子,悠閑地躺在檐下的搖椅上,等毋離回來, 問:“怎么樣了?”

    毋離搖頭, “他們說壓根查不到你說的那些人,銀子白花了。”

    裴厭辭又躺了回去, 搖椅發出吱呀聲。

    府里下人是主子的附庸, 沒有顧九傾的準許, 他就算私下想見一個陌生的朝中三品大員, 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情。前幾日他還讓毋離去找當年涉案剩下的人, 毋離給地下黑市送了樁生意, 可惜仍舊沒有得到好的結果。

    這件事情急不來, 也就被他暫時擱置到了一邊。

    相反, 他的戲院很快就開張了, 喚作名友戲院。

    裴厭辭供給書生們落腳的小院是他的財產,而戲院是掛在姜逸的名下, 也是為了避免日后生出許多不必要的事端, 因為這么個名字,他給了姜逸一成的利。

    這大老粗也是實在, 也不討價還價, 當場應了下來, 還給他送來了三十來個從邊關退回來的軍戶。

    這些人有的人高馬大,有的敦實,肌肉鼓囊, 就算閑坐時也是滿臉狠厲警惕,看得貫使暗器的辛海不安,也被激發出了隱隱殺氣, 裴厭辭就曉得了這些人很強,姜逸也是用了心的。

    開業選在了四月十三,黃道吉日。

    毋離老媽子似的忙前忙后,搞得這戲院跟他開的一樣,還請了支舞獅隊伍。

    小胖子兩眼放光,“往上數幾年前,這還是宮廷里的稀罕物,朝廷都能用來祈求辟邪趨吉的表演,咱們也圖個喜慶順遂,財源廣進,商運恒通,二十兩銀子絕對花得值!

    “其實就是你想看吧!迸釁掁o搖頭,辦事不靠譜,花他銀錢順溜。

    “還有我。”無疏不好意思又興奮道。

    “沒你的事。”他把小孩的腦袋按回去。

    還別說,一頓熱熱鬧鬧的敲敲打打,加上活潑憨鈍的獅子,月熙江兩岸的來往行人頓時被吸引了目光,聚攏了過來。

    舞獅完畢,戲院二樓上又放下身穿彩衣的木偶。木偶半人高大小,面撲顏料水彩,各個關節拿又細又韌的羊腸線吊著。隨著說書先生特有的念詞,幾個木偶仿佛口吐人言似的聊天,做著滑稽的動作,周圍頓時一片叫好。

    正當他們看得興起要撒錢時,木偶高聲唱喝道:“名友有喜,開業大吉,諸位看官里邊請,今明兩日酒水全免,恭迎看官們進園子瞧個熱鬧!

    百姓們平日里只是偶爾路過街頭時才見到人偶戲,且那人偶才膝蓋高,這個足足大了一倍,做工精良,人都喜歡華美之物,便三三兩兩進了大門,瞧個新奇熱鬧。

    不到一個時辰,名友戲院便堵得水泄不通,沿江的大路都是停駐馬車,一些公子少爺與小姐婢女也被吸引了去。

    越停在里頭忙得不可開交,一樓大堂上已經在演著木偶戲,臺下看客一片叫好,動靜引來了外面的人,多加了一半的位子還不夠,于是二樓雅間也開了起來,三樓的雅間是單獨給看客表演的,眼下看來全得開了。

    “裴兄弟!

    裴厭辭正在和越停商量著事,姜逸大老遠地就叫了起來,艱難穿過人群。

    “姜小將軍難得有空啊。”

    “嗐,我好歹是股東,今天若是不來,豈不是不成樣子。”姜逸大大嘞嘞道。

    “你要讓全部人聽見你只是個股東?”裴厭辭乜了他一眼。

    姜逸拍了拍嘴,轉瞬又高興道:“我還帶了一個人來,你看!

    正說著,裴厭辭就見人群中出現了一抹健碩的身影。

    顧萬崇很快走到近前,朝他點了點頭。

    “五殿下聽聞我會開戲院,很是不信,非要來看看,瞧瞧,這不就是我開的么!苯輫N瑟道,“這邊鬧哄哄的,有沒雅間,我們也瞧瞧木偶戲!

    “去小園吧,那里清幽!痹酵5溃泻袅艘粋跑堂的大伯引路。

    除了大堂和雅間,偌大的酒樓還被裴厭辭分成了若干個小園,有寬敞的室內大屋,也有花草環繞的小園。不同于三樓單獨表演的雅間,這是可以容納近二十人的隱蔽性空間,足夠一些官員會面或者商賈談生意。

    裴厭辭招呼完姜逸,又見方大儒和宋家叔侄幾人來了。

    “本來以為你們這里會冷清,今日特地攜帶家眷來捧場,沒想到倒成了擠占位子的了!狈进櫞盒Φ,他對裴厭辭的印象還不錯,尤其是幾次去探望他,加上得意門生宋綏禧總是經常提起他,因此對這個很有想法的年輕人也是贊賞不已。

    “快里邊請,姜小將軍剛到!迸釁掁o讓開了路。

    “哦,那我要會會這個戲院老板去!狈酱笕逍Φ溃S著他的走動,左手總是無力地垂著,上次扼鷺監一行,終究還是落下了病根。

    “快看,這是我寫的戲本子!彼撅L興奮地招呼著幾人。

    宋綏禧一見那臺子上演的,歌女音調婉約幽怨,不見其容,只聽其音,木偶在操縱師的手上栩栩如生,有如真人。

    “先生,小叔,你們先去小園,我們先在這里湊個熱鬧!彼谓楈嫘闹,叫了方大儒跟來的幾個孫女孫子,與司風一同去大堂,靈巧地溜進了幾個位子里。

    裴厭辭見這邊差不多了,叮囑了越停兩句,親自帶著方大儒去小園。

    “你入股姜逸的戲院,你們太子殿下曉得么?”哄鬧聲一時靜下來,方大儒問。

    “我不過搭點銀子的事情,殿下對這個不感興趣!迸釁掁o笑道。

    “聽聞你買了個小院,為家境貧寒的學子提供居住的地方,這個很好!狈酱笕宓,“我曾經也有這個想法,若得廣廈千萬間,便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夢終究是夢,有一大家子要養活,靠教書只能勉強維持家用,現在倒是讓你實現了!

    “我無事一身輕,之前兩位先生拿著掏空家底的五千兩銀子,也是為了救人,若這些銀子用在實處,讓天下更多白衣學習得到好處,也是先生做的善事一樁!

    方大儒擺手,“名利都是身外之物,看到那些人有了暫時落腳可用功的地方,我很欣慰!

    “先生看起來傷已經好了不少,”裴厭辭提議,“可以時常來小院坐坐,為那些學子指導功課一二?”

    方鴻春臉色閃過一絲驚喜,道:“這倒是不錯的主意。”

    他身上落下隱疾,再如從前那般開門收徒,體力已然吃不消,又是閑不住的性子,裴厭辭這提議正中他下懷,當場便答應了下來。

    三人到大堂后邊的小院,姜逸和顧萬崇正在看戲,毋離在一旁吃瓜子,嘴里吐出瓜子皮,問五皇子,“殿下,你與我們太子殿下是競爭對手,看到我們在這不會覺得尷尬嗎?”

    裴厭辭剛到桌邊就聽到他這問話,不由拍了下他的腦袋,“雖是競爭對手,卻也是好兄弟,誰坐上那位子都是大宇百姓的福氣,咱們下人跟著享福就行了。”

    毋離撇下一堆瓜子,抱著腦袋慌忙站起,怯怯地叫了聲“大哥!

    跟著裴厭辭進出久了,有時候他都要忘記自己身份了。

    跟著他站起來的還有顧萬崇,甚至在見到裴厭辭身影的一瞬間,他有如利劍出鞘一般“騰”地站起身。

    一旁的姜逸被他這舉動嚇一跳。

    裴厭辭把毋離護在身后,落落大方朝他行禮,“毋離散漫慣了,無禮之處請殿下海涵!

    顧萬崇銳利的眸光盯著眼前之人的臉,半晌,從牙縫里艱難吐出兩個字,“無事!

    “今兒個沒有侍從皇子,大家都是一樣的,隨口開個玩笑而已!苯菝φ酒鹕泶驁A場,“厭辭,你帶我去廚房,我看看有甚好吃的!

    說著要出去,路過顧萬崇身邊,他小聲道:“剛才還一直說笑,現在怎么了,若是不舒服先走吧!

    “無事!鳖櫲f崇面色繃得死緊,又一下子坐了回去,看那樣子,似要繼續聽戲。

    姜逸見他這樣,給了他一個稍等片刻的眼色,隨即與裴厭辭出了小園。

    毋離被大哥訓了話,也不敢再待了,巴巴地跟在裴厭辭屁股后頭。

    “裴兄弟,上次你和五殿下在府中相遇,事后我也問了五殿下,他其實沒有絲毫奪嫡之心,只是形勢所逼,被抬上架子。我也沒那么大的野心,就想安安心心地練武,殺敵,朝廷里的彎彎繞繞我也不懂。日后你和我們可以私底下正常相處,若太子殿下不喜我們往來,我們以后不聯系也行,讓越先生每個月將分紅送到府上。”等四下一靜,姜逸小聲開口道。

    “你這人怎么這么沒良心!蔽汶x一下子不樂意了,“怎么著,攀附了五殿下,就瞧不上我們了,想斷個干凈,又還惦記著我們的錢?”

    “你別亂插嘴,壓根不是這么回事!苯莸,又看向裴厭辭,“太子殿下名聲在外不假,原先我也以為他是仁德寬厚之輩,但他救出我之后,對只是白衣的書生卻提出種種為難的條件來,明顯是趁火打劫,想以此壓榨文人的最后一點用處。若非你出手相助,那些人恐怕早就死在牢獄中了。這種攜恩圖報的仁德,說實話,讓我難受的緊,說我忘恩負義也好,太子殿下救我的這個人情,我會記著,他日定當奉還,哪怕是我這條命,但我不能再效忠于他!

    “太子到現在也沒要求你做點甚事啊,你這么苦大仇深,還以為多委屈了你似的!蔽汶x損道。

    姜逸心里的火氣就上來了,“我和裴兄弟說話,你一直插嘴甚!”

    “看不慣!

    “我難道還要你看慣不成,你不過是個下人!

    “哦,現在是個下人了,方才當著五殿下的面兒怎么沒這樣說,你這人就是虛偽,”毋離雙手叉腰不服氣道,“當初我和大哥深入督主府跟那老閹兒談判,殺個三進三出不帶喘氣,最后逼得老閹兒妥協,這才同意把你放出來!

    裴厭辭:“……”這吹得有點過了。

    “你倒好,剛出來就說要謝太子,我們在你這是一點功勞都不沾。就說太子從頭到尾就沒出過一點力,巴不得你死在大牢里,還想套著大哥去自投羅網,讓扼鷺監屈打成招,給自己立個清清白白慘遭壓迫的牌子。我看貞潔烈婦都沒他干凈,你跟他臭味相投,剛好湊成一對主仆,也別想著跟他分了,趕緊摟著他的大腿叫爺爺吧!

    毋離嘰嘰呱呱說了一通,將姜逸聽得一愣一愣的。

    “我沒……明明是你們說,救出我是太子殿下在背后為我謀劃!

    “你可好好想想吧,當初我說是大哥救了你,不是太子救下的,你反倒污蔑我們不忠心,欺主背主,到底是誰沒良心,你現在可分辯清楚了吧!蔽汶x氣的腮幫子更鼓了,“若非大哥那時說是太子在背后謀劃,你都能把我們看成何種人了都。”

    姜逸的臉皮紅了起來。

    “是我不對!彼睦镉行┎皇亲涛丁

    他一向認為主仆之間就像君臣一般,就得忠心耿耿,不事二主,那時候他也不知太子品性,更不知裴厭辭只是一個侍從,卻有如此手段,太子不愿做、沒能力做的事情,他能辦到。

    現在相信,是因為他看到了那群舉子在裴厭辭的籌謀下被放了出來,還看到了他辦了如此龐大的戲院仍井井有條。

    他自認為自己待人真誠仗義,品行端正,卻不想還是誤會了裴厭辭。

    一時間,他心里有股難言的羞愧與內疚之情。

    同時,心口隱隱也松了一口氣。

    就像是拿起一顆看起來鮮甜的桃子,咬了一口后卻看到了半只蟲子,惡心感退卻之后,他再拿起一顆不是那么光鮮亮麗的桃子,就算還有一點腐爛,反而不讓他那么難以接受了。

    比起欠顧九傾人情、對他效忠,反而他更愿意追隨裴厭辭。

    哪怕他只是個仆。

    很奇怪,跟他在一起時,自己總是忘記裴厭辭的身份,不自覺地就想追隨他。

    那是一種充盈的安心感。

    “是我的不是!苯菪呃⒈,“日后,裴兄弟倘若有需要,只需開個口,姜某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哪里需要將小將軍做這么危險的事情!迸釁掁o抬手輕輕按下他的禮,以后有的是機會,“你我如今一同經營戲院,先將戲院經營出起色,這才是當務之急!

    在自己誤會了的時候,裴厭辭不但沒有對他冷眼相待,反而帶著他一起發財,姜逸對他更是感激不已,越發覺得與他一起共事是個不錯的選擇。

    此刻他的腦海里只盤桓著兩個想法,要么繼續為太子賣命,被強迫地打上太子黨的標簽,那是他所不愿的,要么追隨裴厭辭。一旦他長久以來一貫堅持的想法越發讓人難以忍受、厭惡排斥,在出現新的選擇的時候,立刻會毫不猶豫地轉而選擇第二個。他忘記了,其實還有第三個、第四個甚至更多的選擇。

    那是裴厭辭為他設置下的邏輯陷阱。

    特別適用于一根筋、固執又軸的人,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但一旦成為他所認定的那個人的時候,一切就變得簡單起來了。

    而裴厭辭付出了多少呢,馬車里的幾句話,以及今天的一場話,甚至他都不是開口最多的那一個。

    他拍了拍毋離的肩膀,讓他消消氣。

    他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那一個。

    第64章 生辰 有些人可能連自己怎么敗的、敗在……

    戲院跑堂的大伯都在樓上樓下跑著照顧客人, 裴厭辭這個老板和姜逸這個股東只能親自去廚房,點了一堆吃的,讓大伯有空的時候再送過去。

    三人回到小園, 姜逸招呼了一聲毋離, 似要有話要對他私下說,坐到了一旁。裴厭辭看了下, 只剩下顧萬崇身邊的位子還是空著了。

    他沒覺著有甚, 走近了行了個禮便坐下。

    “你喝茶愛放哪些料?”

    “嗯?”裴厭辭正專心聽著木偶戲, 想著之后改進的地方, 冷不丁聽見旁邊低沉的話音, 愣了一下, 這才看向他。

    顧萬崇身邊有個紅泥小爐子, 目光正注視著爐上的小釜, 粗糙有力的手拿著小巧的竹勺, 不由有些滑稽。

    “這活兒怎么能讓殿下來!闭f著他就要上前拿過他手里竹勺,被顧萬崇側身避開。

    “我習慣親力親為!彼叽俚, “水快開了!

    “按照殿下合意的來就好!

    “我習慣不加任何料, 你呢?”

    裴厭辭倒是在大宇頭一回聽說有人這樣喝,不由起了興趣, “小的也不喜歡, 就喜歡喝茶湯!

    顧萬崇眼神亮了亮, “茶葉也不用碾得那么碎,瞧著成片的就很好,直接用滾燙的沸水沖泡一下, 茶湯濃熱,滿滿一杯下肚,很有滋味!

    他這般喝茶方法與他前世幾乎一樣, 反而讓裴厭辭心生疑竇,他望著始終以側顏對著他的人,“殿下這喝茶法子新穎別致,不知是從何處學來的。”

    “一位友人!鳖櫲f崇神色淡了淡,濃粗的眉毛下壓,看起來不喜提起那個人,轉而問他,“你覺得新穎?你不是和我一樣想這般喝,又是如何琢磨出來的?”

    裴厭辭晃了晃腦袋,不是很想說,目光飄向戲臺,卻見那五六個木偶拿著如意和金銀道具,如獻寶似的,高聲唱和著祝壽詞。

    他記得方才臺上演的是宋綏禧的戲本子,壓根沒有這一段。

    毋離和無疏在一旁偷笑起來。

    越停端著長壽面和紅雞蛋從后臺撩開簾子走出來,“你自己的十七歲生辰,難道都忘了?”

    裴厭辭的確忘記了。

    他十一歲之后才曉得自己身世,唯一一次辦生辰宴是在二十歲,那場宴會的政治意義遠大于他生辰本身。

    原身的生辰,竟然與他一樣,

    顧萬崇他們也是驚訝萬分,紛紛站起身祝賀。

    “還未弱冠,小歲就給我辦宴席,也不怕我折壽!

    “呸呸呸。”毋離往地上啐了幾口,“哪里大辦了,也就咱們幾個聚在這吃一頓。日子難得,還碰上戲院開張,本來能吃兩頓好的,已經幫你省去一頓,讓你占大便宜了。”

    “對啊。因為生辰緊挨著你的,毋離哥和越先生不要臉,成天圖省事,說今日一并辦了,我不管,今天我要吃十個雞翅膀!睙o疏憤憤道。

    裴厭辭哭笑不得,心里涌起點點感動。

    當毋離把一個大壽桃端出來的時候,那點感動瞬間熄火。

    “趕緊給我撤了!”

    他是十七歲,不是七十歲!

    ————

    戲院開張半月,就賺了一千二百兩銀子。

    除開小院是棠溪追贈予他的之外,買酒樓的八百兩加上裝修買家具和仆役、酒菜的錢,還能得利一百兩。

    才半個月,投入的本金就收回來了。

    戲院的盈利主要靠入園費和一席席的酒菜茶水,看得興起了,他們也是可以打賞的,裴厭辭自己都沒想到戲院這么賺錢。

    現在戲院已經逐漸步入正軌,剩下的日子只要安排書生們時不時寫出個戲本子,哪怕他們一人一年只寫一本,都夠戲院的木偶戲保持足夠的新鮮度,吸引大量的看客,源源不斷地盈利。

    裴厭辭把十貫錢用紅布包了讓毋離給姜逸送去,又給了越停包了幾貫錢,門外就開始叫喚他的名字了。

    端午快到了。

    還未到過節那天,手中搖著的扇子帶來的風已經帶上了稻米與竹葉的香。

    街上商販早已擺開了五色琳瑯長命縷以及各式各樣的五色織帶、題繪美人扇、艾虎和菖蒲酒。布莊鋪子生意絡繹不絕,羨煞左右商鋪,大宇百姓習慣在新年時節給自己添件冬衣增加新氣象,端午時添件夏衫,可以防五毒,驅邪避禍。

    當今皇帝好擊鞠,早年不沉迷修道時,每年端午在勤政樓上欣賞完龍舟賽后,都要帶領朝臣去城外的皇家擊鞠場,大擺宴席,看上三天的比賽后再趁興而歸。

    這幾日裴厭辭一直忙著為顧九傾打點行裝,同時也要將天子賜贈的葛衣綬帶與百索畫扇一應歸入庫房中。

    今年與往年最大的不同是,一些朝中官員也會來太子府贈扇送百索粽。

    那些人送的比外面百姓賣的精致些,也不算多貴重,就圖個喜慶熱鬧,能難得以正當名義前來拜訪太子府,窺探這位新近得到皇帝認可的太子能力如何。

    裴厭辭剛送完一批人,見著一個熟面孔下了馬車。

    虎兒賴在安京多年,早已融入大宇習俗中,此刻滿面春風,身后跟著兩個手捧禮盒的侍從,與裴厭辭打招呼。

    “中允大人氣色很好,看來最近是有喜事降臨了。”裴厭辭朝他行了個禮,讓身,做出了個“請”的手勢。

    “那也是托總管的福,”虎兒賴熱切地抓住他的手,暗暗塞了一錠銀子,“才不到兩個月,胡大人身體就累垮了,要在家中休病一段時日!

    “因為稅法?”

    “總管果然肚子里揣著一面明鏡。”虎兒賴笑道,“之前說要大改稅法,胡大人總勸殿下慎行此事,別被人利用了去,就算要改,勸殿下心中也要有數,在現行稅法的基礎上小補小改就好!

    這話裴厭辭是同意的,不是說現行的稅法好——它已經開始發揮出亂宇的征兆了,但改革的土壤還沒培養好,時機未到,現在提出大改,必定會有一大堆人跳出來反對,皇帝那關都難過。

    太子既然做,那是必定要做出一番顯赫功績來的,小打小鬧,還不如不做,怎么可能聽得進胡憫來的話。

    “后來稅法新策擬出來了,胡大人又勸殿下果斷放棄鄭相擬的那版,說既然要改,就該一改到底,前怕狼后怕虎,最后反倒既沒讓陛下看到殿下的能力,又得罪了鄭相,兩頭不得好。這話誰聽了不生氣,昨日殿下便讓他在家休病。你說說,這不是在挑撥殿下與鄭相的關系么!

    顧九傾和鄭相的關系,自然不是一個胡憫來能挑撥得起來的,而是利益的沖突。

    顧九傾想要做出一番功績給皇帝看,必然是繞不開損害世家利益的,他也知道眼下還需要世家的支持,所以他將裴厭辭交給他的法策刪減掉不利于世家的一切舉措,算是睜只眼閉只眼,默許縱容了世家所為。

    可鄭相要的遠非如此。裴厭辭不知道他為何要同意改革,但既然決定要改,這么大的動作,必然要讓世家權勢利益更上一層樓,否則大動干戈一番之后,與不改革相差無幾,那么他又何必冒著風險去改革呢。

    只要一項國策還能維持一個國家的基本運轉,那么改革的成本遠大于維持現狀,哪怕眼下禍端已經隱現。

    “胡大人挑撥了殿下與鄭相的關系,他日后日子應該難過了!迸釁掁o道。

    “但殿下能與鄭相關系緩和,他難過些,也算是用另一種方式為殿下效忠了!被嘿嚨馈

    他們都心知肚明,前段時間太子與鄭相因為這事發生了很大的沖突,但他們不可能撕破臉皮,想要緩和,必得有人退讓一步,也得有人為這事背鍋。

    顧九傾最后還是先低了頭,并且將自己前段時間的一切行為,都歸咎于是胡憫來從中攛掇的。

    就是不知道這建議是虎兒賴對顧九傾提出的,還是王顧。

    抑或是顧九傾自己。

    眼看快要到顧九傾待客的小院,虎兒賴親切地拍拍他的肩膀,“日后還得多靠總管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幾句。胡大人告假,東宮事務拖不得,殿下估計在琢磨著頂替胡大人的人選呢!

    “是暫代,中允大人。”裴厭辭溫和地指出他話里的不當之處。

    虎兒賴性格有個缺點,急。

    當初他急于深夜探訪,在顧九傾面前告狀,現在胡憫來還未從左庶子的位子上下來,他欲取代之心已經昭然若揭。

    “是,暫代。”虎兒賴也不在意其中差別,因為這已經沒有多少分別了。

    “靜候大人的好消息!迸釁掁o站在小院門口。

    虎兒賴進了院子,他帶著不遠處手捧禮盒的小廝去庫房登記。

    等他重新回到大門口迎接了其他官員一會兒,看到虎兒賴終于出來了。

    只是臉上的表情看到他時一瞬間的僵硬。

    裴厭辭神色一如剛才,恭迎他離開。

    “太子不會罵他了吧。”毋離跟在身后好奇道,“都要過節了,也不知道和氣點!

    “罵倒是不至于,可能與心里所想有落差吧!迸釁掁o道,翻了翻袖子,將一錠銀子丟了過去。

    毋離慌忙接著,少說有五兩,又驚又喜道:“這是給我的?”

    這可抵得上他一年多的工錢。

    “嗯。”裴厭辭將虎兒賴方才隨手打賞他的給了毋離。

    戰場是真刀真槍地拼搏,揮灑的是看得見的血。

    在官場上,有些人可能連自己怎么敗的、敗在哪里都不知道。

    比如胡憫來,比如虎兒賴。

    第65章 拿捏 我們的事情,落不到你頭上,別太……

    五月榴花妖艷烘, 綠楊帶雨垂垂重。

    顧九傾帶著裴厭辭登上勤政樓時,高臺之上的大臣基本都已經到了。

    一見到當今太子殿下,立刻不少人圍了過來行禮問安。

    “父皇估計還要些時候才到, 下面準備得如何了?”顧九傾問。

    旁邊一個臣子忙道:“都已備好!

    安京原本沒有流經的河流, 是大宇太/祖為了南北貨物能夠順利運到安京,從月熙江生生鑿出一條寬二十余丈的人工河, 也仍喚作月熙江。它從商貿發達的城西流向城東南的勤政樓前, 再從城外南拐再次與月熙江主河道匯合, 上下游都有河堤控制水量, 確保安京不會遭到水患。

    今日的龍舟賽, 幾十條龍船從城西出發, 以勤政樓城門為終點。裴厭辭從樓前往外眺望, 烏瓦白墻規整地卡在縱橫交錯的街道中, 家家戶戶黑色的檐角門邊垂下五彩絲絳, 隨著細雨與微風舒緩地飄揚,連坊邊的各角樓也裝彩一番。

    江兩岸萬人空巷, 人頭攢動, 百絲粽飄香。

    幾乎全城的百姓都來觀看這一賽事,人們穿上最鮮艷的輕薄夏衫, 姑娘婦人臉上化著時下最流行的妝容, 梳高髻簪嬌花, 張揚而快樂地笑著,毫不忌諱其他人投來愛慕的目光。

    大半個安京的繁華盡收眼底。

    這是一個包容、開放、繁華的安京。

    這是在一個圣明皇帝統治下的大宇。

    遠方的皇宮傳來幾聲鼓響,接著是號角。

    臺上的大臣們面色肅然起來。

    從前皇帝喜好出宮與民同樂, 特地修建勤政樓與花萼樓,每次出來百姓不可避免總要跪拜一番;实垠w恤百姓,特地在皇宮與勤政樓之間修建一條甬道, 每次出宮時皇帝車駕都走那條甬道。

    樓下的百姓們聽到鼓聲,紛紛歡呼起來。

    他們可以見到最神圣的帝王,一睹天顏。

    周圍不少內侍忙碌起來,人群之后,裴厭辭四處望了半晌,終于看見自己要找的人。眼見顧九傾還被人糾纏住,沒注意到自己,他悄然退至人群之外。

    不遠處,一位身著紫色官袍的儒雅男子正沉靜地站在角落與自己帶來的侍從耳語著甚。他將身體一側交給了堅實巨大的紅漆廊柱,目光隨和地看著臺上那些人客氣十足的恭維。

    在扼鷺監的密切監視下,這種場合,他們能說的不過一些無聊的客套,這位大人明顯對此興致缺缺,視線卻又始終落在臺上每一個人身上。

    張東勤很快察覺到,有一個人正在向他走來。

    但他沒有抬頭望去。

    若在還有一長段距離時就與對方目光相對,他得走幾步迎上去,這樣很容易招來其他人跟著過來攀談,他特地選在角落明顯就是為了避開這個。

    倘若那人官職比自己身份低上許多,兩目相望,在漫長的相隔距離中,他得做點甚來緩解氣氛,對方也必須加快步伐,以求最快速度靠近行禮,以避免這幾步路難以攀談帶來的尷尬,這樣兩人都累。

    最好的辦法就是,等察覺到有人走近了,他再故作察覺地抬頭——這已經是他們這些人的家常便飯,既要縱觀全場,不放過一分一毫動靜,又要適當地顯現出些許“遲鈍”來。

    只是等到張東勤抬頭時,那道朝他而來的身影,看不到了。

    前方不遠處,裴厭辭被一個人堵住了去路。

    “諭德大人。”他行了個禮。

    “裴總管,你看到殿下了嗎?”

    看臺很大,除了左右幾間宴會廳堂外,中央和兩側是一個巨大的平臺,只用一排排的紅漆柱子支撐著。

    “等會兒在行宮安頓后,諭德大人可以去齊南殿找殿下!边@里可不是說正經事的地方。

    秦雄略微思索一下,引他走到一旁角落,小聲問:“殿下這次召見我,可是因為近來胡大人的事情?”

    裴厭辭朝他笑了笑,沒有給出確切的準話,“殿下目前著實需要人手!

    秦雄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半輩子的起起落落消磨了他所有的進取之心,家族蒙蔭加上自己的努力,也才混了個四品的閑職。三品的左庶子雖然也是閑職,但這代表太子開始重視他。能得到皇帝和下任皇帝的重視,比任何官職品級都要緊的事情。

    這代表他飛黃騰達的時機到了。

    “之前我見殿下召見虎兒賴中允倒是頻繁的緊,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彼念^一松,感慨道。

    “是啊,虎兒賴大人很是看重這個位子!迸釁掁o道,雖然胡憫來還未從這個位子上離開,但重要的是權力。太子一個不喜,左庶子的權力落到旁人頭上,那么胡憫來就算占著這個位子,也只是有名無實。

    被架空這種事情,在朝中屢見不鮮,畢竟官員不是府內的家仆,可以隨意罷免處置。

    “真是世事無常。”秦雄道,汲汲營營的人,最后卻落得甚也沒拿到;他甚也沒爭,最后好事落在他頭上了。

    “大人覺得,自己真的有這么好的運氣?”裴厭辭輕嘆,“世上運氣好的人才幾個。”

    他神色微頓,“你這話是何意?”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難以抑制地露出驚詫之色,“你舉薦的我?”

    裴厭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我知道大人毫無斗爭之心,但虎兒賴中允可不會這么想。半路截了別人努力的成果,會遭人嫉恨的。為了大人安心接手,我可以幫忙從中調和一二。”

    這就是要欠下裴厭辭人情。

    不,自己被裴厭辭擅作主張舉薦到太子面前,他在不知情的時候已經欠了一個。

    “你在要挾我?”秦雄眼神微瞇,綻放出危厲的光芒,“你既然知道我不愛卷進是非中……”

    “大人是想拒絕殿下的委以重任嗎?”裴厭辭道,“大人久經官場,不會不知道這意味著甚吧。”

    這次拒絕了,日后太子再想找人做事,便也不會考慮他了。他將被徹底不重用,永遠不會再有出頭之日。

    秦雄如鯁在喉。

    他既有一番抱負,但同時,在沒與他商量時就擅自替他做這個決定,無疑趕鴨子上架,這讓他很不滿。

    而且,坐在這個位子上,他就不得不與虎兒賴開戰,從此為敵。

    他不怕那個外邦佬,就是覺得這種爭端沒必要。

    “你就不怕,我與殿下還有虎兒賴說這事,都是你在從中作梗?”被一個下人要挾,秦雄覺得這輩子都沒丟過這么大的臉。

    “大人盡管去說,”裴厭辭坦然道,“殿下從不在乎用的是誰,你我之間與他的關系孰遠孰近,想必我不用多說。而虎兒賴大人,你是頂替他的人,若說我從中作梗,恐怕他更相信你花了更大的價錢買通了我。畢竟在他們眼里,你得到了實打實的好處,而我得到了甚呢?”

    秦雄嘴里一噎。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太子近侍有一天會比顧九傾看起來還要可怕。

    “那你幫我是為了甚……”

    勤政樓下響起一聲尖銳的唱喝,掩蓋了他未盡的話。

    皇帝到了。

    “殿下在行宮等大人。”

    裴厭辭丟下一句話后,匆匆站到人群外圍。

    所有人齊齊行禮。

    “都起來吧。”一聲低沉的嗓音道。

    隨著裴厭辭站起,他暗暗打量起遠處的帝王。

    他身著重玄色束身廣袖長袍,前后與肩膀處各繡著五爪金龍,頭上戴著冕旒,身骨清癯高健,鼻下與下巴連著一圈黑色的胡子,顯得面色威嚴莊重,看不出喜怒。

    “棠溪追,吩咐龍舟賽開始吧!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裴厭辭下意識抬頭,卻在一眾花花綠綠的大臣中找不到他的身影。

    不知何時,遠方響起了一片百姓的歡呼聲和吶喊。

    隨著帝王的腳步,眾臣子跟著來到看臺旁邊。

    在人流走動中,他看到一個人慢慢走到旁邊,看起來對這些并不感興趣。

    那是他關注了很久的人。

    終于,慢慢地,再次落了單。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

    距離還有三步遠的時候,那人機警地轉身。

    “裴總管?”張東勤臉色一如既往,緩緩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

    “張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終于碰見了人,下次再見還不知是何時,他沒有那么多時間了。

    “殿下有何事吩咐?”張東勤隨他去到更偏僻的一旁。

    “以大人之才,做區區太子賓客實在委屈,殿下欲舉賢任能,大人卻三番兩次推辭。無法,殿下只好派人調了大人的履歷,沒想到竟有意外發現,于是派我來問問,為他解惑!

    他說的每個字都是事實,聽在旁人耳朵里,卻像是太子欲找出罪證,借這事拿捏他、逼他聽命。

    “何事?”張東勤面色肅然起來。

    “之前大人在擔任御史大夫的時候,剛正不阿,屢屢諫言,再之前,還在濱州擔任過長史,在相州擔任過司戶參軍。之前二十余年,大人默默無聞,之后九年,這升遷速度,堪稱奇快。”

    “從前年少,如總管一般的年歲,哪里曉得如何去賺功績。”聽到這事,張東勤像是關愛晚生的后輩,滿臉和藹關懷,“你還年輕,正是意氣風發、想要好好闖蕩的時候,但也要注意,莫魯莽!

    他慢慢逼近一步,“張大人所謂的賺功績,難道就是九年前踩著別人尸體得上面的青眼?”

    “裴總管對九年前的事情很在乎啊!睆垨|勤微微一笑,“張某自知沒那么大本事,閑散慣了,入不了殿下的眼,殿下不必勞心費力地去查!

    “若殿下手里得到了九年前大人的一些首尾,那也沒關系么?”裴厭辭玩味道,“這可關乎大人的前程,九年來大人步步為營,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可不容易,若是事情捅破,恐怕陛下也對大人失望至極!

    天邊隱隱傳來龍舟的密集鼓聲。

    張東勤平靜道:“殿下是查到我與裴衍是結拜的好兄弟了?”

    裴厭辭不動聲色,他一時分不清這是真話還是假話。

    “裴衍犯下貪墨罪,殿下一定認為憑借我與他的關系,我定然也參與其中吧。也許,他還懷疑我故意告發,害死了他!

    張東勤猜出他心里的推論。

    “大人似乎有不同的見解!迸釁掁o道。

    張東勤嘆了口氣,“所謂法不責眾,殿下現在翻舊賬,想要以此攻訐,治我的罪,那么,當年相州的刺史,司馬,長史,佐史,從上到下,沒有一個逃得過。以殿下眼下之根基,你若真心護主,就該勸殿下還是別拿這件事做文章的好。”

    果然,裴衍只是被推到臺面上犧牲的那個,是一個龐大的貪墨鏈中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他真的貪了?”裴厭辭問,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月熙江上的鼓點越來越密集,交雜著船夫們整齊劃一的大喝聲。

    張東勤嘆了口氣,“身在那個環境里,你不伸手拿銀子,恐怕都活不到那個時候,更別提步步高升!

    手碰到了黑暗,才能證明你是他們的一份子。

    有時候不是你不想貪便能拒絕的。

    裴厭辭沉默地皺起眉。

    有些棘手。

    如他所想,整個案子從上到下牽連甚廣,他要對付的,是一州的大小官員,甚至是扎根在此上千年的世家。

    而且,裴衍的確貪墨了。

    他要翻案也沒用,證實其他人貪了,那也不能證明裴衍沒貪,結果只會是更加做實他的罪。

    他若想借此翻身脫罪,擺脫奴籍的話,要做的可就太多、太復雜了,憑他現在的實力不可能辦到。

    樓下江邊的百姓雀躍地歡呼起來,群臣們也互相大笑著,道喜著,互相恭維,其樂融融。

    從皇帝到百官,從內侍到百姓,一片祥和安慶。

    張東勤拍了拍裴厭辭的肩頭,“我們的事情,落不到你頭上,別太為難自己了!

    裴厭辭愣了愣。

    這人知道他的身份?

    知道他方才問的一切,都是自己打著太子名義問的?

    張東勤朝他溫和地點了點頭,似是贊同了他心里的疑惑,也似是在向他告別。

    裴厭辭轉身,看著他穿過人流,徑直走到皇帝跟前道喜。他跟了過去,正好聽到他對太子請安問候。

    沒有提半點他這個罪奴余孽的事情。

    這個人,很難琢磨。

    方才說的那些,哪些是真話,哪些是假話,他分不清。

    正如這人是敵是友,他一時還難以分辯。

    他知道的是,他一時不可能在這人身上討到任何便宜。

    第66章 馬驚 厭辭,我想娶你為側妃

    在一陣歡呼聲和恭迎聲中, 帝后乘上了輦輿。

    裴厭辭得了顧九傾的特殊照拂,與他同坐一輛馬車,春生和霜降以及其他太子府侍從只能在旁側和后面走路了。

    一路無話, 待到了行宮擊鞠場, 裴厭辭吩咐下人整頓行李,一通忙碌后, 也就到了晚間。折騰了一日, 他很快沉沉睡去。

    一道黑影從窗外飄進屋子, 在床前坐了半宿, 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第二日便是擊鞠賽了。

    安京初初入夏, 到了山林間的行宮, 早晨更顯涼意十足。

    裴厭辭早起練了會兒功, 出了一身汗, 頓覺神清氣爽, 洗漱后到前殿,看到顧九傾早膳都已經快要用完了。

    “殿下怎么起這么早!彼辛藗禮, “是小的不是了, 起這般遲。”

    “你多睡會兒也無妨!鳖櫨艃A并不在意,眉間涌起一抹憂慮, “我許久未騎馬, 到底生疏了!

    先太子秋獵不過只射第一箭, 顧九傾要強,事事要比別人做得好,今年直接說參加, 臨到頭了,到底才覺得不妥當。

    “殿下不必憂心,小的準備的幾匹馬都是性情一等一溫順的, 殿下只管專心看著球,”裴厭辭心情淡淡,也沒太多心思放在他身上,隨口安慰道,“殿下一定會旗開得勝的!

    這話并不能進了顧九傾的心。

    用完早膳,他帶著一行人去擊鞠場。

    場上四周都是臣子的座位,為首正中的講武榭中已經坐著不少皇子公主,顧九傾帶著他去了那里,五皇子顧萬崇見到兩人,率先站起了身。

    “四哥。”他疏離地喊了一聲,目光瞥了眼他身后的人,又匆匆移開視線。

    “陛下到——”

    內侍特有的尖銳嗓音響起,全場人紛紛避退行禮。

    裴厭辭眼角余光掃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棠溪追。

    好似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

    其實細細想來,不過也就一個多月而已,卻仿佛隔了幾十年。

    就這么一走神,顧九傾不見了。

    沒過多久,他就看到人已經出現在了下面的球場上,騎著一匹白馬,肩肘綁著紅色護具,手里拿著一根制作精美的球杖,他的身后跟著另外三名武將。

    球場另一方,同樣并排著四人,為首是一名三品將軍,看起來威武雄壯的很。

    擊鞠賽半個時辰一場,兩兩對決,直至三日后決出個勝負,勝利的隊伍能得天子的重賞,往年得陛下青眼,平步青云的也不在少數。

    今年看來也是如此。

    比賽很快開始。

    顧九傾一馬當先揮動球杖,顏色鮮艷的小球被擊飛,兩方人馬爭相搶奪起來,一時間場上塵土與草屑飛揚,好不熱鬧。

    不到一刻鐘,顧九傾便順利擊進了一顆球。

    “好!”御座之上的皇帝連連拍聲叫好,激動得連連咳嗽了幾聲。

    裴厭辭一點都不擔心這場比賽。但凡是懂點人情世故的人都知道,這場比賽,必得是太子奪魁。

    哪知剛這般想著,場上就出了意外。

    只見顧九傾座下那匹白馬一聲長嘶,不知受了何刺激突然發狂,前蹄高高抬起,就要將后背之上的顧九傾甩下來。

    顧九傾連忙拽住韁繩,努力不讓自己摔下馬,上身緊緊貼伏在馬背上,忍受著白馬的橫沖直撞,一邊咬牙費力地安撫馬匹。

    在這一刻,他驚人的求生欲爆發出來,一點也不像疏于騎術的新手。

    “殿下!”

    場上場下的人都慌了。

    皇帝神色頓時緊繃起來,“怎么回事,那些武將呢?還不快先將馬制服!”

    “陛下,那馬不知受了何刺激,實在發狂得厲害,旁人若是近身,恐怕一時也要受重傷。不如待馬情緒穩定了些,臣等再突襲而上,出其不意一招制服,救下太子殿下!

    出聲的是一個武將,這話聽著像是任由顧九傾自生自滅,裴厭辭皺眉望向御座之上,卻撞進了低一個身位坐著的棠溪追眼里。

    棠溪追鼻眼之上覆著一塊黃金面具,鏤空雕刻出祥云山林松木,再以掐絲塑捏成幾只大小不一的白鷺,立體而栩栩如生,讓人一眼聯想到扼鷺監的威名。鷺眼嵌著金紅黃綠各色寶石,半粒米大小,隨著他的臉轉動,寶石不經意間在黃金的耀目下閃現出不一樣的流光。

    黃金面具之下,一條小巧嫣紅的舌冒出個尖兒,舔了舔嗜血紅唇。

    裴厭辭心中驚詫。

    是棠溪追做的?

    沒道。

    可那武將時不時偷偷瞄向他,顯然袖手旁觀選擇不救是授了他的意。

    場上,驚呼聲地尖叫聲讓白馬更加發狂,顧九傾顯然已經力竭,身子開始歪斜。

    裴厭辭眉眼閃過一抹焦慮。

    顧九傾若是在這時候身亡,或者落下殘疾,他就與皇位徹底無緣。

    之前依靠他而建立起來的薄弱關系網將瞬間崩碎。

    “要本座出手救他嗎?”

    他的耳畔突然傳來一句密音。

    裴厭辭再次看向棠溪追,后者慵懶地歪靠在檀木椅扶手和靠背上,支著腦袋看著他。

    “求本座。”

    裴厭辭淡漠地轉回了頭。

    棠溪追搭在扶手上的手瞬間攥緊。

    那表情,和一月前一樣。

    那種夾帶冷漠、不在乎、厭嫌的表情,不耐煩地對他說出“你能不能正常點”。

    “陛下,”這時,一個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殿下身體康健不假,但也比不得眾位將軍,堅持不了太久,還請陛下下諭令,讓各位將軍出手幫忙。”

    “鄭相還是坐會兒吧,”棠溪追眼皮微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們都是武將,自是比鄭相更懂得眼前形勢到底危急不危急,他們都覺得眼下局面僅憑殿下一人能控制得住,鄭相就不必在這故意過分擔心了。陛下想借此考驗殿下的膽識魄力,鄭相難道都要阻攔嗎?”

    此話一出,一部分想要救人的武將紛紛將腳縮了回去,再次觀望起來。

    鄭相厲色看向棠溪追,“殿下是我的外甥,我擔心他何來的過分和故意?”

    “他也是太子!碧南返,皇帝這個親爹都沒開口,他一個舅舅在這擔心甚,“鄭相未免太溺愛殿下了些。”

    “!”

    場上又響起了一陣尖叫。

    棠溪追扭頭往欄桿外望去,卻見本該在前方不遠處站著的裴厭辭不見了。

    他立刻站了起來,幾步沖到了欄桿邊。

    裴厭辭從講武榭上一躍而下,幾個起跳到了馬前方,在馬蹄激起的狂風浪沙中逮準了一個時機,翻身上馬,坐到了顧九傾身后。

    “厭、厭辭?!”顧九傾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裴厭辭神情冷厲,碎發在額前飛揚,抵擋不住俊朗眉眼迸射出來的寒星,他腦后半披下的墨發隨風狂舞,張揚而恣意。

    “殿下,交給我!彼话褤屵^韁繩,一手壓下顧九傾抬起看他的腦袋,企圖牽制住身下的馬匹。

    那馬已經徹底發瘋,哪里受得了任何人的牽制,背上多了個人,整匹馬劇烈地搖擺扭動起來。

    “啊!”不少女眷驚呼起來,捂住了臉躲在旁人的肩頭。

    就見坐在后面的少年猛地被甩出了馬背,一只手堪堪拉拽住韁繩,卻更加糟糕,整個人被馬拖著,兩只腳磨出兩道劃痕,一路被拖曳而行。

    此時不少武將尋機圍了上來,要趁機將顧九傾救下馬。

    裴厭辭偃月眸子一寒,手中緊握一根簪子,毫不留情地刺向白馬的頸部。

    鮮血頓時噴濺出來,淋了他滿頭滿臉。

    白馬長鳴一聲,做出最后的掙扎,轟然倒地。

    顧九傾忙跳出馬背,抱住人,往馬身倒地的另一側地面滾去。

    整個擊鞠場安靜了好幾息。

    “還不快去看看情況如何了!”皇后在一旁焦急地催促道,爾后目光從容地與鄭相對望了一眼。

    裴厭辭耳腦袋嗡嗡的,耳朵好像有濕熱的液體,隨著他扭頭而流淌出來,他反應了下,才發覺是方才的馬血。

    “殿下……”

    他被壓在身下,護著他的人神智混沌了片刻,這才逐漸清明起來。

    顧九傾冠上的簪子不知何時被裴厭辭拔了去,此刻一頭烏發蓬亂地與裴厭辭糾纏在一起。他揉了揉腦袋,見著裴厭辭發懵地看著自己,不由笑出了聲。

    “殿下?”這人莫不會給撞傻了吧。

    顧九傾嘴角愉悅地勾起,笑著笑著,眼角的淚水滑落了下來。

    裴厭辭暗自感受了下,除了手有被韁繩磨出血絲,其他倒是還好,掙扎著要從他懷里出來。豈料他手這么一推,顧九傾直接倒了下去。

    “殿下!”

    恰在這時,方才不敢近前的一片人烏泱泱地涌了上來,關心而急切地將顧九傾護住。

    “請太醫。”皇帝命令道,“將場地收拾一下,剩下的下午再說。”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講武榭。

    裴厭辭也被人抬回了顧九傾的寢宮,沐浴更衣,太醫看完了顧九傾,也為他身上的幾處傷口包扎了下。

    “小兄弟,你可真勇啊,太厲害了!崩咸t捋著花白的胡須稱贊道,“還好都是小傷,將養些時日就好了。”

    “殿下如何了?”

    “那可嚴重多了,他護著你跳下馬,以血肉之軀當緩沖,腦袋磕破了,身上好幾處傷,肋骨斷了一根,腳也扭了!

    裴厭辭送走老太醫,想了想,去隔壁看望一下。

    顧九傾蘇醒不久,正在無神地發呆,不知在思索著甚,見到裴厭辭走近,黑褐色的琉璃眼珠終于動了動。

    裴厭辭以為他真磕傻了,坐到床邊,一臉探究地歪歪腦袋,“殿下,你還好么?”

    話音剛落,他身子一歪,整個人被抱在了懷里。

    “厭辭,我想娶你為側妃!

    第67章 表白 本宮是不喜男子,但你不一樣……

    饒是裴厭辭見多識廣, 不免被這個意外之語驚了一下,一時怔愣在他的懷里。

    他想不通,到底是因為何事讓顧九傾覺得他能娶自己。

    之前完全沒有征兆。

    “殿下別開這種玩笑。”兩息之后, 他立刻推了推禁錮自己的手臂, 卻被摟得更緊。

    這位太子又在謀算著甚啊。

    他可不信這人會對自己動情,除非這背后有利可圖。

    “厭辭, 我是認真的!鳖櫨艃A呼吸短促道。

    熾熱的鼻息猛烈地沖刷著他頸側的嫩肉, 裴厭辭只感覺頭皮發麻。

    “在經歷過劇烈的情緒波動后, 殿下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做決定。”他語調溫柔, 帶著安撫的意味, 也有無所謂的事不關己, “殿下, 你不喜男子。”

    眼下這人心里生起的為數不多的感動和依戀, 不過是因為在絕望的境地中, 自己出手救了他一命,僅此而已。

    “本宮是不喜男子, 但你不一樣。”顧九傾松開手, 強壓下心底的兩分難為情,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 “本宮心悅你!

    他顏色淺淡的眸子里巍然不動的萬年寒冰此刻融化成水, 氤氳著絲絲脆弱的無助與彷徨, 仿佛最堅硬的盔甲被人擊穿,難得露出內里的柔軟。

    “因為小的剛剛救了你一命?”裴厭辭微哂。

    “不是。在這之前……”他也不知有沒有,話音莫名變小。

    裴厭辭對此不置可否。

    “你不為此感到開心嗎?”他不禁有些疑惑, 繼而變得峭厲來,冷諷道,“你還對無落有情?他能帶給你甚!他是你的累贅, 你的絆腳石。你與他在一起,永遠都翻不了身!”

    “他已經快死了!鳖櫨艃A放緩了語調,溫潤的手指輕輕將他額前的碎發撥開,急促的鼻息肆意的侵/犯裴厭辭的鼻腔臉頰,也暴露了他此刻的內里并不如面色那般冰冷平靜。

    “如果你成為本宮的側妃,從此以后,你就徹底擺脫了奴籍,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那樣嗎?榮華富貴,從此唾手可得,甚至待你助本宮榮登大寶,想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都不在話下!

    “你想要的,本宮都可以給你!

    隨著他的話,濕暖柔軟的唇輕點他的鼻尖和耳際,鬢角。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因為這幾下若有似無的淺啄而身體變得燥熱。

    外人對他的評價一向是清冷自持,孤霜傲雪,他的身體也鮮少對情/欲產生渴望,對被這種情感支配的人帶著自視甚高的輕蔑。

    在將裴厭辭抱在懷里的前一刻,他只不過是一時沖動,想要一點溫暖。

    直到接觸身體的那一剎那,不知怎的,他脫口而出了那句話。

    裴厭辭不如女子柔美,明顯帶著清爽健朗的男子氣息,身段挺拔柔韌。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此刻懷里抱著的人是個男人——是個謀智無雙的男人,有時候他都有種自己難以掌控這個人的錯覺。

    這反而更加激起他體內的征服欲。

    比起征服女人,征服一個武力智力都強悍的男人更難,更讓人血脈僨張。

    他想要從里到外,徹徹底底地,將裴厭辭征服。

    為自己所用。

    “殿下既然允諾小的他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為何不現在就許小的正妃之位?”裴厭辭稍稍側頭,躲開他的褻弄,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顧九傾退開些距離,眼眸微抬,被他微諷的語氣刺了一下,反問他:“側妃還不夠?”

    他是不是給裴厭辭太多權力了,太縱容他了?

    即使他可以插手東宮政務,讓那些官員待他客氣一二,裴厭辭說到底終究也只是個仆役,還是祖上獲罪的官奴,若無天家允許,他永生永世都將被烙上奴印,不得翻身。

    原本看在姿色的份上,他想許以男妾之位,借以牢牢將裴厭辭綁在身邊,為他出謀劃策之余,偶爾容他伏低伺候一二,也算房內情/趣。既然腦子一熱脫口而出,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他不好更改,太子四位側妃之位被他占去了一個,他還有甚不滿的。

    “那可真是太夠了!本退阋瓟n人心,好歹給出點誠意來,自己接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可你連個正室的位子都不愿給?

    “你在不滿?”顧九傾擰起眉,不咸不淡地警告,“小心貪心不足蛇吞象!

    “多謝殿下教誨,殿下也曾告誡過小的,男子就該有男子的樣兒,堂堂正正做人,大丈夫應該專注于建立自己的豐功偉業。所以,無論正妃還是側妃,殿下都留著給別人吧。”裴厭辭意興闌珊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轉身要走,卻見大門門口有一角紫袍一晃而過。

    他眸光閃了閃,還未細看,手腕被抓住,緊接著一股大力將他重新摔向床邊,后背抵在隱囊上。

    顧九傾因為這動作而低聲咳嗽了下,胸口蔓延開的劇烈疼痛讓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他卻花了更大的力氣攥著裴厭辭的手腕,似要將他永遠栓在自己身邊。

    “你不想要?這是你能翻身的唯一機會?”

    之前的歡喜瞬間一空,整顆心憋悶得能滴水,又晃蕩得無所憑依,莫名心慌彷徨。

    “小的不是這個意思!

    裴厭辭手指慢慢撫上顧九傾撐在身旁的手臂,自低頭而緩緩抬眸。

    偃月眼如雨濯春塵,粲然而明耀,此刻機鋒盡斂,瀲滟流光撥雪彈冰,叮鈴撩弦。

    顧九傾霎那間如被釘在半空一般。

    他知道裴厭辭生得俊逸非凡,卻不知這張臉也可以如此撩撥人心。

    “殿下當初的諄諄教誨如在耳畔,小的時常想,這般正直高潔的人,怎能讓小的玷污了半點去!

    顧九傾將這話在腦海里繞了三圈,臉色肉眼可見地舒緩開來。

    再看被自己半壓在床上的人,臉頰在自己的目光中漸漸升起明霞千朵,那雙眼睛欲說還休。

    原來裴厭辭是擔心配不上自己,原來他早就對自己暗生情愫。

    顧九傾情難自制地反握住手臂上的手,“你放心,本宮的側妃,你完全當得了!

    “可小的是男子。”裴厭辭平靜地陳述事實,“他日殿下若是坐上了那個位子,小的會成為史書中第一位男君,殿下將因此受盡口誅筆伐!

    “本宮定會護好你!鳖櫨艃A受重傷,使不了太多力,仍用盡渾身力氣笨拙地抱住了他,“可惜你非女子,否則,本宮的正妃之位非你莫屬。即便只能這樣,你放心,本宮絕不會虧待你,你是本宮唯一的側妃!

    裴厭辭將臉擱在他的肩頭,默默地打了個呵欠,眨眨眼,嘴里附和道:“小的知道分寸,殿下將來一定是要娶世家貴女為正妃的。只有得到更多世家的支持,殿下坐上那位子的幾率才會大大增加,這位子怎么能浪費給小的一個無權無勢之人。”

    “你果然是最懂本宮的,有些話根本無需多言。”顧九傾嘴角勾起,難得露出一個淺薄的笑意。

    只要和他在一起,他就覺得很安心。不管他說甚,做甚,總有一個人知他,懂他,解他所有的苦楚與不甘,全心全意支持他。

    裴厭辭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目光望著門口,想了想,他側過臉,鼻尖親昵地摩挲著劃過欺霜賽雪的臉龐,在他的耳垂上輕琢了下。

    顧九傾渾身一僵。

    “若是鄭相和皇后娘娘不答應,這該如何是好?”他憂慮道。

    顧九傾忍下心中悸動,面上波瀾不驚,“你不用擔心,這些事本宮心中自有計較!

    “殿下一定會與小的成親嗎?”

    “自然!

    “殿下答應小的的話,可不要食言啊!迸釁掁o道,“只要殿下不離不棄,小的永遠站在殿下身后!

    他隨口哄了一句,這才得以艱難從床榻上脫身,整整扯亂的衣裳,他給顧九傾掖了掖被角,找了個借口出了寢殿。

    沒走出幾步遠,他迎面撞上了一個中年男子。

    男子身穿一襲紫袍,身材高瘦,臉型削長,面白無須,這在除了內侍以外的人臉上看到有些難得,是以他很難忘記這人的身份。

    “拜見鄭相!彼麄壬碜屄罚氏刃辛藗禮。

    鄭清來沒有越過他離開,而是在他身前站定了腳步。

    “鄭相可有要事吩咐小的?”他直起了腰,抬頭問。

    “若無要事,便不能吩咐你?”鄭清來聲音低沉,略帶沙啞,語調不疾不徐,聽著很舒服。

    “小的是殿下近侍,平日里的衣食起居,殿下都離不開小的,眼下他受了傷,小的更是應當寸步不離,衣不解帶地照看著。鄭相若是有要事,吩咐旁人也是一樣的!

    “這年頭像你這般忠心的奴仆可不多見了。相反,有些人總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無端生出非分之想,最后落得個命喪黃泉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

    “外人看來是非分之想,也許在他們之間看來,是情比金堅的象征,沖破世俗的枷鎖,在殿下那般尊貴的人面前,不過輕而易舉就能辦到的事情!

    “裴總管似乎很有信心!编嵡鍋砝湫。

    “鄭相手段高明,手底下人才輩出,可以試試拆散我們。”裴厭辭對上他的目光,“可能結果會讓鄭相失望。”

    “你知道自己的命有多賤嗎?”鄭清來氣笑了,甚至都不愿意與他虛與委蛇。

    “不知呢,怎么,鄭相想要背著殿下除掉我么!迸釁掁o笑道。

    “豎子狂妄。”鄭清來眼眸微沉。

    方才他來探望顧九傾的傷勢,卻無意間撞破了他們倆的齷齪事,更讓他氣憤的是,顧九傾要許側妃之位給一個仆從。

    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顧九傾若真娶了身份低賤的男側妃,他的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

    那鄭家和皇后這幾年辛苦籌謀為他付出的心血算甚!

    “聽說殿下與鄭相近來因為新擬定的稅法之策而吵得不可開交,似要有決裂之勢。”裴厭辭道,“鄭相可能不知,殿下手里握著的新稅法,就是我找人擬的。”

    鄭清來下意識朝他逼近了一步。

    “這里是行宮,可容不得鄭相放肆!迸釁掁o毫不畏懼,挑釁一笑,“他日我成為太子側妃,正妃男君,皇后帝君,鄭相這般靠近我,是會被冠上不敬之罪的!

    第68章 交易 你讓顧九傾碰哪兒了

    “能不能當上這個側妃,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

    之前鄭清來只聞其人,從未與他正面接觸,今日只攀談了幾句, 便已經摸清了他的性格, 慢慢舒緩了神色。

    裴厭辭樣貌的確是一等一的俊逸倜儻,既有少年的陽光熱烈也有成年的聰慧成熟, 可能對二十多年沒有碰過感情的顧九傾而言, 這樣貌的確有很大的吸引力, 甚至連新稅法一事都愿意與他透露, 交給他做。

    之前他聽聞那新稅法是裴厭辭派人草擬而成的, 還以為是多有城府的角色, 沒辦法不去忌憚。

    可能在做事能力上的確比同齡人更厲害, 所以才能入顧九傾的眼?蛇@樣的年紀, 也是愛自鳴得意、喜歡炫耀的時候, 思考得還簡單。因為聽聞太子與他有了些許矛盾,難道就覺得一定不待見他, 以為有顧九傾撐腰就可以踩他一腳?

    太子的后院, 有時候太子本人都做不了主。

    “裴總管,奉勸你一句, 不要高興得太早!编嵡鍋硇呛堑, “事情還未塵埃落定, 多的是變故!

    “鄭相教誨,裴某聽進心里了,我會催太子快點娶我, 將這事快點塵埃落定。”裴厭辭展露出一個必勝的傲然笑靨,沒有行禮便率先離開。

    這完全就是不將他放在眼里的無禮之舉。

    年輕氣盛。

    鄭清來沒將他放在眼里,扭頭進了顧九傾的寢殿。

    他例行公事一般問了顧九傾的傷勢, 臨了快走時,試探性地說了句,“方才臣見殿下府上的下人衣衫不整地從寢殿里出去!

    “方才與他說事,拉扯了幾下,不礙事。”顧九傾靠在隱囊上,面色漠然,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本來臣倒是想著,若是殿下喜歡,不如將人納進房里,朝中不少大臣家里都有男妾!编嵡鍋淼,這在大宇是很正常的事情,“男子不會成孕,他日殿下迎娶了太子妃,不會遭人說閑話。他身子骨康健,經得起折騰,看著也是手段多的,能將殿下伺候得很好。”

    顧九傾聽著也起了心思,說到底他還是不想娶裴厭辭為側妃,每一個位子他都已經精心計劃好了,都將會成為他最大的助力。裴厭辭的身份家世不僅不能幫他,反而還會給他招來麻煩,最好的辦法,還是男妾。

    就如鄭相所說,裴厭辭手段很多,會是一個很好的男妾。

    他心里已經隱隱出現了期待。

    “鄭相所言極是,本宮回頭找個好日子,將他納進房。”顧九傾道。

    裴厭辭是他府里的人,賣身契都在他這里,要如何拿捏搓圓,許以何位,都是他說了算。

    此事一定,兩人便沒再將這事掛在心上。

    決定別人一輩子命運的事情,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解決的小事。

    ————

    上午看擊鞠,下午探望顧九傾,回到他自己的屋子時,已經臨近傍晚。

    他練了一個時辰的功,隨意吃了點晚飯,美美地洗漱一番后,他擦著滴水的頭發,從屏風后走出來,卻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屋里。

    其實也不算很意外,跟著顧九傾來擊鞠場,必定會見到這人的。

    棠溪追修長勻亭的手指抓著杯口,轉動著瓷白的茶杯,茶煙輕飏,在一縷縷暖黃的燭光中氤氳出危險的波詭云譎。

    他的臉上仍戴著那張金鷺面具,背對著燭光,燭光在他身上殘勾出一段曖昧的線條。

    裴厭辭腳步一頓,停止了擦頭發的動作,沒說話。

    久經生死的身體本能地比大腦更直覺地察覺到陰郁殺意。

    “你來做甚?”他調整了一下,神色自然地走到桌邊,仿佛為了不顯得自己膽怯似的,他故意走到他的身旁,幾乎貼著他的手肘,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這里的茶很特別。”棠溪追視線下撇,注意到了他的后腰。

    水滴順著發梢下淌,洇濕了后腰,那塊白色的里衣變得透明,服順地貼著,隱約顯出瓷白溫潤的膚色,勾勒出腰窩一段柔美的弧線。

    再下面,便是挺翹渾圓的臀。

    裴厭辭喝了口茶,讓人意亂的心悸感稍稍平息,后腰卻貼上一抹刺骨冰冷。

    他像驚了的兔子扭轉身子,反應敏捷地甩開貼上來的手,目光威厲森寒,一句“放肆”差點脫口而出。

    面前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這段時日因著勤快練功,吃好睡好,裴厭辭長高了不少,卻也只到他的鼻尖。他不喜歡這種依靠身形造成的十足威迫感,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退離他的氣勢范圍。

    棠溪追從容迫近一步。

    “你這里的茶,本座在其他地方從未喝過!

    裴厭辭皺眉,不得不后退一步。

    “這種新奇的喝茶法子,只見你在私底下做過。”棠溪追眼里漫起陰邪的靡紅。

    他的聲音像是雨敲枯骨,滿目漆灰,錚錚森森,“也許,你還給你心愛的主子喝過!

    “你現在不也喝了!迸釁掁o面色沉著,皺眉慢慢后退。

    “那可不一樣!碧南费t的唇勾起,似在發笑,眼里反而騰起漫天殺意。

    “你讓顧九傾碰哪兒了?”

    “與你無關!迸釁掁o眼看身后就是貼墻的角柜,站定,抬眸,“我們只是合作關系,不涉及感情啊……”

    他的腰猛地被摟住。

    帶著陌生的滾燙熱氣噴灑在他的耳際臉頰,裴厭辭眼里漫起一絲濕紅水汽,漸漸暈染開。

    嫣紅滴血的唇劃過他的臉頰,鼻尖,輕點他的眼皮。

    “所以,你主動勾引了他。”

    裴厭辭難耐地閉了閉眼,眼皮滾燙的濕熱幾乎要將他的眼睛燙傷,冰冷梆硬的面具貼著臉頰,讓他更感冰火兩重天。

    他聲線顫抖,卻飽含尖銳的冰刺,“你越界了,這不是盟友該過問的事嗯……”

    他發出一聲嚶嚀,耳垂被含進濕軟的口腔,韌性十足的舌尖輕輕戳著,舔//弄。

    裴厭辭往后仰去,想要躲避,卻怎么也掙脫不開那只手,他肩膀抵著角柜邊緣,花紋硌得有些疼。

    “他有這樣對你嗎?”見他有些分神,粗糲的舌劃過耳后,再次含著耳垂,牙齒輕輕啃嚙。

    一只手猛地反手扣住身后的角柜邊緣,手背隱隱透著青筋。

    “你放開……”他偏過頭,咬唇,羞惱道,“你別太放肆了!”

    “容許你的主子放肆,不容本座放肆,嗯?”

    “我最后說一遍,放手!”裴厭辭抬腳往他腿間踹去,做了動作后,這才后知后覺想起來,閹人那里沒東西,自然沒知覺,他踹那里完全沒用。

    抬起的膝蓋反而被陰冷的手掌包裹,不輕不重地揉捏,漸漸地,開始不滿足于此。

    裴厭辭一只腳有點站不穩,按住他的手,咽了咽口水,乜眼凌厲,“你以甚身份敢這樣質疑我!

    “你與他也談合作?”面具下的黑紫色眸子詭幽陰森,像一只急欲撕裂人皮掙脫而出的惡鬼,“他許諾你了甚?”

    “沒,是他……”裴厭辭軟了語氣,思及“側妃”一事可能會激怒他,到底沒說出來。

    不過,都知道下午他們倆在殿中有何肢體接觸,棠溪追怎么可能不知道這個呢。

    “你想要脫離奴籍,為此不惜成為太子男妾,屈居人下!碧南份p笑了一聲,鬼氣森然,“不如本座也與你談個合作,如何?”

    “甚合作?”

    見裴厭辭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棠溪追渾身的殺意簡直有如實質,磨牙道:“很好。”

    這人為了往上爬真是不顧一切。

    成全他好了。

    “供本座肆意褻玩,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他想岔了。

    小心試探裴厭辭能接受的底線,看他能不能容忍那樣殘暴扭曲的自己,最后卻換來他一句“能不能正常點”。

    他不正常,那也是他。

    真實的他。

    權傾天下的異姓王,迫害百官的扼鷺監督主,完全不需要考慮一個賤奴的想法。

    只不過是想弄臟這具身體罷了,何必如此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怎么看待自己。

    陰溝里的老鼠,只要做著讓所有人膽寒厭惡的事情就好了。

    他不需要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他抬起裴厭辭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本座可以讓你假死逃脫,重新安排一個新的身份,你想活得尊貴,想成為哪個世家子弟任你挑選!

    這是裴厭辭在光線如此明亮的環境中眼睛離他臉龐最近的一次。

    即使從下往上看,即使被面具遮擋了一半,棠溪追那張雌雄莫辨的臉仍然無懈可擊,完美得無可挑剔。

    傾國傾城,顛倒眾生。

    只有真的見過棠溪追,才知道造物主對有些人是真心偏愛的。

    裴厭辭心神蕩漾了下,待意志力努力穩住了思緒,嘴里的話才重新回歸,“如果我拒絕呢?”

    “這條件可比顧九傾給你的還要好!碧南芬娝在權衡利弊,不敢相信地蹙眉。

    一只手撫上了他的面具。

    只有這么近的距離,他才能看到,原來棠溪追那雙有如鬼魅幽魂般陰暗的眸子也會閃過恐懼,緊張,還有一瞬間的茫然無措。

    “好。”裴厭辭古井無波心塌陷了小小的一角,變成了嘴里軟軟的一聲低應。

    “嗯?”棠溪追反而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答應得太快了。

    隨著面具的掀開,那些恐懼,茫然,驚訝,那些掩蓋著的斑駁破碎的陰影,隨著燭光浸入臉龐眼角,如雪融般消散不見。

    棠溪追帶著獨有的陰陽怪氣,眼皮微微掀起,高高在上道:“你又在耍甚花招?小計倆用了一次,第二次本座就不信了,你還想用第三次不成?”

    話音未落,裴厭辭摟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第69章 亂帳 有種即將要失控的感覺

    黃金面具應聲落地。

    棠溪追睜大了眼睛。

    手下的月退慢慢向上滑噌, 卻怎么也勾不住。

    棠溪追用力一抬,修長的月退成功盤住。他欺身逼近,將人死死抵在角柜上。

    另一條月退也順勢主動纏了上去。

    棠溪追手臂緊緊環著他的月要, 被裴厭辭毫無章法的添弄得完全沒了脾氣, 反客為主,勾著人張開了嘴。

    “都兩回了, 還沒學會?”他輕笑, 聲音像從腐潰中冒出迎風而生的嫩芽, 撓人心尖的緊, 與方才的陰煞逼人迥然二別。

    裴厭辭被迫仰起腦袋, 后腦勺在要磕到柜頂時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牢牢握著。他有些難受地扭動身子, 全身被禁錮的感覺讓他不滿。

    有種即將要失控的感覺。

    他喜歡將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任何人、任何事, 都逃不過他的計劃。

    可眼下, 有一個人比他還要霸道,不由分說地纏著他, 自己像被菟絲花緊繞的大樹, 被不斷地汲取養分,直至力竭。

    他難耐地想要掙脫, 重新拿回掌控權。

    好似懲罰一般, 上顎被舌頭帶著顆粒的粗糙表面重重地碾磨而過。

    他嗚咽一聲, 全身燙車欠得厲害,雙手揪著他的后領,生怕自己摔到地上。

    月退卻怎么也使不上力氣。

    后背觸及一片堅硬, 原來不知何時棠溪追已經抱著他到了床上。

    他的床是普通仆從睡的那種,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原本的軟墊收了, 只剩下冰涼梆硬的竹簟,睡覺時硌骨頭的很。

    裴厭辭的后背冷不丁觸及竹簟時,被那冰寒涼意激得腰腹縮緊,下意識往上一頂,觸及某人緊實的月要。

    月要窩的手趁機加重了力道,兩人貼得更加嚴絲合縫。

    腦袋一晃,再回神時,棠溪追已經躺在了他的身/下。

    美人如玉,大而狹長的眸子此刻變成了濃稠的深紫,幽幽地盯著他。

    裴厭辭總覺得有時候這雙眸子像是一只在黑夜中踽踽獨行的野獸才該有的,不應該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只要被那雙詭異的瞳仁盯上,就會渾身血液凍結,四肢發僵,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被一點點撕成碎片。

    而到了此時此刻,那雙眼睛危險中帶著飄渺的迷離,裴厭辭被盯得渾身熱血沸騰。

    身側的兩條月退忍不住絞緊。

    棠溪追感覺到月要間傳來的力量,眼底漫起一絲笑意。

    金冠落地,發帶也隨之飄落在鞋邊。

    再次天旋地轉,裴厭辭的后背貼上了已經被體溫暖熱了的竹簟。

    鬢邊,眼角,鼻尖,耳后,脖頸,鎖骨……隨著烏發打濕的雪白里衣慢慢從肩頭剝離,垂掛在月寸彎,裴厭辭眼底的慌亂越發明顯。

    誘惑。

    他絕對是被這人的美色給誘惑了,才腦袋一時發昏,答應了這么離譜的交易條件。

    “我……”一向殺伐果決的人開始猶豫了。

    “想反悔?”棠溪追從喉嚨深處擠出的話帶著幾分危險的殺意。

    裴厭辭剩下的話被迫吞在了肚子里,轉而變成了一陣陣吟咽。

    要徹底失控了。

    他紅了臉,手想抓住甚,卻只能徒勞地揪住棠溪追寬大的衣袖。

    “別怕……”棠溪追嘴上安慰,四處淺啄,手悄無聲息地從月要上緩慢下移。

    “啊!”

    他猛地繃緊了身體,像一張被拉到極致的弓。

    好冷。

    仿佛冰錐。

    飽滿渾圓的臀不住地打著纏,在燭光下仿佛澆了一層凝固的金蠟。

    慢慢地,萬年未化的金蠟在手上變軟,冰冷的手指也被暖熱,變得濕滑。在不斷的搗弄中,金蠟如麥芽糖般變成了雪白,融化成黏膩的糖漿,盈盈水潤地糊做一團。

    棠溪追抬起身子,就著昏暗的燭燈,細細欣賞著手里的雪白,好似珍寶一般。

    筆直修長的食指和中指分開又合上,再分開,中間拉出細細的銀絲,藕斷絲連。

    裴厭辭胸膛起伏,眼角一片泥濘濕紅,見他將污濁的手指塞進嘴里吃了,身下再次一緊。

    “才兩根手指,陛下交代得有點快啊!惫遄仙捻勇鹨唤z靡艷的邪性。

    裴厭辭酥軟的身子頓時血液逆流,手腳發冷。

    “你胡亂叫甚……”

    還未說完,棠溪追身子再次壓下來,上揚的語調如鴻毛般,輕輕刷過他此刻腦海中被烈火灼燒而敏/感的弦,“看來陛下也覺得奴婢伺候得很好!

    “你到底在說甚……”裴厭辭腦袋發懵。

    看這人篤定和了然的神情,他腦海里陡然生起一個念頭。

    棠溪追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

    他想起上次酒醉,棠溪追說他吐露了不少話。

    “那次我不過胡言亂語……”

    “那次醉酒,陛下甚也未說哦。”他笑得像只修成精的千年狐貍,“不過酒醒后,陛下自己老老實實交代得清清楚楚了。”

    那一次,棠溪追套出了他的身份。

    今天,他終于吃到了自己想要的人。

    他的小皇帝,真是傲嬌又難伺候。

    還好,最終,他的目的達到了。

    獵皇。

    “奴婢伺候得這么好,陛下是不是該賞點甚。”

    裴厭辭被這聲稱呼叫得猝不及防,亂了分寸,聽到這句話,下意識想要爬出床外。

    手剛觸及床幔,便再也難逃半分。

    “你放肆!”

    “方才得奴婢伺候時,陛下的兩張嘴可都不是這么說的。”

    棠溪追的吻落在他后頸處的“奴”字上,順著脊骨漸次往下。

    “看來是奴婢伺候得還不夠好啊。”

    “放開孤……啊……”

    簾幔上的手瞬間絞緊布紗,手臂筋肉繃緊,他整個人像滾燙的紅鐵,細看之下,全身在極其微弱地打著顫。

    舌頭,進去了……

    裴厭辭頭皮發麻,無助地哽咽啜泣著。腦海中仿佛有根弦斷了,他感覺自己再也承受不了更多,徒勞地扭動四肢,換來對方在他臀上不輕不重的一巴掌。

    “嗚……”不痛,但侮辱至極。

    “乖一點!

    “不……”這人以下犯上。

    “陛下不喜歡奴婢這樣伺候,那換個方式如何?”

    裴厭辭無措地搖頭,烏發散落在竹簟上,因刺激而凝出的淚珠還未沒入發中,就被舌頭卷走。

    月牙羞得躲進了烏云里。

    室內更昏暗了。

    只余深深淺淺的喘、息。

    第70章 紅衣 正宮之姿,自然當穿正宮之色……

    天明時分, 裴厭辭同往常一樣的時辰醒來。

    窗外下著空濛淅瀝的小雨,絲絲涼意從半開的窗外吹拂進來,將一室旖旎氣息吹了個殆盡, 只余清新的水汽, 以及不屬于自己的體香。

    裴厭辭有點冷,攏了攏被子, 一只慘白得毫無血色的手在他之前為他拉上了被子, 壓實被角。

    他這才注意到, 不單單是風吹得冷, 自己的后背還貼著一個大冰塊。

    昨晚的荒唐頓時悉數涌入腦海。

    靈活而有力的舌頭從頭到腳, 從里到外, 將他的滋味嘗了個遍。

    末了那張嘴還要一遍遍叫著“陛下”, 故意問他“奴婢伺候得如何”。

    裴厭辭未經人事, 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刺激, 交代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棠溪追擔心他壞了, 手貼心地在前面捏著堵住。

    還真是謝謝他了。

    裴厭辭一想起來就牙根發癢, 眼角恨得洇出一團水潤濕紅。

    棠溪追早就醒了,一只手支著腦袋, 仔仔細細地欣賞著他, 見他眼睛濕漉漉地瞪著自己, 眸光漸漸幽深,笑得漫不經心,“小裴兒又想要了?”

    他倒是可以隨時奉陪。

    “多了身子會虧損, 小裴兒忍忍!碧南凡淞瞬渌哪槪鲋鴭傻溃┝耸嫘牡赝祩吻。

    “……”這時候“小裴兒”, 昨晚誰“陛下陛下”叫得起勁的。

    裴厭辭被叫得簡直無地自容,羞惱難當。

    倘若他還是前世的身份,他決計不會自甘下賤,去與一個宦官攪和在一起。但這輩子的官奴身份,讓他放下了許多束縛,更隨心了許多。

    棠溪追生得貌美,又仿佛故意似的,在他面前總時不時流露出別樣的情態,勾得人心癢難耐,接觸這么多次,說完全不對他意動是假的。

    一時貪了美色,沒防著這閹人早就識破了他的身份,藏著掖著不說,非得待到了床上才叫他難堪。

    這般想著,他惱得往棠溪追身上狠狠踹了一腳。

    如此大幅度動作之下,他這才感覺到自己身上除了一點酥軟之外,沒一點痛的地方。昨晚他玩得盡興,一時忘了會傷著身子,沒想到現在一點事都沒有。

    棠溪追把人吃到嘴,好說話的很,任由他踢踹,隔著被子虛摟住人,笑道:“現在踹也踹了,能不能不惱了?”

    “我不是皇帝,你以后別喚我‘陛下’,被旁人聽去,還以為你肖想當今陛下!迸釁掁o道。

    借尸還魂一事毫無根據,他是不怕這人會將此為把柄要挾自己。

    就是這稱呼在那樣的場合叫出來,讓他覺得羞恥。

    “小裴兒還不曉得我么,只要嘗到了好滋味,就會嚴實的很,”棠溪追捏捏他被子外冒紅的耳尖,“就像小裴兒的小嘴,每次絞得我都抽不動!

    “你還說!”他羞得眼皮和雙瞼都帶上了海棠般醉人的霞色。

    “不說了不說了,”棠溪追抱緊了人,臉埋在他的頸窩細細嗅著他的體香,輕嘆道,“小裴兒,他日若幫你成為世家子弟,可別忘了我立下的汗馬功勞啊!

    裴厭辭目光微頓,接著笑了,“怎么,這不是一次性的交易?”

    “若是只有這一次,小裴兒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比缟咝虐沔碳t的舌尖細細舔舐著他后頸處的“奴”字,那里的皮膚被烙過,表面起了崎嶇,泛著淡淡的粉意。

    動情時,那里更是紅得動人。

    “汗都是我流下的,你昨晚何曾出過汗!迸釁掁o嗤笑。

    這人昨晚連氣息都未曾亂過。

    “小裴兒若想身子清白干凈,可少不得我這張嘴去舔干凈。”棠溪追低聲輕笑,意有所指道。親了親他的耳垂,明知道他那里動不得,就喜歡看他呼吸又急促起來的樣子。

    “忍一忍,再來可就傷身子了。”

    “你離我遠點!迸釁掁o把人推開,努力平復體內躁動的氣息,掀開被子,給自己穿衣衫,一邊懊惱,“都怪你!

    這人撩人的功夫實在了得。

    棠溪追躺在床上,見他呼吸急促,曉得興致又被挑了起來,望著他白皙滑膩一片的后背上,蝴蝶骨隨著他的動作而翩起,眼眸又深了深。

    這人哪里曉得,他入宮時已十三,身體已經發育得知情識事。在他入宮后的這十幾年里,時常被這種感覺折磨著,偏偏發泄不得半分,只能生生忍耐,等體內洶涌的紅潮自己褪去。

    所以,他也想讓別人嘗嘗這個中滋味,想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身心俱殘,折磨他們神智,摧毀他們的智,享受著他們的失控,癲狂,崩潰絕望,徹底變成一個廢人。

    直到有一個人,不怕他的臟,他的陰暗卑賤,殘暴嗜虐,無所畏懼地靠近,一點點撿起他的碎骨,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人樣兒,告訴他,“你與顧九傾并無二別”。

    在裴厭辭的眼里,他是可以和王朝最尊貴之一的太子比肩的存在。

    他從未在裴厭辭身上看到對他任何的鄙夷輕蔑、膽寒畏懼,抑或是諂媚討好,甚至偶爾還和他調笑。

    只有和裴厭辭在一起時,他才覺得自己是個人——一個與所有人平等的正常人。

    “怪我!笔种篙p輕點了點后背,待他好奇地扭回頭,棠溪追掩去了眼底的倉皇恐懼,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倘有一天,我控制不住,傷害了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那非他所愿。

    裴厭辭面上渾不在意,嗤笑道:“你先傷害得了我再說吧。若是哪天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他手指拿著里衣兩根綁帶,掌心被韁繩磨出的傷口已經結痂,顯得兩只手都有點僵硬笨拙,交纏了好久也沒給綁上,反而被弄成了死結,一時更加煩躁起來。

    他的心,有點亂。

    腰后伸出來兩只手,環著緊窄的腰身,手指不緊不慢地解開死結,熟稔地幫他綁好。

    那環著的手卻沒有離開。

    后背貼著的冰涼胸膛也沒離開。

    后頸處噴灑的鼻息滾燙熾熱,連帶著裴厭辭的呼吸跟著緊促起來。

    屋里氣氛一時變得沉默而焦灼。

    既然嘗到了這美人的伺候,按說,他心頭那點子無端生起的念想該放下了。

    他又不是甚深情種,更不會純情地覺得想要誰負責,身子給了誰就得跟誰過一輩子。

    可事情好像變得更加失控起來。

    “我……”

    “嗯!

    他一開口,棠溪追就曉得他想說甚,燙著一般收回了手。

    裴厭辭眨眨眼,鴉黑的睫毛撲棱了幾下,若無其事地起身穿褻褲,還有外衫。

    “你該走了!彼麄戎頉]看他,腦袋微垂,雪白的脖頸彎出柔美的弧度。

    棠溪追慵懶地伸了個腰,他身上衣裳完好,食指將脫在地上的外衫勾在身后,撿起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面具戴好。

    裴厭辭聽到“吱呀”一聲開門,待他回頭望去,已經沒了那人蹤影。

    ————

    裴厭辭磨蹭了好半晌,這才去了主殿,顧九傾掙扎著要從床上起來,說是要去看擊鞠,誰都勸不住。

    不得不說,這位太子有時候真的挺拼的。

    他受了重傷,沒辦法上場,對于其他參賽隊伍來說是一件好事,這樣的話,他們至少還能放開了打,不必再顧忌身份。

    “殿下,東宮第一日出師不利,會不會觸了陛下的霉頭?”裴厭辭憂心道。

    “你和本宮想到一塊兒去了。”顧九傾嘆道,“這也是本宮要去觀賽的原因。父皇極為喜愛擊鞠賽,一直篤定端午擊鞠與來年的王朝氣運有關,本宮必須表現出并無大礙來,才能寬慰父皇的心!

    “殿下的空缺,由誰補上?”

    “姜逸!鳖櫨艃A道,“他是我們這支隊伍的后補。本來還覺著他年輕,出身貧寒,沒接觸過擊鞠,現在只能聽天由命,沒別的辦法了!

    “小的本來還想毛遂自薦,既然姜小將軍已經上了,你小的就不去丟人現眼了!

    “你會擊鞠?身上的傷好了?”

    裴厭辭點頭,本來有他護著,他傷就不重。昨夜除了身上留下幾道曖昧的吻痕,也沒多的了,反倒因為長久以來的憋積終于抒發出來,渾身上下只覺神清氣爽。

    他解顧九傾,在其他人都在苦勸之下,他扶著顧九傾上了小轎,一路隨他去了講武榭。

    講武榭里出現了昨日沒在的人。

    云鬟鴉髻間斜插著一大朵艷麗的金絲牡丹,旁邊綴著兩只海棠東珠釵,額前正中墜著一枚紅寶石,峨眉丹唇胭脂色,星眼更勝珠翠彩。

    顧越芊鳳眸見到來人,停下與一旁少年的聊天,攏了攏單肩垂著的披帛,風姿綽約站起身。

    “真是好久不見了,四弟,可讓皇姐想念的緊。”她身段裊娜地走近,乜眼上下打量了下一旁扶著他的裴厭辭,唇角泛起一絲冷笑,“這位看著倒是有幾分面熟!

    裴厭辭嘴角抽了抽。

    還未來得及多想,只聽耳畔邊閃過一陣呼嘯而過的風,他下意識閉了閉眼,臉上卻沒感覺到疼痛。

    顧九傾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滿目森寒,“二皇姐,他是本宮的人……”

    “啪!”

    話音未落,顧越芊左手就是一個巴掌甩在顧九傾的臉上。

    趁他愣神之際,她不緊不慢地掙脫開被制住的右手,勾勒姣好的眼形輕抬,輕蔑地看了眼裴厭辭,“之前那巴掌,便這般算了。剩下的,來日再找你還。”

    顧九傾頭一回被打巴掌,更別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眼眸冷銳得有如寒冰利刃。

    “既然他是你的人,你代他受過也是應當,是吧,四弟!鳖櫾杰沸Φ孟窳栌诟邏χ系挠菝廊,兩頰盛著酒窩,甜美而嫵媚,“你不會跟皇姐介意這點小事吧!

    講武榭內針落可聞。

    當著一群肱骨大臣和妃嬪女眷,顧九傾一時也沒料到這場景,沒有說話。

    他不能跟女流之輩計較,但那是一朝太子的臉面。

    裴厭辭舉步上前,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一聲唱喝,帝后到了。

    在場眾人紛紛退讓到一旁。

    外邊的小雨已經漸漸停了,立刻就有人恭維說,這是皇帝的功勞,剛出現就沒雨了。

    又是一群人跟著附和。

    裴厭辭百無聊賴,眼角余光冷不丁瞥見一抹艷紅。

    棠溪追頭戴金鳳冠,今日倒是沒戴著面具了,右眼用朱紅顏料畫著鳳舞九天,鼻梁邊緣繪著精致的鳳頭,巨大的鳳尾、翅膀和云彩鋪滿了右眼周圍,眼皮和鳳羽用金箔粉點綴,十分炫彩奪目。

    他身穿一襲正紅綢緞廣袖袍服,衣領和袖口露出里面的金邊內襯,坐在皇帝御座下,比另一旁的皇后還像皇后。

    裴厭辭被那震撼的紅晃了下神,仿佛回到初見他的時候,棠溪追一身金紅,有如天上雌雄同體的神佛仙人,身披萬千霞光,赤足降臨到他的身旁。

    只要他穿過這身紅,世間再難有第二個人的紅衣能入得了裴厭辭的眼眸。

    再見第二眼:這穿的甚玩意兒???

    也就皇后娘娘不與他計較了,風頭蓋過了在場所有大臣和女眷。

    似乎是察覺到了裴厭辭眼里的古怪神色,棠溪追凝氣成音,與他密語。

    “正宮之姿,自然當穿正宮之色!

    “……”要不要這么直氣壯。

    孤還未開口承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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